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在香港的演讲《自由与民主》(上)
[1975年08月]
格林在香港的演讲《自由与民主》(上)
【本刊讯】香港《文汇报》七月三十日报道:
英国著名作家、记者费利克斯·格林在中国进行第十二次访问后,日前抵港。昨晚,他应盘古社的邀请,在香港大学学生会礼堂进行演讲。虽然时处盛暑,礼堂内闷热非常,但五百名听众听得兴致勃勃。以下是他的演讲译文:
各位朋友:
我这次的讲题是《民主和自由》,先让我们看看我们对“自由和民主”的理解,以及中国人民又对这两个概念是怎么看法。我认为,我们首先要撇开一切的陈腔滥调,那些我们惯用来形容“民主”、“自由”的,而其实是空洞无物的字眼,这样我们才能抓到这个概念的实质内容,而不致流于空泛。
我们先看人们是怎样滥用“自由”“民主”这个名称。这个名称,美国政府曾反复采用来掩盖它对外的侵略。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美国曾经发动过很多次军事行动,包括越战在内。美国人总是说他们是为了保卫“自由”“民主”而战的。
我们试看美国在“自由”“民主”的名义下所支持的政权,就可以看到他们是怎样滥用和歪曲了这个名称的意义。他们在各国支持愿意接受美国摆布的独裁者。他们在南越挑起战事,残害了以百万计的生灵,都是在“自由”“民主”这名义下进行。很明显地,在这些政权下生活的人民,丝毫看不到“自由”“民主”的真正意义是什么。这根本是亵渎污辱了“自由”“民主”。
最近几十年来,一般人往往把“自由”和“民主”这观念,和现有的选举的方法和政府的结构连在一起来看,以致选民只需每四年一次在选票上划个符号,就以为自己有投票自由了。没有谁肯去研究一下究竟是什么组织把那些候选人抬出来,我们就是这样糊里糊涂地相信了,如果投票选了张三或者李四,好像我们就已享有自由。
中国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却完全不同。中国人相信自由是与个人息息相关的;民主的真正精神,并不是从政府的形式而产生的,而是从人与人之间的密切关系中产生的。
我相信,真正的“民主”“自由”并不是决定于一个政府形式上的结构,而是决定于人们相互间的关心和连系。问题的关键,是在于人们能不能感觉到有足够的自由去互相信赖,在个人和社会之间,应该有千丝万缕的情感和信赖。这样人们才能够避免猜忌、不用恶意地竞争、刻意防卫自己,而能自由自在地流露自己的个性。这种民主自由,比较每四年一次到投票站去投上谁一票,是更为真实的。
在中国的期间,我参观过一些农村的集会。整个村的居民都齐集起来讨论某些问题,比如说,村里存下来的余钱,该用来多建一间课室,或是给医院添点设备?在集会里,每个人都积极参与,每个人都有权说出心里的意见。母亲们带着小孩子们来开会,老年人都来,年轻人也来,工人们也来。会上并没有发表什么选举名单,但是大家都参与,大家都讨论。当我参观这些集会时,我觉得这样形式的民主自由,较诸我在伦敦所见的,毋宁是亲切得多。在伦敦我是从不参加投票的,因为那儿的竞选全无意义。你去投了谁一票之后,当选人就不再理你。你再不会听到他的消息,可是他却在代表着你去管国家大事。
现在,让我们仔细看看中国人如何成功地享有各方面的自由。在英国、美国,也许在香港(我对香港还不大熟悉),人们往往生活在一大堆忧虑之中。我们忧心的东西很多:担心自己的前途能否成功,担心自己的考试成绩好坏,担心自己受别人欢迎与否,担心自己能否谋得优职——很多大学生根本不喜欢念书,只是为了那一纸文凭所能带来的利益而被迫死读。我们担心的真多:通货膨胀、失业的情况,我生病了怎么办,看医生的昂贵费用,我老了怎么办,如果我要照顾年迈的双亲又怎么办,如果我的孩子生病了又怎么办,种种事情,令我们忧心忡忡。我们的自由,就是这样被种种的忧虑蚕食着,以致我们渐渐忘记了自由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中国人却有不同的看法。他们并不为个人的前途担心焦虑,也不担心个人的成就,也不担心自己穿得体面与否,模样好不好看。他们不忧心疾病的问题,因为健康已有了照顾,也不担心老之将至,因为那也已有了照顾。也不担心物价的飞涨和通货膨胀,因为中国根本就没有通货膨胀的问题。和十八年前当我访问中国时比较,中国现在的物价并没有什么大改变。所以,中国人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我认为,当我们谈民主自由时,我们是应该避开一些狭窄的概念,而着眼于那和我们生活直接有关的一面。
当然,西方的社会,在几个世纪内,也不是完全没有发展某些称做资产阶级的自由。这些是中国人尚未享有的。但这些与其说是真正的自由,毋宁说是关于自由的神话。比如,当谈起这个问题时,有人会说:“噢,在我们这个社会,任谁都有自由,可以办报纸,可以宣扬自己的见解。”他说的是不错,但那还得要他拿得出巨资来做办报的费用。这样看来,一般的人是没有办报的自由的。我们社会的报纸和传播媒介是操纵在极少数人的手里。由此就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关于自由的说法。人们也会说,我们有权在海德公园或纽约广场,或就在这个地方站起身来大声指摘政府的不是,在中国却不可以。说得不错,但这里面的原因,却是因为指摘政府的人本身就没有力量。如果这些人团结在一起,力量强大到足以威胁政府时,你才会看到他们究竟是怎样的“自由”哩!正是由于攻击政府的人不能动摇政府一分一毫,他们才能“自由”地发表言论。(上)
原载《参考消息》,出版日期:1975.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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