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史 |
自由主义与加拿大宪政改革
张本英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5年02期
【原文出处】《安徽史学》(合肥)2004年06期第5～9页
【作者简介】张本英，安徽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历史学博士。(安徽 合肥 230039)
【关 键 词】自由主义/1837年加拿大起义/达勒姆报告/加拿大责任政府
1837年，英国国内的政治体制和经济体制正处于改革的震荡之中，英属北美殖民地中 的上、下加拿大分别发生了起义。这两次武装起义本身虽然微不足道，但在英国却产生 了巨大震动。多年以后，19世纪最有影响的自由主义思想家约翰·密尔在其名著《代议 制政府》中，尖锐批评英国政府“插手殖民地内部管理的坏习惯”：“这种坚持对殖民 地专权的做法，……让我们付出了加拿大叛乱这一代价。英国像一个缺乏教养的兄长， 他仅仅为了习惯坚持虐待弟弟们，直到其中的一个用勇敢的反抗，尽管力量悬殊，以警 告他停止那样做。”(注：(英)约翰·斯图亚特·密尔：《代议制政府》，商务印书馆1 982年版，第243页。)然而，正是这两次不成功的起义，引发了加拿大通往宪政改革之 路。
一、1791年法案：控制与妥协
起义虽然发生在19世纪，但英属北美殖民地的种种社会冲突与矛盾，殖民地人对政治 体制的不满以及对宪政改革的诉求，则要追溯到18世纪末。
18世纪末的英属北美包括魁北克、新斯科舍、新不论瑞克、爱德华王子岛，除了地理 上的毗连以外，并不是一个统一体，其中魁北克英裔加拿大人和法裔加拿大人之间的民 族问题，从一开始就困扰着殖民地和英国政府，“它所发生的种种问题能使一个最聪明 的政治家伤透脑筋”(注：(加)格莱兹布鲁克：《加拿大简史》，山东人民出版社1972 年版，第122页。)。为了加强对帝国北美属地的控制，也为了协调魁北克省英裔和法裔 居民之间的矛盾，1791年小皮特政府颁布了“加拿大宪法法案”。该法案规定各省建立 代议制政府和自耕农土地占有制，但同时允许法裔居民占多数的省保留庄园制度；法案 重申了天主教会的权利，但同时鼓励传播英国的国教；法案将魁北克分为英裔为主的上 加拿大和法裔为主的下加拿大，使法裔居民有了当选议员的可能，但同时对殖民地民选 议会的权力作了限制，使殖民地的实权掌握在总督和直接由国王指定的两个委员会手中 。
历史证明1791年法案确实起到了其设计者所预期的作用。英属北美各殖民地在新的体 制下逐步发展起来，法裔加拿大人和英裔加拿大人在不同宗教、语言以及政治历史传统 下产生的争端，也得到某种缓和。七年战争之后才归属英国的法裔加拿大人，曾经以一 种冷漠态度接受了英国统治。他们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保持着中立，在反法战争中也不 对法国同胞表示同情，而到了1812——1814年第二次英美战争，他们的立场已有了根本 变化。法裔加拿大人“把这次战争看作是对它的国家的侵略，对站在美国一边的法国革 命同盟者毫无同胞的感情，更不愿成为美国的一部分。”(注：(加)格莱兹布鲁克：《 加拿大简史》，第148页。)1812年英美战争，事实上加强了北美殖民地属于英国的性质 ，法裔和英裔加拿大第一次在爱国主义和自身利益上找到了一致性。
然而，1791年宪法法案确立的毕竟是18世纪英国北美殖民地的政治制度，当帝国剩下 的北美属地还处于彼此相距遥远、境内地广人稀、经济亟待发展的状况时，它保证了英 国对各殖民地的控制，同时也保证了殖民地对母国的忠诚与依赖。但当殖民地本身发展 到一定程度时，帝国的控制和旧的体制便令人不能容忍；法裔居民的权益虽得到某种保 护与照顾，但两个民族之间根深蒂固的分歧与利益冲突，不可能从此消融。从这个意义 上讲，1791年加拿大宪法法案在保持北美英国属地政治稳定的同时，已经埋下了几十年 后产生不满与骚乱的种子。
二、殖民地自由主义运动
从19世纪20年代起，英国人大量向北美殖民地移民，虽然有许多人又转道继续移往美 国，但在上下加拿大定居下来的人也相当多。移民的涌入直接促进了自由主义思想的传 播，也使殖民地的社会结构发生变化。随着殖民地经济与社会的发展，加拿大人的政治 意识日益苏醒，旧有政治体制下的各种社会矛盾也渐渐激化，终于在20年代汇成了一股 反对特权集团、要求政治改革的潮流。进入30年代后，美国式民主的样板，英国议会改 革的影响，进一步推动了殖民地改革运动的发展。
殖民地的特权集团是旧政治体制的产物，它指的是一些垄断殖民地行政权与立法权、 控制殖民地公共事务的权势家族，被称作“名门望族”(Family Compact)(注：乔治· 布朗：《加拿大民族的形成》(George W.Brown,Canada in the Making)，格林伍德出 版社1953年版，第96页。)。由于殖民地总督大部分时间住在英国，殖民地的行政权便 落在由英王任命的两个委员会手中，其成员都是殖民地高级官吏、英国国教上层人士， 以及与英国官方有联系的大商人、大地主，这些人通常出自殖民地一些有势力的家族。 在下加拿大，对殖民地特权集团的不满，表现为占人口多数的法裔居民反对居于少数地 位的英裔集团。英裔集团虽处于统治地位，但民选的议会却被法裔居民所控制，这样， 下加拿大的政治改革便以法裔加拿大人民族主义的形式表现出来。
殖民地改革运动内部由于观点不同又分为激进、温和两派。上加拿大改革运动激进派 的代表是来自苏格兰的移民威廉·麦肯齐(Mackenzi)，他主张仿效美国政治制度，将司 法委员会变成投票产生的参议院。温和派的代表有罗伯特·鲍德温(Baldwin)等人，主 张按照英国模式，建立对议会负责的责任制政府。下加拿大激进派的领袖人物是路易斯 ·帕皮诺(Papineau)，他是下加拿大议会议长，领导着议会对抗政府的斗争，在政治立 场上与上加拿大的麦肯齐不谋而合，主张按照美国模式将议会变成拥有财政权的参议院 。下加拿大改革派中也有英裔人士，但他们多属于温和派，要求建立类似英国的议会制 度，担心激进派的美国倾向会导致美国对加拿大的吞并。
在起义爆发前的十几年间，殖民地的温和派不断向英国殖民地部陈情，吁请对加拿大 实行政治改革。例如上加拿大温和派领袖罗伯特·鲍德温父子，一直致力于说服英国当 局接受责任政府的主张，1828年老鲍德温就为此向英国政府写过信，1836年罗伯特·鲍 德温还专程去英国殖民地部，明确提出建立责任制政府以消除激进主义威胁的建议，但 也没有结果。所有这些，为1837年11月底—12月初先后在下、上加拿大爆发的武装起义 铺平了道路。
三、旧帝国观支配下的英国社会
对于殖民地人的政治要求，英国政府一直抱着一种近乎讳莫如深的排斥态度。当20年 代末加拿大问题变得尖锐起来时，在下院辉格党议员的压力下，托利党政府同意成立一 个议会特别委员会进行调查，但委员会提交的报告对加拿大议会的陈情表示了同情。此 时威灵顿内阁正被国内议会改革问题所困扰，对报告既不赞成又不敢拒绝。1830年辉格 党上台，采纳了该委员会报告的意见，针对殖民地的各种不满推行了一些修补性改革措 施，例如将关税征收权交给上下加拿大议会，给殖民地立法委员会更多的独立性等等， 但对殖民地人建立责任政府的要求却予以断然拒绝。在他们看来，殖民地总督必须接受 伦敦的指示，否则殖民地就不再是从属于帝国的海外属地，而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注：C·埃尔德瑞杰：《19世纪不列颠帝国主义》(C.C.Eldridge,British Imperialism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麦克米兰1984年版，第50页。)。即便是像约翰·罗素这样 著名的自由主义者，也认为“责任政府和殖民地与母国的关系是不一致的”。1837年3 月，当下院辩论加拿大问题时，罗素提出一项拒绝殖民地宪政改革要求的议案：“如果 加拿大人坚持认为，一个服从于议会的民选立法委员会和一个行政委员会是绝对必须的 ，那么不用多久，他们还将会有一个他们自己任命的总督。如果这就是下加拿大议会的 提议，那它无异于要求这些殖民地从母国的完全独立”(注：J·罗斯等：《剑桥英帝国 史》第2卷(J.Rose & A.Newton,E.Benians,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he British Empire,Vol.Ⅱ)剑桥1940年版，第300页。)。结果，罗素的议案以压倒多数被通过。
英国之所以采取如此强硬僵化的立场，首先是因为13个北美殖民地脱离英国带来的教 训。许多英国政界人士一直认为，正是由于给殖民地的政治自由太多了，才削弱了大不 列颠的政治控制，最终导致了殖民地的独立，因此对殖民地任何政治改革要求都极为敏 感。其次是由于对美国的恐惧。从加拿大人掀起政治改革运动起，英国社会就出现了对 加拿大未来前景的预测，1825年英国《爱丁堡评论》表达了这种担忧：“任何人都知道 ，加拿大必定在不远的将来被合并于美洲共和国”(注：C·鲍德逊：《维多利亚中期帝 国主义研究》(C.A.Bodelson,Studies in Mid-Victorian Imperialism)，Heinemann出 版社1966年版，第15页。)。加拿大可能被美国吞并的忧虑，成为英国人一个摆脱不掉 的噩梦，而殖民地人对美国政治制度的向往，更加剧了帝国政治家的恐惧心理。最后是 英国统治阶级所特有的帝国情结。两百多年的帝国海外移民与扩张，培育出一大批具有 强烈帝国精神的英国人。1828年当下院辩论加拿大问题时，内阁大臣哈斯基森旗帜鲜明 ，坚决反对放弃加拿大：“加拿大的意义不是用英镑、先令、便士来衡量的，它是英国 人勇气的最骄傲的纪念品，是英国人信念的特征，是英国人姓名的荣耀所在。”(注：K·诺尔：《英国殖民理论》(Klaus E.Knorr,British Colonial Theories:1570—1850 ),Frank Cass有限出版公司1963年版，第362页。)哈斯基森是英国走向自由贸易的先锋 人物，但他同时又是一个具有帝国意识的政治家，他的话代表了当时英国政界大多数人 的立场。
托利党和辉格党对于殖民地自由主义运动的态度是有所不同的，但他们对责任制政府 的拒绝接受，表明旧殖民制度下传统帝国观的根深蒂固。
四、达勒姆报告：英联邦的“自由大宪章”
这两次分别由上、下加拿大激进派领导的武装起义，组织极差，规模极小，几乎没有 什么评述的价值，但殖民地人民以暴力形式表现出的自由呼声在英国引起了极大关注。 英国社会对在维多利亚女王即位之年发生的殖民地叛乱普通感到震惊。亚当·斯密曾分 析说：“英国人民对于母国与殖民地决裂的恐惧，超过了他们对西班牙无敌舰队或法国 侵袭的恐惧”(注：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及原因的研究》，商务印书馆1997 年版，第175页。)。半个世纪过去了，13个州脱离英国的阴影还在折磨着他们，维护帝 国统一，防止殖民地与母国分离，成为英国人心中一个不解的结。正是在这种心态的支 配下，达勒姆那份著名的《关于英属北美事务的报告》，遭到辉格党政府的拒绝。
加拿大起义发生后，墨尔本政府任命达勒姆为上下加拿大总督、高级专员，以及整个 英属北美各殖民地的大总督。达勒姆伯爵是著名的激进自由主义者，议会改革时代的杰 出政治家，曾任格雷政府内阁大臣，在辉格党内部有“激进的杰克”之称，被许多同时 代人认为会成为未来的辉格党首相(注：马丁·基钦：《英帝国与英联邦史》(Martin Kitchen,The British Empire and Commonwealth:A Short History)，麦克米兰1966年 版，第25页。)。达勒姆在30年代一直倡导英国实行殖民政策改革，这次任命给了他实 现自己政治主张的机会。然而由于达勒姆将8名起义参加者判处流放百慕大，国内的托 利党政敌攻击他超越了权限，而墨尔本政府不仅不支持反而也指责他的行动，达勒姆因 此愤而辞职，整个任期只有5个月。当时的《泰晤士报》曾这样评论：“随波逐流的辉 格党人从攻击一开始就抛弃了他。”(注：安东尼·伍德：《19世纪不列颠》(Anthony Wood,Nineteenth Century Britain 1815-1914)，伦敦，Mckay出版社1964年版，第210 页。)回到伦敦后，达勒姆立即着手撰写《关于英属北美事务的报告》，于1839年2月提 交议会下院。
约翰·密尔极为赞赏这份报告，称其是达勒姆的“勇气、爱国心和开明的宽宏大量， 以及该报告的共同作者——威克菲尔德和布勒——的才智和实际工作上的机敏的不可磨 灭的纪念碑”(注：(英)约翰·斯图亚特·密尔：《代议制政府》，商务印书馆1982年 版，第243—244页。)。报告的根本宗旨，是通过减少帝国议会的权力来维持殖民地人 民与母国的感情联系。为此达勒姆提出了几条建议：上下加拿大实行合并；建立殖民地 责任政府；将帝国事务与殖民地事务相分离。其中，允许殖民地人建立责任制政府是整 个报告的要害与核心。
达勒姆认为：消除加拿大社会政治冲突的方法，就是把英国宪政中的责任内阁制扩大 到殖民地去，即将殖民地事务的管理权授给那些能够获得议会大多数信任的人，只要他 们拥有议会的支持，总督就必须按照他们的意见去指导政府全部的内部事务，而不管自 己个人感情的好恶或伦敦上司的意见如何。“这无需改变政府的原则，无需创立新的宪 法理论，需要的只是始终遵循英国的宪法原则，将它们引入这些大的殖民地。……除了 按照那些在大不列颠已被证明完全有效的原则来管理殖民地，我不知道还有任何其他的 方法，能够带来殖民地的和谐。”(注：布莱克利与科林斯：《英国历史文件》第2卷， (B.L.Blakeley & J.Collins,Documents in British History,Vol.Ⅱ，)Macgraw-Hill 出版有限公司1933年版，第124、125页。)达勒姆对给予殖民地自治权充满信心：“殖 民地人也许并不总是知道，什么样的法律是最好的，或者哪些同胞最适合管理他们的事 务，但至少他们要比那些自身利益遥远、帝国殖民地的法律是好是坏对他们无关紧要的 (殖民地官员)，对殖民地人的权利更有兴趣，也更加努力。”(注：布莱克利与科林斯 ：《英国历史文件》第2卷，(B.L.Blakeley & J.Collins,Documents in British History,Vol.Ⅱ，)Macgraw-Hill出版有限公司1933年版，第124、125页。)
“达勒姆报告”在20世纪得到了帝国史学家们的高度评价，认为它引导了加拿大自治 政府的建立和加拿大民族的形成(注：J·奥尔森等：《英帝国历史辞典》(J.Olson & R.Shadie,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the British Empire)，格林伍德出版社1996年 版，第388页。)。报告提出的建议和原则，为后来的英联邦奠定了基础，因而是帝国历 史上最重要的文件之一。许多历史学家甚至将报告称为英联邦的“自由大宪章”(注： 罗纳德·海姆与盖德·马丁：《英帝国史重评》(Ronald Hyam & Ged Martin,Reappraisals in British Imperial History)，麦克米兰1975年版，第75页。)。
五、向自由主义帝国观转变的英国人
达勒姆关于授予殖民地责任政府的建议遭到国内政坛大多数人的反对。托利党元老威 灵顿公爵宣称：“地方责任政府与大不列颠的主权完全是不一致、不协调的”(注：R· 缪尔：《英联邦简史》第2卷(Ramsay Muir,A Short History of the British Commonwealth,Vol.Ⅱ)，伦敦，1927年版，第437页。)。辉格党殖民大臣罗素则强调责 任政府必然导致英国议会的大权旁落：“这样，就可能发生总督同时接到女王指示和殖 民地行政委员会建议的事，而两者彼此完全是不同的。如果他遵从来自伦敦的指示，他 的宪法责任就将完全失败；如果他服从来自行政委员会的建议，那么他就不再是一个从 属的官员，而是一个独立的君主。”(注：安东尼·伍德：《19世纪不列颠》，伦敦196 4年版，第207页。)英国王室也表示了相同的立场。1843年，阿尔伯特亲王代表维多利 亚女王在给殖民大臣斯坦利勋爵的信中写道：“我不认为英国王室会允许加拿大责任政 府的建立，因为那将等于一个脱离母国的宣言”(注：乔治·伍德科克：《谁杀死了英 帝国?》(George Woodcock,Who Killed the British Empire?-An Inquest),Jonathan Cape公司1974年版，第172页。)。因此，墨尔本政府只接受了达勒姆报告中关于合并上 下加拿大的建议，而对改革殖民地政治体制以及殖民地与帝国关系的建议则不予采纳。
然而，历史毕竟已前进到了19世纪，自由主义的政治理念正在广泛传播。在英国国内 ，宪政制度也刚刚经历重大变革，现代意义的政府与政党制度最终确立，国王彻底丧失 了挑选内阁首相的特权，由获得议会多数的政党轮流组阁执政，成为政治生活中新的惯 例。与此同时，随着1846年皮尔政府废除《谷物法》，贸易自由的时代终于到来，几百 年来维系着帝国与殖民地关系的旧殖民制度即将寿终正寝。所有这些都促使着统治阶级 集团立场的转变。尤其是，英国政治家们一旦发现改革实际上不可避免，而且并不必然 导致殖民地的分离，便迅速摆脱了旧帝国观的思维定势，殖民地的宪政改革因此表现出 势如破竹不可阻挡之势。
在北美各殖民地建立责任政府的过程中，亨利·格雷和额尔金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格雷出身著名辉格党人家庭(父亲是1830至1834年的首相查尔斯·格雷)，他赞成威克菲 尔德关于殖民地土地与移民政策的主张，倡导在整个帝国范围内废除奴隶制，支持英国 放弃重商主义实行自由贸易，是个立场一贯的自由主义政治家。然而对于达勒姆关于让 殖民地人民建立责任政府的建议，他却持坚决的抨击态度。40年代英国政党政治的发展 和责任内阁的最终确立，促使他的思想观念发生显著变化。当1846年进入罗素内阁任殖 民大臣时，他便开始以一种务实态度思考移民殖民地的改革要求：既然英国的政党政府 与王权并不冲突，那么女王在殖民地的代表为什么要由一个英国的政党来担任，而不能 由一个当地的政党来担任呢?大不列颠将管理权授予政治上已成熟的殖民地中那些得到 民选议会大多数支持的人，而不是那些由英国王室挑选和任命的行政官员，到底会遭受 什么损失呢?(注：C·埃尔德瑞杰：《维多利亚帝国主义》(C.C.Eldridge,Victorian Imperialism),Humanities出版有限公司1978年版，第34页。)从格雷写给额尔金的私人 信件看，他也曾经对殖民地建立责任政府的前景抱有一些怀疑和忧虑(注：C·埃尔德瑞 杰：《19世纪不列颠帝国主义》，麦克米兰1984年版，第58页。)。但有一点他显然十 分确定，即给予殖民地自由最终能够加强帝国的团结。因此，只要殖民地在政治上足够 成熟，就应当允许其建立责任政府。正是在格雷的六年任期内，英国经历了帝国历史上 最剧烈的殖民政策改革，格雷自己也成为“第一个认识到按照殖民地人的观点，殖民地 的利益要压倒母国利益的英国殖民大臣。”(注：J·奥尔森等：《英帝国历史辞典》， 格林武德1996年版，第486、204页。)
额尔金伯爵在政治上是个具有自由主义思想的保守党人，1847年被格雷委任为加拿大 总督后，他忠实执行格雷的新政策，循序渐进地推进改革。1848年初加拿大举行大选， 改革派取得胜利，额尔金请改革派领袖组织政府。由此，加拿大历史上第一任由议会多 数派组成并对议会负责的政府建立。对额尔金尊重选举结果的作法，格雷给予了肯定和 支持，明确表示：“在尊重与否决加拿大人意愿之间，没有中间的道路可走，否决是不 切实际的，因为如果我们超越当地的立法机构，就必须准备用武力来维持我们的权威。 ”(注：K·贝尔等：《英国殖民政策文件集》(K.N.Bell & W.P.Morrell,Selected Documents on the British Colonial Policy)，牛津1928年版，第107页。)额尔金在 加拿大宪政改革过程中的表现，证明他是个负责、务实、有远见的政治家。他本人对责 任政府在加拿大的建立充满自豪、称责任内阁政府为“我的制度”。尽管有岳父达勒姆 的著名报告，额尔金从不怀疑，自己才是加拿大的“责任政府之父”(注：J·奥尔森等 ：《英帝国历史辞典》，格林武德1996年版，第486、204页。)。
英国著名帝国史学家劳埃德指出：“加拿大责任政府的建立虽然与当初达勒姆设想的 有些不同，但在医治殖民地对母国的不满方面，却和达勒姆希望的那样有效”(注：T· 劳埃德：《不列颠帝国》(T.O.Lloyd,The British Empire 1558—1983)，牛津1984年 版，第187页。)。责任政府的建立，对加拿大政治与社会发展的促进是显而易见的。殖 民地的法国人和英国人在这一全新的政府形式中，在英国式宪政制度下，找到了既维护 自身利益又消融彼此冲突的合法手段，民族矛盾再没有演变成分离主义的起义或叛乱。 责任政府的实现还直接促进了加拿大民族的形成，从而为20年后英帝国第一个自治领的 产生准备了道路。正如霍布豪斯所说：“历史表明，享有责任制政府的法国人和英国人 ，尽管历史上存在着一切宗教信仰、语言和社会结构方面的争端和差异，却融合成了加 拿大这一民族。”(注：(英)霍布豪斯：《自由主义》，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19页 。)^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5年02期
【原文出处】《安徽史学》(合肥)2004年06期第5～9页
【作者简介】张本英，安徽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历史学博士。(安徽 合肥 230039)
| 【内容提要】 | 在19世纪上半期加拿大建立责任政府的过程中，自由主义观念起了重要的促进作用。 这不仅表现在自由主义思想对加拿大殖民地人政治意识觉醒的推动上，更表现在英国社 会与政坛对英帝国与移民殖民地关系认识的改变上。由于美国独立的教训，维护帝国统 一和防止殖民地与母国分离，曾是英国人心中一个不解的结。因此，旧观念支配下的英 国统治集团，几乎一致地拒绝了达勒姆关于授予殖民地责任政府的建议。随着英国自身 现代政党制度的确立和自由贸易的实现，新的自由主义帝国观开始形成，并直接推动了 加拿大的宪政改革。 |
一、1791年法案：控制与妥协
起义虽然发生在19世纪，但英属北美殖民地的种种社会冲突与矛盾，殖民地人对政治 体制的不满以及对宪政改革的诉求，则要追溯到18世纪末。
18世纪末的英属北美包括魁北克、新斯科舍、新不论瑞克、爱德华王子岛，除了地理 上的毗连以外，并不是一个统一体，其中魁北克英裔加拿大人和法裔加拿大人之间的民 族问题，从一开始就困扰着殖民地和英国政府，“它所发生的种种问题能使一个最聪明 的政治家伤透脑筋”(注：(加)格莱兹布鲁克：《加拿大简史》，山东人民出版社1972 年版，第122页。)。为了加强对帝国北美属地的控制，也为了协调魁北克省英裔和法裔 居民之间的矛盾，1791年小皮特政府颁布了“加拿大宪法法案”。该法案规定各省建立 代议制政府和自耕农土地占有制，但同时允许法裔居民占多数的省保留庄园制度；法案 重申了天主教会的权利，但同时鼓励传播英国的国教；法案将魁北克分为英裔为主的上 加拿大和法裔为主的下加拿大，使法裔居民有了当选议员的可能，但同时对殖民地民选 议会的权力作了限制，使殖民地的实权掌握在总督和直接由国王指定的两个委员会手中 。
历史证明1791年法案确实起到了其设计者所预期的作用。英属北美各殖民地在新的体 制下逐步发展起来，法裔加拿大人和英裔加拿大人在不同宗教、语言以及政治历史传统 下产生的争端，也得到某种缓和。七年战争之后才归属英国的法裔加拿大人，曾经以一 种冷漠态度接受了英国统治。他们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保持着中立，在反法战争中也不 对法国同胞表示同情，而到了1812——1814年第二次英美战争，他们的立场已有了根本 变化。法裔加拿大人“把这次战争看作是对它的国家的侵略，对站在美国一边的法国革 命同盟者毫无同胞的感情，更不愿成为美国的一部分。”(注：(加)格莱兹布鲁克：《 加拿大简史》，第148页。)1812年英美战争，事实上加强了北美殖民地属于英国的性质 ，法裔和英裔加拿大第一次在爱国主义和自身利益上找到了一致性。
然而，1791年宪法法案确立的毕竟是18世纪英国北美殖民地的政治制度，当帝国剩下 的北美属地还处于彼此相距遥远、境内地广人稀、经济亟待发展的状况时，它保证了英 国对各殖民地的控制，同时也保证了殖民地对母国的忠诚与依赖。但当殖民地本身发展 到一定程度时，帝国的控制和旧的体制便令人不能容忍；法裔居民的权益虽得到某种保 护与照顾，但两个民族之间根深蒂固的分歧与利益冲突，不可能从此消融。从这个意义 上讲，1791年加拿大宪法法案在保持北美英国属地政治稳定的同时，已经埋下了几十年 后产生不满与骚乱的种子。
二、殖民地自由主义运动
从19世纪20年代起，英国人大量向北美殖民地移民，虽然有许多人又转道继续移往美 国，但在上下加拿大定居下来的人也相当多。移民的涌入直接促进了自由主义思想的传 播，也使殖民地的社会结构发生变化。随着殖民地经济与社会的发展，加拿大人的政治 意识日益苏醒，旧有政治体制下的各种社会矛盾也渐渐激化，终于在20年代汇成了一股 反对特权集团、要求政治改革的潮流。进入30年代后，美国式民主的样板，英国议会改 革的影响，进一步推动了殖民地改革运动的发展。
殖民地的特权集团是旧政治体制的产物，它指的是一些垄断殖民地行政权与立法权、 控制殖民地公共事务的权势家族，被称作“名门望族”(Family Compact)(注：乔治· 布朗：《加拿大民族的形成》(George W.Brown,Canada in the Making)，格林伍德出 版社1953年版，第96页。)。由于殖民地总督大部分时间住在英国，殖民地的行政权便 落在由英王任命的两个委员会手中，其成员都是殖民地高级官吏、英国国教上层人士， 以及与英国官方有联系的大商人、大地主，这些人通常出自殖民地一些有势力的家族。 在下加拿大，对殖民地特权集团的不满，表现为占人口多数的法裔居民反对居于少数地 位的英裔集团。英裔集团虽处于统治地位，但民选的议会却被法裔居民所控制，这样， 下加拿大的政治改革便以法裔加拿大人民族主义的形式表现出来。
殖民地改革运动内部由于观点不同又分为激进、温和两派。上加拿大改革运动激进派 的代表是来自苏格兰的移民威廉·麦肯齐(Mackenzi)，他主张仿效美国政治制度，将司 法委员会变成投票产生的参议院。温和派的代表有罗伯特·鲍德温(Baldwin)等人，主 张按照英国模式，建立对议会负责的责任制政府。下加拿大激进派的领袖人物是路易斯 ·帕皮诺(Papineau)，他是下加拿大议会议长，领导着议会对抗政府的斗争，在政治立 场上与上加拿大的麦肯齐不谋而合，主张按照美国模式将议会变成拥有财政权的参议院 。下加拿大改革派中也有英裔人士，但他们多属于温和派，要求建立类似英国的议会制 度，担心激进派的美国倾向会导致美国对加拿大的吞并。
在起义爆发前的十几年间，殖民地的温和派不断向英国殖民地部陈情，吁请对加拿大 实行政治改革。例如上加拿大温和派领袖罗伯特·鲍德温父子，一直致力于说服英国当 局接受责任政府的主张，1828年老鲍德温就为此向英国政府写过信，1836年罗伯特·鲍 德温还专程去英国殖民地部，明确提出建立责任制政府以消除激进主义威胁的建议，但 也没有结果。所有这些，为1837年11月底—12月初先后在下、上加拿大爆发的武装起义 铺平了道路。
三、旧帝国观支配下的英国社会
对于殖民地人的政治要求，英国政府一直抱着一种近乎讳莫如深的排斥态度。当20年 代末加拿大问题变得尖锐起来时，在下院辉格党议员的压力下，托利党政府同意成立一 个议会特别委员会进行调查，但委员会提交的报告对加拿大议会的陈情表示了同情。此 时威灵顿内阁正被国内议会改革问题所困扰，对报告既不赞成又不敢拒绝。1830年辉格 党上台，采纳了该委员会报告的意见，针对殖民地的各种不满推行了一些修补性改革措 施，例如将关税征收权交给上下加拿大议会，给殖民地立法委员会更多的独立性等等， 但对殖民地人建立责任政府的要求却予以断然拒绝。在他们看来，殖民地总督必须接受 伦敦的指示，否则殖民地就不再是从属于帝国的海外属地，而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注：C·埃尔德瑞杰：《19世纪不列颠帝国主义》(C.C.Eldridge,British Imperialism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麦克米兰1984年版，第50页。)。即便是像约翰·罗素这样 著名的自由主义者，也认为“责任政府和殖民地与母国的关系是不一致的”。1837年3 月，当下院辩论加拿大问题时，罗素提出一项拒绝殖民地宪政改革要求的议案：“如果 加拿大人坚持认为，一个服从于议会的民选立法委员会和一个行政委员会是绝对必须的 ，那么不用多久，他们还将会有一个他们自己任命的总督。如果这就是下加拿大议会的 提议，那它无异于要求这些殖民地从母国的完全独立”(注：J·罗斯等：《剑桥英帝国 史》第2卷(J.Rose & A.Newton,E.Benians,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he British Empire,Vol.Ⅱ)剑桥1940年版，第300页。)。结果，罗素的议案以压倒多数被通过。
英国之所以采取如此强硬僵化的立场，首先是因为13个北美殖民地脱离英国带来的教 训。许多英国政界人士一直认为，正是由于给殖民地的政治自由太多了，才削弱了大不 列颠的政治控制，最终导致了殖民地的独立，因此对殖民地任何政治改革要求都极为敏 感。其次是由于对美国的恐惧。从加拿大人掀起政治改革运动起，英国社会就出现了对 加拿大未来前景的预测，1825年英国《爱丁堡评论》表达了这种担忧：“任何人都知道 ，加拿大必定在不远的将来被合并于美洲共和国”(注：C·鲍德逊：《维多利亚中期帝 国主义研究》(C.A.Bodelson,Studies in Mid-Victorian Imperialism)，Heinemann出 版社1966年版，第15页。)。加拿大可能被美国吞并的忧虑，成为英国人一个摆脱不掉 的噩梦，而殖民地人对美国政治制度的向往，更加剧了帝国政治家的恐惧心理。最后是 英国统治阶级所特有的帝国情结。两百多年的帝国海外移民与扩张，培育出一大批具有 强烈帝国精神的英国人。1828年当下院辩论加拿大问题时，内阁大臣哈斯基森旗帜鲜明 ，坚决反对放弃加拿大：“加拿大的意义不是用英镑、先令、便士来衡量的，它是英国 人勇气的最骄傲的纪念品，是英国人信念的特征，是英国人姓名的荣耀所在。”(注：K·诺尔：《英国殖民理论》(Klaus E.Knorr,British Colonial Theories:1570—1850 ),Frank Cass有限出版公司1963年版，第362页。)哈斯基森是英国走向自由贸易的先锋 人物，但他同时又是一个具有帝国意识的政治家，他的话代表了当时英国政界大多数人 的立场。
托利党和辉格党对于殖民地自由主义运动的态度是有所不同的，但他们对责任制政府 的拒绝接受，表明旧殖民制度下传统帝国观的根深蒂固。
四、达勒姆报告：英联邦的“自由大宪章”
这两次分别由上、下加拿大激进派领导的武装起义，组织极差，规模极小，几乎没有 什么评述的价值，但殖民地人民以暴力形式表现出的自由呼声在英国引起了极大关注。 英国社会对在维多利亚女王即位之年发生的殖民地叛乱普通感到震惊。亚当·斯密曾分 析说：“英国人民对于母国与殖民地决裂的恐惧，超过了他们对西班牙无敌舰队或法国 侵袭的恐惧”(注：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及原因的研究》，商务印书馆1997 年版，第175页。)。半个世纪过去了，13个州脱离英国的阴影还在折磨着他们，维护帝 国统一，防止殖民地与母国分离，成为英国人心中一个不解的结。正是在这种心态的支 配下，达勒姆那份著名的《关于英属北美事务的报告》，遭到辉格党政府的拒绝。
加拿大起义发生后，墨尔本政府任命达勒姆为上下加拿大总督、高级专员，以及整个 英属北美各殖民地的大总督。达勒姆伯爵是著名的激进自由主义者，议会改革时代的杰 出政治家，曾任格雷政府内阁大臣，在辉格党内部有“激进的杰克”之称，被许多同时 代人认为会成为未来的辉格党首相(注：马丁·基钦：《英帝国与英联邦史》(Martin Kitchen,The British Empire and Commonwealth:A Short History)，麦克米兰1966年 版，第25页。)。达勒姆在30年代一直倡导英国实行殖民政策改革，这次任命给了他实 现自己政治主张的机会。然而由于达勒姆将8名起义参加者判处流放百慕大，国内的托 利党政敌攻击他超越了权限，而墨尔本政府不仅不支持反而也指责他的行动，达勒姆因 此愤而辞职，整个任期只有5个月。当时的《泰晤士报》曾这样评论：“随波逐流的辉 格党人从攻击一开始就抛弃了他。”(注：安东尼·伍德：《19世纪不列颠》(Anthony Wood,Nineteenth Century Britain 1815-1914)，伦敦，Mckay出版社1964年版，第210 页。)回到伦敦后，达勒姆立即着手撰写《关于英属北美事务的报告》，于1839年2月提 交议会下院。
约翰·密尔极为赞赏这份报告，称其是达勒姆的“勇气、爱国心和开明的宽宏大量， 以及该报告的共同作者——威克菲尔德和布勒——的才智和实际工作上的机敏的不可磨 灭的纪念碑”(注：(英)约翰·斯图亚特·密尔：《代议制政府》，商务印书馆1982年 版，第243—244页。)。报告的根本宗旨，是通过减少帝国议会的权力来维持殖民地人 民与母国的感情联系。为此达勒姆提出了几条建议：上下加拿大实行合并；建立殖民地 责任政府；将帝国事务与殖民地事务相分离。其中，允许殖民地人建立责任制政府是整 个报告的要害与核心。
达勒姆认为：消除加拿大社会政治冲突的方法，就是把英国宪政中的责任内阁制扩大 到殖民地去，即将殖民地事务的管理权授给那些能够获得议会大多数信任的人，只要他 们拥有议会的支持，总督就必须按照他们的意见去指导政府全部的内部事务，而不管自 己个人感情的好恶或伦敦上司的意见如何。“这无需改变政府的原则，无需创立新的宪 法理论，需要的只是始终遵循英国的宪法原则，将它们引入这些大的殖民地。……除了 按照那些在大不列颠已被证明完全有效的原则来管理殖民地，我不知道还有任何其他的 方法，能够带来殖民地的和谐。”(注：布莱克利与科林斯：《英国历史文件》第2卷， (B.L.Blakeley & J.Collins,Documents in British History,Vol.Ⅱ，)Macgraw-Hill 出版有限公司1933年版，第124、125页。)达勒姆对给予殖民地自治权充满信心：“殖 民地人也许并不总是知道，什么样的法律是最好的，或者哪些同胞最适合管理他们的事 务，但至少他们要比那些自身利益遥远、帝国殖民地的法律是好是坏对他们无关紧要的 (殖民地官员)，对殖民地人的权利更有兴趣，也更加努力。”(注：布莱克利与科林斯 ：《英国历史文件》第2卷，(B.L.Blakeley & J.Collins,Documents in British History,Vol.Ⅱ，)Macgraw-Hill出版有限公司1933年版，第124、125页。)
“达勒姆报告”在20世纪得到了帝国史学家们的高度评价，认为它引导了加拿大自治 政府的建立和加拿大民族的形成(注：J·奥尔森等：《英帝国历史辞典》(J.Olson & R.Shadie,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the British Empire)，格林伍德出版社1996年 版，第388页。)。报告提出的建议和原则，为后来的英联邦奠定了基础，因而是帝国历 史上最重要的文件之一。许多历史学家甚至将报告称为英联邦的“自由大宪章”(注： 罗纳德·海姆与盖德·马丁：《英帝国史重评》(Ronald Hyam & Ged Martin,Reappraisals in British Imperial History)，麦克米兰1975年版，第75页。)。
五、向自由主义帝国观转变的英国人
达勒姆关于授予殖民地责任政府的建议遭到国内政坛大多数人的反对。托利党元老威 灵顿公爵宣称：“地方责任政府与大不列颠的主权完全是不一致、不协调的”(注：R· 缪尔：《英联邦简史》第2卷(Ramsay Muir,A Short History of the British Commonwealth,Vol.Ⅱ)，伦敦，1927年版，第437页。)。辉格党殖民大臣罗素则强调责 任政府必然导致英国议会的大权旁落：“这样，就可能发生总督同时接到女王指示和殖 民地行政委员会建议的事，而两者彼此完全是不同的。如果他遵从来自伦敦的指示，他 的宪法责任就将完全失败；如果他服从来自行政委员会的建议，那么他就不再是一个从 属的官员，而是一个独立的君主。”(注：安东尼·伍德：《19世纪不列颠》，伦敦196 4年版，第207页。)英国王室也表示了相同的立场。1843年，阿尔伯特亲王代表维多利 亚女王在给殖民大臣斯坦利勋爵的信中写道：“我不认为英国王室会允许加拿大责任政 府的建立，因为那将等于一个脱离母国的宣言”(注：乔治·伍德科克：《谁杀死了英 帝国?》(George Woodcock,Who Killed the British Empire?-An Inquest),Jonathan Cape公司1974年版，第172页。)。因此，墨尔本政府只接受了达勒姆报告中关于合并上 下加拿大的建议，而对改革殖民地政治体制以及殖民地与帝国关系的建议则不予采纳。
然而，历史毕竟已前进到了19世纪，自由主义的政治理念正在广泛传播。在英国国内 ，宪政制度也刚刚经历重大变革，现代意义的政府与政党制度最终确立，国王彻底丧失 了挑选内阁首相的特权，由获得议会多数的政党轮流组阁执政，成为政治生活中新的惯 例。与此同时，随着1846年皮尔政府废除《谷物法》，贸易自由的时代终于到来，几百 年来维系着帝国与殖民地关系的旧殖民制度即将寿终正寝。所有这些都促使着统治阶级 集团立场的转变。尤其是，英国政治家们一旦发现改革实际上不可避免，而且并不必然 导致殖民地的分离，便迅速摆脱了旧帝国观的思维定势，殖民地的宪政改革因此表现出 势如破竹不可阻挡之势。
在北美各殖民地建立责任政府的过程中，亨利·格雷和额尔金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格雷出身著名辉格党人家庭(父亲是1830至1834年的首相查尔斯·格雷)，他赞成威克菲 尔德关于殖民地土地与移民政策的主张，倡导在整个帝国范围内废除奴隶制，支持英国 放弃重商主义实行自由贸易，是个立场一贯的自由主义政治家。然而对于达勒姆关于让 殖民地人民建立责任政府的建议，他却持坚决的抨击态度。40年代英国政党政治的发展 和责任内阁的最终确立，促使他的思想观念发生显著变化。当1846年进入罗素内阁任殖 民大臣时，他便开始以一种务实态度思考移民殖民地的改革要求：既然英国的政党政府 与王权并不冲突，那么女王在殖民地的代表为什么要由一个英国的政党来担任，而不能 由一个当地的政党来担任呢?大不列颠将管理权授予政治上已成熟的殖民地中那些得到 民选议会大多数支持的人，而不是那些由英国王室挑选和任命的行政官员，到底会遭受 什么损失呢?(注：C·埃尔德瑞杰：《维多利亚帝国主义》(C.C.Eldridge,Victorian Imperialism),Humanities出版有限公司1978年版，第34页。)从格雷写给额尔金的私人 信件看，他也曾经对殖民地建立责任政府的前景抱有一些怀疑和忧虑(注：C·埃尔德瑞 杰：《19世纪不列颠帝国主义》，麦克米兰1984年版，第58页。)。但有一点他显然十 分确定，即给予殖民地自由最终能够加强帝国的团结。因此，只要殖民地在政治上足够 成熟，就应当允许其建立责任政府。正是在格雷的六年任期内，英国经历了帝国历史上 最剧烈的殖民政策改革，格雷自己也成为“第一个认识到按照殖民地人的观点，殖民地 的利益要压倒母国利益的英国殖民大臣。”(注：J·奥尔森等：《英帝国历史辞典》， 格林武德1996年版，第486、204页。)
额尔金伯爵在政治上是个具有自由主义思想的保守党人，1847年被格雷委任为加拿大 总督后，他忠实执行格雷的新政策，循序渐进地推进改革。1848年初加拿大举行大选， 改革派取得胜利，额尔金请改革派领袖组织政府。由此，加拿大历史上第一任由议会多 数派组成并对议会负责的政府建立。对额尔金尊重选举结果的作法，格雷给予了肯定和 支持，明确表示：“在尊重与否决加拿大人意愿之间，没有中间的道路可走，否决是不 切实际的，因为如果我们超越当地的立法机构，就必须准备用武力来维持我们的权威。 ”(注：K·贝尔等：《英国殖民政策文件集》(K.N.Bell & W.P.Morrell,Selected Documents on the British Colonial Policy)，牛津1928年版，第107页。)额尔金在 加拿大宪政改革过程中的表现，证明他是个负责、务实、有远见的政治家。他本人对责 任政府在加拿大的建立充满自豪、称责任内阁政府为“我的制度”。尽管有岳父达勒姆 的著名报告，额尔金从不怀疑，自己才是加拿大的“责任政府之父”(注：J·奥尔森等 ：《英帝国历史辞典》，格林武德1996年版，第486、204页。)。
英国著名帝国史学家劳埃德指出：“加拿大责任政府的建立虽然与当初达勒姆设想的 有些不同，但在医治殖民地对母国的不满方面，却和达勒姆希望的那样有效”(注：T· 劳埃德：《不列颠帝国》(T.O.Lloyd,The British Empire 1558—1983)，牛津1984年 版，第187页。)。责任政府的建立，对加拿大政治与社会发展的促进是显而易见的。殖 民地的法国人和英国人在这一全新的政府形式中，在英国式宪政制度下，找到了既维护 自身利益又消融彼此冲突的合法手段，民族矛盾再没有演变成分离主义的起义或叛乱。 责任政府的实现还直接促进了加拿大民族的形成，从而为20年后英帝国第一个自治领的 产生准备了道路。正如霍布豪斯所说：“历史表明，享有责任制政府的法国人和英国人 ，尽管历史上存在着一切宗教信仰、语言和社会结构方面的争端和差异，却融合成了加 拿大这一民族。”(注：(英)霍布豪斯：《自由主义》，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19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