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夜苏鲁支取道岛上的山脊,期于侵晨达到岛那面的海边,因为他要在那里搭船。因为那里有个很好的泊岸,外来的船只皆喜抛锚的,这些船多载客人,欲离开幸福群岛渡过海去者。当苏鲁支这么走上山岭,中途想起从少年时代到如今的许多寂寞底流浪,自己已经走过多少山脉,岗岭,与峰巅了。 我是一个流浪者,登山者──他向内心这么说──我不爱平原,而且仿佛我也不能久于枯坐。 而现在犹于我为命运为经验者,──其中必有一番流浪与登临:人终于只能体会自己。 我可以遇到偶然,这种时代也过去了;现在除了已为我有的以外,有什么能够落下给我呢; 这,回来了,终于回到我自己──我的自我,这已久居异地,又散漫于许多外物和偶然中者。 而且还有一事我是知道的:我今兹站在我最后之峰前,这是久已留给我的。呜呼,我得走上我的最艰难之路!呜呼,我开始了最孤寂的流浪! 谁像我这么样的,不会放弃这种时辰,这时辰向他如此说:“现在乃走着你的伟大的路吧!峰巅与溪谷; ──现在皆已合而为一了! 你走上伟大之路吧:所谓你最后的危险,现在也已成为你最后的遁逃! 走著你的伟大之路:这该是你最好的勇往,你后面已更没有了路! 你走着伟大的路呀,这已无人潜尾于后!你的脚已踏灭了这道路,在路上写着:‘不可能。’ 倘若你没有了一切梯磴,则你必知道自缘头顶而上,否则你将怎样上去呢? 以头顶缘上,超出你自己的心!于是在你为最柔和者也必化为最坚刚者了。 有谁常自放逸的,必终于自病其放逸。使人坚刚者有福了!我不称赞那地方,有奶油与蜂蜜──流溢的! 学到从自己望开去,为着要看的多──这是必要的,任何登山者必须有这种坚强。 有谁为识者,具锐利底眼光的,则除了事物前方一小点外,他还能看到什么呢! 但是你,苏鲁支呵,要观看事物之本来与背景:所以你必须上登,甚至超过你自己──上去,升高,直到你的星辰也在你之下!” 是呀!下瞰我自己,甚且俯视我的星辰:这然后方可命曰我的峰巅,这仍留为我的最后的绝顶!── 苏鲁支在登山时,这么向自己说,用硬话勉慰自己的心:因为他内心创痛,为从来之所未有。当他走到山岭的最高处时,看呵,另一面的大海在他面前展开; 他静立移时,悄然无语。遥夜在此高处却甚清凉,爽朗,星光灿然。 我识得自己的命运的,──他终于忧愁地说,好吧! 我也准备了。适才开始了我最后的寂寞。 呵呀,这下面的浓黑忧愁的大海!呵呀,这暗夜底有孕育的郁怒!呜呼,命运与海洋!现在我必下降于你们了! 我站在我的最高峰前,也即是长期的流浪之始:因此我起初必得深深下降,在任何上跻之先。 ──无论何时上跻之先,我必深深下入于痛苦,直到它的最浓黑底波流以内!我的命运原要如此,好吧! 我已准备了。 最高的山何自生?我曾这么自问。后来学到,高山是生自海洋的。 这证明是写在它的崖石上,峰巅之峭壁间。必出于最深者,高者然后能极其高致。── 苏鲁支立在清凉底山顶,如是向自己说:当其走到海滨,终于独立在崖岸上时,中途便已倦了,而且更倦倦远怀。 一切仍皆睡了,他说;便是大海也已熟睡。大海的眼睛朦胧地茫漠地望着我。 但它温温然呼吸着,这我是感觉到的。而且我还感觉它在作梦。它瞢瞢地在坚硬底石枕上辗转反侧。 听呀!听呀,它以丑恶底回忆如此呻吟!或者是以丑恶底期待而叫唤么? 呵呀,我与你同忧悲,你这浓黑底怪物,而我因你之故,竟至恼怒我自己。 呵呀,我的手却少有强力!很高兴的,诚然,我愿解除你的梦恶魇!── 当苏鲁支这么说,便以颓唐以毒苦而自笑。怎样! 苏鲁支!他说,你还要向海洋唱安慰之歌么? 呵呀!你这多情的傻子苏鲁支,你这太过因信仰而得福者!但你永是这样:你永远轻信地接近一切可怖者。 每个鬼怪你也要摩抚。一息温暖底呼吸,掌爪间一点点柔软底茸毛──:你便早已准备要爱上了,而且要引诱它。 爱是最寂寞者的危险,向一切只要是生活者的泛爱!我的傻气诚然可笑,以及我在爱情里的谦裕!── 苏鲁支如是说,又复发笑:这时却想起了离隔的友人──,又仿佛觉得以自己的思想冒犯了他们,重复自责有此思想。于是乎这笑者又哭起来了──因郁怒与远想,苏鲁支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