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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南北极》月刊登载沈已尧文章:《石正公社--故乡新忆》(待续) [1974年03月]

  

  香港《南北极》月刊登载沈已尧文章:《石正公社--故乡新忆》(待续)
  
  出了市区,走上黄泥路,两边有加利树构成一条荫凉穹道,车子飞驰而过,只有在修路的地方才慢下来。坡度大的路面削平了,木桥全换成钢筋水泥的。时常有护路车拖着铁扫把刷平路面。所以除了晴天有灰尘外,并未有一点危险的感觉。记得当年到广州念书,没有直通定期汽车,坐小船走东江,需时约一周。现在从广州到平远,一天汽车就到了。
  
  我们坐的公共车是广州造的。发动机在驾驶员右方,象一件椭圆形的行李摆在车前正中,外形和外国公共车难有分别。这个车子在我这次回家路上,发生过两次小故障。停车修理时,后来的车子都停下来帮忙。这种不自私的表现,是新社会才看得到的。
  
  路上吃了两顿饭,一次在增城,还有一次好象在龙川。就是在那些乡下饭店里,也有一两张桌子指定为招待华侨的。饭店一般都挤得很,一定要站在吃饭的人旁边等候的。乡下如此,北京也如此。如果政府没有安排,华侨一下子是找不到位子吃饭的。何况,华侨没有粮票,要给予特别关照。我发现从南洋一带回乡的华侨很多,而且在过去一、二十年来也不时回乡的。老家石正公社车子从早到晚跑了一整天,爬过了斗龙顶,在月色朦胧下,我睁开眼睛,猛然看见了南台,它象一头狮子在村前俯伏着,卫护着久别的故乡。石正到了!车子在镇上街边停了十分钟。店铺都睡了。决定先到平远去,多走二十分钟,明早再回头来找亲人。
  
  平远原名大柘乡,为全县中心,县治现设在那儿。大多数我所看见的房子,是原在南洋回乡的百万富翁私人所建的;我住宿的旅店是最近才完成的两层西式建筑。
  
  早上,红日初升,小镇上行人寥寥,显得异常安静。有几面大墙贴满了大字报。看来就象抗日战争时期我们出的壁报。有一家餐馆已经开门,进去吃了一碗猪肉稀饭。回到旅店,请服务同志先打电话通知森弟,然后坐公共汽车回老家石正公社去。
  
  石正车站上站着许多人,是上市的人顿足看热闹的吧?我望见其中一位高举着右手,拨开众人冲向前来。定神一看,原来就是森弟。他情绪相当激动,不断喊着:“欢迎哥哥回来!”步下车,不少人过来说话和招手,可是一时都联想不起来了。经过介绍后,才想出几位亲友的名字。
  
  森弟拉着我的手,显得分外亲热,后面跟着十来个亲友,一边谈笑,一边沿着梅石公路走向家里。“想不到哥哥离家那么久,家乡话没有忘记。我还以为要请人翻译呢!”森弟再问可还记得左边这块高地。我说这里以前有个碉堡,是国民党第五次围剿共产党而建造的。他说:“碉堡扩建后成为公社仓库。现在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单粮食就存够三年了。”右边原是大竹墙围着的天主教堂,现在不见了,也没有问,可能改为小学校了吧。
  
  在路上还有一些人走前来招手,森弟提醒我这些人是以前的同学。经过一个小丘,这块青绿的园地不是以前星罗棋布的坟场吗?路旁的小铺子,摆了各种日用品,价格和广州一样。浙江绍兴酒卖到此地在旧时代是不可想象的事。
  
  约二十分钟,就走到了老家。首先觉得路近了,房子和池塘也小了,虽然屋后还添了一层房子。其次觉得小孩子真多。第三个印象是他们的生活比从前好了。我抵家的日子,早稻还未收,所谓“青黄不接”的时候。记得抗日战争中,有一个最艰苦的年头,当时稀饭也没得喝,人们都上山挖一种蕨科植物的根,磨粉充饥。现在我亲眼看见他们每天仍吃干饭呢。
  
  接着,我抱怨自己无知,为什么要抱只热水瓶老远回来。家里多的是热水瓶,桌上摆了三四只,看样子是用了很多时候的了。我还有一个抱怨是农家的厕所没有多大改进,有些家屋和畜舍未完全分开。有一次人家问我有什么不习惯,我笑着对生产小队长说:“最不习惯的是上厕所。下次回家前,我先要打听一下。”他诚恳地解释说:“我们早已注意到这问题。不过事有先后,下次我们的目标就是改善这个地方。”害人虫不见了朝房子四周看看:正堂的祖宗牌全不见了,池塘旁边那个“阿弥陀佛”没有影子,正门外数百码处大榕树下的“土地伯公”失落在一大片金黄色的稻田中。我问:“小时候,每月初一或十五,祖母要我上香的所在都不见了。那么故乡还有没有这一老套?”弟弟简单明了丝毫没有伤感地回答:“祭祖烧香这种事情早没有了。一年有三次假期:阳历年一天,阴历年一星期,十月一日国庆一天。假期到来,亲友彼此往还,交换生产经验。新年舞狮到解放军家门,贴光荣榜……”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旧日故乡那些害人虫,现在都差不多不见了。最令人奇怪的是:小孩子身上没有疮癣,农民床上没有臭虫跳蚤。听说,乡下到处流行用一种农药,便很容易对付那些东西。狗猫虽不是害人虫,但也少见了。夜不闭户,养狗何用?作伴吗!中国多的是人,祖国政策先要照顾全体人民。
  
  油粮布是民生三大基本需要,政府有计划地全盘管理。据我家立新生产小队不完全的报告,去年的情形:每人每年计,配稻谷四百二十市斤,棉布票一丈三尺六市寸,糖票十二市斤。花生油自种自榨。人造纤维不用票,无票棉布加价,三寸当一尺计。婴儿用糖另有配给。依我在故乡所见,补钉衣服不多,一般小孩子的衣着不止于蓝灰色,女孩子们的内衣大多是花花的,从露出的领子可以看得出。
  
  在农村可耕地属于集体的,不能耕的旱地称为“自留地”。“自留地”依所处地形地势及大小平分给邻近居住的人家,作为种菜,种花生或种果树等副业之用。在故乡几乎每家都养猪,尤其要养母猪。出卖猪时,上调百分之六十,政府按国家牌价收购。我在故乡时,包骨猪肉按国家牌价每斤六毛一,无骨猪肉每斤八毛二。百分之四十归农民自由处理,即自己食用或送到自由市场上出卖。集体保险制度从前石正乡找不出一位西医,只有少数半吊子中医。我的母亲就死在走江湖的庸医手里。现在的石正公社有许多“赤脚医生”。他们受过短期训练,兼晓一般中西医知识,可以治疗日常小病。姑母的孩子,就是一位“赤脚医生”。他也是我小时候同学,有一天下午,他来探我。从前病情严重的,要送到百里外的梅县黄塘去,那里有一间外国人办的医院,一般农民是无法享受的。现在二十里外就有医院,可以为每个人动各种手术。虽然如此,故乡农民告诉我,他们最怕生病,因为要自己付药费,不象工人和政府机关人员有国家负担。别的公社有些正实行一种集体保险制度似的,农民每年缴纳很少的费,就可以享受免费医药治疗。这种新办法,去年还未推行到我故乡。
  
  农民还未丢下多子多孙的包袱;婴儿死亡率降低,老年人寿命延长,因此石正公社人口自解放后增加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现在约有二万二千人。弟弟的大女儿,去年十八岁,就结婚了。她的爱人来看我;我看他也只是不出二十岁的孩子。一般说,中国新规定的婚龄,男的为二十七,女的为二十五,只是一种劝导节育的办法,并未强制实行。但是,我看都市里的工人和党员干部的确奉行这规定,他们至多只有一两个孩子。(待续)
  
  原载《参考消息》,出版日期:1974.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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