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南北极》月刊登载沈已尧文章:《石正公社--故乡新忆》(待续)
[1974年03月]
香港《南北极》月刊登载沈已尧文章:《石正公社--故乡新忆》(待续)
【本刊讯】香港《南北极》月刊三月号刊登沈己尧所写《石正公社——故乡新忆》一文,摘要转载如下:
谁没有故乡?谁不思念故乡?石正是我生长的地方,我深深怀恋着它!故乡在我离开后快将三十年的期间,经历过翻天覆地的不断革命。去年夏天,我又回到了故乡,亲眼看见故乡变了。现在回想起来,真象一场大梦。故乡在我脑海中浮现着两种鲜明的对影:一个是旧的,一个是新的。历史的奇迹?我的故乡,位于闽粤赣边区,属广东省平远县石正乡。石正乡四面环山,北面有块高大的石山耸立,叫南台,风景非常幽美。西面一列大山,呈深蓝色,叫莲花山。其中有个山峰,叫四旺嶂,煤矿丰富。有一条小河穿过小盆地,流注韩江,在汕头出海。河上的木桥狭小破烂,常被洪水冲走。河堤坏了,多年没人修。下了几天雨,低处闹水灾;天晴不多久,大家抢水忙。虫害飞来,听天由命。疾病上身,求神问佛。土匪军阀光临,抢粮拉夫没处逃。石正乡人口约一万。乡下大小事,都由三姓绅士父兄包办。有几间祠堂办初级小学,高小及初中只有一间,联在一起叫石正中学,邻近乡村的人也有来此念书。能够读初中的人大概约有三百人。很少人能够再升学,大多数留下耕种。山多田少,工业全无。少数人冒险到南洋去找寻生路;大部分人,只有忍受着饥饿、疾病、天灾、人祸的威胁,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故乡的这种影子,整天在我脑海中盘桓,我时常想回去看看。但在两年前,回乡的愿望,对我们这种在海外多年的华人来说,只是一种奢侈的美梦罢了,不敢多想也不可能实现的。大家都差不多这么想,或这么说:故乡太遥远了,恐怕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谁料得到国际局势变化那么大那么快,我们回乡的梦想居然实现了。这可不是历史的奇迹?
一九七三年五月二十八日,天气晴和,学校刚开始放暑假,我到华盛顿北郊杜勒斯机场,首途回乡。提起杜勒斯这个名字,不免使人想到中美过去二十多年来不愉快的历史。杜勒斯不跟周恩来握手的事,大家都知道。这次回乡的路是从杜勒斯机场开始的。时代在前进,时代真变了。
回乡全程,来回计约等于绕地球一周。为了省点钱,买了大韩航空公司的票。路程是从华盛顿至洛杉矶,然后转机至檀香山,在汉城过一夜,再飞香港。在洛杉矶换机时,大韩航空公司的职员看了我的护照,不让我换机,要送我到旅馆去等候其它航线的班机。我指着他们说:“大韩民国是跟美国外交政策走的,不是吗?尼克松去了北京,你们不知道吗?现在,有许多美洲华人要走这条路,我的妻子也买了你们的票,下个月要来,为了做生意,你们也要赶快修改不合理的规定才是。”我坚持着。职员不敢作决定,通过广播把总经理找回办公室来。我把这些理由重述了一遍。总经理有所领悟,马上打电话回汉城商量。前后等了两个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了,总经理才从里面出来,抱歉地说:“我们公司有了新的决定,你现在可以换机了,以后的人也可以这样走。我会马上通知你的妻子,叫她仍然坐我们的飞机。”南韩有中国遗风在檀香山机场停留了两个钟头,时值午夜,漫步到邻近日式小公园。园中有华侨所建中山铜像,题“天下为公”。孙中山十九世纪末期在檀香山读书及初期革命的史迹跃然脑际。今日中国和当日中国是处于完全不同的时代啊!中国这只睡狮醒来了!
飞机在日本长崎加油,乘客不得外出。静看窗外,不少人在晨操,建筑很象西方城市。日本从第二次大战后再度爬起,生产力称世界第三位,仅次于美苏。
不过,日本人稠地狭,资源全靠外来,今后何去何从?英国没落之先例,可为殷鉴!
南韩山多,耕地甚少。飞机在古老农庄边缘降落,有惊得鸡飞狗跳的情势。坐车进汉城,景物所见,大有中国遗风。韩国文化比日本不知要接近中国多少倍。有位研究汉学的韩国友人常对我说:“儒家的东西,如果在中国找不到了,在韩国却俯拾即是。”并不全是笑话。
我在三万八千英尺高空,沿着大陆东岸南飞。放眼窗外,碧海蓝天,万籁俱寂。神州茫茫无际,长江滚滚东流。台湾在白云笼罩下。我的心头在跳跃,不禁轻声喊道:“祖国啊!我回来了!”
香港到了,迎面来的几全是炎黄子孙,感觉里却好象到了纽约市。高楼大厦,漂亮橱窗,人满茶馆,终掩不住大多数人心头的紧张、烦闷和不安。生活如果缺乏长远些的打算,不就是所谓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钟。入境日期既近,下机后,赶快到中国旅行社办手续,再到裕华公司去买东西,准备送给多年不见的亲人。
火车越过深圳,进入罗湖,一位中年男子,站在车边,手持扩音机,招手大喊:“到广州的这边来!”已经是在祖国的怀抱中了!海关同志亲切仔细地给办了手续和检点了行李,吃了午饭,又乘车北上。
从香港到深圳和罗湖到广州,两段路给人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好象是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从肮脏、杂乱、不安的世界到了清洁、整齐、安定的世界。看看车上那些年青女子从容地扫地、冲茶,听听扩音机送出来的雄壮歌曲,不由人不想到革命是和最低微的劳动分不开的,而整天劳动的中国人民是整天在搞革命。祖国的第一印象进入广州,到了华侨大厦,在五楼住下,远眺珠江,雨后初霁,洪流滚滚,舟楫无多。回忆旧时,蛋家生死之地,舢舨鳞次栉比。问服务同志,知道他们已学习各种技能,离开江面,移住南岸高楼公寓。少数民族得登彼岸,不是神的力量,却是人力胜天的见证。
“青年人的世界”,这是我对祖国的第一个印象。火车上,旅馆里,餐厅里,百货商店里,到处都是青年人。有时不免要问:老年人那儿去了?后来我到海珠广场或珠江河畔得到了一些答案。发现他们在大榕树下乘凉、聊天、下棋或打太极拳。由于一般退休年龄早,男的六十岁,女的五十五岁,公共场所就自然少见年纪大的人了。
清清楚楚还记得解放前的广州街头,到处都是乞丐、娼妓和死尸。那种情形和今日印度的加尔各答一模一样。这次我在广州住了前后约十天,独自步行,或坐三轮车,或坐公共汽车,或坐出租汽车到处浏览,没有看见一个乞丐,一个娼妓,一条死尸。以后我到过祖国其它十大都市,所见情形也和广州一样。
六月九日大清早,抱着一只热水瓶,匆匆赶到三元里。那块地方正大兴土木,听说汽车、火车、飞机的总站都将集中在那边。现在这个长途汽车总站亦不小,每天有定期汽车通全省各地。我走到标明“平远”的候车长椅那边,人数寥寥。看“梅县”、“潮州”那边,人满满的。稍刻,一位青年背着绿色背包过来,交谈之下,知是从内蒙回乡探亲的,据说也是十多年来头一次。新中国的人,到边远地区去工作或安家落户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比起以前,到西藏的中央政府官员要从印度进去,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了。(待续)
原载《参考消息》,出版日期:197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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