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史 |
论“奥克塔维亚·希尔制度”
——19世纪后期英国改善贫民住房的一种努力
梅雪芹/郭俊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4年10期
【原文出处】《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2004年04期第81～89页
【英文标题】Octavia Hill's System:A Way of Housing Reform for the Poor's Dwelling Conditions in the Late 19th Century Britain
MEI Xue-qin,GUO Jun
Department of History,BNU,Beijing 100875,China
【作者简介】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系，北京 100875
梅雪芹(1964-)，女，安徽省太湖市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关 键 词】奥克塔维亚·希尔制度/住房改革/环境保护Octavia Hill's system/housing reform/environment protection
[中图分类号]K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0209(2004)04-0081-08
19世纪英国城市化的急速发展带来了一系列问题，其中环境卫生和住房问题尤为突出 。“19世纪，住房状况变成大众关心的问题，这在以前的世纪中并不存在。”[1](P22) 到19世纪后期，在英国，不论是政府还是慈善组织乃至个人，都为解决住房问题，尤其 是工人阶级的住房问题作出了种种努力。其中，奥克塔维亚·希尔(Octavia Hill,1838 —1912)在伦敦贫民区的住房改革最为成功，她所创建的住房管理制度在1881年被“慈 善组织协会”(Charity Organisation Society)住房委员会誉为“奥克塔维亚·希尔制 度”[2](P131)。这一制度不仅被介绍到英国和爱尔兰的其他城镇，而且为美国和欧陆 所采用[3](P78)。
对于19世纪英国的住房问题，不断有学者从社会史、城市史和经济史的角度予以探讨( 注：譬如：A.F.Young & E.T.Ashton,British Social Work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London:Routledge and Kegan Paul Ltd 1956;John Burnett,A Social History of Housing 1815—1985,London and New York:Methuen & Co.Ltd,1986.)， 希尔的住房改革实践也引起了学者们的兴趣(注：譬如上述A.F.杨和E.T.阿什顿的著作 就专门叙述了希尔所做的工作，参见A.F.Young & E.T.Ashton,British Social Work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pp.115—125.)。从国外学者对希尔的研究来看，他们大 都就事论事，没能将希尔的作法与19世纪后期英国解决住房问题的其他努力加以比较， 使我们无法真正看出“希尔制度”的内在价值。国内学者对19世纪英国城市化的研究兴 趣日增，但从已有的成果来看，大都是从宏观方面总结城市化的社会影响、概述城市化 的特点或检讨城市化的失误(注：参见国胜连、宋华：《维多利亚时代英国城市化及其 社会影响》，《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94年第5期；廖跃文：《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城市 化的发展特点》，《世界历史》1997年第5期；刘金源：《财富与贫穷的悖论——论英 国工业化的失误及其原因》，《史学月刊》1999年第1期。)，却很少深入地研究城市化 过程中的住房问题，因而，对于像“希尔制度”这样的个人努力除了个别学者在著作中 提及(注：参见丁建定：《从济贫到社会保险——英国现代社会保障制度的建立(1870— 1914)》，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31页。)，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本文在 借鉴国内外已有成果并深入研读希尔著作的基础上，剖析希尔的住房改革思想与实践活 动，并拟从与英国政府解决住房问题的举措相比较的角度，来领会“希尔制度”这种个 人住房改革的价值或意义。
一
1838年12月希尔出生于伦敦的一个商人家庭。她既是一位慈善家，又是一位住房改革 者和私人房主；同时还是一位杰出的女性环境主义者，她看到了住房改革与环境保护的 联系，参与建立了英国最有影响的环境保护组织——“全国托管协会”(The National Trust)(注：全称“全国历史文物与自然名胜托管协会”(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由奥克塔维亚·希尔、罗伯特· 洪特爵士(Sir Robert Hunter)和教士哈德威克·罗恩思利(Canon Hardwicke Rawansly )等人发起筹建，始建于1895年，后来根据1907年的《国家保管法》正式成立，总部设 在伦敦，管辖范围为英格兰、威尔士和北爱尔兰。)。当然，希尔的成就和影响主要表 现在住房改革上。有学者指出：“一个妇女在商业技巧(business techniques)上，尤 其在十分复杂的工人阶级住房领域变成了一个专家，这对她那个时代的男人们来说是十 分新奇的。”[4](P121)
1864年，希尔在约翰·罗斯金(注：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1819—1900)，19世纪 英国著名的散文作家、艺术评论家、社会改革家和环境保护主义者。)的资助下，在伦 敦一个叫小地狱(Little Hell)的地区买下三所房子，开始了她的住房改革实践。“到8 0年代初，她已经为378家约2000人建造了价格低廉的住房”[2](P131)。应该说，希尔 的活动既不是盲目的率性而为，也不是房地产商的投机之举。她的住房改革之所以取得 成功并产生广泛的影响，与其系统的思想原则密不可分。
1875年，希尔发表《伦敦穷人的家》(Homes of the London Poor)一书，集中表达了 自己的住房改革思想(注：她的著作仅有《伦敦穷人的家》(Homes of the London Poor ,1875)和《我们共同的家园》(Our Common Land,1878)两种流传下来，前者集中体现了 她的住房改革思想。)。1884—1885年，希尔出席“皇家工人阶级住房委员会”(The Royal Commission on the Housing of the Working Classes)召开的听证会，极力阐 述自己的主张。总的来说，希尔关于住房改革的思想与实践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讲求实际，修缮与新建住房并行。针对伦敦住房拥挤、地皮和房价高的状况， 希尔坚持修缮原有的住房。修缮房屋对于房客的健康和舒适都十分重要，而且房客租住 修缮过的旧房所花的房租要少于租住新房的费用。她将破旧的房子分为三个等级：“(a )糟糕的需要毁掉的住房；(b)可以修好但房主不适合修的住房；(c)控制在希望改进房 产的房主手中的住房。”[4](P121)她先决定哪一种可以取得并且较易修缮，随后则制 定如何改进的方法。有些旧房子能修好，并供房客居住，她就决定保留，毕竟新房子建 设成本高，租金也高，工人中能负担起新房房租的家庭只是少数。希尔还认为，即使要 建新房屋，也应该修建一些经济适用的住房。1884—1885年，她在“皇家工人阶级住宅 委员会”听证会上的发言中说：“应该修建真正需要的(住房)，并且(这些住房)必须有 利于健康，而不能按照那些来自舒适家庭中的促进者所希望的样子修建(豪华的)住房。 ”[5](P622)她提出，由私人公司修建新住宅的步伐应快于旧房拆迁的速度，这样就不 至于让一些人无家可归，还可以避免房价的上涨(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6.html.)。
第二，全面考虑，房子和房客一同改造。这是希尔房改思想中较为关键的一个方面。 她认为房子虽然能修缮一新，但是如果房客没有卫生的习惯，房子还会回到旧有的脏乱 不堪的样子。“你不能将人与他们的房子分别对待，住户和他们周围的环境必须同时改 善，这是全部工作的基础。”(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 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3.html.)但如何改造房客?希尔认为有两点很 重要，即培养卫生习惯和自助精神。
就卫生习惯的培养而言，希尔是从两方面着手的。一方面避免过分拥挤，让人多的家 庭多租房子，降低房租；另一方面监督房客，“打扫干净水房、院子、楼梯和楼梯的窗 户”(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2.html.)。为此希尔雇了许多妇女做志愿者，让志愿者和房客们做 朋友，教给他们关于持家的技巧，并用她们温柔的爱心帮助房客养成干净和有条理的卫 生习惯，使房客学会保持自己的家庭以及公共区域的环境卫生。
就“自助”精神而言，希尔认为，房客并不是需要政府和慈善机构资助的二等公民， 而是可以自我改进和自助(self-supporting)的公民，应该让房客学会自助。而她所谓 的“自助”，指的是“用自己挣的钱购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5](P625)。所以，她接 受了罗斯金的建议，认为“一个工人应该为他自己的住房付钱”(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1.html. )，“我希望我所有的房客可以感觉到他们真正可以为自己的家支付租金”(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 /homespreface2.html.)，从而让房客感到自尊和荣耀，并树立自信。希尔将这些思想 具体地贯彻到住房改革实践之中。她要求房客按时交纳房租，否则就可能被赶走。经过 两三年的努力，租住希尔房屋的房客自助意识增强，不轻易接受施舍。1867—1868年冬 天，报纸上报道大陆的一些大城市普遍萧条，政府不能实施令人满意的扶助计划。希尔 写信给监管房屋的女士，建议从基金中拿出一部分钱资助那些贫穷的家庭，(房客)回答 说不需要任何这样的帮助(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 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2.html.)。
第三，强调房客和房主建立良好的个人关系。希尔说：“在管理这些人方面，我的方 法是在公共关系上保持极端的严格性，在个人关系上保持极好的相互尊敬。”(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 /homes3.html.)她认为，住房管理的一个有效因素就是保持房主和房客间亲密的个人关 系。一方面对房客的财产和家庭进行监督，督促他们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和美德；另一 方面要和房客做朋友，促使他们形成自助的精神。
从对房客的监督来说，希尔的作法是建立在爱和责任的基础之上的，因而她认为有时 候插手房客的家庭事务非常必要。譬如为了防止他们忽视对孩子的教育、过分地拥挤在 一起和养成不卫生的习惯等。她说：“我不能允许任何忽视孩子上学和住房过分拥挤的 错误事情发生，我有权阻止这类事情。”(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1.html.)如果对她的态度不满 意，房客有权选择去留。她说：“如果你比较喜欢自由、脏乱，你就带孩子走；如果你 愿意在我制定的规则下生活，你就可以留下。”(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1.html.)对于那些生活 没有计划的房客，希尔则帮助他们学会理财，攒下一些钱以备急需。
对于如何与房客建立良好的关系，希尔认为，首先应该照顾穷人的自尊，即使对穷人 进行救济也应该是朋友式的帮助，“慈善家应像一个真正的朋友一样慷慨地提供资助” (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 djs2q/homes4.html.)。要尊重房客的隐私，既帮助房客又给他留面子，并且提供有益 的建议。希尔说：“我应该把这些人作为朋友来对待，应该从内心深处尊重他们的隐私 和独立性，应该用对其他私人朋友一样的礼节来对待他们。不插手别人的私事，不经别 人允许不进入他们的房间，不主动给他们钱或生活必需品。但当他们需要时，我应该给 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在贫穷时给他们同情，在困难时给他们建议、帮助和忠告。” (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 djs2q/homes3.html.)在这方面，希尔的作法是让暂时失业的房客来修理房子，这样他 就可以挣钱付房租；让一些成年女子打扫楼道，以获取报酬。此外，希尔还尊敬并表扬 有卫生习惯和自助精神的房客，让其他人学习他们的良好品德。她举了一个老妇人的例 子：“她独自一人在伦敦住了35年，完全依靠自己，从不接受任何救济或帮助，并一直 保持着干净和独立的习惯……这是一种值得尊敬和崇拜的生活。”(注：Octavia Hill, 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3.html. )就这样，希尔与房客建立了友好的关系，双方保持了信任。房客们逐渐改变了最初的 敌对态度，交租的积极性也大大提高了。
第四，培养房客的社区意识和责任感。在房改实践中，希尔注意“鼓励房客们把他们 自己想象成一个社区，既然他们制定了其中的规则，自然就应该遵守”[4](P122)。希 尔在院子中修建了一个类似俱乐部的房子(clubroom)供房客们聚会，培养他们协作的精 神。“在这里开办各种班——男孩子们一周两次，女孩子们一周一次；刚刚建起了一个 唱诗班。为已婚妇女和成年女子办的一个较大的劳动班每周聚会一次……她们边做事边 轻声交谈，坐在同一条凳子上，互相借着针钱，这在妇女中唤起了一种邻里间的友爱… …”(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2.html.)通过这样的聚会，不久前还因琐事而争吵的两个妇女，现 在可以坐在一起谈论关于如何哺育婴儿一类的事情。房客们经常用到“我们中一个”(one of us)这样的词语，这表明他们有一种相互协作的意识(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2.html.)。此 外，希尔还组织房客参加社区活动，让他们唱歌、画画，组织他们到伦敦城外郊游，欣 赏自然景色。
第五，将住房改革与公共空间的开辟和环境保护联系起来。希尔在院子中辟出一块空 间供孩子们玩耍，认为“这是房改工作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2.html. )。这块空地可以让孩子们呼吸新鲜空气，享受阳光，并可以促进房客对美的热爱，因 为“伦敦穷人的生活中是需要快乐和美的”(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2.html.)。但这种院子毕竟还 很狭小，从院子里看到的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阳光照射少，采光不好，水的卫生条件 差，下水道经常堵塞，空气污浊，容易引起“低烧”(low fever)。所以，她呼吁“人 民需要空间”。她指出：“我们需要空间……我们在伦敦的生活过分拥挤，过分喧嚣， 过分紧张。这对所有阶级都一样，我们都需要安静，为了精神的净化我们都需要美丽。 有时，我们认为这是一种奢侈，但是上帝创造这个世界时，使世界很美丽，这就意味着 我们应该生活在美丽之中……”(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 //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7.html.)
在希尔看来，这种空间有四种作用，“可以坐，可以玩，可以散步，可以整天呆在里 面……在漫长的夏季的夜晚或者星期六下午，人们可以不费力或不花钱而能在里面享受 乐趣”(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 edu/～djs2q/homes7.html.)。她建议教堂的空地、学校的操场或河岸都向穷人开放； 能坐的地方应该美丽而明亮，并且离穷人的家很近；教堂废弃的空地可以修建成这样的 场所，供穷人呼吸新鲜空气；学校在放学后或周六的假日里，可以供孩子玩耍，并且让 一些女士教孩子们做游戏，这样他们就不会在放学后到大街上或里弄里玩耍、学坏；穷 人们可以出来到堤岸上散步或到伦敦外面的空地上去郊游，“他们坐在草地上，婴儿抓 住雏菊不放，小孩子在松软的草地上玩耍，母亲的双臂得到了放松……”(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7 .html.)希尔并未让这些主张停留在口头上，她还积极地投身实践。当房改事业有了一 定的基础之后，她便在1870—1875年间致力于开辟公共空间的运动(open space movement)，以便为穷人保留一定的公共空间。由于伦敦地价昂贵，很多自然风景被建 筑商开发，用来修建房屋，所以伦敦很少能见到花园。针对这种情况，希尔极力“从建 筑者手中挽救伦敦”[4](P119)，“她的中心目的是在城市环境中促进美。通过公共空 间的热衷者的努力，许多地区，像国会山(Parliament Hill)都得到挽救，后来变成了 伦敦绿带(London's Green Belt)的一部分。”[4](P119)而供穷人休息的一些公园也得 以建立起来。此外，出于对无节制的发展和工业化的担忧，希尔于1895年和洪特爵士以 及教士罗恩斯利一起筹建了“全国托管协会”，竭力为国民获取并保护受到威胁的海岸 线、乡村和建筑物。
二
我们认为，希尔在住房改革和社会活动上的突出成就，既和她所面对的社会环境有关 ，又与她不同于一般中产阶级女性的个人经历密不可分。
毫无疑问，19世纪中后期伦敦穷人的住房状况直接刺激了希尔的房改诉求。其状况大 体如下：
第一，人口多，居住拥挤。伦敦是一个大都市，有很强的吸引力，城市人口多，一方 面是自然增长所致，但更为重要的是外来移居的结果。尤其在19世纪中后期，随着英国 的“世界工厂”地位的确立，伦敦的地位日益重要。“伦敦不仅是国家的首都，而且是 大商品市场和财政机构的中心，是国家的主要港口和工业区。”[6](P143)伦敦因为工 资高、工作机会多而吸引了大量的外来移民，“1840年代吸引了250000人……到1870年 代增至500000人。移民和贫民窟联系紧密，新来者可能会像雪崩一样拥入中心区”[6]( P143)。住房供应和人口的增长不相适应，造成了居住的拥挤。另外，对已有住房的破 坏也加剧了拥挤的程度。“在伦敦和其他一些较大的城市，街道改善和商业扩张，如办 公室和商店建设等，以及铁路线、岔道和终点站的修建对住房造成了实际的破坏。”[7 ](P145)沙夫茨伯利勋爵在1884—1885年“皇家住房问题调查委员会”的报告中说：“ 住房拥挤问题已达到如此程度，以至生活于其中的人们不可能再有什么健康和体面的奢 望，我曾看到四个彼此毫无干系的家庭挤在一间屋中，每家一个墙角，我无法相信如此 状况竟然在伦敦地区仍然存在。”[2](P59)
第二，卫生条件差，秩序乱。1869年，当希尔在伦敦的玛丽勒本(Marylebone)贫民区 买到准备翻新的房屋时，她对这一大杂院房屋的描述是“一个邋遢、无序而荒凉的小王 国”(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3.html.)。“在许多房子中，垃圾箱根本不能靠近，白菜叶子、烂 鱼以及各种脏东西在楼道里和走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在某些房子中，厨房背后用作垃 圾箱，但多少年就没人清理过，以至垃圾堆到厨房前头，而这里是一些家庭仅有的起居 室；在某些房子中，进厨房的台阶上堆积的灰尘厚达几英寸，以至不得不用铲子来铲它 ；在某些房子中，根本没有水可用；木板被蛀空腐蚀了；窗户破烂不堪；雨水正从屋顶 渗透进来。”(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3.html.)房屋中空气污浊，“想起来就后怕，竟然有人习 惯于住在这样(污浊)的空气和环境中”(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 ,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3.html.)。希尔描述的情况很有代 表性。那时候，伦敦贫民区卫生条件普遍较差，是滋生传染病的温床，同时，贫民区的 治安状况也相当糟糕。半夜里酒鬼乱喊乱叫还是小事，更为严重的则是贫民区被视为卖 淫、犯罪和邪恶的滋生地。
第三，市区房租高。19世纪后期，英国的房租在逐年提高。辛格(H.W.Singer)所编辑 的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城市房租指数表明，英国的房租从1845年的100上升到1910年的185 ，19世纪60年代中期上升得特别快[7](P150)。这是一种全国性的现象。当然，不同的 城市和同一城市的不同地区的境况也大不相同。伦敦的房租的增长则是最高的。在伦敦 市中心，19世纪50年代每间房的租金是2先令6便士，到七八十年代上升到4先令9便士； 这时租两间房则要花7先令6便士[7](P150)。在伦敦的克拉肯沃尔(Clerkenwell)、圣· 卢克(StLuke's)、圣·贾尔斯(St Giles)和玛丽勒本等贫民区，房子的平均租金是“一 间房3先令6便士，两间房6先令，三间房7先令5便士；这儿的1000个家庭中，46%的家庭 必须将它们收入的1/4到1/2花在房租上，88%的家庭所付的房租超过其收入的1/5，仅有 12%的家庭所付的房租低于这一数字。”[7](P149)房租高的主要原因是人多房少。虽然 在19世纪中期随着铁路的发展就出现了工人阶级住宅郊区化的现象，但郊区的发展并未 解决伦敦的住房问题。在伦敦，大多数工人更愿意住在市区，因为这儿的工作机会多， 并且打零工的工人住在靠近工作场所的地方比较方便，遇到困难可以找亲戚朋友帮忙。 另外，由于伦敦市中心离郊区较远，工人们移住郊区可能会将较多的时间和金钱花在路 上，工作时间会减少。并且当时工厂的工作时间一般较长，住在郊外会影响往返。“一 天10小时的工作外加吃饭和休息，于是从住地到工厂的时间所剩无几。对伦敦大多数零 工来说，外来的生存压力迫使他们必须住在有工作的地方。”[1](P37)这样，工人聚集 于市区必然造成了房价的上涨。
上述社会现实使建造工人们负担得起的低租金住房成为迫切的需要，由此为希尔的住 房改革举措提供了实施的机会，其低租金的实用住房的修建取得了成功，深受穷人们的 欢迎。
此外，希尔本人的特殊经历使她亲身了解了穷人的处境，从而促使她大胆地进行住房 改革。
希尔因受家庭环境的影响，较早地有了社会工作经验，并接触到穷人的生活。她的父 亲詹姆斯·希尔(James Hill)是伦敦的谷物商和银行家，在市政改革和教育改革中做了 很多工作。希尔还受到外祖父索思伍德·史密斯(Dr Southwood Smith)的影响。史密斯 医生早年与查德威克一起成为公共卫生改革的先锋；希尔从外祖父那里初步了解到伦敦 穷人的家庭状况。后来，希尔的父亲破产死亡，母亲既要照顾家庭，又要兼顾社会工作 。希尔也不得不于1852年开始在伦敦从事工作，主要是教穷人的孩子做玩具，这份工作 使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了穷人的生活状况。1853年，希尔第一次见到罗斯金，并跟他学画 画。他们的持久的友谊使罗斯金成为她事业上的支持者和思想上的鼓励者。1856年，她 成了奥蒙德大街(Great Ormond Street)工人大学妇女班的秘书，几年后她与姐姐在诺 丁汉街14号创办学校。这些工作经历让她深刻地认识到解决穷人住房问题的紧迫性，并 于1864年得到罗斯金的资助，开始了她的改善穷人住房的计划。“她特别关注为下层人 (under-privileged)开发管理得当的住宅，认为如果人们生活在丑陋的、堕落的贫民窟 中，没有人能成为自尊的公民。”[4](p115)
另一方面，维多利亚时代中产阶级对待穷人的态度，对希尔的住房改革思想具有指导 性的意义。希尔和19世纪从事慈善事业的中产阶级的态度是一致的，那时，“穷人通常 被描述为越轨的、沮丧的边缘人”[8](P40)。而且贫穷通常被认为与道德水平低下联系 在一起，穷人被视为道德低下的人。洛赫(L.S.Loch)曾经典性地表述过慈善作为一种教 育工具对穷人所产生的作用。他说：“慈善机构是一个社会改革者……我们不得不用慈 善来创造自助的力量。”[9](P119)1869年，希尔加入新组织的“慈善组织协会”，并 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她认为：“大众道德的进步是未来一切进步的基础，只能通过 1834年原则的严格执行而取得。”[8](P22)在自助原则的很多方面都受到攻击的情况下 ，“慈善组织协会”仍坚持这一原则；而这一原则自始至终都在希尔的住房改革实践中 得到了严格的执行。
此外，希尔在住房改革中，坚持发展房主与房客间的个人关系，以及注重培养房客的 社区意识，这些作法与她早年受到的基督教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分不开。希尔通过母亲 而受到基督教社会主义者，尤其是莫里斯(注：莫里斯(Frederick Denison Maurice,18 05-1872)，19世纪英国基督教安立甘宗神学家、著述家、基督教社会主义创始人。1854 年筹办工人学院，自任院长；同时在工人中组织合作性的学会。1866年任剑桥大学教授 ，讲授伦理学。1869年发表《社会道德》一书。)的影响。对基督教社会主义者而言， “他们没有严格的政治目的，主要目标是促进人与人之间的兄弟般的关系以及社会阶级 之间较好的关系。”[4](P33)
最后，希尔爱美的思想和对穷人的同情使她产生了对环境保护的追求；同时维多利亚 时代晚期环境组织的兴起使她更坚定地把对公共空间的保护融入住房改革之中。
现代学者的研究使我们了解到，希尔早期在工人妇女班和诺丁汉街家庭学校中的教学 经历，以及在绘画上的兴趣和能力，“所有这些都鼓励她很急切地想要把美和文化带入 伦敦穷人的生活中”[4](P123)。她在孩提时代，就希望有开放的场地和空间可供自己 自由地玩耍。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她刚来伦敦的时候，绿地和新鲜空气的缺失让她感到 何等的失望和沮丧。“当她在13岁第一次看到伦敦杂院的丑陋和肮脏时，她曾感到震惊 ；当她30岁时，这种状况同样使她惊讶，她的整个一生都致力于改变这种状况，以便给 单调、无趣的生活带来世界的美丽。”[4](P123)
1873年，希尔在玛丽勒本附近进行保护公共空间的第一次尝试，试图将瑞士式农舍园 地(Swiss Cottage Field)作为公共空间保留下来，供贫民区的房客消遣和休息[10](P1 99)。这一努力虽然失败了，但使希尔更深刻地认识到公共空间的重要性，并与其他的 环境组织积极合作。在进行房改时，希尔整日想象着美好空间的存在，她写到：“每当 我想到美丽安静的地方很遥远，我就很伤心。安静停留在树上、山中、云间，我感到， 那种安静、那种美丽、那种空间将会比我的一切狂乱的努力更有力地平息我周围的粗野 行为……我不断地问自己，我们能否找到更彻底的挽救方法，并采取某种措施提供具有 疗效的空间礼物。”(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7.html.)这种追问以及对穷人生存状况的同情， 使她坚定地将住房改革与公共空间的保护紧密地联系起来。
三
希尔的住房改革思想乃至其具体的房改实践有得有失，但与政府的有关举措相比较， 我们可以看到希尔制度的独特价值和意义。
从1868年到1890年代，英国政府共制定和实施了六项住房法，并赋予地方政府三大权 力：“(1)执行卫生立法的权力，对新建房屋实行监督，禁止现有住房的不卫生使用， 并改善那些对健康有危害的居住环境；(2)关闭或拆除不适于居住的房屋的权力；(3)拆 除和清理不卫生住宅区的权力。”[1](P27)显然，政府解决住房问题的举措是以指导性 的政策法规为取向的，而在有关的立法和实践中，政府受公共卫生运动的影响，主要强 调的是对现有住房的卫生条件和健康环境的改善，并没有大规模地兴建住房来满足工人 们对住房的需求。1890年议会修改并通过了新的《工人阶级住房法》，“授权地方政府 占有土地，建造或者改造一些建筑以适合工人阶级居住；公共工程借贷管理局(Public Works Loan Commissioner)被授权为此目的而垫款。”[7](P138)此后政府才开始试图 扩大住房建设。但19世纪晚期政府建造的公房数量极少，地方政府并没有有效地解决穷 人的住房问题。
政府虽出台了与改善穷人住房相关的指导性的政策法规，但是这一目标的实现还有赖 于具体的努力。同一时期，大量的私人住宅公司和一些慈善机构开始兴建住房，“其中 最为著名的有利弗在阳光码头为工人建造的示范住宅村，这些住宅条件好，但是，由于 成本高而房租也较高，因此并不能真正满足贫困者对廉价住房的需求”[2](P130-131) 。希尔提供的房子租金低廉，适于穷人的支付能力，因而她的作法切合实际。不仅如此 ，她的作法还弥补了国家政策的不足，由此更凸显了其住房改革的意义。
从住房管理的比较来看，19世纪晚期政府修建的少量公房的管理权集中在地方政府手 中，它们对房客的情况缺少直接的了解，对房客的管理缺乏针对性和具体的人性关怀。 地方机构建造或者占用住房，“它的一般管理、管制和控制都掌握在地方机构手中…… 地方机构可以对这些住房的租赁和居住征收适当的费用”[11](P714-715)。地方政府还 制定了一些内部规定(bye-laws)来管理这些住房[11](P715)。然而，地方机构的管理缺 少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也就是希尔所提倡的那种房主与房客之间的友谊和尊重。希尔 认为在住房管理中最重要的就是房主要切实了解房客的情况，给予他们爱心和关怀，帮 助穷人树立信心和希望，这是政府机构所不能做到的，“你面临的这个问题是一个比财 政问题更艰巨、比建房问题更复杂的问题。在你养活这些最穷的人之前，你有必要帮助 他们从内心深处变得好起来。既不绝望，也不急躁，意志坚定地工作，意识到上帝与他 同在。”(注：‘Common Sense and the Dwellings of the Poor:Part Ⅰ-Improvements Now Practicable’,Octavia Hill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htt p://www.historyteacher.net/APEuroCourse/WebLinks/WebLinks-LaBelleEpoche.html .)
希尔进行住房改革的意图不仅在于给房客提供修缮一新的房子，而且还在于要通过各 种工作来培养他们的卫生习惯，让空间虽然不大的房间有一种干净舒适的“家”的感觉 ，并培养房客们“爱家”的家庭观念。因此，在她的住房管理实践中，我们看到虽然她 插手房客的家庭事务，以指导者的身份来监督房客的财产和行为，难免存在着家长制的 作风，而且让一些房屋参观者用“干净”、“满意”、“肮脏”这类词语来评价房客家 庭卫生状况的作法也是不好的[12](P214)，但就她本人的出发点来说，的确是本着责任 心和爱心来行事的，并在其所管理的住房中产生了良好的效果。另外，希尔在住房管理 中强调个人的努力，这种“个人努力”既包括穷人通过“自助”来改造自身的贫穷处境 ，又包括他人帮助穷人树立自助精神，培养他们良好的道德品质。而这种“个人努力” 恰恰也是政府的宏观政策难以作到的。在很多社会政策上，政府往往从全局出发而“一 刀切”，很少考虑具体的个人的情况，这往往令社会政策达不到预期的效果。鉴于此， 希尔对英国政府在穷人问题上的政策持不信任态度，认为最大的问题是政客们不掌握穷 人生活的第一手资料，不能促进穷人不良习惯的改正，所以应该用个人的力量来帮助他 们。“我希望个人的行动能够扩大……如果一个建筑公司修建了一些住房，他们不能把 人们的坏习惯考虑进去，这样又会破坏新建筑。”[5](P625-626)可见，在住房管理中 ，房主了解房客的情况并帮助他们培养自助的精神是十分必要的。
从房租征收的比较来看，19世纪后期英国正在向福利国家迈进，“1909年前仅仅2%的 住房是公共所有，并以较低的租金出租”[2](P248)。这些低租金的公房有些施舍的意 味，它不利于培养工人阶级的自助精神和个人能动性的发挥，反而会加重个人对政府和 社会的过分依赖，助长懒惰等不良的个人品性。政府这样的福利政策，就像希尔所批判 的那样，只是改造了房，而没有达到改造人的目的。因此，希尔反对政府实施大规模的 福利计划。她说：“如果你认为你的责任是给穷人提供住房，并用他们想付的租金来收 租，这恰可能类似于旧济贫法体系……而我所做的工作是自助。”[5](P625)她认为自 助与类似于院外救济的施舍有不同的作用，“院外救济只应限定在遭遗弃的人以及那些 应被送到贫民收容所的醉汉和懒人身上”(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5.html.)。显然，希尔帮助穷 人树立积极的生活态度，有助于他们在自由竞争的环境中不断改善自身的社会状况。
19世纪英国的公共卫生运动力图通过改造城市的生活环境，来改进穷人的生活状况， 减少传染性疾病的滋生和蔓延。希尔在房改实践中注意到，住房改革不仅要改善房屋的 卫生条件，更主要的是将人们从污浊窒息的空气和昏暗的院子中解救出来，让他们在工 作之余得到良好的休息和安静。显然，希尔的这一思想实践了公共卫生运动的理念，她 不仅关心穷人的生活状况和物质环境，而且关心穷人的身心状况。希尔的这一思想和同 一时期霍华德的“田园城市”理想(注：E·霍华德(Sir Ebenezer Howard)在1898年出 版的《明日：一条通往真正改革的和平道路》一书中提出的一种居住区规划的理想方案 。霍华德面对人口密集的拥挤城区，认为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在于建设一系列的经过规 划的小型城镇，使其居民既具有城市生活的便利，又能接近乡村中的自然环境。1903年 ，英国建成第一座田园城市莱奇沃思。)相映生辉，他们对城市生态平衡的重视极富见 地，并影响深远。在城市化带来日益严重的环境污染、住房拥挤、交通不畅等负面影响 的情况下，他们的思想尤其值得重视。今天的人们应该反思，城市化的发展是否必须以 弱势群体的困苦和生态环境的破坏为代价?
收稿日期：2003-02-19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4年10期
【原文出处】《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2004年04期第81～89页
【英文标题】Octavia Hill's System:A Way of Housing Reform for the Poor's Dwelling Conditions in the Late 19th Century Britain
MEI Xue-qin,GUO Jun
Department of History,BNU,Beijing 100875,China
【作者简介】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系，北京 100875
梅雪芹(1964-)，女，安徽省太湖市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 【内容提要】 | 奥克塔维亚·希尔是19世纪英国的慈善家和女性环境主义者，更是一位杰出的住房改 革家。鉴于伦敦贫民区肮脏、拥挤的状况，她修建了低成本、低租金的廉价实用住房， 租给贫困者，并亲自实施经营管理，与房客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帮助房客养成卫生习 惯和自助精神、教育房客提高社区意识和责任感，同时，调动各方积极因素，整治环境 ，开辟公共空间，改善城市普通居民的生活条件。与当时英国政府解决住房问题的政策 法规和实际举措相比，希尔的改革具有更为特殊的价值：她以私人经营的方式，把政府 的政策落到了实处，而且通过人性化管理，帮助贫困者树立积极的人生态度，弥补了国 家政策和政府管理的不足。希尔的改革受到广泛赞扬，1881年被英国“慈善组织协会” 誉为“奥克塔维亚·希尔制度”，在英国和爱尔兰推广，并且传播到欧洲大陆和美国。 Octavia Hill was a philanthropist,a female environmentalist as well as a brilliant housing reformer in the 19th century Britain.She carried out a housing reform for the purpose of improving the poor's dwelling conditions after seeing the filthy and crowed states of the slum areas in London.As a result,her inexpensive and practical housings of low cost and low paying were well received by the poor,and her ways of management were highly praised and hence regarded as“Octavia Hill's System”by Charity Organisation Society in 1881.Moreover,she took part in the management herself.The measurements include:(i)harmoniz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enants and lords,(ii)help tenants form hygienic habits and self-supporting consciousness,(iii)promote their community awareness and sense of responsibility,and(iv)by all means protect the environment,open public spaces and improve the living conditions of the civilians.Hill's housing reform therefore bears a much more peculiar significance as compared with the relevant solution acts issued by the British Government.Her practice,which not only satisfied the needs of the poor but also made up for the policies of the Government,played an essential role in humanistic management and helped the poor to hold a positive attitude toward their lives.That is why the“Octavia Hill's System”was soon popularized in Britain and Ireland and also adopted by other European countries and the United Sates. |
19世纪英国城市化的急速发展带来了一系列问题，其中环境卫生和住房问题尤为突出 。“19世纪，住房状况变成大众关心的问题，这在以前的世纪中并不存在。”[1](P22) 到19世纪后期，在英国，不论是政府还是慈善组织乃至个人，都为解决住房问题，尤其 是工人阶级的住房问题作出了种种努力。其中，奥克塔维亚·希尔(Octavia Hill,1838 —1912)在伦敦贫民区的住房改革最为成功，她所创建的住房管理制度在1881年被“慈 善组织协会”(Charity Organisation Society)住房委员会誉为“奥克塔维亚·希尔制 度”[2](P131)。这一制度不仅被介绍到英国和爱尔兰的其他城镇，而且为美国和欧陆 所采用[3](P78)。
对于19世纪英国的住房问题，不断有学者从社会史、城市史和经济史的角度予以探讨( 注：譬如：A.F.Young & E.T.Ashton,British Social Work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London:Routledge and Kegan Paul Ltd 1956;John Burnett,A Social History of Housing 1815—1985,London and New York:Methuen & Co.Ltd,1986.)， 希尔的住房改革实践也引起了学者们的兴趣(注：譬如上述A.F.杨和E.T.阿什顿的著作 就专门叙述了希尔所做的工作，参见A.F.Young & E.T.Ashton,British Social Work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pp.115—125.)。从国外学者对希尔的研究来看，他们大 都就事论事，没能将希尔的作法与19世纪后期英国解决住房问题的其他努力加以比较， 使我们无法真正看出“希尔制度”的内在价值。国内学者对19世纪英国城市化的研究兴 趣日增，但从已有的成果来看，大都是从宏观方面总结城市化的社会影响、概述城市化 的特点或检讨城市化的失误(注：参见国胜连、宋华：《维多利亚时代英国城市化及其 社会影响》，《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94年第5期；廖跃文：《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城市 化的发展特点》，《世界历史》1997年第5期；刘金源：《财富与贫穷的悖论——论英 国工业化的失误及其原因》，《史学月刊》1999年第1期。)，却很少深入地研究城市化 过程中的住房问题，因而，对于像“希尔制度”这样的个人努力除了个别学者在著作中 提及(注：参见丁建定：《从济贫到社会保险——英国现代社会保障制度的建立(1870— 1914)》，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31页。)，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本文在 借鉴国内外已有成果并深入研读希尔著作的基础上，剖析希尔的住房改革思想与实践活 动，并拟从与英国政府解决住房问题的举措相比较的角度，来领会“希尔制度”这种个 人住房改革的价值或意义。
一
1838年12月希尔出生于伦敦的一个商人家庭。她既是一位慈善家，又是一位住房改革 者和私人房主；同时还是一位杰出的女性环境主义者，她看到了住房改革与环境保护的 联系，参与建立了英国最有影响的环境保护组织——“全国托管协会”(The National Trust)(注：全称“全国历史文物与自然名胜托管协会”(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由奥克塔维亚·希尔、罗伯特· 洪特爵士(Sir Robert Hunter)和教士哈德威克·罗恩思利(Canon Hardwicke Rawansly )等人发起筹建，始建于1895年，后来根据1907年的《国家保管法》正式成立，总部设 在伦敦，管辖范围为英格兰、威尔士和北爱尔兰。)。当然，希尔的成就和影响主要表 现在住房改革上。有学者指出：“一个妇女在商业技巧(business techniques)上，尤 其在十分复杂的工人阶级住房领域变成了一个专家，这对她那个时代的男人们来说是十 分新奇的。”[4](P121)
1864年，希尔在约翰·罗斯金(注：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1819—1900)，19世纪 英国著名的散文作家、艺术评论家、社会改革家和环境保护主义者。)的资助下，在伦 敦一个叫小地狱(Little Hell)的地区买下三所房子，开始了她的住房改革实践。“到8 0年代初，她已经为378家约2000人建造了价格低廉的住房”[2](P131)。应该说，希尔 的活动既不是盲目的率性而为，也不是房地产商的投机之举。她的住房改革之所以取得 成功并产生广泛的影响，与其系统的思想原则密不可分。
1875年，希尔发表《伦敦穷人的家》(Homes of the London Poor)一书，集中表达了 自己的住房改革思想(注：她的著作仅有《伦敦穷人的家》(Homes of the London Poor ,1875)和《我们共同的家园》(Our Common Land,1878)两种流传下来，前者集中体现了 她的住房改革思想。)。1884—1885年，希尔出席“皇家工人阶级住房委员会”(The Royal Commission on the Housing of the Working Classes)召开的听证会，极力阐 述自己的主张。总的来说，希尔关于住房改革的思想与实践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讲求实际，修缮与新建住房并行。针对伦敦住房拥挤、地皮和房价高的状况， 希尔坚持修缮原有的住房。修缮房屋对于房客的健康和舒适都十分重要，而且房客租住 修缮过的旧房所花的房租要少于租住新房的费用。她将破旧的房子分为三个等级：“(a )糟糕的需要毁掉的住房；(b)可以修好但房主不适合修的住房；(c)控制在希望改进房 产的房主手中的住房。”[4](P121)她先决定哪一种可以取得并且较易修缮，随后则制 定如何改进的方法。有些旧房子能修好，并供房客居住，她就决定保留，毕竟新房子建 设成本高，租金也高，工人中能负担起新房房租的家庭只是少数。希尔还认为，即使要 建新房屋，也应该修建一些经济适用的住房。1884—1885年，她在“皇家工人阶级住宅 委员会”听证会上的发言中说：“应该修建真正需要的(住房)，并且(这些住房)必须有 利于健康，而不能按照那些来自舒适家庭中的促进者所希望的样子修建(豪华的)住房。 ”[5](P622)她提出，由私人公司修建新住宅的步伐应快于旧房拆迁的速度，这样就不 至于让一些人无家可归，还可以避免房价的上涨(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6.html.)。
第二，全面考虑，房子和房客一同改造。这是希尔房改思想中较为关键的一个方面。 她认为房子虽然能修缮一新，但是如果房客没有卫生的习惯，房子还会回到旧有的脏乱 不堪的样子。“你不能将人与他们的房子分别对待，住户和他们周围的环境必须同时改 善，这是全部工作的基础。”(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 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3.html.)但如何改造房客?希尔认为有两点很 重要，即培养卫生习惯和自助精神。
就卫生习惯的培养而言，希尔是从两方面着手的。一方面避免过分拥挤，让人多的家 庭多租房子，降低房租；另一方面监督房客，“打扫干净水房、院子、楼梯和楼梯的窗 户”(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2.html.)。为此希尔雇了许多妇女做志愿者，让志愿者和房客们做 朋友，教给他们关于持家的技巧，并用她们温柔的爱心帮助房客养成干净和有条理的卫 生习惯，使房客学会保持自己的家庭以及公共区域的环境卫生。
就“自助”精神而言，希尔认为，房客并不是需要政府和慈善机构资助的二等公民， 而是可以自我改进和自助(self-supporting)的公民，应该让房客学会自助。而她所谓 的“自助”，指的是“用自己挣的钱购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5](P625)。所以，她接 受了罗斯金的建议，认为“一个工人应该为他自己的住房付钱”(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1.html. )，“我希望我所有的房客可以感觉到他们真正可以为自己的家支付租金”(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 /homespreface2.html.)，从而让房客感到自尊和荣耀，并树立自信。希尔将这些思想 具体地贯彻到住房改革实践之中。她要求房客按时交纳房租，否则就可能被赶走。经过 两三年的努力，租住希尔房屋的房客自助意识增强，不轻易接受施舍。1867—1868年冬 天，报纸上报道大陆的一些大城市普遍萧条，政府不能实施令人满意的扶助计划。希尔 写信给监管房屋的女士，建议从基金中拿出一部分钱资助那些贫穷的家庭，(房客)回答 说不需要任何这样的帮助(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 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2.html.)。
第三，强调房客和房主建立良好的个人关系。希尔说：“在管理这些人方面，我的方 法是在公共关系上保持极端的严格性，在个人关系上保持极好的相互尊敬。”(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 /homes3.html.)她认为，住房管理的一个有效因素就是保持房主和房客间亲密的个人关 系。一方面对房客的财产和家庭进行监督，督促他们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和美德；另一 方面要和房客做朋友，促使他们形成自助的精神。
从对房客的监督来说，希尔的作法是建立在爱和责任的基础之上的，因而她认为有时 候插手房客的家庭事务非常必要。譬如为了防止他们忽视对孩子的教育、过分地拥挤在 一起和养成不卫生的习惯等。她说：“我不能允许任何忽视孩子上学和住房过分拥挤的 错误事情发生，我有权阻止这类事情。”(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1.html.)如果对她的态度不满 意，房客有权选择去留。她说：“如果你比较喜欢自由、脏乱，你就带孩子走；如果你 愿意在我制定的规则下生活，你就可以留下。”(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1.html.)对于那些生活 没有计划的房客，希尔则帮助他们学会理财，攒下一些钱以备急需。
对于如何与房客建立良好的关系，希尔认为，首先应该照顾穷人的自尊，即使对穷人 进行救济也应该是朋友式的帮助，“慈善家应像一个真正的朋友一样慷慨地提供资助” (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 djs2q/homes4.html.)。要尊重房客的隐私，既帮助房客又给他留面子，并且提供有益 的建议。希尔说：“我应该把这些人作为朋友来对待，应该从内心深处尊重他们的隐私 和独立性，应该用对其他私人朋友一样的礼节来对待他们。不插手别人的私事，不经别 人允许不进入他们的房间，不主动给他们钱或生活必需品。但当他们需要时，我应该给 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在贫穷时给他们同情，在困难时给他们建议、帮助和忠告。” (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 djs2q/homes3.html.)在这方面，希尔的作法是让暂时失业的房客来修理房子，这样他 就可以挣钱付房租；让一些成年女子打扫楼道，以获取报酬。此外，希尔还尊敬并表扬 有卫生习惯和自助精神的房客，让其他人学习他们的良好品德。她举了一个老妇人的例 子：“她独自一人在伦敦住了35年，完全依靠自己，从不接受任何救济或帮助，并一直 保持着干净和独立的习惯……这是一种值得尊敬和崇拜的生活。”(注：Octavia Hill, 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3.html. )就这样，希尔与房客建立了友好的关系，双方保持了信任。房客们逐渐改变了最初的 敌对态度，交租的积极性也大大提高了。
第四，培养房客的社区意识和责任感。在房改实践中，希尔注意“鼓励房客们把他们 自己想象成一个社区，既然他们制定了其中的规则，自然就应该遵守”[4](P122)。希 尔在院子中修建了一个类似俱乐部的房子(clubroom)供房客们聚会，培养他们协作的精 神。“在这里开办各种班——男孩子们一周两次，女孩子们一周一次；刚刚建起了一个 唱诗班。为已婚妇女和成年女子办的一个较大的劳动班每周聚会一次……她们边做事边 轻声交谈，坐在同一条凳子上，互相借着针钱，这在妇女中唤起了一种邻里间的友爱… …”(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2.html.)通过这样的聚会，不久前还因琐事而争吵的两个妇女，现 在可以坐在一起谈论关于如何哺育婴儿一类的事情。房客们经常用到“我们中一个”(one of us)这样的词语，这表明他们有一种相互协作的意识(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2.html.)。此 外，希尔还组织房客参加社区活动，让他们唱歌、画画，组织他们到伦敦城外郊游，欣 赏自然景色。
第五，将住房改革与公共空间的开辟和环境保护联系起来。希尔在院子中辟出一块空 间供孩子们玩耍，认为“这是房改工作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2.html. )。这块空地可以让孩子们呼吸新鲜空气，享受阳光，并可以促进房客对美的热爱，因 为“伦敦穷人的生活中是需要快乐和美的”(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2.html.)。但这种院子毕竟还 很狭小，从院子里看到的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阳光照射少，采光不好，水的卫生条件 差，下水道经常堵塞，空气污浊，容易引起“低烧”(low fever)。所以，她呼吁“人 民需要空间”。她指出：“我们需要空间……我们在伦敦的生活过分拥挤，过分喧嚣， 过分紧张。这对所有阶级都一样，我们都需要安静，为了精神的净化我们都需要美丽。 有时，我们认为这是一种奢侈，但是上帝创造这个世界时，使世界很美丽，这就意味着 我们应该生活在美丽之中……”(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 //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7.html.)
在希尔看来，这种空间有四种作用，“可以坐，可以玩，可以散步，可以整天呆在里 面……在漫长的夏季的夜晚或者星期六下午，人们可以不费力或不花钱而能在里面享受 乐趣”(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 edu/～djs2q/homes7.html.)。她建议教堂的空地、学校的操场或河岸都向穷人开放； 能坐的地方应该美丽而明亮，并且离穷人的家很近；教堂废弃的空地可以修建成这样的 场所，供穷人呼吸新鲜空气；学校在放学后或周六的假日里，可以供孩子玩耍，并且让 一些女士教孩子们做游戏，这样他们就不会在放学后到大街上或里弄里玩耍、学坏；穷 人们可以出来到堤岸上散步或到伦敦外面的空地上去郊游，“他们坐在草地上，婴儿抓 住雏菊不放，小孩子在松软的草地上玩耍，母亲的双臂得到了放松……”(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7 .html.)希尔并未让这些主张停留在口头上，她还积极地投身实践。当房改事业有了一 定的基础之后，她便在1870—1875年间致力于开辟公共空间的运动(open space movement)，以便为穷人保留一定的公共空间。由于伦敦地价昂贵，很多自然风景被建 筑商开发，用来修建房屋，所以伦敦很少能见到花园。针对这种情况，希尔极力“从建 筑者手中挽救伦敦”[4](P119)，“她的中心目的是在城市环境中促进美。通过公共空 间的热衷者的努力，许多地区，像国会山(Parliament Hill)都得到挽救，后来变成了 伦敦绿带(London's Green Belt)的一部分。”[4](P119)而供穷人休息的一些公园也得 以建立起来。此外，出于对无节制的发展和工业化的担忧，希尔于1895年和洪特爵士以 及教士罗恩斯利一起筹建了“全国托管协会”，竭力为国民获取并保护受到威胁的海岸 线、乡村和建筑物。
二
我们认为，希尔在住房改革和社会活动上的突出成就，既和她所面对的社会环境有关 ，又与她不同于一般中产阶级女性的个人经历密不可分。
毫无疑问，19世纪中后期伦敦穷人的住房状况直接刺激了希尔的房改诉求。其状况大 体如下：
第一，人口多，居住拥挤。伦敦是一个大都市，有很强的吸引力，城市人口多，一方 面是自然增长所致，但更为重要的是外来移居的结果。尤其在19世纪中后期，随着英国 的“世界工厂”地位的确立，伦敦的地位日益重要。“伦敦不仅是国家的首都，而且是 大商品市场和财政机构的中心，是国家的主要港口和工业区。”[6](P143)伦敦因为工 资高、工作机会多而吸引了大量的外来移民，“1840年代吸引了250000人……到1870年 代增至500000人。移民和贫民窟联系紧密，新来者可能会像雪崩一样拥入中心区”[6]( P143)。住房供应和人口的增长不相适应，造成了居住的拥挤。另外，对已有住房的破 坏也加剧了拥挤的程度。“在伦敦和其他一些较大的城市，街道改善和商业扩张，如办 公室和商店建设等，以及铁路线、岔道和终点站的修建对住房造成了实际的破坏。”[7 ](P145)沙夫茨伯利勋爵在1884—1885年“皇家住房问题调查委员会”的报告中说：“ 住房拥挤问题已达到如此程度，以至生活于其中的人们不可能再有什么健康和体面的奢 望，我曾看到四个彼此毫无干系的家庭挤在一间屋中，每家一个墙角，我无法相信如此 状况竟然在伦敦地区仍然存在。”[2](P59)
第二，卫生条件差，秩序乱。1869年，当希尔在伦敦的玛丽勒本(Marylebone)贫民区 买到准备翻新的房屋时，她对这一大杂院房屋的描述是“一个邋遢、无序而荒凉的小王 国”(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3.html.)。“在许多房子中，垃圾箱根本不能靠近，白菜叶子、烂 鱼以及各种脏东西在楼道里和走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在某些房子中，厨房背后用作垃 圾箱，但多少年就没人清理过，以至垃圾堆到厨房前头，而这里是一些家庭仅有的起居 室；在某些房子中，进厨房的台阶上堆积的灰尘厚达几英寸，以至不得不用铲子来铲它 ；在某些房子中，根本没有水可用；木板被蛀空腐蚀了；窗户破烂不堪；雨水正从屋顶 渗透进来。”(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3.html.)房屋中空气污浊，“想起来就后怕，竟然有人习 惯于住在这样(污浊)的空气和环境中”(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 ,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3.html.)。希尔描述的情况很有代 表性。那时候，伦敦贫民区卫生条件普遍较差，是滋生传染病的温床，同时，贫民区的 治安状况也相当糟糕。半夜里酒鬼乱喊乱叫还是小事，更为严重的则是贫民区被视为卖 淫、犯罪和邪恶的滋生地。
第三，市区房租高。19世纪后期，英国的房租在逐年提高。辛格(H.W.Singer)所编辑 的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城市房租指数表明，英国的房租从1845年的100上升到1910年的185 ，19世纪60年代中期上升得特别快[7](P150)。这是一种全国性的现象。当然，不同的 城市和同一城市的不同地区的境况也大不相同。伦敦的房租的增长则是最高的。在伦敦 市中心，19世纪50年代每间房的租金是2先令6便士，到七八十年代上升到4先令9便士； 这时租两间房则要花7先令6便士[7](P150)。在伦敦的克拉肯沃尔(Clerkenwell)、圣· 卢克(StLuke's)、圣·贾尔斯(St Giles)和玛丽勒本等贫民区，房子的平均租金是“一 间房3先令6便士，两间房6先令，三间房7先令5便士；这儿的1000个家庭中，46%的家庭 必须将它们收入的1/4到1/2花在房租上，88%的家庭所付的房租超过其收入的1/5，仅有 12%的家庭所付的房租低于这一数字。”[7](P149)房租高的主要原因是人多房少。虽然 在19世纪中期随着铁路的发展就出现了工人阶级住宅郊区化的现象，但郊区的发展并未 解决伦敦的住房问题。在伦敦，大多数工人更愿意住在市区，因为这儿的工作机会多， 并且打零工的工人住在靠近工作场所的地方比较方便，遇到困难可以找亲戚朋友帮忙。 另外，由于伦敦市中心离郊区较远，工人们移住郊区可能会将较多的时间和金钱花在路 上，工作时间会减少。并且当时工厂的工作时间一般较长，住在郊外会影响往返。“一 天10小时的工作外加吃饭和休息，于是从住地到工厂的时间所剩无几。对伦敦大多数零 工来说，外来的生存压力迫使他们必须住在有工作的地方。”[1](P37)这样，工人聚集 于市区必然造成了房价的上涨。
上述社会现实使建造工人们负担得起的低租金住房成为迫切的需要，由此为希尔的住 房改革举措提供了实施的机会，其低租金的实用住房的修建取得了成功，深受穷人们的 欢迎。
此外，希尔本人的特殊经历使她亲身了解了穷人的处境，从而促使她大胆地进行住房 改革。
希尔因受家庭环境的影响，较早地有了社会工作经验，并接触到穷人的生活。她的父 亲詹姆斯·希尔(James Hill)是伦敦的谷物商和银行家，在市政改革和教育改革中做了 很多工作。希尔还受到外祖父索思伍德·史密斯(Dr Southwood Smith)的影响。史密斯 医生早年与查德威克一起成为公共卫生改革的先锋；希尔从外祖父那里初步了解到伦敦 穷人的家庭状况。后来，希尔的父亲破产死亡，母亲既要照顾家庭，又要兼顾社会工作 。希尔也不得不于1852年开始在伦敦从事工作，主要是教穷人的孩子做玩具，这份工作 使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了穷人的生活状况。1853年，希尔第一次见到罗斯金，并跟他学画 画。他们的持久的友谊使罗斯金成为她事业上的支持者和思想上的鼓励者。1856年，她 成了奥蒙德大街(Great Ormond Street)工人大学妇女班的秘书，几年后她与姐姐在诺 丁汉街14号创办学校。这些工作经历让她深刻地认识到解决穷人住房问题的紧迫性，并 于1864年得到罗斯金的资助，开始了她的改善穷人住房的计划。“她特别关注为下层人 (under-privileged)开发管理得当的住宅，认为如果人们生活在丑陋的、堕落的贫民窟 中，没有人能成为自尊的公民。”[4](p115)
另一方面，维多利亚时代中产阶级对待穷人的态度，对希尔的住房改革思想具有指导 性的意义。希尔和19世纪从事慈善事业的中产阶级的态度是一致的，那时，“穷人通常 被描述为越轨的、沮丧的边缘人”[8](P40)。而且贫穷通常被认为与道德水平低下联系 在一起，穷人被视为道德低下的人。洛赫(L.S.Loch)曾经典性地表述过慈善作为一种教 育工具对穷人所产生的作用。他说：“慈善机构是一个社会改革者……我们不得不用慈 善来创造自助的力量。”[9](P119)1869年，希尔加入新组织的“慈善组织协会”，并 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她认为：“大众道德的进步是未来一切进步的基础，只能通过 1834年原则的严格执行而取得。”[8](P22)在自助原则的很多方面都受到攻击的情况下 ，“慈善组织协会”仍坚持这一原则；而这一原则自始至终都在希尔的住房改革实践中 得到了严格的执行。
此外，希尔在住房改革中，坚持发展房主与房客间的个人关系，以及注重培养房客的 社区意识，这些作法与她早年受到的基督教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分不开。希尔通过母亲 而受到基督教社会主义者，尤其是莫里斯(注：莫里斯(Frederick Denison Maurice,18 05-1872)，19世纪英国基督教安立甘宗神学家、著述家、基督教社会主义创始人。1854 年筹办工人学院，自任院长；同时在工人中组织合作性的学会。1866年任剑桥大学教授 ，讲授伦理学。1869年发表《社会道德》一书。)的影响。对基督教社会主义者而言， “他们没有严格的政治目的，主要目标是促进人与人之间的兄弟般的关系以及社会阶级 之间较好的关系。”[4](P33)
最后，希尔爱美的思想和对穷人的同情使她产生了对环境保护的追求；同时维多利亚 时代晚期环境组织的兴起使她更坚定地把对公共空间的保护融入住房改革之中。
现代学者的研究使我们了解到，希尔早期在工人妇女班和诺丁汉街家庭学校中的教学 经历，以及在绘画上的兴趣和能力，“所有这些都鼓励她很急切地想要把美和文化带入 伦敦穷人的生活中”[4](P123)。她在孩提时代，就希望有开放的场地和空间可供自己 自由地玩耍。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她刚来伦敦的时候，绿地和新鲜空气的缺失让她感到 何等的失望和沮丧。“当她在13岁第一次看到伦敦杂院的丑陋和肮脏时，她曾感到震惊 ；当她30岁时，这种状况同样使她惊讶，她的整个一生都致力于改变这种状况，以便给 单调、无趣的生活带来世界的美丽。”[4](P123)
1873年，希尔在玛丽勒本附近进行保护公共空间的第一次尝试，试图将瑞士式农舍园 地(Swiss Cottage Field)作为公共空间保留下来，供贫民区的房客消遣和休息[10](P1 99)。这一努力虽然失败了，但使希尔更深刻地认识到公共空间的重要性，并与其他的 环境组织积极合作。在进行房改时，希尔整日想象着美好空间的存在，她写到：“每当 我想到美丽安静的地方很遥远，我就很伤心。安静停留在树上、山中、云间，我感到， 那种安静、那种美丽、那种空间将会比我的一切狂乱的努力更有力地平息我周围的粗野 行为……我不断地问自己，我们能否找到更彻底的挽救方法，并采取某种措施提供具有 疗效的空间礼物。”(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7.html.)这种追问以及对穷人生存状况的同情， 使她坚定地将住房改革与公共空间的保护紧密地联系起来。
三
希尔的住房改革思想乃至其具体的房改实践有得有失，但与政府的有关举措相比较， 我们可以看到希尔制度的独特价值和意义。
从1868年到1890年代，英国政府共制定和实施了六项住房法，并赋予地方政府三大权 力：“(1)执行卫生立法的权力，对新建房屋实行监督，禁止现有住房的不卫生使用， 并改善那些对健康有危害的居住环境；(2)关闭或拆除不适于居住的房屋的权力；(3)拆 除和清理不卫生住宅区的权力。”[1](P27)显然，政府解决住房问题的举措是以指导性 的政策法规为取向的，而在有关的立法和实践中，政府受公共卫生运动的影响，主要强 调的是对现有住房的卫生条件和健康环境的改善，并没有大规模地兴建住房来满足工人 们对住房的需求。1890年议会修改并通过了新的《工人阶级住房法》，“授权地方政府 占有土地，建造或者改造一些建筑以适合工人阶级居住；公共工程借贷管理局(Public Works Loan Commissioner)被授权为此目的而垫款。”[7](P138)此后政府才开始试图 扩大住房建设。但19世纪晚期政府建造的公房数量极少，地方政府并没有有效地解决穷 人的住房问题。
政府虽出台了与改善穷人住房相关的指导性的政策法规，但是这一目标的实现还有赖 于具体的努力。同一时期，大量的私人住宅公司和一些慈善机构开始兴建住房，“其中 最为著名的有利弗在阳光码头为工人建造的示范住宅村，这些住宅条件好，但是，由于 成本高而房租也较高，因此并不能真正满足贫困者对廉价住房的需求”[2](P130-131) 。希尔提供的房子租金低廉，适于穷人的支付能力，因而她的作法切合实际。不仅如此 ，她的作法还弥补了国家政策的不足，由此更凸显了其住房改革的意义。
从住房管理的比较来看，19世纪晚期政府修建的少量公房的管理权集中在地方政府手 中，它们对房客的情况缺少直接的了解，对房客的管理缺乏针对性和具体的人性关怀。 地方机构建造或者占用住房，“它的一般管理、管制和控制都掌握在地方机构手中…… 地方机构可以对这些住房的租赁和居住征收适当的费用”[11](P714-715)。地方政府还 制定了一些内部规定(bye-laws)来管理这些住房[11](P715)。然而，地方机构的管理缺 少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也就是希尔所提倡的那种房主与房客之间的友谊和尊重。希尔 认为在住房管理中最重要的就是房主要切实了解房客的情况，给予他们爱心和关怀，帮 助穷人树立信心和希望，这是政府机构所不能做到的，“你面临的这个问题是一个比财 政问题更艰巨、比建房问题更复杂的问题。在你养活这些最穷的人之前，你有必要帮助 他们从内心深处变得好起来。既不绝望，也不急躁，意志坚定地工作，意识到上帝与他 同在。”(注：‘Common Sense and the Dwellings of the Poor:Part Ⅰ-Improvements Now Practicable’,Octavia Hill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htt p://www.historyteacher.net/APEuroCourse/WebLinks/WebLinks-LaBelleEpoche.html .)
希尔进行住房改革的意图不仅在于给房客提供修缮一新的房子，而且还在于要通过各 种工作来培养他们的卫生习惯，让空间虽然不大的房间有一种干净舒适的“家”的感觉 ，并培养房客们“爱家”的家庭观念。因此，在她的住房管理实践中，我们看到虽然她 插手房客的家庭事务，以指导者的身份来监督房客的财产和行为，难免存在着家长制的 作风，而且让一些房屋参观者用“干净”、“满意”、“肮脏”这类词语来评价房客家 庭卫生状况的作法也是不好的[12](P214)，但就她本人的出发点来说，的确是本着责任 心和爱心来行事的，并在其所管理的住房中产生了良好的效果。另外，希尔在住房管理 中强调个人的努力，这种“个人努力”既包括穷人通过“自助”来改造自身的贫穷处境 ，又包括他人帮助穷人树立自助精神，培养他们良好的道德品质。而这种“个人努力” 恰恰也是政府的宏观政策难以作到的。在很多社会政策上，政府往往从全局出发而“一 刀切”，很少考虑具体的个人的情况，这往往令社会政策达不到预期的效果。鉴于此， 希尔对英国政府在穷人问题上的政策持不信任态度，认为最大的问题是政客们不掌握穷 人生活的第一手资料，不能促进穷人不良习惯的改正，所以应该用个人的力量来帮助他 们。“我希望个人的行动能够扩大……如果一个建筑公司修建了一些住房，他们不能把 人们的坏习惯考虑进去，这样又会破坏新建筑。”[5](P625-626)可见，在住房管理中 ，房主了解房客的情况并帮助他们培养自助的精神是十分必要的。
从房租征收的比较来看，19世纪后期英国正在向福利国家迈进，“1909年前仅仅2%的 住房是公共所有，并以较低的租金出租”[2](P248)。这些低租金的公房有些施舍的意 味，它不利于培养工人阶级的自助精神和个人能动性的发挥，反而会加重个人对政府和 社会的过分依赖，助长懒惰等不良的个人品性。政府这样的福利政策，就像希尔所批判 的那样，只是改造了房，而没有达到改造人的目的。因此，希尔反对政府实施大规模的 福利计划。她说：“如果你认为你的责任是给穷人提供住房，并用他们想付的租金来收 租，这恰可能类似于旧济贫法体系……而我所做的工作是自助。”[5](P625)她认为自 助与类似于院外救济的施舍有不同的作用，“院外救济只应限定在遭遗弃的人以及那些 应被送到贫民收容所的醉汉和懒人身上”(注：Octavia Hill,Homes of the London Poor,http://www.people.virginia.edu/～djs2q/homes5.html.)。显然，希尔帮助穷 人树立积极的生活态度，有助于他们在自由竞争的环境中不断改善自身的社会状况。
19世纪英国的公共卫生运动力图通过改造城市的生活环境，来改进穷人的生活状况， 减少传染性疾病的滋生和蔓延。希尔在房改实践中注意到，住房改革不仅要改善房屋的 卫生条件，更主要的是将人们从污浊窒息的空气和昏暗的院子中解救出来，让他们在工 作之余得到良好的休息和安静。显然，希尔的这一思想实践了公共卫生运动的理念，她 不仅关心穷人的生活状况和物质环境，而且关心穷人的身心状况。希尔的这一思想和同 一时期霍华德的“田园城市”理想(注：E·霍华德(Sir Ebenezer Howard)在1898年出 版的《明日：一条通往真正改革的和平道路》一书中提出的一种居住区规划的理想方案 。霍华德面对人口密集的拥挤城区，认为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在于建设一系列的经过规 划的小型城镇，使其居民既具有城市生活的便利，又能接近乡村中的自然环境。1903年 ，英国建成第一座田园城市莱奇沃思。)相映生辉，他们对城市生态平衡的重视极富见 地，并影响深远。在城市化带来日益严重的环境污染、住房拥挤、交通不畅等负面影响 的情况下，他们的思想尤其值得重视。今天的人们应该反思，城市化的发展是否必须以 弱势群体的困苦和生态环境的破坏为代价?
收稿日期：2003-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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