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七十年代》月刊七月号文章：《同中国球员相处两周》
[1972年07月]
香港《七十年代》月刊七月号文章：《同中国球员相处两周》
陪同中国乒乓球代表团在美访问的美方译员林培瑞谈亲身感受
【本刊讯】香港《七十年代》月刊七月号刊载一文，题为《同中国球员相处两周——访翻译员林培瑞》。该刊编者按：林培瑞是美国哈佛大学东亚史研究中心的研究生，专攻中国抗战时期文学；在中国乒乓球队访美期间担任美方派出的译员。本文是他对纽约《群报》记者的谈话记录，谈他同中国运动员相处期间的“见闻与感受”。文章摘要如下：
我要强调的是在这两个星期的访问中，一般美国人民对中国队的欢迎是非常热烈和诚挚的，是不带任何目的的，这是未来中美长远友谊的坚实基础。“对中国队员的三点印象”
第一是中国队员们很干脆，很直接，没有不必要的客套和繁文褥节。他们看事物很客观，任何一个问题，他们强调要分析具体情况，具有就事论事的批评精神，这给我很深刻的印象。他们一再强调相互批评不是对对方不好，而是对对方好。譬如看到队员打球时犯了错误，他们觉得如果不跟他说，反是害了这位队员。这种相互批评和学习精神，并不限于中国队员之间，中国队员对美国队员也是如此的。美国队员们自知技术略逊一筹，虚心向他们请教、学习。中国队员们毫不藏私，倾囊相授，并且一再强调互相学习。庄则栋团长有一次对我说，现在的中国乒乓球队，绝不搞保密。过去，在国际乒坛，乒乓球员常怕别人学了自己的秘技，用来对付自己。现在中国队员的作风和他们不同，只要中国队可以教别人的，绝不藏私。
庄团长的这番话，对我个人的刺激很深。我是学中国近代史的，十九世纪西方帝国主义的秘密是科学工艺，但他们把这个秘密传给中国人时，不是通过真诚的友谊，而是凭借不平等条约、军舰和大炮。现在的中国人当他们把他们的秘密传给美国人的时候，却是正大光明的，本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他们觉得这才是正当的方法，不能再采用十九世纪帝国主义蛮横的方法。我个人坚决反对越战。中国队员的这种崭新的作风，使我想到美国赖在越南不走，骨子里的原因，就是想要用飞机大炮强迫越南人民接受美国式的民主自由，这完全是老牌帝国主义的作风，是很不正当的方法。
中国队员给我的第二个印象是他们非常友善，非常温暖，人人显得很健康，很乐观，很均衡，很谦虚，不亢不卑。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因为自己比美国队员打得好，应该骄傲，看不起别人。他们常说，“各有所长”，“互相学习”，他们也有向美国队员学习的地方。这种谦虚的精神很了不起。譬如，我当翻译，因为常常碰到问题，所以身上老带着一本字典，有一次庄则栋和史平临对我说：“小林，你随时带着字典，这表示你很用功。这点我们就须向你学习”。
有一天我们坐车从威廉斯堡到华盛顿的时候，中国队请我们教他们唱一首英文歌。我们选了“Ｒｏｗ，Ｒｏｗｙｏｕｒｂｏａｔ”，歌词是：“轻摇着你的小舟，缓缓地滑下溪流，快乐、喜悦无穷，人生宛似梦境。”他们全学会了。忽然金桂华转过头来对我们说，我觉得这首歌的调子很美，但歌词象“人生宛似梦境”有点消极，我建议改为“生活充满活力”。金桂华的这个建议，我认为十足是中国队本身最好的写照，它完全符合这两个星期来他们所给我的印象，他们是如此的健康、乐观、自信、思想清新和敏锐，这些都表示他们是过着一个“充满活力”的人生！
最后是他们的集体精神，予人特别深刻印象。当集体行动时，那是一点含糊不得。譬如在打球，参加正式仪式和宴会时，他们的集体精神充分表露无遗，绝对遵守纪律。但这绝不表示牺牲了各人的个性。私下的时候我发现各人有各人的作风，各人有各人的性格和喜恶，轻松活泼，使人感到他们是真的很快乐。譬如在男队员中，梁戈亮最爱开玩笑，常逗得大家捧腹大笑，胡维新则比较沉默，庄则栋雍容大度，充满活力，诙谐而不拘谨。在女队员中，郑敏之最爱说笑话，郑怀颖个子娇小，有点害羞，但球风则很泼辣，林慧卿一直很平静，很有耐心。私下聊天时各人有各人说不完的话题。队员们对于庄团长或随队职员的讲话并不是如一般人所想象地那么简单，照样口诵一遍。他们只是把官式谈话当作参考，个人的意见在不违背官式谈话的前提下，还是可以得到充分发挥的。绝不是庄团长说什么，他们就照样画葫芦。总的说起来，在他们的身上，集体精神和个性发展得到了很好的调和，他们的新作风，无疑地更加深了我对社会主义新中国的良好印象。
“中国人服膺毛泽东思想绝不是盲目的宗教崇拜，而是理性的吸收”
美国所谓中国专家所描写的中国人似乎不过是一批僵硬地挥着毛泽东语录的机械人。我多少受了他们的影响。现在我所亲眼看到的中国人和他们所描写的完全不同。但在中国队员的言行中，可不可以察觉到毛泽东思想的影响呢？这是绝对肯定的，它对中国队员的影响是非常明显的。譬如，在一次宴会上，我向庄团长请教有关打乒乓球的一些问题。庄团长说，理论固然重要，但在实践的时候，必须要看具体情况。我说：“这好象是毛主席说的。”庄团长听了似乎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说，“对了，对了。”由这番谈话，使我感觉到，毛泽东思想似乎已牢固地在中国人的思想中内化了，变成中国人思想和行为的自然准则。所以毛泽东思想和中国人思想行为的关系是很微妙的，绝不是象反共专家所描写的那样简单。中国人服膺毛泽东思想，在我看来绝不是盲目的宗教崇拜，而是理性的吸收，并且透过实践来证明它的正确性。这是我在两个星期中所领悟到的。“中国队拜访尼克松绝非表示放弃原则”
我是坚决反对越战的。当我听到尼克松下令恢复轰炸北越的消息后，我打定主意拒绝和中国队一同前往白宫会见尼克松充当翻译。事后，中国队并没有向我们直接解释过他们为什么没和我们一样取消白宫的访问。但我间接地从他们的谈话里了解了他们的观点。有一天在到长岛的途中，当吕聪明、钱大镛和我们聊天时，他们说：这次中国队来美访问，主要的目的是建立中美两国人民之间的接触，增进两国人民间的友好关系……。其间，吕聪明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是不会放弃原则的。”当把这句话和他们去白宫的事连在一起的时候，我认为就等于说，虽然他们去白宫拜访尼克松，但这绝非表示他们放弃了原则。
原载《参考消息》，出版日期:1972.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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