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公报》文章：《认识汤恩比这个人-----兼谈他晚年的中国观》
[1975年11月]
香港《大公报》文章：《认识汤恩比这个人-----兼谈他晚年的中国观》
【本刊讯】香港《大公报》十月二十八日以《认识汤恩比这个人——兼谈他晚年的中国观》为题刊登一篇文章，摘转如下：
著名英国历史学家汤恩比于上周逝世，终年八十六岁。他原是英国历史研究所所长，在西方名传遐迩，成为历史界巨擘。
他一生著作颇多，最出名的是十二卷巨著《历史的研究》。这一部书，他从一九二七年开始写作，穷四十年之久才告杀青。
前六卷的写作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完成。大战结束后，后六卷陆续出齐。不过，他的主要论点都写在前十卷中，第十一卷是地图与文献，第十二卷是《再思》。在七十年代初期，汤恩比又把这十二卷《历史的研究》进行了一次缩编，用一卷的篇幅，以图解的方式，把十二卷的内容全部包括在内，成为《图解：历史的研究》。
作为资产阶级历史学家，汤恩比有他的长处。他不同于过去的欧洲的历史学者，推翻了单以西洋史作为世界史中心的路线，而指出几千年的世界历史蕴藏着多元化文明。但汤恩比也不可避免地逃不出他的阶级观点。尽管他曾经两次预言世界大战将发生，而两次都告“兑现”，因而声名大噪，可是他始终没有理解、也不可能理解“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这句话。到了晚年，他对于世界今后的进程，在认识上发生了徬徨，甚至于混乱，先是对两个核霸王五体投地，主张接受它们对世界的主宰，但后来又对于这两个超级大国的前途发生了怀疑，以致在客观事实的面前，一再被迫推翻或修改自己原有的论点。
汤恩比历史学认为，世界史的单位应以文明（或文明社会）来计，人类自有历史以来，一共有二十一个或二十三个文明。每一个文明，都有它的初生、成长、挫败、解体的实证轨迹。
为什么有二十一个文明或二十三个文明之不同呢？这是因为，他认为西欧基督教文明应该再分划出以东欧正教文明为分支的俄罗斯文明，以中国为主体的东亚文明也应该再分划出日本、朝鲜文明，这两个分支如果计算在内，就是二十三个；如果不计算在内，就是二十一个。
汤恩比在《历史的研究》第十二卷《再思》中，把上述的俄罗斯文明和日本、朝鲜文明称之为“卫星文明”，认为以中国为主体的东亚文明中，可以提出日本文明、朝鲜文明、越南文明这三者。他因此说，在人类历史中，自主独立的大文明共有十一个，卫星文明共有十五个。而且文明与文明交汇之时，还会出现一些变种。
汤恩比一生主张组织世界政府，希望建成世界国家。一九六七年，他在回答美国《花花公子》杂志的询问时，这样说道：
“我认为世界正在朝着秩序恢复的方向发展。从自由来看，人类不久将付出高价来购得秩序。……人类的未来，将处在美苏的专制支配之下。付出高价之后，人类就可以得到丰庶的财富并保证和平。纪元前一世纪的地中海各民族的精神状态就是如此的。如果目前核时代世界的一百二十五个独立主权国家，一直保持着独立主权国家的地位，结果必是互相灭亡，以致人类全告毁灭。这些独立主权国家如想生存，所余的唯一希望，便是把自己置于世界政府的从属地位。美苏世界政府，将是今后最权威的东西了。”
这一段话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汤恩比并没有认清人民力量和核子力量到底哪一个是决定性因素，因而主张，全世界一百二十五个国家都应该臣服于美苏两个核霸王的脚下，由它们两家组成世界政府，共同主宰世界。
西方有些科学家、历史学家的看法与汤恩比并不尽相同。他们认为，从技术方面说，美苏虽然进入了原子能时代，但从道德方面来说，它们实际还停留在旧石器时代。
大概是局势发展的客观情况起了教育作用；从汤恩比在此以后的言论来看，他对于两个核霸王的行为也逐渐发生了疑问，观点于是出现了动摇。在进入七十年代、过了八十寿辰之后，他把中国今后发生的作用放入他的历史观了。
这一转变，仍然是从他的“世界国家”概念来出发的。
汤恩比在一九七二年出版的《图解：历史的研究》中，已经明显地抛弃了由美苏两国统一世界的期望，而开始写出另一观点：期望中国率领东亚（包括中国、日本、朝鲜、越南）并以其作为基础，成为世界国家。这一意见并不是他偶然提到的，它在汤恩比晚年的谈话、著作中经常出现。
汤恩比在晚年认为，先进工业国的过度工业化，会导致出摧毁人类的结果，因而在不久将来，世界将被迫“脱离工业化”。过度的工业化，会导致南北两半球生活水平相距更大、环境污染、劳动机械化、资源枯竭。这些国家将陷于大混乱，因而失掉了世界领导权。他所谓“脱离工业化”并不是将工业停办，而是将工业化放松，保持农业工业的平衡，并着重与自然环境的调和。
在汤恩比看来，中国与先进工业国的道路不同。“它并不全力前冲力争工业化。中国的工业化越是来得迟，就越对中国有利。中国到现在保持得很好的工农平衡，如果将来继续保持下去，那么，它不会变成过度工业化，也不会变成农业停滞，而是选择了创造性的第三条路，在最近的将来，会握有世界主导权，以东亚为基础，统一世界。”
汤恩比最大的错误在于把中国目前的成就，完全归诸于“儒教、佛教、道教的历史遗产，高度的人道主义和与自然相调和的生活感情”，一丝一毫没有提到社会制度改变所起的作用。
汤恩比近年一再预测，西方的优势终将衰退，这一点是对的。他没有看到，第三世界国家和人民的力量正在一起壮大，共同增长，却要中国“率领”东亚成为世界国家。
原载《参考消息》，出版日期:1975.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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