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素音：我是如何了解中国

韩素音：我是如何了解中国 [1974年10月]

　　韩素音：我是如何了解中国
　　
　　——十月十三日在香港学联“中国周”上的讲话
　　
　　中国的变化了不起
　　
　　首先感谢大家今天冒着台风到这里来。我是昨天从广州回来的，本来没有准备讲演，我不是大学教授，我讲的话通常比较随便，也比较简单，希望大家原谅。我们今天就是按朋友的态度，按一家人的态度，来讲讲一些关于我们伟大的祖国的问题。
　　
　　首先让我对自己的过去的生活讲一些，因为要不然大家不会太了解我为什么对中国会发生那么大的兴趣。我小时候生在中国，可是因为我母亲是外国人，我没有念过中国学校，只进过中国学校三个月，所以没有读过中文。以后都是自己去学，没有人教我，自己慢慢儿学。现在，我可以看《红旗》、《人民日报》，也可以看不少的小说，但古文还是“统治”不了。可是却有一个好处，我没有读过孔老二的书（笑声掌声）。
　　
　　我心里头对中国有很深的感情。我看过过去的中国，就是说解放前的中国，恐怕今日的青年人很少知道过去的中国是怎么样。因为这二十五年，变化是真大，是了不起的大，是全世界人民想不出来的何以变化得那么大。
　　
　　一九四九年以前的中国是怎么一个地方，恐怕很多青年人是想不到的。我那时候在中国，抗战时候在四川，我亲眼看见过那个时候的中国。我跟你们讲的都是我自己有过的经验。那个时候的中国是被全世界瞧不起的，外国人都说中国是一个病人，中国人民是没有骨气的，中国人民是不懂科学的。他们不但瞧不起，也压迫、欺侮中国。从一八四○年鸦片战争起，中国人民受到不少外国的压迫和剥削。可是，那些外国帝国主义不承认中国那样弱是因为它们的剥削、它们的压迫，是因为它们的强盗主义，却说是中国人自己没骨气，没有劲，也不聪明。那个时候的中国的确很可怜。
　　
　　可是，今天就不同了，经过短短的二十五年，你看一看全世界很多人，包括很多国家元首，不也要跑到北京去吗？他们跑到北京，难道是因为他们现在忽然之间爱上了共产主义吗？不，这是因为这二十五年间，中国从一个又穷又白的国家，变为一个有光明、有前途的国家。在这一方面，我们当然都感到非常高兴。
　　
　　不少第三世界的国家，以至第二世界的国家，都认为中国非常有办法。很少外国人到过中国之后不是这样说：“哎呀，他们真做得好呀，真是有办法。”那么，这些好办法是从哪里来的呢？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突然之间发了财。我们对这一方面应该多作研究，多作了解。为什么要懂得政治？问我的看法吗？大家让我再说一下我自己吧。我开头是一个对政治一点也不懂的人，直到现在，我也还不是以政治为职业的人。我是比较喜欢文学、喜欢科学的。二十多年前，你要跟我谈政治，我马上就说这种事情我不要管，让政治家去管吧，政治与我是两样东西，而我就不愿意听。
　　
　　现在不同，现在我懂得这个态度是错的，我们应该懂得政治。政治是文学也有它，历史也有它，什么东西都有它。
　　
　　我碰见过这么一个外国人，他说，“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都是坏东西，中国将来也会变，变成和我们一样。”我们要研究一下这种话，也要研究一下社会主义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中国走毛主席的路，走社会主义的路，是这样成功。
　　
　　从一九四九年开始，毛主席就把事情弄得很清楚，中国不但要成为一个工业化的、富强的国家，也要成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这个独立自主的富强的国家，是离不开社会主义制度的。但社会主义是什么，以及外国人的看法，都是值得我们考虑的。
　　
　　为什么？因为有真的社会主义，也有假的社会主义。有些国家说他们是社会主义，南亚也有某些国家大吹自己是社会主义，印度政府也说他们是社会主义。所以，我们就是不要怕搞一点政治，研究一下到底他们是社会主义呢，还是中国是社会主义呢。这方面我们也得好好了解一下。
　　
　　我的看法，中国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因为她的确是为人民服务，是为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工人、农民无产阶级服务。
　　
　　但也并不是说完全排斥资产阶级。相反，在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下，也参加了不少过去是资产阶级的人，他们也是爱国的，他们现在也是为人民服务。象我父亲家庭的人，他们在四川算是资产阶级，但他们爱国，所以他们现在都在中国服务，我的侄子、侄女都是上山下乡的青年，作了一些工作。
　　
　　所以，中国的制度是值得研究的，而且要跟其他的所谓社会主义分清楚。在这一方面，我们不要跟一些昏头昏脑的外国人一样，把所有的社会主义看成是一样东西。我从前在农村的体验我本人这么多年来跑来跑去，跑过不少城市、农村，看过不少变化。中国最大的变化在哪里呢？是在农村。一九三九年至四二年抗日战争时，我都在四川，在成都南门外一间小医院当接生婆。那时候，我只读过三年的大学，可是我不愿意再上学。我说，中国在打仗，我不能再闭了门读书，我要做点事情。但我不能做很多事，结果，训练训练之后，我就做了两年的接生婆。这两年对我的教育很深。要不是这两年，恐怕我也不会懂得中国的农村。这是实践。不经过实践我也不会知道中国的农村是那么苦，中国农村妇女是那么苦。她们过的是不如牛、不如狗的生活。做接生婆是很好的办法，希望你们香港女同学们将来也学会做接生婆。跟人民在一块，懂得他们的苦，这是很好的办法（掌声）。
　　
　　就因为有了这些经验，从一九四五年以后，我就感觉到，中国非革命不可，我书里写的是有根据的。那个时候，很多外国权威、专家说，中国是永远不会革命的，因为中国人民太“好”了，老实呀，听话呀。当然他们认为那样挺好，人民是应该听话的，那样才不会起来造反，不会革命。可是，他们结果大吓一跳了，在短短的三五年之内，从一九四五年到一九四九年，中国革命成功了，这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个大地震，震动了全中国，也震动了全世界。
　　
　　一九四九年的这几天，全世界国家与国家的关系，也就是所谓权力的平衡吧，都变了。可是，那个时候，我们还都看不见，但毛主席是看得见的，他在一九四二年已经说过，中国的革命是会对全世界都有影响的。
　　
　　那个时候，中国还是穷，中国人民还是那样，而且打了几十年的仗。有些帝国主义就说，看吧，过了两年、三年，他们就会来要我们的钱，要求我们帮忙。可是不然，毛主席说的“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句话，一直到今天还是对的，中国人民到现在没有回过头。
　　
　　从那个时候开始，也就有人对中国进行研究，研究不出什么坏东西，就造谣，谣言也证明是错了的，就再造新的谣。差不多每年都有人说中国的坏话，可是说了二十五年，中国还是过得挺好的，中国人民站起来以后是大踏步往前进的。。今天农村的翻天变化中国农村的变化，你们大概都知道的吧。你们当中有人去过，没有去过的也看到照片，那些照片是真的，不是假的。我曾经跑过一百多个公社，当然那也不算多，因为中国有七万二千多个公社。
　　
　　去年逝世的美国记者斯诺先生，一个非常好的人，他从前曾经到过延安附近的一个农村，那里没有水、没有电，人民穷得要命，一家八口只有一床被，有些家庭连一床被也没有，用沙盖，用土盖。可是，他后来再去的时候，水有了，电也有了，还有汽车，当然那不是私人的，是公共汽车，还有学校、戏院、医院。
　　
　　有人说，中国现在还是穷。是的，中国当然还是穷。中国有八亿人口，人不少，要让每一个人都有饭吃、都有衣服穿，那么，大家都得让一让吧。我们不能只让少数一些人什么都有，可是大多数人要要饭。
　　
　　你要看一下别的第三世界的国家吧，尤其是印度这个自称是社会主义的国家，他们的农村怎么样？我也差不多每年去一次印度，他们的农村，就象中国过去的农村一样苦，而且还不如，那里的人饿死也没有人理，小孩钻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吃。我是不承认它是社会主义的。百分之几十以上的人得饿死，百分之十的人才可以过有钱生活。
　　
　　中国农村要是没有人民公社，没有社会主义制度，恐怕也是办不到的。这二十五年，我们只是走了第一步，农村要完全机械化，还要些年。但机械化是快来了。我们要看全局，看大处。
　　
　　中国的成就是世界上少有的。因为中国的力量不是靠别人的，而是中国人民走毛主席的路，走社会主义的路，自己走出来的。我每一次到中国的农村，我都想哭，因为我真的受到感动。因为我知道过去是怎样的苦，今天是这样的好，这种成就是多么了不起。从进口缝衣针到油田处处在工业方面也是这样。过去连缝衣服的针都是从外国进口的，没有什么工厂、机器。这个问题就很大了，因为一个国家不工业化，只有农业，是不行的。
　　
　　中国有很多资源，过去那些外国专家研究来研究去，说中国没有石油，什么也没有。可是，按照自力更生的路线，一九五八年以来，中国人民自己去找，就找出了很多很多资源，也找出了很多的石油。现在有了大庆油田，还有大港油田、胜利油田。那些外国专家是不希望中国有石油的。
　　
　　最近，印度也有同样的经验。我上次到印度去碰到几位工程师朋友，他们谈起来都气坏了。过去几年，印度给了很多钱给某个大国的专家，帮他们找石油，结果找了几年都找不到。后来，他们再去找另一个与那个大国有些敌对的国家的人来帮忙，结果不久就找到了。
　　
　　所以，有没有资源，不是要靠外国专家告诉你，而是要自己去找。中国在工业方面也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也有了惊人的进步。
　　
　　要跟别的国家比，当然也还是落后，因为人家有了二百年、三百年，我们才二十五年。再过一个二十五年，你们看吧，我们一定可以赶得上他们。发展中会遇到若干问题现在再来说一下目前的问题。我是不赞成说中国什么都好的，因为那不是毛主席说的“一分为二”，那完全是唯心的，而且也不符合事实。我们要说实话。
　　
　　中国当然还有问题，但要有矛盾，才会有进步。中国进步的速度这样快，引起了她自己的某些问题。比如说有些地方，工厂建得很快，但电力不够，其他地方就要让一下，用电就要省些，少用些。我们看这些问题不是大问题，只是小问题，因为这是发展中遇到的问题。发展是不平衡的，有些地方快，有些地方慢，就会遇到问题。我在四川、贵州省的工厂了解这些情况时，他们就坦白的说：对啦，我们是有问题，最大的是运输问题。因为要开一个矿，首先要解决建路、卡车的问题。这是前进中的问题。关于青年上山下乡有人说，你既然说得这么好，难道没有缺点吗？那么，我就得说，有某些青年对上山下乡政策是不大了解的。
　　
　　他们以为我们不是很好的人材吗？为什么不让我们好好念大学，而要到农村去浪费时间呢？
　　
　　这个问题，是个包括我们脑子里所有思想的一个大问题。
　　
　　大家想一想，教育是为了什么？我愿意问一问，你们将来希望有什么前途？我问青年，不问老年人，因为我们都差不多了，世界是青年们的。依我看，教育不单是书本，而是教育自己。（下转第三版）（上接第四版）
　　
　　以我来说，我算是写东西的，大家还说我写得不错，但我连一天的写作技巧都没有学过，也没有念过大学的文学系。我只是因为有东西要写，就写出来了。要知道，象中国这样一个国家，要是有一部分青年“私”字当头，只想自己，那么中国的将来怎么办？中国现在就算有百分之六十的人是青年，难道每一个人都要进大学？那么，这笔账由谁来付？
　　
　　有人说，只是到大学的文学系里念书，你永远也当不了有名的作家，只能当一名教授而已，教别人怎样写，自己却不会写。
　　
　　再以绘画来说吧，一些到过中国的有名的外国画家，也认为中国的农民、工人的画很好，富于创造力，还说千万不要让一些画家把那些画改坏了。
　　
　　所以，我说青年上山下乡是很好的事。现在，在外国，如法国，不止大学里，连中学、小学的学生，也觉得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到社会上用不上，需要改革。
　　
　　当然，中国这个办法还是一个新的东西，还有缺点，得改一改，但这个方向是对的。如果方向不对，再好的办法，结果也是不会好的。中国现在走的是上坡路总而言之，我觉得有两条路可以走：上坡路和下坡路。走上坡路难，走下坡路易，中国现在是在走上坡路。
　　
　　中国目前是有不少问题，不少困难，里边有，外边也有，敌人是不会放松的。比如一个二十年前以为她是世界主人的国家，现在一天比一天情况不好，他们那里甘心呢？
　　
　　有人说世界大和平，你说这话对吗？世界正在大转变！
　　
　　在这样一个大的局面下，我们相信中国是在走上坡路，但哪一天随便一些也不行。
　　
　　很多人问，为什么要批林批孔？依我看，批林批孔非常重要，因为孔子的主张一直束缚人们的思想，叫人不敢想，不敢做，而我们就是耍敢想敢做。请你们也敢想敢做地提出问题，我不懂的就说不懂，懂得的就回答大家。多谢各位。
　　
　　（原载十月十四日香港《大公报》）
　　
　　原载《参考消息》，出版日期:1974.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