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中国十五年(四)
[1970年02月]
我在新中国十五年(四)
作者:(英国)洪若诗
教学剑桥
正当我在北京这里撰写本书的时候,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业已开始。成千成万的学生要求缩短学制;要求不要将考试作为记忆力的测验,而改为作为理解力的测验,以便协助学习;要求学习方法革命化,将理论和实际结合起来;要求经常参加普通工作,不要把学生生活同群众生活完全隔离。他们说,现在的情况是他们白白浪费了一生最好的年月。我完全同情他们的态度,因为那差不多就是我在三十年前的想法。所不同的是中国的学生坚定地同人民群众联系在一起,有力量改变一切,而且采取有目的的步骤来促成这些改变,而我在当年只能做出一些不见实效的冲击。
当时,我很喜欢阅读作家莫姆的著作。由于他的生涯也是从医学学生开始,我们之间因此似乎有着共同的出发点。一天,我突然觉得莫姆可能就是我自己获得解放的关键。我还不到二十岁,而他一定年事已高,渐趋衰老。他一定觉得难以再到遥远而罗曼蒂克的岛屿去旅行!他一定缺乏新小说的材料!我不妨建议分工合作,由我旅行,由他写作。由我访问太平洋岛屿上的海岸瘪三、醉鬼、街女、沦落的传教士;由他把我提出的素材编织成动人的故事。他获得声誉和财富,我获得我的自由和开支。
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解释这项建议。
莫姆一定接到过千百封这一类毫无常识但是充满了热忱的信件,但仍纡尊降贵,覆信给我。他的回信很短,一针见血。他还没有衰老,不需要旅行替身,我应该完成医学课程,到了那时,如果我还想旅行,就不妨寻找一个轮船医生的职位。我读完很不高兴,把信撇开。话虽如此,我遵守了他的意见。如果我没有遵守,也许我永远不会到中国来,现在也不会写这本书了。
毕业之后,我被聘请到剑桥讲授解剖学。新被聘任的解剖学教授本来是我的老师,认为自己属于急进派。他决定扫清剑桥大学解剖系结织了多年的蛛网尘丝,他知道会遭遇到强硬反对,因此在未来的斗争中需要同盟者。我很愿意与原有权威有所争辩,便在春季学期开始,搬到剑桥居住,开始了学者生活。一切都很美好。剑桥是一个美丽异常、使人留恋的所在。工作很有兴趣,我发现我很能在学生中间引起共鸣。我跟着一位实验解剖学学者工作,协助他进行研究工作,从他那里学了很多东西。我的薪水对于我来说,要比所能贪婪想像的还要多,因为我可以汇寄一半给父母,还可以用余下的一半过得舒舒服服。我租了一所房屋,变成了一个照我看来可以说完全自由和独立的人。
每星期我必须在学院大厅中吃一次晚饭;那时,我坐在主宾席,由制服煌然的侍者服侍。食物份件既大又多,那一套旧式餐具则显得更大更多。晚饭以后,我们又聚到休息室,一边啜饮白兰地,一边聆听校长和他的阿谀者所谓精采谈话。最初,我还为这一套繁文缛节、为乔治王时代的烛台、为金边木框的油画(那些油画,由于数不清的雪茄及壁炉的柴火,已经烟熏火燎得黑黝黝无从辨认其缺点)而深为感动。但是,不久之后,这一切便味同嚼蜡了。到了学期中间,校长已经把他拿手的风趣谈话讲完,只好重新端出一些我们早在心中熟知的老话来款待我们,虽然如此,这些话照样还会引起哄堂大笑。假如校长还没有走,便有人离开休息室,那是不可想像的事;可是,我觉得如果我再留在那里不走,就一定会说出一些不大客气的话。
学期结束时,教授希望我留下,把解剖学当作一生的事业,并且开出了在七八年内给我教授职位的期票,作为引诱。
我在剑桥的日子过得很好,因此在最后决定之前,心里交战了很久。可是,我最初学习医科,乃是为了从事实际的医学,而不是为了获得一个安全而隐居的职位。在英国和在全世界,都出现了紧张和斗争的气氛。我认为应该投身于斗争中,如果还没有投身进去就先行设法躲避,那是懦夫行为。我知道,如果再在剑桥的消磨志气的学院气氛中过几年舒服日子,我就会陷入旧车沟里而无法离开。
我决定在伦敦我自己原来的医院里寻找一个住院医生的职位,专门负责外科,而且为皇家外科医学学会工作。但是,在安心接受一个长期磨炼的工作之前,我还记得莫姆的建议,便签了合同,在一艘开往中国和远东的货轮上,充当随船医生。(四)
原载《参考消息》,出版日期:1970.02.09
上一页 本月目录 本年目录 总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