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史
超越黑人民族主义
——马尔科姆·X晚期思想探析
于展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8年02期
【原文出处】《浙江学刊》(杭州)2007年6期第83~88页
【作者简介】于展,历史学博士,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讲师。(北京 100037)
【内容提要】马尔科姆·X的思想经历了从简单模仿白人种族主义的“黑人至上”到超越种族主义的“人权至上”的转变。虽然其早期思想比较偏颇和极端,但在晚期却日趋灵活、开放、理智和务实,根据环境和形势的变化而抛却过时的思想,不断地探索黑人自由的新的思维。他的种族观、宗教观及其核心思想黑人民族主义都发生重大的转变,可以说有了质的飞跃,上升到多元主义的境界,影响深远。
【关 键 词】马尔科姆·X/黑人民族主义/多元主义


    一、引论
    马尔科姆·X是20世纪60年代美国民权运动时期与小马丁·路德·金齐名的著名黑人领袖,他以其雄辩的演说、犀利的思想、不屈不挠的精神及其人格魅力,给人以强烈的感染力和震撼力,被誉为美国黑人“闪光的王子”。可惜,已经是“世界常识”的他,除了个别文章外,国人却知之甚少。
    在美国,学术界一般把马尔科姆思想分为早期和晚期两个阶段。在马尔科姆早期思想研究方面,学者们对其来源①、早期思想内容和评价②做了详细的论述。他们虽然有分歧,但大都认为马尔科姆早期思想的核心就是黑人民族主义。但在晚期思想研究方面,分歧很大。一些学者认为到马尔科姆死时,他的思想已经超越了黑人民族主义,转向国际主义和革命社会主义了。例如,乔治·布瑞特曼在《马尔科姆临终之年》中认为,马尔科姆在离开黑人穆斯林之前和之后,思想都是激进的。在离开之后,他变得革命了——不仅反对帝国主义,而且日益反对资本主义,并不断向社会主义迈进。③艾森—乌当夫妇的观点也与此相似。④但也有学者对马尔科姆后期思想是否发生变化提出质疑,主要代表人物是阿尔伯特·克利格,他的观点与布瑞特曼、乌当等的看法几乎是针锋相对的。克利格在《关于马尔科姆·X的神话》⑤一文中指出,马尔科姆对白人的看法一直没有改变,他也很少期望能从非洲得到帮助,确信非洲国家不会使黑人自由。
    本文在充分研究美国学者相关成果的基础上,汲取其有益、合理的成分,扬弃其不足和缺陷,发现问题和突破口,加以批判、借鉴和吸收,再加以对大量相关资料和文献(尤其是马尔科姆演讲集)的解读和运用,融会贯通,力求有所创获。
    二、早期黑人民族主义思想
    马尔科姆的早期思想主要是指他在黑人穆斯林期间的思想,是一种简单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极端黑人民族主义思想,甚至包含强烈的黑人种族主义的色彩。其主要内容包括:在历史观上,马尔科姆认为,黑人只有理解自己的历史,才能解决当前黑人的问题;美国黑人至今仍处于白人以及黑人“汤姆叔叔”控制的枷锁当中,黑人必须抛弃白人的价值观,恢复黑人的特性,结束“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统治,重建黑人失去的乐园。⑥在宗教观上,马尔科姆早期的宗教思想其实就是黑人穆斯林的教义。黑人民族的“原初性”与雅各布创造白人种族的神话是其宗教思想的核心。其宗教观的另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反对基督教。他认为基督教就是白人的宗教,基督教世界是白人的天堂,而同时一定是黑人的地狱。基督教充满了偏见、仇恨、虚伪并在不断腐化,而伊斯兰教是黑人天然的宗教,只有它才能解决美国黑人的困境。⑦在种族观上,马尔科姆主张“黑人是漂亮的”,对白人心中充满仇恨。认为白人是魔鬼,天生邪恶,没有道德能力,对黑人做尽了坏事,残忍无比。白人是黑人们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剥削者、压迫者和歧视者。⑧在历史观、宗教观和种族观的基础上,以分离为目标、以暴力为手段的黑人民族主义思想成为马尔科姆政治思想的核心。马尔科姆认为,面对白人种族主义者的迫害,要以牙还牙,捍卫天赋的自卫的权利。他鼓吹革命(难免不遵守现行的法律),认为种族主义本身违背了法律,因此黑人被迫采取任何可能的行动来自卫。其最终目标就是回到非洲去,或在美国建立“国中之国”(获得土地是最重要的),实行种族分离,经济自立,文化认同,实现黑人的联合,与白人彻底分离。他坚决反对整合,认为整合对黑白双方都不好,会破坏双方的种族纯洁,⑨并将导致另一场内战和毁灭美国的大灾难。⑩因此,立即的、完全的分离就是唯一的、永久的解决方案。(11)
    三、超越黑人民族主义
    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环境的变化以及自身见识的增长、阅历的丰富和视野的扩大,马尔科姆的思想也在不断地发展变化。1964年初与黑人穆斯林及其老师伊莱贾·穆罕默德彻底决裂、麦加朝圣和非洲之行,这两大事件成为马尔科姆思想转变的标志。
    在种族观上,马尔科姆完全抛弃了极端的“白人魔鬼”论,对白人自由派和进步人士及黑人中产阶级也不再极力贬斥,而是采取中肯分析、适度联合的态度。在宗教观上,马尔科姆与黑人穆斯林分离后,就开始转向了正统的伊斯兰教,并日益宽容。
    在种族观和宗教观转变的基础上,马尔科姆的黑人民族主义思想也发生了重大的转变。1964年以前,马尔科姆认为民族主义只有在土地和流血的基础上才能获得,并强调土地是黑人民族主义中最重要的内容。他的计划仍旧是回到非洲去或建立国中之国的传统移民主义。与黑人穆斯林决裂以后,他的重点开始向现实的目标转移,宣称“2200万黑人仍需要待在美国寻求更好的食物、衣服、住房、教育和工作”,(12)即美国黑人要在美国的土地上过上美好的生活。他强调黑人要控制自己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其斗争目标逐步从独立国家转向自治社会、从身体移民转向心理移民。所谓心理移民,即身在美国,精神上回归非洲。(13)马尔科姆意识到回到非洲、分离主义是不现实的,越来越少地把非洲看作一个美国黑人后退以创造一个分离国家的地方,非洲对于被压迫黑人的人格重建以及他转变为一个非裔美国人变得更多是一种观念上的需要。
    在临终之前,马尔科姆又对自己的黑人民族主义概念做了重新评估。还在非洲之行中一次和阿尔及利亚大使的谈话就已经使马尔科姆认识到,黑人民族主义过于狭隘,对是否能用黑人民族主义这个术语来总结黑人问题的解决表示怀疑,甚至提醒他的会见者他已经好几个月没用这样的表达了,他最终难以对他的总体哲学给予具体的定义。(14)马尔科姆的斗争目标因此变得含糊起来,正如他在1965年1月19日的一个电视谈话节目中公开宣称的那样,“我不再相信黑人国家,也不再相信在北美建立一个黑人国家,我相信一个社会,在那里,人们能在平等的基础上,像人一样有尊严地生活。”(15)而从1964年3月与黑人穆斯林决裂以后,他就开始反复强调黑人的人权。(16)这恰恰反映了马尔科姆的高明之处,体现了他的政治智慧。他试图利用这种淡化概念、强调效果和目标的方法,尽可能团结最大多数的人,从而振奋黑人的精神、促进黑人争取自由的斗争,并改善黑人的困境。总之,马尔科姆的斗争目标不断变得现实和合理,从建立独立国家到追求自治社会,追求一个黑人身在美国、但保持自己文化特性的自由、平等和正义的社会,实际上已经具有了后来多元文化主义的意味。
    在斗争方法上,马尔科姆也有了很大的改变,逐步由狂热、不切实际转向冷静和务实。最突出的表现是他对现实的政治斗争日益感兴趣,反复宣称:“仅仅有两种方法获得自由,即选票和子弹。”(17)在选票和子弹两种方案中,马尔科姆更强调选票的重要性,“在这个国家中穷人唯一真正的权力是选票的权力。”(18)因为“大量黑人投票将改变政府的国内外政策,因此使美国政策革命化的唯一有效的方法是给予黑人投票权。”(19)
    马尔科姆还设计了一套具体的、符合黑人斗争需要的政治方案。他在非裔美国人联合组织的声明中指出:“我们要立刻掀起一个选民登记运动,使非裔美国人社会里海一个未登记的投票人都成为独立的投票人;我们准备支持和组织一些政治俱乐部,推选独立的候选人,并支持任何响应非裔美国人社会的呼吁、并对该社会负责的已在职的非裔美国人。”(20)他呼吁:“黑人社区的黑人必须被重新教育来学习政治学……。不要投出任何选票,一个选票就是一发子弹,直到你看到目标,你才投出你的选票。”(21)在设计的具体的黑人选民登记方案上,马尔科姆特别强调独立自主和政治教育的重要性,主张像国际上奉行中立和不结盟那样,在国内实行独立的政治行动,反对黑人选民登记成民主党或共和党,要求进行独立登记,以便灵活地开展行动。同时开展脚踏实地的选民教育计划,使黑人在政治上成熟起来。
    在现实的政治斗争同时,马尔科姆还采取了暴力威慑的策略。他在1964年4月8日发表的演说“黑人革命”中,再次重申革命的基础是土地和流血,革命从来不妥协,不谈判,不整合,革命就是要颠覆体制。(22)马尔科姆说:“……黑人正在觉醒。昨天用石块,今天用‘莫洛托夫鸡尾酒’,明天就要用手榴弹……。现在这里就有2200万非裔美国人决心为独立而斗争……,我不是指任何非暴力的斗争,不是指那种有人打你右脸连左脸也送上去的斗争。”(23)当然,马尔科姆虽然鼓吹自卫是正当必要的,但同时又要求黑人不要先挑起暴力,不要做任何非法的事情。
    马尔科姆尽管言辞激烈,但他关于政治暴力的观点也是模糊的。他认为暴力的威慑是更有效的,不要轻易使用它。他给了他的追随者幻想的复仇,而不是实际的复仇,这使白人敌人、同样也使其他反对者迷惑不解。此外,在成百上千人集会时演讲那种特殊的场合下,马尔科姆有时也会有点言不由衷,演讲的措辞 (主要是那些极端和暴力的言辞)与其真实想法之间可能会有些差异,这主要是为了照顾听众的情绪,安抚激进者的不满,吸引更多的追随者,因而不难理解(尤其考虑他离开黑人穆斯林后那种极其孤立的境地)。尽管马尔科姆仍坚持暴力,但他此时的暴力基本上是口头上的,他从未卷入任何暴力活动或城市骚乱当中。但这些激烈的言辞确实令美国政府为之惊恐不安,令国际社会为之震惊,所有人的神经都被强烈地刺激起来,美国黑人问题由此成为关注的热点,马尔科姆的目的也因此就达到了。而且,通过恐吓白人,马尔科姆使他们中的许多人感到金的非暴力方法相对安全。在这种意义上,有理由认为,马尔科姆创造了一种政治气候,加速了1964年和1965年民权法案的通过。(24)
    总之,马尔科姆政治斗争的策略业已相当高明。一方面,他利用美国宪法规定的政治权利、选举权及国际法等来争取黑人的自由,是一种现实、明智的选择;另一方面,其激进的暴力和革命思想更多是一种言辞上的威慑,也表达了一种不屈不挠的意志和为自由不惜牺牲一切的决心,显示了马尔科姆的政治智慧,又可简略概括为:选票是实,子弹是虚;选票是现实的筹码,子弹是高悬的利剑;选票是真正的力量,子弹是辅助的恐吓。两者互为表里,相得益彰,成为马尔科姆争取黑人自由斗争的强大武器。
    在后期,马尔科姆还改变了以前在黑人穆斯林期间孤立的、远离一切民权组织的封闭方法,开始特别强调黑人团结和建立强大的同盟(包括黑白同盟)的重要性。他首先主张美国的黑人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无论我们是基督徒、穆斯林或民族主义者、无神论者,我们必须先忘掉我们的不同。……当我们走上前线,让我们停止争论,直到我们先与白人争吵完毕。”(25)马尔科姆已变得非常灵活,主张美国黑人参加任何能提高黑人地位的组织,他甚至希望召开黑人民族主义大会,组建黑人民族主义政党等。他不仅加入到民权运动中来,而且主张与现存的所有民权组织合作:“我们将和任何人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合作,只要他对解决现今的黑人问题真正感兴趣。”他提出的合作方针是“求同存异”,即主张搁置争议,团结合作:“我不相信任何形式的整合……,但我们仍和你们在学校抵制运动中合作,因为我们都反对一个隔离的学校体制。”(26)他找到了所有民权组织达成共识的一个最重要的内容:“我们必须找到民族主义者和整合主义者的相同之处,我们发现,他们都认为,我们在这个国家的人民该被作为人承认和尊重。任何支持民权的人都会支持人权,无论你是整合主义者还是分离主义者,你都会支持人权。”(27)
    在黑白团结和黑白同盟问题上,马尔科姆的观点也有很大的改变,他虽然坚持非裔美国人组织是一个清一色黑人的组织,但又主张它的最终目标是帮助创造一个存在着诚实的黑白兄弟关系的社会。(28)马尔科姆并没有主张无条件的黑白团结和同盟,他早在1964年3月8日的独立宣言中就鲜明主张:“白人能帮助我们,但他们不能参加我们。没有黑人的团结就没有黑白的团结。没有种族的团结就没有工人的团结,我们不能想着和别人团结,首先自己要团结在一起;我们不能想着被别人接受,首先要证明自己能被自己所接受。”(29)他对白人仍有抵触情绪,虽然呼吁“我们将与任何人,任何群体合作,无论他们的肤色如何,只要他们对采取必要的方法来结束这个国家强加于黑人的不正义怀有真正的兴趣”,但他本身一直对白人持谨慎的态度。(30)他依然爱憎分明。
    既然国内的黑白同盟不是那么可靠,马尔科姆就把目光转向了国际领域。终于在亚非拉那些新独立的国家那里,找到了最理想的同盟,这就是马尔科姆晚期著名的国际主义战略,即把美国国内的黑人问题、黑人斗争国际化。马尔科姆坚信美国本身不会道德觉醒、良心发现,它只是害怕外来的压力,害怕它在国际上的形象受损,是世界压力和国际形势迫使美国政府让步,从而使美国黑人有一点进步。所谓使美国黑人的斗争国际化,即“号召我们在非洲、亚洲、拉美甚至欧洲一些国家的兄弟姐妹向美国政府施加压力,以使我们的问题得到解决”。(31)
    马尔科姆国际主义的核心仍是泛非主义。他在1964年5月第一次非洲之行中就热情地宣扬:“正像美国犹太人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上与世界犹太主义联系在一起一样,非裔美国人成为世界泛非主义内部的一部分的时刻来到了,即使我们的身体可以留在美国,……我们又必须从哲学和文化上回归非洲,并且在一个泛非主义的框架内发展紧密团结的合作关系。……将加强我们在这里(美国)的地位,……你从来不能把基础建在美国。”(32)换言之,即身在美国,心在非洲。他强调,非洲大陆强大、统一了,非裔美国人也就会在美国得到尊重。
    马尔科姆不仅大力宣扬泛非主义的主张,而且还身体力行,在1964年7月以观察员身份参加非统组织的大会时,反复强调“我们的问题就是你们的问题”,寻求非洲国家的支持和帮助,以便把美国黑人的问题带到联合国。他也提醒、告诫非洲国家:“我祈祷我们的非洲兄弟不要刚刚从欧洲殖民主义的桎梏中摆脱出来,又掉入美国美元主义的枷锁中。不要让美国的种族主义通过美元主义合法化。”(33)
    马尔科姆国际主义另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把美国国内黑人争取民权的斗争提高到人权的水平。在1964年4月“选票还是子弹”、1964年7月“向非洲国家首脑的呼吁”等演讲中,马尔科姆对民权和人权的区别、人权斗争和国际斗争的联系作了阐释:“当你进行民权斗争时,你把你自己局限在山姆大叔的权限范围之内。……民权是这个国家的内部事务。我们的非洲兄弟、亚洲兄弟和拉美兄弟不能开口干涉美国的国内事务。当你把民权斗争扩展到人权水平,你能把美国黑人在这个国家的处境带到联合国面前……。民权意味着你乞求山姆大叔赐予你权利。人权是你天生就有的东西,人权是上帝赋予你的权利,人权是地球上所有民族都承认的权利。任何时候、任何人违背了你的人权,你能把他带到世界法庭上。”(34)马尔科姆还把美国的黑人问题与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做了比较:“倘若说南非犯有侵犯非洲人的人权罪,那么美国就犯有更加严重的侵犯美洲大陆的2200万非洲人的人权罪。如果南非种族主义问题不是一个国内问题,那么美国的种族主义也不是一个国内问题。”(35)这就便马尔科姆的人权斗争更有说服力。
    通过使美国黑人斗争国际化,马尔科姆发现了把少数变成多数的方法。他指出,“当我说黑人,我指的是非白人——黑种人、棕种人、红种人和黄种人。”(36)并满怀信心地宣称,从国际水平和世界背景来看,“我们在地球上不是少数”,非裔美国人在西半球就占据了大多数。(37)因此,他号召全世界被压迫的大多数的人们 (包括美国黑人在内)团结起来,行动起来,反对共同的少数的压迫者。(38)这种国际化策略,对处于美国社会下层、悲观失望乃至自暴自弃的黑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精神鼓舞,激励了他们斗争的勇气和决心,并取得一定的成效。非统组织大会即曾发表声明,虽然承认美国通过民权法案的事实,但仍谴责美国种族主义侵犯了美国黑人的人权。(39)美国政府为此非常难堪,不得不高度重视和关注这个棘手的问题,这样反过来也就有助于美国黑人困境的改善。
    与国际主义战略相关联,马尔科姆的思想中还隐约萌发了一种反对资本主义并同情社会主义(Pre-socialism)的思想。1964年5月,他在一次演讲中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这个国家的制度不可能给非裔美国人以自由。……只要这个制度原封不动,黑人在这个国家里就不可能得到自由权利。”(40)此后,1965年1月,在激进劳动者论坛回答问题时,他又预言资本主义迟早要灭亡。(41)他意识到美国黑人问题是国内、国际体系的一部分。在这个体系中,资本主义、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之间有密切的联系。马尔科姆也注意到:“在亚洲和非洲独立的国家中用来解决他们问题的方法不是资本主义。”(42)但马尔科姆从来没对社会主义做过系统地论述,他只是把“社会主义”作为一种灵活的实用的工具,以更好地解决美国黑人问题。
    四、多元主义
    综上所述,马尔科姆的思想经历了从简单模仿白人种族主义的“黑人至上”到超越种族主义的“人权至上”的转变。作为一名从社会下层崛起的黑人领袖,他在与命运抗争的同时,始终深怀对黑人大众之爱,即使面临种种巨大压力,也不屈不挠,为广大下层黑人群众鼓与呼;与此同时,他又日趋灵活、开放、理智和务实,根据环境和形势的变化而抛却过时的思想,不断地探索黑人自由的新思维。他的后期思想有了质的飞跃,已经上升到人性、人道和人权的层次,在斗争方法灵活、务实的基础上,主张“完全的自由,完全的正义,完全的平等”。
    马尔科姆在美国黑人自由史尤其是黑人民族主义史上占有重要而独特的历史地位。早在19世纪初期,美国就出现了“回到非洲去”的组织和运动。这种分离思想最初是由白人人道主义者和改革家提出的,然后被一些黑人继承,主要是为了解决废奴问题。19世纪中叶,出现了第一位真正的黑人民族主义思想家马丁·迪拉内,鼓吹在非洲东海岸建立一个新的黑人国家,以吸引美国及其他一些地方的黑人到此拓殖。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杜波伊斯的泛非主义和加维的“回到非洲去”成为当时黑人民族主义的两大思潮。以上从总体上来讲主要是一种对外的移民主义,与之对应,美国黑人民族主义史上还有一种“内部建国主义”的形式,其主要代表人物是一战期间创办非洲血缘兄弟组织的布雷格斯。当加维正在谋划其在非洲建立一个黑人国家的计划时,布雷格斯正在思索通过在美国的疆域内建立一个独立的黑人国家采解决种族问题的想法。后来美国共产党继承了这种思想,提出美国南方黑人地带的黑人有民族自决权的解决方案,但这种方案最终没起多大的影响,主要是因为随着南方黑人大量迁移到城市,南方黑人地带已经慢慢消失了。除了“对外移民”和“内部建国”这两种分离主义思想,美国黑人民族主义中还出现了一种“心理移民主义”,其主要代表人物是朱·阿里和他在1913年创立的旨在让黑人精神“回归伊斯兰教”的摩尔科学神庙运动,而黑人穆斯林最早就是起源于这一运动,其思想主张成为马尔科姆早期思想的主要来源。(43)
    在继承和扬弃这些黑人民族主义思想的基础上,再加上自己的亲身经历和研究,马尔科姆的思想经历了急剧的转变过程。在黑人穆斯林期间,马尔科姆的黑人民族主义思想几乎是其导师穆罕默德思想的翻版,很少独立性,其解决黑人问题的方案基本上是一种“对外移民”、“内部建国”和“心理移民”的混合体。离开黑人穆斯林以后,他认识到种族分离在美国制度和环境下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而对于同化式的种族融合,他一直心存疑虑乃至坚决反对。在这样的情况下,马尔科姆进行了新的探索,逐步摸索到一条介于分离主义和整合主义之间的多元主义的道路。其主要内容可概括为:黑人特性、思想解放、黑人团结、控制社会、联合政治、暴力威慑、追求人权等。
    在黑人特性方面,他强调发展一种对共同种族历史的骄傲和肯定一种独特黑人文化的重要性。在马尔科姆看来,当黑人开始重新发现他们非洲祖先的社会习俗和成就时,这场“重新发现自己”之旅就开始了。黑人必须实现心理解放和文化认同,进行“头脑革命”,掌握自我话语权。为此,黑人需要写下自己的历史,创造自己的神话传说。通过这个自我发现和自我合法化的进程,非裔美国人将发展一种群体意识和种族骄傲。(44)马尔科姆还特别强调非洲根基的重要性,从“独立、资源、市场、工业化”等多方面强调非洲的重要性,并通过这种对非洲血统、非洲起源、非洲文化和非洲纽带的强调来认同非洲,从而增强美国黑人的特性。马尔科姆力图通过这种形象的转变,即反对丑化非洲、认同非洲,来提高西半球尤其是美国黑人的尊严。马尔科姆相信,受到这种文化骄傲和历史智慧的鼓舞,被压迫的黑人将充满自信,积极进取,黑人历史和文化因此成为黑人追求自由过程中不可缺少的武器。(45)在宏扬黑人历史与文化、提高黑人尊严和骄傲的基础上,马尔科姆希望黑人能真正团结起来,以反抗白人权力的压迫。这一艰难的过程包含黑人生活的各个方面,即政治、经济、心理和文化等。一旦黑人在这些方面团结起来,黑人将组成一个重要的权力集团,他们将能第一次选择行使真正的自由权。摒弃了以前选择在“自由”的城市飞地或分离的黑人国家甚至在幻想中的王国获得自由的想法,马尔科姆希望利用新建立起来的种族团结,分享地方和国家的决策权。(46)在黑人团结的基础上,马尔科姆强调黑人要控制自己的社会。(47)这种“黑人特性、思想解放、黑人团结、控制社会”就构成了马尔科姆多元主义中“多元”的主要内容。
    此外,在宗教思想方面,马尔科姆在后期提倡信仰自由、宗教宽容,而“联合政治、暴力威慑”是马尔科姆实现其目标的主要手段。在强调这些“多元”的同时,马尔科姆仍坚持争取自由、平等、人权这些普世的价值观,他甚至提出了“人权高于主权”的思想。(48)总之,这种“多元”和“一元”的内容紧密联系起来,共同组成了马尔科姆独特的多元主义思想。它一方面批判、继承了早期的尤其是20世纪上半叶的黑人民族主义思想,另一方面又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民权运动紧密联系在一起,共同开启了后来多元文化主义思想的潮流,影响深远。
    注释:
    ①See Louis A. DeCaro, Jr., Malcolm and the Cross: The Nation of Islam, Malcolm X, and Christianity, New York and London: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1998; Bruce Perry, Malcolm: The Life of A Man Who Changed Black America, Barrytown, N.Y.: Station Hill, 1991.
    ②See Archie Epps, ed., Malcolm X: Speeches at Harvard, New York: Paragon House, 1991; E. Victor Wolfenstein, The Victims of Democracy: Malcolm X and the Black Revolution, Free Association Books, 1989; Clifton E. Marsh, From Black Muslims to Muslims: The Transition from Separatism to Islam, 1930-1980, Metuchen, N.J.: Scarecrow Press, 1984; Theodore Draper, The Rediscovery of Black Nationalism, New Yoke: The Viking Press, 1970.
    ③George Breitman, ed., Last Year of Malcolm X: The Evolution of A Revolutionary, New York: Schocken Press, 1969, p.27.
    ④John Clarke, ed. Malcolm X: The Man and His Times, New York: Macmillan, 1969, pp. 235-267.
    ⑤John Clarke, ed. Malcolm X: The Man and His Times, pp. 13-26.
    ⑥⑨Malcolm X: Speeches at Harvard, pp. 64-68,127.
    ⑦Louis A. DeCaro, Jr., Malcolm and the Cross: The Nation of Islam, Malcolm X, and Christianity, New York and London: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1998, pp. 82-133.
    ⑧George Bveitman, ed. Malcolm X Speaks: Selected Speeches and Statements, pp. 4-5.
    ⑩David Gallen, ed., Malcolm X: As They Knew Him, New York: Carroll & Graf, 1992,p.127.
    (11)Malcolm X: Speeches at Harvard, pp. 127,130; Bruce Perry, ed., Malcolm X: The Last Speeches, New York: Pathfinder, 1989, p. 72; John Clarke, Malcolm X: The Man and His Times, p.287.
    (12)Malcolm X Speaks: Selected Speeches and Statements, p. 20; Malcolm X: As They Knew Him, pp. 156-157; Malcolm X: Speeches at Harvard, p. 140; George Breitman, ed., By Any Means Necessary, Pathfinder, 1970,p. 6.
    (13)By Any Means Necessary, p.120.
    (14)Malcolm X Speaks: Selected Speeches and Statements, p.212; Steve Clark, ed. Malcolm X Talks to Young People: Speeches in the U.S., Britain, and Africa, pp.84-85; By Any Means Necessary, pp. 159-160.
    (15)Malcolm X Speaks: Selected Speeches and Statements, p. 197; Malcolm X: As They Knew Him, p. 186.
    (16)Malcolm X Speaks: Selected Speeches and Statements, p. 51; By Any Means Necessary, p. 29.
    (17)(18)(21)(22)(23)Malcolm X Speaks: Selected Speeches and Statements, pp. 111,224,38,50,49.
    (19)Malcolm X: Speeches at Harvard, p.139.
    (20)Malcolm X: The Man and His Times, p. 339.
    (24)Bruce Perry, Malcolm: The Life of A Man Who Changed Black America, Barrytown, N.Y.: Station Hill, 1991, pp.283-286.
    (25)(26)(30)(32)Malcolm X Speaks: Selected Speeches and Statements, pp.24-25,42,70-71,62-63,210.
    (27)Malcolm X Talks to Young People: Speeches in the U. S., Britain, and Africa,p.67.
    (28)The Autobiography of Malcolm X, pp. 367-368,375.
    (29)Malcolm X Speaks: Selected Speeches and Statements,pp. 21-22; By Any Means Necessary, pp. 7,13,58.
    (31)Malcolm X Speak: Selected Speeches and Statements, pp. 80-81,141-143; Malcolm X: The Man and His Times, p. 319; Malcolm X: The Last Speeches, pp. 176-178; Malcolm X Talks to Young People: Speeches in the U. S., Britain, and Africa, pp. 54-57; By Any Means Necessary, pp.85-86.
    (33)(35)(39)(40)(42)Malcolm X Speaks: Selected Speeches and Statements, pp. 75-77,53-54,75-76,79,68-69,122.
    (34)Malcolm X Speaks, pp. 34-35,83; Malcolm X Talks to Young People: Speeches in the U.S., Britain, and Africa, pp. 58-59; By Any Means Necessary, p.57.
    (36)I Malcolm X Speaks: Selected Speeches and Statements, p.50.
    (37)Malcolm X: The Last Speeches, pp.152-153.
    (38)Malcolm X Talks to Young People: Speeches in the U. S., Britain, and Africa, p.46.
    (41)Malcolm X Speaks: Selected Speeches and Statements, p. 199; Malcolm X Talks to Young People: Speeches in the U. S., Britain, and Africa, p. 91; By Any Means Necessary, pp.165-166.
    (43)有关黑人民族主义史的内容,参见The Rediscovery of Black Nationalism, pp. 3-85.
    (44)William L. Van Deburg, New day in Babylon: The Black Power Movement and American Culture, 1965-1975,pp.26-27.
    (45)(46)(47)New day in Babylon, pp. 5-6,26,113.
    (48)详见Malcolm X Speaks: Selected Speeches And Statements, pp.34-35,53-54,75-76,83; Malcolm X Talks to Young People: Speeches in the U. S., Britain, and Africa, pp. 58-59; By Any Means Necessary, p.57.^



返回2008年02期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