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力访问大陆通讯：《大江南北》
[1966年01月]
马力访问大陆通讯：《大江南北》
（三十）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快要离开杭州时，这里的顾副市长在杭州饭店设宴，一尽地主之谊。统计我这次北行，已一共见过了四个市长。每一个市长都有他们的性格、谈吐。杭州的市长，他是高佻身材，长长的面颊：胡子刮得青青，四十来岁，不能喝酒，说地道的杭州话。他不善交际，但却给我深刻的印象，因为他有一种不是装模作样的谦虚。他每说及任何事情，总谦虚的说：“毛主席说过，我们还不够强大。杭州虽然是进步了，但这种进步还是有限的。”
现在的中国，在每一处地方，执掌行政的，就是这一群有点土气，而带谦虚的干部，我认为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这个世界，只有是觉得自己不够进步的人，才有进步。倘若中共的领导人，以为今天中国已是强大到了不得的国家，那么中国的前程就有限了。
杭州三日，一切都是浮光掠影，虽是短短的七十二小时，但这里的一切，已足够我永远怀念。
杭州日报的王守立兄送我到车站，侨社那个满脸胡子而服务最热诚的姜同志替我挽行李，在火车上挥手，请我明年再来，把太太与孩子一同带来。这样的山川，这样的人物，我不只愿意再来，而且愿意长住。可是这不过是一种梦想，“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转眼间，我们又要回到竞争剧烈的世界去，为自己的生存挣扎，为自己的存在而拼命。倘若明年来不了，让我的魂梦，常到这里来吧！
（三十一）鹰潭大站气魄雄伟
火车在浙赣铁路上，那天晚间，我们到达鹰潭大站，有十五分钟的逗留时间。这里是鹰厦铁路的起点，它的终站，便是海防前线厦门。
鹰潭是相当有气魄的一个车站，我们爬上天桥看，只见六七条铁轨并排在下面，我们不知道火车从那条路来，那条路去。火车上的乘务员警告我们不要走得太远，怕的是我们搭错火车，到了厦门或是金华去。因为这是一个忙碌的站，有几路火车在这里转向的。
（三十二）莫把他乡作故乡
由杭州至株州是浙赣铁路的起点和终点，全程约走十五小时左右，萍乡再过是株州，火车就在这里转入粤汉铁路。
火车沿着铁路奔驰，我们亦看到一种很自然的现象。我们的祖先，似乎是接近大江南北的，比较富庶。我们在杭州、苏州可以见到小桥流水人家，那些屋宇大多数是白墙朱户，殿阁巍峨。但在江西，沿车路两旁的房屋，便多数是单层的红砖屋，火车直下湖南，那里更停滞在茅草作盖黄泥作墙的泥屋时代里。原野是苍苍茫茫，看见那些稻草的泥房，看到了无尽的大地，便想起了我们的锦绣河山。在若干方面中国仍然是落后的。但不要怕，我们有的是将来，我们有的是土地，我们有的是六亿多人一条心。土地对我们是重要的，记得波兰爱国音乐家萧邦，他逃亡到外国的时候，就把波兰的泥土，一起带去。我们总是不能误把他乡作故乡的。
（三十三）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大江南北我不算游遍，但总算到过了。以前读词，读到“如今方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倒不知是何意境，今次初作少年游，方知江南江北，竟是这般一个好地方。今天我这篇大江南北，暂告一段落了，因为我所知就是这么少，不真实知道的，我又不敢写，所以只写了寥寥几万字。这篇尾声动笔之时，我曾三易其稿，并非因为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因而写得特别小心，而是实在很难捕捉回三个月以前的情感。
依稀记得，十月中的时候，离开中国大陆，经过衡山衡阳的时候，我看到了湘江。这是一川碧水，湘江的黄土岸并不很高，大约是两三丈左右，江畔尽是青青的树，大概是桔子树吧。一桅自南而北，顺风而快，看见湘江，有不少怀想。最先想到是四十年前的毛泽东先生，在那里看万山红遍，百舸争流的感情。我们的中国，是多么美好的国家。可是，当时的苍茫大地，究是谁主沉浮呢？山河虽美，但总要我们去建设，去装饰的。倘若毛泽东时代的湘江，和一百年前的湘江，一样破落，那么我们这一代就相当可悲了。
在北京，看人潮如海，意兴风发，当时是血脉澎湃，差不多想自己也操入民兵的序列，溶入群众的洪流中。但归途中，想起了中国的落后一面，亦不觉兴悲。我们有的是锦绣大地，但人民生活，却仍在起码的时代里。他们一件蓝衣穿十载，一张棉被盖八年。他们穿着硬底的塑胶鞋子。她们不羡铅华，不爱红装爱武装。虽然，我们歌颂这些闷声不响，埋头建设的劳动者。但谁使他们得不到享受呢？谁驱使他们流血流汗呢？
西方世界说，这是共产党在奴役人民。但他们却说，是帝国主义奴役我们。假使没有第七舰队在台湾海峡，假使没有美国兵在越南打仗，假使印度不是常常要在边境生事。那么，毛主席就不会拿钱去造原子弹，更不会拿钱援助亚非国家，利用他们扯住美国的后腿。他们对美国人的仇恨，是比我们看到湾仔美国水兵醉酒闹事，打黄包车伕时，要深千百万倍的。
大陆人民今天觉得虎狼在侧，没法安睡。他们拼命建设，拼命扩军，甚至全国皆兵，为的是增加自己的安全感。早几天，我在一位印度外交官员家里作客，他说：“我们印度的最大目的，就是求安定，好好的建设我们的国家。”我想，我们中国人也是想谋求安定的。我们是地大物博，河山秀美，有食不尽的稻米，饮不尽的泉水，中共为什么要煽起世界革命的烈焰，而使星火燎原呢？我想，大概是因为美国今天已飞起玉龙三百万，卷得漫天风雪。今天，我们的锦绣大地，就快面临一次考验了。风雪一定会降临中国的，但看起来，中国人是不怕这场风雪的，反而他们正在期待风雪过后的春天，看雪后的梅花吐艳。（全文完）
原载《参考消息》，出版日期:1966.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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