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鲁支仍坐在他的洞前那块大石上,禽畜则皆在外间游走,求得到新食物──也还要新崖蜜:因为苏鲁支将旧有的蜜最后一滴也耗去了,消完了。当其这么坐在那里,手里拿了一根棍子,在地上划出他的影像,一面沉思,真的!不在他自己也不在他的影像上──他陡吃一惊,缩成一团了:因为他明看到在他自己的影子旁,还有一个影子。于是他很快地回望,立起,看呵,那说预言者正站在他身边,便是那曾经和他同桌吃喝过大疲倦的预告者,曾教说:“什么都一样,没有什么事值得的,世界空无意义,智识扼杀人。”但其间他的面貌有些改变了;而当苏鲁支望了望他的眼睛时,他的心里更惊慌了:这么许多坏消息,死灰色皆流露在这面容上。 那说预言者,看出了苏鲁支灵魂上的震动,用手揩了揩脸,仿佛要将这揩去一般;苏鲁支也同样做了一做。 当二人皆这么沉默地定了一定神,恢复过气力后,便伸手相握,表示愿意重复相识。 “欢迎呀,”苏鲁支说,“你,大疲倦的预言者,你不应虚为我的食客和来宾。今天也在我这儿吃着喝着吧,请原谅我这样高兴的老年人和你同餐!” ──“一位高兴的老年人么?”预言者回答,摇头: “无论你是什么人或将是什么人,呵哟,苏鲁支,你在这高处已经很长久了,──不久,你的船便会不再搁在干岸上了!”── ──“难道我是坐在干岸上么?”苏鲁支笑着问。 ──“围绕你的高山的洪水,”预言者回答说:“涨了又涨,大忧患与大困苦的波浪:它们会要浮起你的船,将你也载了去。” ──苏鲁支沉默,惊奇。 ──“你还没有听到么?”预言者继续说:“深谷下岂不是已在奔腾澎湃么?”── 苏鲁支更沉默,倾听:他听到了一阵凄长底,凄长底呼号,深谷正将其投掷,传递,没有愿意保留这声音的:它响的那么哀楚。 “你这坏宣传者呀,”苏鲁支终于说:“这是痛苦的呼号,人的喊声呵;这也许是从黑海里来的。但人类的痛苦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最后底罪恶,为我保留下的,你知道它名叫什么吗?” ──“同情呀!”那预言者心潮汹涌地回答,高高举起了双手。──“呵哟,苏鲁支,我来正引诱你犯你最后底罪恶!”──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那呼号之声更高起,比以前更凄长,更哀楚,而且也更迫近了。“你听到了么?听到了么?呵哟,苏鲁支!”预言者高呼:“这呼号是为你的,它唤你:来呀!来呀!来呀!是时候了,是最迫切底时候了!”── 苏鲁支于此沉默了,惶惑而且震荡;终于好像一个踌蹰不决者,问道:“在那里唤我的,到底是谁呢?” “但你是知道的呀!”预言者狠狠地回答:“你还隐瞒做什么呢?这是高等底人,正向你呼喊!” “高等人物么?”苏鲁支恐怖地大呼:“他要怎样呢?他要什么呢?他要在这里怎样?”──他已汗流被 预言者不理会苏鲁支的恐怖,却向谷底静听,细听。 直至那下面久已沉寂后,方回过眼光,看见苏鲁支犹站在那里,战慄着。 “呀哟,苏鲁支!”他用忧愁底声音说:“你莫站在那儿像一个被幸运扭变了底人,你必须舞蹈,使你自己不致昏倒! “但即算你要在我面前跳舞,周转回翔:也没有人敢于和我说:‘看哪,这里舞蹈着最后底欢乐底人!’ “如果有人来到这高山上,他将空空寻不到这种人:他当寻到崖穴后更有崖穴,隐障后更有隐障,但没有幸福的矿井,珍宝的储藏所,与新底快乐的金矿脉。 “幸福──怎能在这样底埋没者和隐居者这里寻到幸福呢!我将寻求最后的幸福于幸福底远屿,更远在于遗忘底海洋之间么? “但什么皆一样,没有什么事是值得的,寻求更属无谓,也已没有幸福岛屿了!”── 预言者如此叹息;但感叹方终,苏鲁支重复明白了,坚定了,如从幽洞走到太阳光里的人。“不然!不然!第三个不然!”他用坚强底声调说,捋着须──“这,我比你知道的更清楚!还有幸福的岛屿呀!不必再说这事吧,你这叹息的忧愁袋! “这,你不必更噪咶了,你真是午前的雨云!我岂不是站在那儿,为你的忧愁所袭,如湿淋淋的狗么? “现在我耸身一摇,跑开你,使我重复干燥:这你也不必惊奇吧!你仿佛觉得我不客气么?但这里是我的庭院。 “至若关于你的高等人呢,好吧!我立刻到那森林里去找他,呼声是从那里来的。也许一只恶兽正在逼迫他哩。 “他是在我的领域里,在这境内他不应受损伤!而且真的,我这四周有许多恶兽呢。”── 说了这话,苏鲁支转身走了。预言者喝道:“呵呀,苏鲁支,你是一个痞子! “我早已知道:你将要离开我!你宁可跑到树林里,追寻恶兽! “但这于你何补呢?晚上你仍然要碰到我;我要坐在你的洞里,耐心而且沉重如一段木材,──等待你!” “便这么吧!”苏鲁支去后还回头喊:“凡在我的洞里之属于我的,也皆属于你吧,我的客人! “你在那里面如果还找到了石蜜,那么!便舐完它,你这咆哮底熊,使你的灵魂甜蜜!在晚上我们彼此皆要做客气的人, ──甚有礼,而且甚高兴这一天完了!而你自己也将为我的歌曲舞蹈,如我的跳舞的熊。 你不相信么?你摇头么?好吧!振作起来!老熊! 但我──也是个说预言者。”── 苏鲁支如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