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中国十五年(五)
[1970年02月]
我在新中国十五年(五)
作者:(英国)洪若诗
我看到中国海员
我们在一九三六年圣诞节的早晨启碇,离开伦敦桥下的泰晤士河。
全船在船长之下,共有三个主要部门,甲板部、机舱部、总务部;还有两个次要部门,无线电室和医疗室。
除去三副之外,我同船上的同事们都很融洽。可是就是这个人同我成了死敌。他是个种族主义者、法西斯主义者。西班牙战争当时正在进行,我们沿着西班牙海岸驶向直布罗陀时,发现了几艘英国军舰,它们正在上演“不干涉主义”的闹剧,所谓“不干涉”,就是禁止从海上援助合法的西班牙共和国政府,而希特勒、墨索里尼却可以输入大批武器给他们的宠儿——佛朗哥将军。三副幸灾乐祸地说道:“佛朗哥会教训那些混蛋。他也许使用黑人部队,不过他知道怎样控制他们,他本人是个基督徒,是位绅士。希特勒绝不会让他垮下去。我们英国如果也有一个希特勒,就可以把那些黑鬼和暴发户整下去!”
起初,我还想办法同他理论,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共同的立场,慢慢便对立起来。意大利侵略埃塞俄比亚刚刚过去不久,大家对于借着墨索里尼所说的“文明使命”名义进行野蛮屠杀一事还抱着很大反感。我们到了上海以后,发现那里停靠着一艘意大利军舰和一艘英国军舰,一天晚上,两条军舰上的水兵们又照例打了起来,争执显然是由于侵略埃塞俄比亚而起。本来,三副应该为意大利水兵被打得落花流水而高兴,可是这一次,他竟然支持意大利水兵,说“我们”有许多地方应该学习墨索里尼。
船上的日常检查,需要我们进入中国水手的舱位,他们的居住情况和我们的情况差别之大,令我吃惊。船上高级职员们,每个人都在甲板上有一个房间,中国水手则只能一起挤在靠近螺旋桨的船尾。他们的船舱又热、又吵、又挤,然而他们保持得很干净。
虽然他们的膳宿颇为简陋,他们的伙食却比我们自己的伙食可口,我有时趁着开饭的时候,独自到中国水手舱位来一次“卫生检查”。中国厨师慢慢发现,我的兴趣实在超出了纯医学角度,便总是给我装一碗饭菜。摆出样子教给我使用筷子。我就同中国水手一起围坐在后甲板上,用手势和表情表示称赞他们的伙食,设法同他们接触。他们有几个人能说英语,我逐渐从他们的口中了解到他们所遭受的剥削有多么厉害。他们差不多都是来自华南各大港口,那地方人口既过多,贫困又严重。外洋轮船职务的薪水较高,而且起码在航行期间,职业可有保证,因此很多人都想谋得此职。这样一来,剥削者的手下便有机会来为自己寻找油水,尽量压榨。为了想找一个海上工作,申请人必须一层层地贿赂掮客、中间人、买办和各种国籍的代理商。既要贿赂,就必须四处借钱,或者写下字据,等发薪时,按复利分期扣除工资。他们虽然有了工作,但还没有拿到一个铜板,就已先损失了大部分收入,再加上他们还要立下单据,把其余的工资交给家人使用,他们真正拿到的现款只是微乎其微。
到了上海,原有的海员被遣散,又重新招募一批。申请人用贿赂、哀告的办法,好不容易才越过了各种难关,他们还得经过身体检查这一关。他们在来到我面前以前,早已经过了严格的医学挑选,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曾经出过海,而且,如果他们明知通不过身体检查这一关,也绝不会开销那么一大笔钱来打通关系。话虽如此,我还是能够体察到,他们在排队等候检查时,心情非常紧张;他们的未来,家人的未来,他们是可以温饱还是挨饿,是可以有瓦遮头还是露宿河边,全系于我的检查结果。我的条件员很宽大,还是检查了两百多人,才选够八十名。这足可以说明,就在出外航海的海员中,健康情况是多么恶劣。(五)
原载《参考消息》,出版日期:1970.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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