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史
武士道与日本现代化
杨绍先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4年12期
【原文出处】《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贵阳)2004年05期第36~41页
【作者简介】杨绍先,贵州师范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贵州 贵阳 550001。
【内容提要】武士道作为日本古代武士的道德规范,经过长期的历史浸润已经融入日本的民族性中 ,成为日本民族精神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日本历史上,武士道既是“杀人与战争之道 ”,又是“忠诚与献身之道”,其破坏力和创造力同样巨大。纵观历史,日本现代化道 路上两次美梦成真的惊人成就,既有浸透“战争之道”毒汁的赫赫“战功”,又得益于 “献身之道”精神强有力的推动。
【关 键 词】武士道/日本/现代化


    明治维新后40年,日本就摆脱了沦为半殖民地的危机,跻身于世界列强的行列。二战 后20余年,日本又从战争废墟上重新崛起,国民生产总值名列世界第二。日本既依靠“ 战争之道”,以对中国、朝鲜及亚洲其他国家的侵略、掠夺来加速自身的发展壮大,又 仰赖“献身之道”,以对国民精神资源的挖掘、利用来推进国家经济建设。简而言之, 日本的现代化成就,与武士道的“战争之道”和“献身之道”密不可分。
    一、武士道与日本民族精神
    “‘武士道’乃是‘武士’的道德及行为准则”。[1](P2)武士道之所以能发展为日本 武士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根源在于:
    首先,它适应武士长期战争生活的需要。武士出现于8、9世纪,是日本社会武力争夺 土地资源和政治权力的产物,他们“都是精于弓马、骑射、刀术的专门家。”[2](P345 )以刀剑为谋生工具,以战争为职业,依靠为主君杀伐征战获利。武士群体中居支配地 位的社会关系是以利益为纽带的主从关系。主从关系是主君之“御恩”和从者之“奉公 ”的交换关系,即以从者对主人的“忠”换取主人对从者的“恩”。战争之际,主人往 往以恩赏为诱饵钓取从者的忠义。10世纪30年代的“承平、天永之乱时,平良兼欲讨灭 平将门,便向属下郎等表示,要‘积米谷以增勇,分衣物以拟赏’”。[3](P90)在保留 至今的众多军功状——报告战功、请求恩赏的文书中,主人制裁不承担奉公义务的家臣 ,或从者要求主人兑现恩赏承诺的大量事例,都说明了主从关系的基础是利益。“主仆 契约的缔结,只是为了维护和扩大彼此间的社会利益,并不包含超出这一目的的广泛的 社会意识。”[3](P88)“在主从契约与向天皇的仕奉发生矛盾时,武士会为了前者而毫 不犹豫地舍弃后者。”[3](P98)
    其次,所有德目都是武士安身立命的利益所在。武士道的主要德目有:(一)忠诚至上 。忠诚是武士道的核心和灵魂,在武士道诸德目中占支配地位。“在武者之习中,主从 意识居最重要的地位。……以从者对主人忘我的献身精神为核心。”[4](P25)“对主君 来说,辨别从者忠与不忠,是比什么都重要的急务,《东照宫御遗训附录》说不能辨别 忠与不忠是愚将,善辨忠与不忠是明君。”[5](P97)以忠诚换恩赏的原则,形成了武士 对主君高度的认同与合作态度,武士事亲之孝、待妻之义、对子之慈,统统从属于对主 之忠。提出武士道德规范的第一人山鹿素行就说过:武士必须“事君尽忠,究义详事而 置身于后,守其位而不辱君命,臣之职分”。若不对主君尽忠,就是“盗父母之惠,贪 主君之禄,一生之间唯终于盗贼之命。”[6](P233)因而,武士道的核心是对主君忠, 这个“忠”对日本以后历史的影响不可限量。(二)重名轻死。“名誉”被看作是武士的 第二生命。武士的“利”来源于对主君尽忠的“名”,有名就有自己和子孙后代的利。 “功名是与恩赏直接关联的亲兄弟,是当代武士一切行动的基础。”[7](P74)因此,武 士把名誉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武士在战场上拼死奋战,就是要用自己的行动实践他平时 誓为主君出生入死在所不辞的诺言,其坦然切腹也是基于珍惜名誉。“以尊重武者之名 为首,知廉耻,强调实干,死中求活等特性,……构成后来武士道德的源流。”[4](P2 5)(三)以武勇为本。以武获利的生存条件,决定了武士需要以武立身、以武扬名、崇尚 暴力、穷兵黜武。武士自小就被严格磨炼,以养成一种刚毅、大胆、自若、勇敢的精神 。义和勇是一对孪生兄弟,同属于武德,是武士道德准则是最严格的教诲。“一个人即 使有才能、有学问,没有节义就不能立身于世。有了节义,即使粗鲁、不周到,作为武 士也就够了。”[8](P23)所以福泽谕吉说“自古以来,我们日本号称义勇之国”。[9]( P149)礼仪、廉洁、朴素、勤学等武士道德目以及武士的特殊行为复仇、切腹,同样也 是武士安身立命的利益所在。
    第三,“儒、佛、神”在思想上作为武士道最权威的认证与解释。儒学以东亚文明中 最先进、最完善、最权威的政治道德、人伦道德和思想体系等,在最高层次上认证和提 升武士的道德实践,赋予武士的处事智慧。“孔子的教诲就是武士道最丰富的道德渊源 ”。[8](P20)江户时代的武士道理论家自己学习儒学,办塾授徒讲授儒学,著书立说宣 传儒学。如山鹿素行的《武教小学》、《武教本论》,中江藤树的《文武问答》、贝原 益轩的《武训》等武士道德目教本,都是在儒学思想指导下写成问世的。中国化的禅宗 佛教适应武士“驰驱于矢石之间、出入于生死之门”的生活与心理状态,以“死生一如 ”的思想从精神上将武士引入“生不可喜、死不可悲”的无我境界,支撑武士不计生死 地追随和效忠主君。禅宗“几乎被看作是有助于向自己的主君表达忠诚之行动的自我牺 牲行为的一种修行体系。”[10](PP23-24)并以无畏和莫烦恼砥砺武士精神,以处变不 惊、以静制动的禅法帮助武士修习武道。所以,自古以来就有“武士好禅”的说法。日 本“神道教”的核心是“神-天皇-日本”,即日本这一国家是神授予天皇表达意志的实 体。同时,把儒教的忠君报国思想与日本的神道思想结合,提出天皇之尊严、君臣之差 别是万世一系、永远不变的。神道教强调对主君的忠诚、对祖先的尊敬以及对父母的孝 行,以此对武士的傲慢性格赋予服从的美德。
    德川时代日本和平安定达260多年。和平环境中武士不再征战,其主要社会职能和生活 方式都发生了变化,从过去单纯的军人变成了官员兼军人,开始学习文道。所谓“文道 ”,就是从“儒、佛、神”三者中吸取营养。这样,武士就由过去的一介武夫变成了知 书达礼、集文武之道于一身的政治群体。武士道正是在这个时期,在大量吸吮儒教、佛 教、神道教的思想、理论和伦理道德的基础上最终形成。
    武士道形成和日渐完善的时代,正是日本民族传统、民族精神和民族文化基本内容形 成的积淀时代。经历近700年的武家社会,武士道逐渐与日本民族精神、民族文化,尤 其是伦理文化的传统融为一体,并成为日本民族精神的主体。这是因为:(一)政治上, 武士是统治阶级,作为政治主角和社会精英,长期主导国家政治生活,决定社会的核心 价值和道德取向,成为崇拜与效法的对象。武士的生活方式、人生哲学、言行举止等美 德,必然成为全体日本人民所崇拜和学习的榜样。(二)思想上,武士是垄断着知识的群 体,影响和制约日本思想意识层面。明治维新以后,武士又在明治政府中掌握权柄、控 制思想、制定政策。“直到20世纪30年代,上层人物中有一半是出身于武士阶级,甚至 到60年代末,仍然占1/5左右。”[11](P169)明治政府规定将武士道作为全体日本国民 的道德规范与行为准则,武士道迅速渗透到社会各阶级之中,成了日本道德的最高形式 和民族精神的基本内容,释放出武家政治时代不可企及的物质化能量。(三)文化上,武 士已成为日本较高文化的主要代表,日本文化越来越多地受到这个阶级的价值标准的影 响。[12](P149)所以,武士道所体现的不仅是武士的理想价值,而且是日本民族的理想 价值和普遍取向,“就连女孩们内心也深深爱慕武士的武勇和德行”。[8](P90)
    实际上武士道成为全日本民族所效法的道德标准,在幕藩体制的职业体系中早已得到 证实。如三井家规第一条就是“今天我们大家生活在幸福之中,全托祖先之恩德,因此 ,我们皆应感谢不尽”;第二条则规定“上至主人下至最底层的雇工,均应忠实地遵照 执行幕府颁布的一切法律和法令”。石田梅岩也要求商人了解自己的职业,勤奋地履行 自己的职责;将商人比作臣,因而商人也要履行忠诚,并将自己视为经济领域中的武士 。日本农民也像武士遵守武士道一样,在生产和日常生活中充分身体力行。正如新渡户 稻造所说:“武士道从它最初产生的社会阶级经由多种途径流传开来,在大众中间起到 了酵母的作用,向全体人民提供了道德标准。武士道最初是作为优秀分子的光荣而起步 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了国民全体的景仰和灵感。虽然平民未能达到武士的道德高度 ,但是,‘大和魂’终于发展成为岛国帝国的民族精神的表现。”[8](P91)这一状况, 台湾学者林景渊教授称之为武士道的“世俗化”。[13](P188)
    “一个民族的发展固然有很多外在的有利因素,但谁也不能否认,一个民族在历史积 淀下来的精神财富才是推动一个民族持续发展的真正动力。”[14](P89)日本的民族精 神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从9世纪起,日本社会一直以 武士道作为社会伦理的支柱,并大加颂扬和强制推行,使之逐渐渗透沉淀到日本民族传 统、民族精神、民族文化和民族血液之中,构成日本人最宝贵的精神财富。1899年,日 本近代著名思想家新渡户稻造将武士道奉为“大和魂”,并将它作为日本民族精神向全 世界加以介绍。1984年,相良亨教授论述说:武士在日本历史上最先明确提出伦理思想 ,除武士的伦理观外,日本的传统便无从说起。抛开武士,就葬送了我们传统伦理意识 的大半。[15]“武士道至今仍然对日本民族精神、民族文化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和作用 ”。[16](PP89-89)所以,近代日本民族精神一开始就具有两重性:“既有‘尚武、有 为、勇敢、积极、确固那样紧张而又认真的精神’之长处,又有‘残忍、杀气腾腾、性 急而度量小’之缺陷。这种两重性是促进日本资本主义发展的原动力。”[17](P209)武 士道既是“战争之道”,又是“献身之道”,日本民族独立任务的完成、人称“奇迹” 的日本现代化成就,都与之密不可分。
    二、战争之道与日本现代化
    明治维新使日本拖着一个封建主义的大尾巴进入资本主义:政治上的天皇制度;经济 上的半封建地主制度;思想上的天皇史观;社会上的武士特征,尤其是打上武士道烙印 的民族性。武士道并未随着武家政治的终结、身分等级制度的消失,以及日本进入近代 社会就画上句号,相反进一步渗透到日本民族的血液中。武士道恶性膨胀成为近代日本 国民道德的核心,进而酿成军国主义的温床,反过来又为军国主义彻底奉献。日本现代 化进程中走上战争之道大体有三步曲:
    第一步,使武士道恶性膨胀。明治维新的领导者多是武士(尤其是下级武士),新政府 各级领导的实权也几乎都掌握在武士出身的人手中。据1871至1986年的统计,93名省“ 卿”与“大辅”(部长、副部长)中,华族4人、士族88人、平民出身者仅1人。明治时期 33名陆军大将中,皇族4人、士族28人、平民1人;海军大将中皇族1人、士族14人,无 一平民。[18](P193)1940年以前的政府要员中86.25%是士族出身、1.25%的是旧大名出 身。[19](P197)不难看出,新政府建立伊始就是武士的大本营,整个国家机关之中都渗 透了武士的势力。从1868年到1945年,武士或士族出身者在日本政治舞台上执掌权柄、 控制思想、制定政策。明治政府的核心领导人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西乡隆盛和伊藤 博文、山县有朋等是旧武士出身;大正时代的首相原敬、加藤高明,昭和时代的东条英 机、宇垣一成、板垣征四郎等均出身于士族。这些日本近现代政治舞台上叱咤风云的人 物,继承武士道衣钵,制定和推行军国主义战争政策,使武士道恶性膨胀:(一)把武士 道灌输给士兵。1878年以陆军省名义颁布《军人训诫》,向士兵灌输“忠义”、“勇敢 ”、“服从”的武士道精神。(二)使武士道衍成“军人道”。1882年以天皇名义颁布《 军人敕令》,规定军人应遵循尽忠孝、正礼仪、重信义、尚武勇和崇俭朴等项规范,把 武士道进一步发展为近代军人的信条。武士道在新形势下变形发展,成为新时期的武士 道——“军人道”。(三)让武士道全民化。1890年以天皇名义颁布《教育敕语》,把国 民道德规范总结为“孝悌忠信”与“共同爱国”两大纲目。这样,就使臣民对于天皇的 “忠诚”赋予“爱国”的意义,使武士道精神披上“爱国主义”的躯壳,体现出近代国 家意识,堂而皇之地成为近代日本教育方针的灵魂,向一代代日本青少年灌输。实际上 《教育敕语》远远超出学校范围,使学校、家庭、社会结合起来,三位一体,作为全体 日本国民的道德规范,统制着人们的意识形态,限制人们的言论行动。明治政府通过这 些法律、法令强调武士道与军人精神、国民道德的一致性,于是武士的实践道德演变成 了全体国民的实践道德。这样,武士道被成功地嫁接在忠君爱国的所谓“日本精神”上 ,从而建构起以武士道精神、国家主义为核心,以忠君爱国为内容的近代国民道德。
    第二步,将“富国强兵”衍成军国主义。“明治初年的富国强兵政策,以创建中央军 队,扶持军事工业为开端,从整顿户籍,义务教育制度,强化警察网,整备交通网,充 实官僚机构来看,其中无一不是以建设强大的军事国家为目的的。”[20](P8)不难看出 “富国强兵”的参照系是西方国家的资本主义、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即建立一个以天 皇制为中心的军国主义国家。其思维轨迹就是“失之欧洲,取之亚洲”,然后“合并世 界各国”。这种思维通过各级政府中掌权的武士,成为近代日本社会的主导思维。由此 产生的思想观念也就成了日本近代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观念。最后,这些思想观念终于畸 变出法西斯主义的意识形态。“在现代化的全过程中,日本传统文化中武士道与神道都 适应‘富国强兵’的需要转变自己的功能”。[21](P196)这些思想观念深深植根在崇尚 武力的武士道的穷兵黩武的德目中,在“忠”的旗帜下,全体国民集合于天皇周围为其 效命。武士道演变为法西斯军国主义武士道,进而将“富国强兵”衍成军国主义。
    第三步,把全体国民推向“战争之道”。武士道的善恶观念、战争观念经过上千年的 历史渗透,必然要内化在日本文化和国民性中,使日本人比较容易把残暴说成是达到光 荣的手段,从而煽动日本人进行冒险,[22](P254)使大和民族盲目地成为一种巨大的破 坏性力量。当日本走上军国主义歧途时,国民高度认同与支持军国主义战争政策。他们 承袭武士以我为本的利己主义原则,以大和民族的利益为最高利益,以大和民族的利益 得失作为衡量自身行为的善恶标准,民族主义恶性膨胀。明治以来,日本发动了一次次 侵略战争,国民不仅没有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反战运动,而且还将侵略战争看作为了“国 家利益”、“民族利益”的“圣战”,以充当炮灰为荣,狂热地献身于军国主义战争。 在日本学者的有关著作中,国民大力支持侵略战争的事例随处可见。安冈昭男的《日本 近代史》记载:甲午战争爆发后,三井、岩崎、涉泽等实业家组成报国会,积极筹集军 费;妇女们则从事恤兵运动;和政府严重对立的议会,开战后也通过巨额预算,支持和 协助战争;原计划募集3000万元的军事公债,结果却募集达7700万日元;佛教各宗随军 布教,慰问军队;《雪的进军》、《妇人从军歌》等军歌在国民中广为流传;还出现了 义勇兵志愿者;日本国内舆论一致,上下协力……[23](PP327-328)日本国民对侵略战 争的狂热支持,更激起了日本军国主义者的无限贪婪。每一次大规模的侵略战争之后, 总是伴随着新一轮更大规模的扩军备战,伴随着新一轮鼓吹和强化武士道军国主义教育 的狂潮。“战争每每胜利就能获得大量的赔款、新的领土、巨大的经济利益或广阔的新 市场。因而日本人相信战争是有利可图的冒险。……在1938年通过了《全民总动员法》 ,表明法西斯化得到了国民的承认。”“大多数日本人要求实行民族主义和军国主义的 政策。”“确实,日本在战争中制造的暴行已经到了极限。个人疯狂这是事实,更严重 的是民族的疯狂,非常遗憾,日本从1930年直至40年代的前半期,一直处于这种疯狂的 状态。”[22](P135)
    侵略战争使日本成了空前的“战争暴发户”,刺激了日本经济的发展,加速了日本资 本主义工业化的步伐。早在1928年,戴季陶就明确指出:“日本民族之所以有今天,完 全是几次战争的结果。”[24](P92)
    三、献身之道与日本现代化
    武士道既是“杀人与战争之道”,又是“忠诚与献身之道”,强调以奉献为荣、以奉 献为最高义务与最终行为,构成日本现代化建设的精神底蕴。“正因为‘武士道’精神 之深入民间,才能使日本以蕞尔小国,在仅仅数十年间,从一个封建的、被动的社会, 经过‘西化’的洗礼后,完全呈现另一种崭新的面貌跻身世界强国之列。日本之拥有强 大兵力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战后又急速复苏,吾人可以确信,这背后都是因为它蕴 藏着坚苦卓绝的‘武士道精神’,才有以致之。”[13](P193)明治维新后仅40年,日本 便初步实现了资本主义现代化,继而又在二战后不到40年,从战争废墟上一跃而为世界 排名第二的资本主义经济强国。这些成绩的取得,除有利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国际环 境外,武士道的“献身之道”功不可没。它突出表现在四方面:
    第一、武士道的务实精神激发民族奋进。武士道注重实践、身体力行的务实精神,为 日本国民将理想变为现实、创造人间奇迹作出了积极贡献。武士道既是思想信仰,更是 必须身体力行的实践准则。武士道的德目虽然很简单,在其他民族文化遗产中也不难觅 寻,但是,武士道不崇尚理论、轻视空谈、注重实行的精神,与日本人善于从异质文化 中吸取营养、善于学习人类优秀文化成果的作风相结合,以实用主义为原则,采取拿来 主义,将西方现代化理论和先进的科学技术,付诸于行动,使理论变为现实。就是这种 注重实践、身体力行的务实精神,为日本在最短的时间内顺利实现现代化提供了可靠保 障。
    第二、“忠”的观念进而形成“公司第一”的意识。战后,日本国民将对国家、对天 皇的忠诚直接转变为对公司、对企业的忠诚。员工自觉地把企业看作是“主家”,而将 自己的家看作为“分家”。按照武士“忠”的行动准则:主家的利益高于分家,分家的 利益高于个人,为主君效忠,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种精神在日本现代化过程中,使 企业与员工的关系犹如“主君与陪臣”。员工普遍奉行“公司第一”的信念,像武士一 样,为公司的利益万死不辞,任劳任怨地为企业贡献自己的力量。“终身雇佣制度”也 在这种意识中产生奇特的效果,一旦进入公司,公司就与员工结成终身的“主仆关系” ,公司不会轻易辞退员工。员工也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公司,成为终身的“企业人”。 员工与企业的关系就建立在共同利益和共同命运的基础上。这种长期的“企业使命共同 体”的养成教育,使日本员工形成良好的“爱社精神”和“敬业精神”,充分地发挥积 极性和主观能动性。
    第三、“恩赏观”转化为使命感、责任感。武士道的施恩泽世、知恩必报的“恩赏观 ”规定,凡主家对从者施以“恩赏”,从者必然对主家尽忠“奉公”,只要是主家交给 的每一项事情都极为神圣,全身心投入,甚至不惜“以生死委君心”,这是“义”之所 在。这种思想传承下来,使员工认为企业给了薪奉(恩赏)就要对工作尽忠,因此,整个 民族养成一种工作第一的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工作永远优先,其他事务统统服从于 工作,而且工作起来总是恪守职责,并通过自己的努力使公司能有所成就,已经成为日 本所有企业员工的工作伦理。即使是罢工,也要把车间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罢工结束 后还要把耽误的生产补上。日本传统的“春斗”(春天定期罢工),除了与雇主协商增加 工资外,还要研究生产计划和技术引进等问题。日本员工对工作近乎狂热的态度被欧美 国家称为“工蜂”、“工作狂”、“工作中毒”、“经济动物”、“猛烈社员”、“忠 诚心患者”等等,虽然名称不太中听,但却是日本人使命感、责任感和敬业精神之写照 ,尤其是“过劳死”更是日本独有的一道风景。中国有学者曾作过这样的比较:“用的 是同样的机器,雇的是同等数量的工人,厂房的大小相同,而原料的质量相同,但是, 制成品的利润,日本往往双倍于美国。同样数的工人,所生产的数量,也双倍于美国。 ”[26](P370)日本民族的使命感与敬业精神换来的“日本制造”代表着“质量与价值” ,日本产品潮水般涌向世界各个角落的原因也在这里。美国学者吉布尼说“他们的劳动 队伍有非凡的献身精神和工作效率,比其他任何国家的劳动者更有干劲,而且更为可靠 。”[27](P2)
    第四、“和”的概念成为高效能的团队精神。“和”最初是儒家的伦理道德,其主要 内涵是指爱人、仁慈、和谐、互助、团结、合作、忍让等,这些内容很早就成为日本武 士的处世哲学。现代企业中的“和”虽来自武士道,但两者有所不同。传统的“和”是 以血缘关系为基础、家族主义为特征的。现代企业的“和”是培养一种企业内部的“和 谐感”、“团结感”,是一种凝聚力。制造和谐气氛,使员工感受到家庭般的温暖和欢 乐,是企业“和”的最高境界。“和”换来的是员工对企业的忠诚、依赖以及由此激发 出来的工作热情与积极性,而最后产生的当然是丰硕的物质成果。
    总的来说,当武士道的意识转移到国家建设时,又能够内化出一股强大的精神动力, 从而产生出“商人道”、“企业道”、“工人道”。正如松下所说:“过去,武士位于 庶民之上,受到相当的尊崇,这固然是因为武士的功夫使然,但绝非仅止于此。最重要 的还是由于武士重道义,不忘武士精神,彻底奉行武士道,才能赢得庶民的信赖和尊敬 。这情形也存在于公司之中。我认为经营者应有经营者之道,员工应该有员工之道,各 自有各自该做的事。彼此负起责任,贯彻此道,才能建立相互信赖的基础,才能推动信 赖关系的原动力。彼此应该坚守立场,贯彻自己的道。”[28](P7)1984年,日本的经济 白皮书曾这样写道:“在当前政府为建立日本产业所做的努力中,应该把哪些条件列为 首要呢?可能既不是资本,也不是法律和规章,因为这二者本身都是死的东西,是完全 无效的。使资本和法规运转起来的是精神。……因此,如果就有效性来确定这三个因素 的份量,则精神占十分之五,法规占十分之四,而资本只占十分之一。”[29](PP48-49 )
    1945年8月15日,日本战败投降时,经济体系几近毁灭。“在1945年,如果有人预言, 到了1980年,日本会成为世界第二号发达国家,人们一定会说他痴人说梦。”[30](P4) 然而,20世纪60年代以来,日本经济高速发展,国民生产总值迅速超过英国、法国和联 邦德国,仅次于美国和前苏联,创造了魔术般的经济奇迹。198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公布的数据证明:在全世界发达国家中,日本经济名列第二,国民生产总值(GNP)位居 世界第二。同年,日本也宣称:日本追赶欧美先进国家的追赶型现代化时代已经结束。 如果没有武士道“献身之道”培育的忠诚献身精神,没有日本人在现代化建设中忘我的 拼命精神、奉献精神,日本能取得举世瞩目的现代化成就吗?
    大和民族在历史创造中形成的武士道,历经一千多年的历史沉淀,已成为大和民族在 历史创造中积淀下来的最宝贵的精神财富,被喻为日本人的民族精神。上千年强调忠诚 和自我牺牲的意识形态,形成了国民对统治者强烈的愚忠和盲从,以统治者的意志为转 移,忠诚道德的物质化能量任统治者支配。武士道既是崇尚武勇的战争之道,又是强调 忠诚的献身之道,个人一身一家的生存与发展需要源自武勇与奉献,武士道需要用鲜血 和生命来体现,从而赋予武士道硬控制的功能和超法律、超契约的控制力,使之具有不 可限量的破坏力与创造力。日本在明治维新以来的短短100年间,两次创造令人瞩目的 现代化惊人成就,既依赖于武士道“战争之道”对中国、朝鲜及其他亚洲国家的残暴掠 夺,又得益于“献身之道”对国民献身精神的发掘。一言以蔽之,日本现代化的成功, 在很大程度直接间接地都是武士道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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