蛇螫

 


有一天苏鲁支在一枝无花果树下睡着了,因为天气正热,睡时将手搁在脸上。于是,来了一条蝮蛇,螫着他的颈项。苏鲁支因痛一叫而醒。他将手臂从面上移开,望着这条蛇,蛇认识苏鲁支的眼睛,委曲地转过去,便要逃走。“无须呵”,苏鲁支说:“你还没有得我的感谢!

你恰好在这时惊醒我,我的前路也正长。”──“你的前路很短促了”,蝮蛇忧悲地说:“我的毒液是能杀人的。”──苏鲁支笑说道:“何曾有过天龙为一条蛇毒死的呢?但收回你的毒液吧,你并不富足到可以将这赠我。”那蝮蛇重复行到他项下,吸去了伤毒。

苏鲁支有次将这故事向他的门徒讲,门徒便问道:

“苏鲁支呵。你这故事的教义是什么呢?”苏鲁支便如是言说:正人君子称我为毁灭伦理者,我的故事是非伦理的。

设若你们有个仇敌,却不应该以德报怨,因为这是羞辱他。应该证明仇敌对你们是做了些好事。

你宁可发怒,却不可羞辱人!倘若你们受咒诅,我也不高兴你们便愿意祝福。最好是也稍许跟着咒诅一下。

或有大无理的事加诸你们,则赶快作上五样小的无理之事!独为无理的事所压迫的人,真是难看。

你们知道这个么?分配着的无理便是一半道理。凡能担受无理的,便应将无理之事负担。

一点小报复比毫无报复来得人道。倘若惩罚对于干犯者不也是他的一种公道和光荣,则我也不喜欢你们的惩罚。

以无理归己,比保持有理,颇较华贵,尤其是本甚有理。但若要如此,应该本够富有。

我不喜欢你们的冷酷底公理,从你们的裁判官眼中,只是有刽子手和他的冷铁闪光。

说吧,公理,便是有明智的仁爱,在于何处?

然则为我发明那种仁爱,不但负担一切惩罚,却也负担一切罪过的!

然则为我立出一种公理,开释着任何人,却除开裁判者的!

你们还要听我讲这道理么?对于那求彻底公正的人,便是谎骗也成为泛爱。

但我如何能彻底公正呵!我何能给人以“他的”!

这该够了吧,我给人以“我的。”

末了,兄弟们,留心着不要于一切隐世者为无理!

一个隐者如何能遗忘!他如何能报复!

隐世者如一个深渊。投下一个石子,非常容易;这一直沉到底,告诉我吧,谁能将其再取出?

留心不要侮辱隐者!设若你们已经这样做了,便也杀掉他吧!

苏鲁支如是说。

 


 

■ 尼采 著 徐梵澄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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