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史 |
古希腊女神与女人的两种角色
刘扬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4年05期
【原文出处】《历史教学》(津)2004年03期第65～68页
【作者简介】复旦大学历史系 上海 200433
刘扬，女，1979年出生，上海人，复旦大学2001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古希腊史 。
神话是人类文明的宝贵遗产，是古代人民智慧的结晶。在神话中，人们都试图寻找出 一种合理的方式来解释他们所生活着的世界中已知和未知的一切，对于那些不可知或不 可控制的力量，他们只能赋予其超然的存在。不可否认的是，神话在表达当时人类对于 未知世界和力量的敬畏和尊崇的同时，人类也把他们对于自身世界和生活的认识和解释 映射到神话中去。希腊神话作为世界神话中的一朵奇葩，无疑也在创作、记录神话的同 时，把当时希腊人的观念和认识都带入其中。
写这篇文章最初的目的是想探讨一下希腊神话中女神地位和现实中妇女地位的对应， 但随着对相关主题了解的一步步深入，在能对应和不能对应之间反复了多次，才发觉这 绝不是单纯地去找出一个对应关系就能解决问题的。因为无论在神话还是现实中，都存 在着女神和女人这样两个既相对又相连的角色。
神话中的女神和现实中的女人
希腊神话的独特性就在于创造了一个类似于人类世界的神的世界。相应的，不同的女 神在神世界中的角色和地位也如同人类现实中的女人，三六九等各不相同。诸女神中最 纯洁高尚、最具超凡脱俗的神性而远离世俗人性的女神要数雅典娜了。雅典娜是一个少 有性别特征的处女神，她常以身穿长袍，手持长枪、盾牌，头戴战盔，全副武装的形象 出现，面部表情严肃端庄[1](p.318)。她从父亲宙斯那儿获得了超过奥林波斯其余一切 众神的力量；她像战神阿瑞斯一样渴望喧嚣和战争的厮杀，而且她又是那样的不可战胜 [2](p.53)；她不仅是雅典的保护神，也是希腊众多城邦的保护神，对她的崇拜遍及希 腊许多地区；她不仅保卫城邦，而且教化她的人民，教会人们农业耕种、航海、作战， 维护城邦法律和秩序，为城邦带来文明；她无心于男欢女爱，且永葆处女之身。关于这 一点，有一个故事能够很好地证实：雅典娜曾被神匠赫淮斯托斯追求，但最后赫淮斯托 斯的精液流到了大地，与大地之母该亚生下了厄里克托尼俄斯(Erichthonius)，而雅典 娜依旧还是处女，厄里克托尼俄斯一直受到了雅典娜的养育和保护[3](p.85)。
雅典娜这一特殊地位的获得应与其特殊的出生有关。由于宙斯惧怕如预言中所说的那 样，其永生神明的王位为他的儿子所取代，他一口吞下了他的第一个妻子——神灵和凡 人中最聪明的墨提斯，而胎儿却在宙斯的头颅中继续成长。后来宙斯头痛欲裂，赫淮斯 托斯用斧头把宙斯的头颅劈开，于是全身披挂、英姿勃发的雅典娜从中诞生[4](p.24) 。由于是从宙斯的头颅中出生，所以宙斯给了雅典娜一切有关智慧的权力和代表至高无 上的力量的神盾。也许是与婆罗门教的观念相同，头部代表最高的权力和地位，而从最 强大的天神宙斯头部出生的雅典娜自然拥有了其他女神不能望其项背的地位。
最具神人参半特性的女神首当阿佛洛狄忒，她也有一个奇特的诞生故事。当年克洛诺 斯为了推翻父亲乌兰诺斯的统治，与母亲该亚合谋，趁其不备割下了父亲的生殖器。被 扔进翻腾的大海的生殖器漂流了很长一段时间，忽然一簇白色的浪花从这不朽的肉块周 围扩展开去，浪花中诞生了一位少女——那就是阿佛洛狄忒。由于她是在浪花中诞生的 ，所以称她“阿佛洛狄忒”，即浪花所生的女神；又因为她是从男性生殖器产生的，“ 阿佛洛狄忒”就又有了“爱阴茎的”这层含义[2](p.32)。一个是洁白的浪花，另一个 是男性的生殖器官，所以作为爱和美的象征，阿佛洛狄忒在希腊人的概念中是混杂了神 界的完美和人间的虚妄的不朽的女神[3](p.53)。公元前5世纪至前4世纪的哲学家就开 始分出阿佛洛狄忒·乌拉尼亚(Aphrodite Urania)——主掌崇高理想爱情的女神和阿佛 洛狄忒·潘得摩斯(Aphrodite Pandemos)——主掌粗野肉欲爱情的女神[1](p.137)。
阿佛洛狄忒因其美丽：一方面是众多男神追逐的对象，另一方面又是世人惧怕的对象 。因为在希腊人的观念中，虽然男女之爱有时会带来幸福和快乐，但更多的时候带来的 是痛苦和悲惨。于是阿佛洛狄忒一般被认为是一位危险的、怀有恶意的女神，尽管她是 那么的美貌出众[4](p.33)。为了诠释这种观念，阿佛洛狄忒在希腊神话中被设计成了 一位不忠的妻子，上到天界的众神，下到凡间的英雄，她的情人数不胜数，而且还为她 配了跛腿的丑陋的赫淮斯托斯做她的丈夫，以及她与英俊的阿瑞斯被捉奸在床的故事。
赫拉虽然是宙斯的合法妻子，贵为天母，但她却是最具人性的女神。因为几乎没有一 则神话会提及她作为神应具有的使人愉快及仁慈、慷慨的脾性。相反，她总以怨妇和报 复心极强等满是缺点的凡人女子的形象出现。许多神话中都说到了赫拉好用权势，残酷 无情，嫉妒成性。她因妒生恨，却又无法管束宙斯，只好把丈夫对自己的不忠统统怪罪 报复到他的情人身上，不仅动用自己的神力把宙斯的情人变成母牛、母熊，她还设下阴 谋要置宙斯的情人和儿子于死地。在特洛伊战争中，为了帮助处于劣势的阿尔戈斯人， 赫拉以美惠女神为条件，要求睡眠神使宙斯熟睡，趁此机会使阿尔戈斯人反败为胜。但 当宙斯醒来看到特洛伊人大败而迁怒于赫拉时，赫拉对于宙斯的怒斥也只能心存惊惧， 小心听从，毫无反抗的胆量和能力[5](pp.378-379)。
雅典娜、阿佛洛狄忒、赫拉是希腊神话中占主导地位的奥林匹亚众神中最主要的三位 女神，同时她们也是最具代表性的，分别代表了在希腊人观念中三种不同的女性形象。 雅典娜代表的形象自然是最纯洁的，但问题是我们只要略加注意就会发觉，对于这种纯 洁的推崇是建立在性别淡化的基础上的。除了雅典娜，还有阿耳忒弥斯和赫斯提亚(Hestia)，她们都是处女神，是在希腊神话中受到世人赞誉最多的女神。倒不是说她们 一定真的最好，而是她们少有的女性特征使得她们不太可能有女人们常犯的错误及缺点 。阿佛洛狄忒的形象则真实地反映了希腊人对于爱情和性的看法：美丽的女人是诱人的 ，是男人们竞相追求的，但这种美丽是危险的，因为女人和爱情都不可靠；人们不能缺 少爱情和性，且崇高理想的爱情和完全肉欲的爱情同时要拥有。希腊人在不带任何崇拜 的心理来讲述众神的风流韵事时，他们流露出的坦率、开放、自由，与为了崇尚力量的 健美或躯体的柔美而创造出裸体雕塑时一样。在他们的眼中，此时神的世界与人的世界 有着某种程度上的重合。赫拉代表的完全是一个冷漠的、纠缠不休的女主人形象，就如 同雅典公民的妻子，被单方面地要求对丈夫保持性忠诚，但是她的丈夫却可以不受婚姻 关系的约束[6](p.95)。无权干涉丈夫的妻子只能用她“合法妻子”的地位和权势来压 迫不具有“法定地位”的情敌，并自讨没趣地加重丈夫对自己的厌恶。这些让男性或遥 望敬仰，或渴望追求，或厌恶嫌弃的女性形象，使得希腊神话中的女神和现实生活中的 女人彼此相对应起来。
神话中的女神和女人
在整个希腊的神话体系中，存在着神界和人间这样两个世界，两者相互独立，又相互 联系。因为虽然人类是由奥林匹亚的诸神创造的，但神的世界与人的世界有着惊人的相 似之处，不仅是神在其中的男女性别、家庭组成结构近似人类，剔除人类赋予众神的神 力来看神的脾性和生活，也都完全与人间有血有肉的人相同，这是希腊人在设定神这个 虚构世界时对人世的模拟。神也有抗拒不了的欲望，也有忌妒心，也有难断的家务事， 除了死亡，神的麻烦事绝不会比人少。在这样一个人性化的神的世界中，女神就扮演了 女性的角色，是神界中的女人——这里的女人应是feminine，而不是woman。因为神是 不朽的、永生的，而人终究是要有一死的，这种生与死之间的差别是区分神与人的关键 。虽然神界与人间时常会通过神对人命运的主宰而产生某种关联和互动，神话中的女神 和女人还是有着本质的差别，而且她们之间的交往远不及女神与英雄或男神与凡间女子 来得多，况且在神话中，女人绝不会是主角而常被提及。
神话和现实中的女神
出于畏惧或依赖，人们便对那些超然的力量顶礼膜拜，但人类现实生活中祭拜的女神 ，不仅完全不同于现实的女人，甚至也完全不同于神话中的女神。因为希腊人在崇拜诸 女神的时候，是不考虑其性别的，而是由掌管的对象来确定崇拜的对象。也就是说，希 腊人在崇拜诸神时，对男神和女神是报有同等的虔诚度的。于是此时的女神，重要的在 于她的神性的，而并不强调其“女性”的意味。
从语法的角度看，无论男神、女神都具有基本特性——神性(divine)，神性在古希腊 语中是以中性词的形式to theion出现的，根本没有男女性别的差异，虽然有女神，但 绝对没有阴性形式的神性。而讲到神一般都用阳性名词theos，thea即goddess实际上仅 是theos的阴性形式。或者在古希腊原文中提到女神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就是he theos， 在阳性形式的名词前加上一个阴性的冠词。所以说，he theos可视为神(god)一词的特 殊形式，而其特殊性仅可归结为是具有某些女性特征的神。即使是用thea，也并不意味 着在女神身上体现出的女性特质。阿佛洛狄特和安客塞斯第一次相遇时，女神怕引起凡 人的恐惧，特变成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但安客塞斯仍看出了女神神性的隐现，阿佛洛 狄特急忙否认了一切：“No,I am not theos.Why do you compare me to the Immortals?Mortal I am,and the mother who gave me birth was a woman.”这里的theos显然就该译为“god”，因为阿佛洛狄特想表达的是她并不具备神性。后来当安客 塞斯知道了阿佛洛狄特的身份后，他结巴地说道：“The moment I saw you with my eyes,thea,I understood that you were theos.”安客塞斯在清晰地认出了女神的神 性后，才不得不相信她是女神[7](pp.16-19)。
从具体的女神形象来看，天后赫拉掌管的主要是婚姻，但她自己的婚姻生活却多少有 点悲哀。因为宙斯并不是一个忠诚的丈夫，他不仅处处留情，招蜂引蝶，与众多女神及 凡间女子交合，而且常会因为赫拉的抱怨而惩罚她。赫拉就用惩罚情敌的方法来报仇， 于是现今流传下来的关于赫拉的神话都说她总是那样好用权势，残酷无情，嫉妒成性。 赫拉共有三个孩子，第一个儿子阿瑞斯是野蛮嗜血的战神，第二个儿子是跛足的赫淮斯 托斯，惟一的女儿就是留下引起特洛伊战争的金苹果的不和女神厄利斯。这三个孩子无 论从权力还是从个人的品性来说都远不及宙斯的其他“非婚生子女”[4](p.22)。有如 此诸多问题的赫拉，居然被崇敬赞誉为完美的女神(Teleia)，可见古希腊时期人们对于 “女性”的衡量标准仅存在于人的世界中，而并不会以此来评判女神。而且赫拉和宙斯 的结合被视为婚姻的典范，但事实上像赫拉这样与自己的亲兄弟结婚的情况，在当时雅 典法律中会被定罪为乱伦，雅典法律中最多允许同父的兄弟姐妹结婚，而严厉禁止同母 的结婚情况发生[7](p.22)。所以，若古希腊人把赫拉视为女性来看待的话，她不仅毫 无值得崇拜的地方，甚至会被认为是不可饶恕的。
其实，斯多葛派就曾提出，事实上神话世界中只存在一个神，只是他在不同的时候起 不同的作用，因而有了不同的名字。甚至还可以说，这种神力有两种性别，当他在起作 用时是男性，而当他处于自然潜在状态时是女性。因此对于神的性别的区分是人类出于 自身对世界的了解，通过大脑的思考，把各种力量和因素与阳性和阴性相联系，而做出 的界定。比如说，人们把空气与赫拉关联起来，并且使其女性化、阴性化，因为空气是 最为稀薄的[7](p.14)。
虽然斯多葛派的只有一个神的观点，还有待进一步讨论研究，但我们应承认，对于希 腊神话中神明性别的界定，确实是人类在自身的认知能力范畴内对世界中物质和现象的 划分，就像法、德这类语言中至今还保留了名词的性一样。但这些人为界定的性别上的 差别，并不会影响到人们对于希腊众神的崇拜，所以无论在神话中神的品行如何，只要 能够满足人们要求得到保护的需求，就能受到人们虔诚的供奉和信仰，而不再存在性别 上的差异。所以，神话中的女神是无法与现实中人们崇拜的女神相对应起来的。
神话和现实中的女人
在希腊神话中，希腊人对于女人的缘起一概回溯到“潘多拉”。这是宙斯为了报复人 类获得火种，命赫淮斯托斯用泥和水涅成的人世间的第一个女人，并以此为礼物送给厄 庇米罗米修斯。从字面上讲，潘多拉是“一切馈赠”的意思，奥林匹亚山上的所有神都 送了她一件礼物，有美丽、妩媚、谎言、欺瞒、吝啬。当厄庇米罗米修斯接受了宙斯的 这份礼物——以五谷为生的人类之祸害，潘多拉便带着无限的诱惑力来到人间，从此使 女人变成了凡人的祸害，就像一个圈套，一个深无出口的陷阱，不管是否选择结婚，男 人都无法逃避和排除女人引起的痛苦。因为希腊人认为，男人们在没有女人时，是直接 从生养他们的土地中出来。因为不懂得怀孕而生的道理，所以也不知道彼此联系在一起 的衰老与死亡。潘多拉代表的是一种“美丽的恶”，她的出现使人们既不能没有她，也 不能忍受她[8](p.312)。更可怕的是，潘多拉为好奇心所驱使，打开了装有一切祸害、 灾难和疫病的匣子，放出了各种灾祸，为曾经没有罪恶、没有劳累、没有疾病的人类制 造了无尽的痛苦和不幸，而惟独将“希望”留在了匣底——女人也就成为了一切罪恶的 根源[2](p.44)。
此时，神话中认为女人是罪恶的根源的观念，无疑是希腊人占主导地位的心理写照， 而且因为男性掌握了言论和明辨是非的权力，他们可以站在高傲的优势位置，从符合其 地位和维护其利益的角度出发，进行价值取向的评判。除了赫西俄德，公元前7世纪希 腊长短格诗人塞蒙尼德司(Semonides)也在他的诗中表达了对女人厌恶蔑视的态度，视 女人为祸水：“每个男人都喜欢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的妻子，与此同时，对其他男人的 妻子吹毛求疵，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都具有同样的命运，宙斯设计了这个所有邪恶中 最大的灾祸，所以，冥王哈得斯欢迎那些为了女人而争斗的男人进入他的王国。”[6]( p.23)因为在当时社会中，女性的地位明显低于男性，且这种差距已经成为了一种命定 的原则，亚里士多德就曾说过：“男女间的关系自然地存在着高低的分别，也就是统治 与被统治的关系，这种原则在一切人类之间是普遍适用的。”[9](p.36)所以就这一点 而言，现实中女人的地位同神话中一样，都处于一种卑微、低下的状态。
事实上，这种地位的差距也明显地体现在希腊人生活的各个层面，而且随着时间的推 移，差距还在不断加大。一般来说，荷马时代虽然男性统治已初步确立，但母权制仍有 一定的影响，妇女的地位还比较高。古风时代妇女地位比前一时代有所下降，但妇女还 是有较多的活动自由。在古典时代，希腊社会加强了对妇女的控制，妇女的地位进一步 降低[6](p.45)。
我们可以看出，女神和女人这两种角色在神话和现实生活中是交织出现的，有时候我 们要关联地来解释神话和现实，但有时就必须将它们割裂开来。因为神话毕竟是人们在 生活中不断产生并完善的思想，所以我们必须从不同的层面来认识和理解希腊的神话及 其中所蕴含或是要表达的意味。
收稿日期：2003-08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4年05期
【原文出处】《历史教学》(津)2004年03期第65～68页
【作者简介】复旦大学历史系 上海 200433
刘扬，女，1979年出生，上海人，复旦大学2001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古希腊史 。
写这篇文章最初的目的是想探讨一下希腊神话中女神地位和现实中妇女地位的对应， 但随着对相关主题了解的一步步深入，在能对应和不能对应之间反复了多次，才发觉这 绝不是单纯地去找出一个对应关系就能解决问题的。因为无论在神话还是现实中，都存 在着女神和女人这样两个既相对又相连的角色。
神话中的女神和现实中的女人
希腊神话的独特性就在于创造了一个类似于人类世界的神的世界。相应的，不同的女 神在神世界中的角色和地位也如同人类现实中的女人，三六九等各不相同。诸女神中最 纯洁高尚、最具超凡脱俗的神性而远离世俗人性的女神要数雅典娜了。雅典娜是一个少 有性别特征的处女神，她常以身穿长袍，手持长枪、盾牌，头戴战盔，全副武装的形象 出现，面部表情严肃端庄[1](p.318)。她从父亲宙斯那儿获得了超过奥林波斯其余一切 众神的力量；她像战神阿瑞斯一样渴望喧嚣和战争的厮杀，而且她又是那样的不可战胜 [2](p.53)；她不仅是雅典的保护神，也是希腊众多城邦的保护神，对她的崇拜遍及希 腊许多地区；她不仅保卫城邦，而且教化她的人民，教会人们农业耕种、航海、作战， 维护城邦法律和秩序，为城邦带来文明；她无心于男欢女爱，且永葆处女之身。关于这 一点，有一个故事能够很好地证实：雅典娜曾被神匠赫淮斯托斯追求，但最后赫淮斯托 斯的精液流到了大地，与大地之母该亚生下了厄里克托尼俄斯(Erichthonius)，而雅典 娜依旧还是处女，厄里克托尼俄斯一直受到了雅典娜的养育和保护[3](p.85)。
雅典娜这一特殊地位的获得应与其特殊的出生有关。由于宙斯惧怕如预言中所说的那 样，其永生神明的王位为他的儿子所取代，他一口吞下了他的第一个妻子——神灵和凡 人中最聪明的墨提斯，而胎儿却在宙斯的头颅中继续成长。后来宙斯头痛欲裂，赫淮斯 托斯用斧头把宙斯的头颅劈开，于是全身披挂、英姿勃发的雅典娜从中诞生[4](p.24) 。由于是从宙斯的头颅中出生，所以宙斯给了雅典娜一切有关智慧的权力和代表至高无 上的力量的神盾。也许是与婆罗门教的观念相同，头部代表最高的权力和地位，而从最 强大的天神宙斯头部出生的雅典娜自然拥有了其他女神不能望其项背的地位。
最具神人参半特性的女神首当阿佛洛狄忒，她也有一个奇特的诞生故事。当年克洛诺 斯为了推翻父亲乌兰诺斯的统治，与母亲该亚合谋，趁其不备割下了父亲的生殖器。被 扔进翻腾的大海的生殖器漂流了很长一段时间，忽然一簇白色的浪花从这不朽的肉块周 围扩展开去，浪花中诞生了一位少女——那就是阿佛洛狄忒。由于她是在浪花中诞生的 ，所以称她“阿佛洛狄忒”，即浪花所生的女神；又因为她是从男性生殖器产生的，“ 阿佛洛狄忒”就又有了“爱阴茎的”这层含义[2](p.32)。一个是洁白的浪花，另一个 是男性的生殖器官，所以作为爱和美的象征，阿佛洛狄忒在希腊人的概念中是混杂了神 界的完美和人间的虚妄的不朽的女神[3](p.53)。公元前5世纪至前4世纪的哲学家就开 始分出阿佛洛狄忒·乌拉尼亚(Aphrodite Urania)——主掌崇高理想爱情的女神和阿佛 洛狄忒·潘得摩斯(Aphrodite Pandemos)——主掌粗野肉欲爱情的女神[1](p.137)。
阿佛洛狄忒因其美丽：一方面是众多男神追逐的对象，另一方面又是世人惧怕的对象 。因为在希腊人的观念中，虽然男女之爱有时会带来幸福和快乐，但更多的时候带来的 是痛苦和悲惨。于是阿佛洛狄忒一般被认为是一位危险的、怀有恶意的女神，尽管她是 那么的美貌出众[4](p.33)。为了诠释这种观念，阿佛洛狄忒在希腊神话中被设计成了 一位不忠的妻子，上到天界的众神，下到凡间的英雄，她的情人数不胜数，而且还为她 配了跛腿的丑陋的赫淮斯托斯做她的丈夫，以及她与英俊的阿瑞斯被捉奸在床的故事。
赫拉虽然是宙斯的合法妻子，贵为天母，但她却是最具人性的女神。因为几乎没有一 则神话会提及她作为神应具有的使人愉快及仁慈、慷慨的脾性。相反，她总以怨妇和报 复心极强等满是缺点的凡人女子的形象出现。许多神话中都说到了赫拉好用权势，残酷 无情，嫉妒成性。她因妒生恨，却又无法管束宙斯，只好把丈夫对自己的不忠统统怪罪 报复到他的情人身上，不仅动用自己的神力把宙斯的情人变成母牛、母熊，她还设下阴 谋要置宙斯的情人和儿子于死地。在特洛伊战争中，为了帮助处于劣势的阿尔戈斯人， 赫拉以美惠女神为条件，要求睡眠神使宙斯熟睡，趁此机会使阿尔戈斯人反败为胜。但 当宙斯醒来看到特洛伊人大败而迁怒于赫拉时，赫拉对于宙斯的怒斥也只能心存惊惧， 小心听从，毫无反抗的胆量和能力[5](pp.378-379)。
雅典娜、阿佛洛狄忒、赫拉是希腊神话中占主导地位的奥林匹亚众神中最主要的三位 女神，同时她们也是最具代表性的，分别代表了在希腊人观念中三种不同的女性形象。 雅典娜代表的形象自然是最纯洁的，但问题是我们只要略加注意就会发觉，对于这种纯 洁的推崇是建立在性别淡化的基础上的。除了雅典娜，还有阿耳忒弥斯和赫斯提亚(Hestia)，她们都是处女神，是在希腊神话中受到世人赞誉最多的女神。倒不是说她们 一定真的最好，而是她们少有的女性特征使得她们不太可能有女人们常犯的错误及缺点 。阿佛洛狄忒的形象则真实地反映了希腊人对于爱情和性的看法：美丽的女人是诱人的 ，是男人们竞相追求的，但这种美丽是危险的，因为女人和爱情都不可靠；人们不能缺 少爱情和性，且崇高理想的爱情和完全肉欲的爱情同时要拥有。希腊人在不带任何崇拜 的心理来讲述众神的风流韵事时，他们流露出的坦率、开放、自由，与为了崇尚力量的 健美或躯体的柔美而创造出裸体雕塑时一样。在他们的眼中，此时神的世界与人的世界 有着某种程度上的重合。赫拉代表的完全是一个冷漠的、纠缠不休的女主人形象，就如 同雅典公民的妻子，被单方面地要求对丈夫保持性忠诚，但是她的丈夫却可以不受婚姻 关系的约束[6](p.95)。无权干涉丈夫的妻子只能用她“合法妻子”的地位和权势来压 迫不具有“法定地位”的情敌，并自讨没趣地加重丈夫对自己的厌恶。这些让男性或遥 望敬仰，或渴望追求，或厌恶嫌弃的女性形象，使得希腊神话中的女神和现实生活中的 女人彼此相对应起来。
神话中的女神和女人
在整个希腊的神话体系中，存在着神界和人间这样两个世界，两者相互独立，又相互 联系。因为虽然人类是由奥林匹亚的诸神创造的，但神的世界与人的世界有着惊人的相 似之处，不仅是神在其中的男女性别、家庭组成结构近似人类，剔除人类赋予众神的神 力来看神的脾性和生活，也都完全与人间有血有肉的人相同，这是希腊人在设定神这个 虚构世界时对人世的模拟。神也有抗拒不了的欲望，也有忌妒心，也有难断的家务事， 除了死亡，神的麻烦事绝不会比人少。在这样一个人性化的神的世界中，女神就扮演了 女性的角色，是神界中的女人——这里的女人应是feminine，而不是woman。因为神是 不朽的、永生的，而人终究是要有一死的，这种生与死之间的差别是区分神与人的关键 。虽然神界与人间时常会通过神对人命运的主宰而产生某种关联和互动，神话中的女神 和女人还是有着本质的差别，而且她们之间的交往远不及女神与英雄或男神与凡间女子 来得多，况且在神话中，女人绝不会是主角而常被提及。
神话和现实中的女神
出于畏惧或依赖，人们便对那些超然的力量顶礼膜拜，但人类现实生活中祭拜的女神 ，不仅完全不同于现实的女人，甚至也完全不同于神话中的女神。因为希腊人在崇拜诸 女神的时候，是不考虑其性别的，而是由掌管的对象来确定崇拜的对象。也就是说，希 腊人在崇拜诸神时，对男神和女神是报有同等的虔诚度的。于是此时的女神，重要的在 于她的神性的，而并不强调其“女性”的意味。
从语法的角度看，无论男神、女神都具有基本特性——神性(divine)，神性在古希腊 语中是以中性词的形式to theion出现的，根本没有男女性别的差异，虽然有女神，但 绝对没有阴性形式的神性。而讲到神一般都用阳性名词theos，thea即goddess实际上仅 是theos的阴性形式。或者在古希腊原文中提到女神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就是he theos， 在阳性形式的名词前加上一个阴性的冠词。所以说，he theos可视为神(god)一词的特 殊形式，而其特殊性仅可归结为是具有某些女性特征的神。即使是用thea，也并不意味 着在女神身上体现出的女性特质。阿佛洛狄特和安客塞斯第一次相遇时，女神怕引起凡 人的恐惧，特变成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但安客塞斯仍看出了女神神性的隐现，阿佛洛 狄特急忙否认了一切：“No,I am not theos.Why do you compare me to the Immortals?Mortal I am,and the mother who gave me birth was a woman.”这里的theos显然就该译为“god”，因为阿佛洛狄特想表达的是她并不具备神性。后来当安客 塞斯知道了阿佛洛狄特的身份后，他结巴地说道：“The moment I saw you with my eyes,thea,I understood that you were theos.”安客塞斯在清晰地认出了女神的神 性后，才不得不相信她是女神[7](pp.16-19)。
从具体的女神形象来看，天后赫拉掌管的主要是婚姻，但她自己的婚姻生活却多少有 点悲哀。因为宙斯并不是一个忠诚的丈夫，他不仅处处留情，招蜂引蝶，与众多女神及 凡间女子交合，而且常会因为赫拉的抱怨而惩罚她。赫拉就用惩罚情敌的方法来报仇， 于是现今流传下来的关于赫拉的神话都说她总是那样好用权势，残酷无情，嫉妒成性。 赫拉共有三个孩子，第一个儿子阿瑞斯是野蛮嗜血的战神，第二个儿子是跛足的赫淮斯 托斯，惟一的女儿就是留下引起特洛伊战争的金苹果的不和女神厄利斯。这三个孩子无 论从权力还是从个人的品性来说都远不及宙斯的其他“非婚生子女”[4](p.22)。有如 此诸多问题的赫拉，居然被崇敬赞誉为完美的女神(Teleia)，可见古希腊时期人们对于 “女性”的衡量标准仅存在于人的世界中，而并不会以此来评判女神。而且赫拉和宙斯 的结合被视为婚姻的典范，但事实上像赫拉这样与自己的亲兄弟结婚的情况，在当时雅 典法律中会被定罪为乱伦，雅典法律中最多允许同父的兄弟姐妹结婚，而严厉禁止同母 的结婚情况发生[7](p.22)。所以，若古希腊人把赫拉视为女性来看待的话，她不仅毫 无值得崇拜的地方，甚至会被认为是不可饶恕的。
其实，斯多葛派就曾提出，事实上神话世界中只存在一个神，只是他在不同的时候起 不同的作用，因而有了不同的名字。甚至还可以说，这种神力有两种性别，当他在起作 用时是男性，而当他处于自然潜在状态时是女性。因此对于神的性别的区分是人类出于 自身对世界的了解，通过大脑的思考，把各种力量和因素与阳性和阴性相联系，而做出 的界定。比如说，人们把空气与赫拉关联起来，并且使其女性化、阴性化，因为空气是 最为稀薄的[7](p.14)。
虽然斯多葛派的只有一个神的观点，还有待进一步讨论研究，但我们应承认，对于希 腊神话中神明性别的界定，确实是人类在自身的认知能力范畴内对世界中物质和现象的 划分，就像法、德这类语言中至今还保留了名词的性一样。但这些人为界定的性别上的 差别，并不会影响到人们对于希腊众神的崇拜，所以无论在神话中神的品行如何，只要 能够满足人们要求得到保护的需求，就能受到人们虔诚的供奉和信仰，而不再存在性别 上的差异。所以，神话中的女神是无法与现实中人们崇拜的女神相对应起来的。
神话和现实中的女人
在希腊神话中，希腊人对于女人的缘起一概回溯到“潘多拉”。这是宙斯为了报复人 类获得火种，命赫淮斯托斯用泥和水涅成的人世间的第一个女人，并以此为礼物送给厄 庇米罗米修斯。从字面上讲，潘多拉是“一切馈赠”的意思，奥林匹亚山上的所有神都 送了她一件礼物，有美丽、妩媚、谎言、欺瞒、吝啬。当厄庇米罗米修斯接受了宙斯的 这份礼物——以五谷为生的人类之祸害，潘多拉便带着无限的诱惑力来到人间，从此使 女人变成了凡人的祸害，就像一个圈套，一个深无出口的陷阱，不管是否选择结婚，男 人都无法逃避和排除女人引起的痛苦。因为希腊人认为，男人们在没有女人时，是直接 从生养他们的土地中出来。因为不懂得怀孕而生的道理，所以也不知道彼此联系在一起 的衰老与死亡。潘多拉代表的是一种“美丽的恶”，她的出现使人们既不能没有她，也 不能忍受她[8](p.312)。更可怕的是，潘多拉为好奇心所驱使，打开了装有一切祸害、 灾难和疫病的匣子，放出了各种灾祸，为曾经没有罪恶、没有劳累、没有疾病的人类制 造了无尽的痛苦和不幸，而惟独将“希望”留在了匣底——女人也就成为了一切罪恶的 根源[2](p.44)。
此时，神话中认为女人是罪恶的根源的观念，无疑是希腊人占主导地位的心理写照， 而且因为男性掌握了言论和明辨是非的权力，他们可以站在高傲的优势位置，从符合其 地位和维护其利益的角度出发，进行价值取向的评判。除了赫西俄德，公元前7世纪希 腊长短格诗人塞蒙尼德司(Semonides)也在他的诗中表达了对女人厌恶蔑视的态度，视 女人为祸水：“每个男人都喜欢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的妻子，与此同时，对其他男人的 妻子吹毛求疵，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都具有同样的命运，宙斯设计了这个所有邪恶中 最大的灾祸，所以，冥王哈得斯欢迎那些为了女人而争斗的男人进入他的王国。”[6]( p.23)因为在当时社会中，女性的地位明显低于男性，且这种差距已经成为了一种命定 的原则，亚里士多德就曾说过：“男女间的关系自然地存在着高低的分别，也就是统治 与被统治的关系，这种原则在一切人类之间是普遍适用的。”[9](p.36)所以就这一点 而言，现实中女人的地位同神话中一样，都处于一种卑微、低下的状态。
事实上，这种地位的差距也明显地体现在希腊人生活的各个层面，而且随着时间的推 移，差距还在不断加大。一般来说，荷马时代虽然男性统治已初步确立，但母权制仍有 一定的影响，妇女的地位还比较高。古风时代妇女地位比前一时代有所下降，但妇女还 是有较多的活动自由。在古典时代，希腊社会加强了对妇女的控制，妇女的地位进一步 降低[6](p.45)。
我们可以看出，女神和女人这两种角色在神话和现实生活中是交织出现的，有时候我 们要关联地来解释神话和现实，但有时就必须将它们割裂开来。因为神话毕竟是人们在 生活中不断产生并完善的思想，所以我们必须从不同的层面来认识和理解希腊的神话及 其中所蕴含或是要表达的意味。
收稿日期：20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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