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刊文章:《中国的石油武器的政治意义》
[1975年09月]
美刊文章:《中国的石油武器的政治意义》
说中国将成为一个石油大国,石油正变成中国对外贸易和对外政策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出口相当多的石油将使中国在政治方面拥有新的重要的手段,对美来说,这是一件带有不好的方面的好事
【本刊讯】美国《外交政策》季刊第二十期刊登朴春浩和杰罗姆·艾伦·科恩写的一篇文章,标题是《中国的石油武器的政治意义》,摘要如下:
直到前不久,中国还被普遍看成是一个贫油国,而且它确实要依赖进口来满足它的大部分的需求。
从一九六五年起,中国进口的原油和提炼过的石油产品开始大幅度下降,到一九六八年实际上已下降到零。一九六八年末,联合国的一个调查小组报告说,看来东海和黄海的大陆架的石油蕴藏量象波斯湾一样多,对中国内地的蕴藏的乐观估计也开始出现。与此同时,中国产量增加得很快,以致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始对一些国家出口有限数量的石油。因此,一些国家的外交部、跨国公司和政界权威预料过去贫油的中国将成为一个未来的石油大国。此外,能源危机生动地表明,石油的价值不能单用经济标准来衡量,特别是如果恰好掌握在一个政治大国的手中的话。因此人们对于中国可能怎样运用它的石油资源越来越感兴趣。
中国是如何突然一跃而成为一个石油生产国的?关于它的蕴藏,我们了解什么情况?在不久的将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产量可能有多大?国内的需求将把所生产的石油消耗多少?预料什么因素将支配中国的出口前景?北京的石油战略的国际政治意义是什么?
的确,中国对石油的利用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一世纪。中国是第一个拥有一口石油井的国家,这口井是在十六世纪初钻探的,比北美和欧洲要早三百多年。但是,现代意义上的石油开发工作直到五十年代初才在中国进行,当时新建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发动了一次不同寻常的勘探石油的运动。在中华民国这个前政权的统治下,这个国家生产的积累总量不足三百万吨。
中华人民共和国立即把强调的重点放在石油工业上。
中国的石油生产在一九六五年只有一千万吨,到一九七四年可能已经超过了七千万吨。从增长率来说,在这个时期石油处于所有主要的工农业产品的前列。
关于将来的产量,据不同的观察家估计,一九八○年的产量从一亿三千万吨到四亿吨不等。较低的估计是预料在第五个五年计划(一九七六年到一九八○年)期间石油生产每年的平均增长率为百分之十五,从中国最近几年的成就来看,这个数字似乎过于悲观了。较乐观的估计认为石油生产增长率甚至比最近的成就所许可的还要高得多。看来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中国非官方人士说中国有雄心在一九八○年为中国的八亿人口每人生产半吨石油。我们的估计是根据一种保守的设想,即除非再发生一次文化革命那种规模的政治动荡(这是不能排除的),石油生产将继续以大约百分之二十的平均年率增长。这样大概可以使一九八○年的产量略微超过两亿吨。
中国的开发自然资源的政策有两个基本原则。第一个基本原则是自力更生。中国坚持把经济控制权保持在中国人的手里,中华人民共和国特别警惕防止外国卷入。第二个基本原则是进行有计划的开采,以便最大限度地利用国家遗产。
最严重的问题显然是开发石油特别是开发沿海石油所需要的科学技术落后。直到一九七三年发生能源危机时,中国看来满足于“把本国和外国的技术结合起来”。但是,从那时候起,中华人民共和国相当强调从西方和日本购买采油和石油化工设备,仅从日本一国的定货就超过了十亿美元。
石油的运输引起了一些特殊的问题。除“胜利”和“大港”油田外,一些主要油田都远离工业中心,并且常常靠近外国的边界。然而目前铁路、驳船和卡车的运输量已负担过重。用于近海和国外运输的港口设施据说也不够,货船和油船也不够。更糟的是,石油——不管是原油还是精制油——通常需要自备的运输工具。在建立远距离输油管的工作方面,已经取得了进展,但是正在遇到许多障碍。例如,据说由于大庆原油具有较高的含蜡量,因此容易凝固。这样,通往秦皇岛港口的一千一百五十二公里长的输油管不得不在十九处配备另外的加热设备。
自从一九七一年中国开始实行第四个五年计划以来,中国一直在作巨大努力应付运输问题,这是对近代工业发展非常基本的问题。采取的措施包括:延长公路、输油管和铁路,改善港口设施,生产更多的车辆,并进口运输设备。(下转第四版)(上接第一版)
据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说,从一九七二年到一九七四年上半年,进口的运输设备的费用总共几乎达五亿美元,空运设备不包括在内。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为改进港口设施而作的努力。从一九七二年年中到一九七三年年底,中国仅向日本一国就订购了一百二十艘船,其中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船是作疏浚和改善港口用的。
另一个对石油生产可能起限制作用的因素是中国的精炼能力。国内需求量中国的石油产量不仅将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国外的需求、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贸易的需要,及其全面的对外政策目标的影响,而且还将在很大程度上受预料中的国内对石油的需求的影响。
中国对石油的需求一直很低。因为中国基本上是农业经济,它一直是用煤来满足它的大部分能源需要的,而且中国同美国和苏联一道,是煤的储藏量丰富的三大国之一。日本人进行的一次细致的分析表明,中国的能源需要有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是用煤来解决的,大约百分之四用天然气和水力发电来解决,只有百分之十多一点是用石油来解决的。这种情况大大不同于美国和日本对石油的依赖程度:美国占百分之四十四,日本占百分之七十三。然而,具有重要意义的是,百分之十这个数字表明对石油的依赖过去十年里增加了一倍半。
农业、运输业和防务是石油的三个主要消费部门。农业方面的需求量很高,这反映出政府根据“以农业为基础、以工业为主导”的方针在使农业现代化方面所作的努力。中国的运输系统包括三个主要组成部分:公路、铁路和内陆水道。自一九四九年以来,据说公路已增加了七倍,达到大约四十万英里,铁路增加了一倍以上,达到大约两万五千英里。水路运输是依靠总计在十万英里以上的可以航行的内地水道以及沿海的运输系统。
中国对石油的依赖程度显然日益增加。关键的问题在于,中国今后的能源需要,可能把它预计将会大大增产的原油消耗多少。
但是看来清楚的是,如果中国要拥有可观的石油剩余以供在一九八○年可能的出口之用,那么它就必须以平均大约为百分之二十的年率增加产量(我们预料它将做到这一点),从而在那一年生产二亿吨以上的石油。出口的前景然而,假定中华人民共和国有这样的生产能力,它愿意在一九八○年出口五千万吨或者更多的石油吗?中国是在一九六四年开始出口石油的,当时根据前一年在平壤签订的相互供应商品的议定书,运交给北朝鲜一批数量不详的石油。在一九六五年,北越成为获得中国石油的第二个国家。不论是其中哪一国,数额都不可能是很多的,因为中国本身在一九六三年才勉强做到石油“基本上”自给自足。今天,中国的原油和石油产品还输往香港、日本、菲律宾和泰国。其他国家,包括美国、西德、巴西和澳大利亚在内,也期望从中国进口石油。
有些人预言中国在一九八○年以前将出口它的石油年产量的百分之十,而另一些人则揣测中国将出口百分之二十五左右。如果在一九八○年生产四亿吨这种最乐观的估计证明是正确的话,那么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口的石油就可能大大超过它的石油产量的百分之二十五。然而,我们认为,一九八○年的产量接近于二亿吨的可能性比较大,而国内将需要所有这些石油,除了大约五千万吨以外。
由于没有官方数字作为估计的根据,这些数字也许武断的成份大于实际的成份,人们不应当被一种揣测性的数字游戏搞得迷惑不清。重要的一点是,有相当的理由预料中国在最近的将来将大大增加它的石油出口,因为石油正变成北京对外贸易和它的对外政策中的一个重要因素。石油和外贸由于中国决心实行自力更生的政策,因此,对外贸易在它的经济发展中起的作用是相当有限的。但是,这种作用是重要的,它一直在发生改变并逐步扩大。五十年代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那时,中国的贸易主要限于共产党世界。今天,中国同非共产党国家的贸易占了它的贸易量的百分之八十以上。一九七四年,它的贸易额超过了一百三十亿美元,比一九七○年的贸易额增加了一倍多。即使我们把这段时期的很大的通货膨胀考虑进去,这些数字也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在贸易伙伴的数目和贸易商品的种类方面,都有了明显的增加。仅一九七四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同四十个国家签订了不下于六十项经济关系协定。它在国外举办了二十四个商品展览会,其他国家在中国举办了许多展览会。因此,北京目前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贸易高潮。
最近几年,中国大量地从西方国家和日本进口了工厂设备和技术。虽然中国外贸商品中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出口商品可能同农业有关,但是它的一半以上的进口商品是技术性的,有迹象表明,北京希望扩大这样的进口。这就提出了可能出现贸易逆差的问题。看来在一九七四年,中国许多年以来第一次确实出现了大量的逆差,一些外国观察家们估计,逆差数额有二亿美元到十三亿美元(其中包括一九七四年应付的分期付款)。由于它的外汇储备不能应付这种规模的逆差,因此,如果它决心继续执行它的进口技术的计划的话,北京将必须要末借用资金、减少其他进口商品,要末从它的出口中赚得多得多的钱。
中华人民共和国现在正在努力减少非技术性的进口,以及努力扩大出口。
在这种情况下,能源危机确实正中北京下怀。由于能源危机使石油输入国疯狂地展开“自然资源外交活动”,而这时正是中国有石油可供出口的时候,因此,它为解决中国的外汇问题创造了理想的局面。由于中国原油价格从每桶三美元七十五美分上涨到十二美元八十五美分,石油突然被认为是中国为使经济现代化而需要的大量硬通货的源泉,而不需要受制于外国贷款人。例如,如果中国在一九七四年的国际收支逆差确实达到十三亿美元,那末这种逆差目前只要销售一千五百万吨原油就可解决,即使价格比去年略低。因此,至少就解决外汇问题而言,扩大石油出口对中国经济的刺激是不言而喻的。石油和对外政策出口相当多的石油也将使北京在政治方面拥有新的重要的手段。由于中国最近开始向它的邻国出售一些石油而使它们抱有获得大批石油的希望,确实已使北京在那个地区的影响增加了。日本就是足以说明这种情况的一个最明显和最重要的例子。
在四十年代初期,缺乏石油促使日本发动一场世界大战而且输掉了。在以后一代的时期内,廉价的外国石油的充分供应使日本得以在战祸之后在经济上创造出奇迹。现在由于石油输出国组织采取卡特尔的作法,再得不到廉价的石油了,日本的经济遭到了沉重的打击,日本政府在处理它的事务时充分意识到,要是它得罪了依赖供应所需的大部分石油的中东国家,它就将遭到经济和政治上的报复。但是波斯湾远在七千浬之外,单是这一事实就给日本带来一大堆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日本除了从印度尼西亚购买更多的石油之外,努力寻求接近本国的石油来源——中国、苏联以及日本和朝鲜之间的海底石油,这就不足为奇了。中国的目的一直是阻止日本同苏联进行各种形式的有重要意义的合作,其中包括参加开发秋明油田和萨哈林岛海底石油的联合计划(莫斯科总是以此诱惑东京)。由于日本考虑到中国的反对态度以及这些建议的经济条件和对国家安全具有的含义,一直没有同苏联谈妥合作的计划,尽管双方已就石油以外的资源签订了各种一般性的协议。因此,日本是正在两个有希望提供石油的来源之间走绳索,这两个来源恰恰是两个大国,又是邻国,而且是两个不共戴天的敌国。
中国抗议日本和南朝鲜试图商定共同努力来开发估计蕴藏在它们的有争议的大陆架之内的石油,这种行动已使日本的能源地位进一步复杂化。中国是宣称拥有对这片陆地环绕的大陆架的所有权的三个国家之一,它认为日本和南朝鲜在一九七四年一月签订的协议是公然串通起来打算让它们独吞那里的资源。
日本谋求同苏联和朝鲜合作以减轻它对中东石油的依赖性,中国成功地对它这种努力施加压力,它对此是不可能感到愉快的。对日本说来,使中国这种行动可以容忍的是,有迹象表明中国打算向日本供应数量越来越多的石油。如果中国的政治压力对日本说来是“一根大棒”的话,那么中国出口大批石油的前景就是“一个胡萝卜”。
中华人民共和国同发展中世界的关系是刺激它出口大量石油的一个新因素。北京早就想增进它对这些新国家的影响,向它们说了一些它们热切地希望信以为真的话,那就是它们一方面可以实现自力更生和民族独立,另一方面可以实现经济发展,它们的天然资源,哪怕处于原始状态,不管加工方法是多么土里土气,都可以变为宝贵的资产。中国以它自身例子作为实现这些目标的榜样。中华人民共和国一旦成为重要的石油输出国时,将进一步证实它的实践与理论相符合。
这将特别受到那些渴望得到石油的发展中国家的欣赏,因为它们成了中国这种出口品的受惠者。不错,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它同菲律宾和泰国这两个以前与它敌对的国家的关系中,已经开始不仅在证实自力更生的好处,而且在证实它的其他一些国际经济口号的现实性。北京在菲律宾和泰国尚未同它建立外交关系之前初步向它们输出少量石油时,小心翼翼地向这些新顾客索取“友谊价格”而不是市场价格。例如菲律宾只以每桶七点五美元的价格购买中国原油,而日本需付的价格则是十二点十美元,这生动地证明北京继续要使经济为政治服务。
然而,如果中国在世界石油市场具有影响的话,它同石油输出国的关系将变得极其复杂。虽然中华人民共和国由于石油价格破例猛涨而受益非浅,而且支持石油输出国组织和阿拉伯国家利用石油作为一种外交武器,但是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
中国石油出口数量大幅度地增加将会引起同其他石油输出国之间的竞争,而这些国家大多数是依靠石油作为主要收入来源的发展中国家,它们的经济利益是中国保证要支持的。对美国的影响除了增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在政治、军事和经济各方面的总的重要性以外,中国成为一个石油大国对美国将意味着什么呢?它可能意味着:美国以及西欧、澳大利亚和上述一些国家终于将能指望中华人民共和国提供它们进口的石油的一个重要部分。这已表明出现一个出售美国石油开发机器和技术的日益扩大的潜在市场,这就确保中国可以得到外汇来购买各种其他的美国产品。
然而,中国石油工业作为美国或其他外国资本的一个投资市场的前景仍然远远没有那么有希望。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坚持自力更生的基本原则。但是,中国并不把自力更生和闭关自守等同起来,也不排除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作出各种安排的可能性。目前在进行的讨论涉及到各种其他合作的可能性,其中包括在美国出售中国石油以及帮助中国扩建炼油厂。因此,在这个相互依靠的时代,中华人民共和国对自力更生的解释将会灵活到什么程度,这还有待分晓。
流传着的消息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官员们谈到在一九八○年它将向日本输出五千万到一亿吨石油。中国有朝一日能向日本输出这么多的石油和其他资源,以致对日本产生不适当的影响吗?如果日本采取多方面获得供应来源的政策,那末,在日本在吃过苦头之后,它还可能听任自己重新处于那样的地位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中国是否会试图利用它的石油作为手段来把日本同美国分离开来呢?我们应当欢迎中国的石油,但应当认识到,对我们来说,中国拥有大量的石油可能是一件带有不好的方面的好事。
原载《参考消息》,出版日期:1975.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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