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史 |
论骑士制度的繁荣期
张景全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3年07期
【原文出处】《史学集刊》(长春)2003年02期第95～99，89页
【作者简介】吉林大学 文学院历史系，吉林 长春 130012
【关 键 词】中世纪/西欧/骑士制度
中图分类号：K1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559-8095(2003)02-0095-06
骑士制度作为中世纪西欧独特的亮点，至今仍是西欧文明史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然而，关于骑士制度发展的繁荣时期(the Golden Age of Chivalry)一直颇有争议。综 观学界的诸多说法，不外乎以下几种：一是认为在12世纪，即它在确立后不久便达到了 顶峰，从此迅速衰落。[1](P19)二是认为在12世纪至16世纪。[2](P115)三是认为在13 世纪，更明确指出是在1250-1273年后从顶峰衰落。四是认为在十字军运动期间，即110 0-1300(12、13世纪)的二百年间。五是认为在14世纪时“骑士制度作为一种制度达到了 其完美”。还有一种观点则干脆认为根本就不存在骑士制度的繁荣时期。[1](P19、25 、18、20)
笔者认为，骑士制度的繁荣时期出现在11世纪末叶至13世纪初叶。其支持理由主要有 ：骑士制度的经济基础——庄园经济的繁荣期、骑士阶层的力量象征——封建城堡的大 量出现期、骑士制度三原则的最终融合期均在该时间段内。13世纪中后期以降，西欧多 方面的变化开始不利于骑士制度的存在与发展，骑士制度开始走向衰落。本文将从以上 三个方面对该问题作一探讨。
一
首先，我们分析骑士制度的繁荣时期，必须先分析这一制度的经济基础——庄园经济 的发展状况，毕竟两者波动顶峰的基本同期性是最有说服力的。正如著名法律文化学者 哈罗德.J.伯尔曼所说：“采邑采取的是自治的社会共同体的形式，它们在欧洲大部分 地区称作‘庄园’”，因此“骑士身份在整个欧洲的增多伴随有庄园产业的扩展”。[3 ](P387、369)普通骑士与中、上层骑士主要区别在于：后者占有较多庄园并间接管理庄 园，而前者往往只占有一处庄园并更直接地经营庄园。事实上“只有一处庄园的骑士和 小贵族的情形，一定是不少的。例如豪特维尔·汤克勒德，即这个姓的著名家族的族长 ，是在诺曼底的库坦斯附近只有一所庄园的骑士。”[4](P375)(当然，中世纪西欧也存 在着相当数量的“无地骑士”)因而，对骑士制度的经济基础——采邑的追踪就集中于 庄园经济发展的考察。
庄园经济发展的全盛期在何时呢?马克垚先生以“西欧庄园制的典型国家”英 国为例，认为“从1086年土地调查书起，到1348年黑死病时为止，可以说是英国庄园制 的极盛时期”。在涉及整个西欧情况时，他认为“十三世纪是庄园经济极盛时期”。[5 ](P185)因为就人口而言，11世纪中叶至14世纪初，法国的人口从约700万增至2000万； 同期，英格兰的人口从约200万增至约350万。[3](P390)就农民及农奴地位而言，“在1 000和1200年之间，没有什么大规模的农民叛乱”，“在这两百年中，一般没有农民骚 动的原因是：这一时期确是农民日益繁荣和农奴地位改善的年代”。[4](P403、404)就 法律发展而言，“正如封建习惯在11、12世纪尤其是在1050至1150年期间转变为封建的 法律制度一样，庄园习惯也大约在同期转变为一种庄园法律制度”。[3](P388)
可见，西欧各地庄园经济的繁荣时期大致是在11、12、13世纪，与我们所说的骑士制 度的繁荣时期(11世纪末叶至13初叶)有很大重合。那么为什么仍有差距呢?正如恩格斯 所说：“骑士栅塞的围墙，在被新式大炮轰开以前很久，其墙脚即已为货币所被坏”， [6](P163)这个时间差在很大程度上就归因于货币。马克垚先生在提出13世纪是 庄园经济极盛时期后，又说：“但同时因为商品货币关系发达，……也开始酝酿着庄园 的衰落”。[5](P185)12世纪后期起，货币地租已日渐推广，而13世纪时货币地租更为 流行。英国社会史学家阿萨·勃里格斯更明确认为：到13世纪初叶时，已有超过半数的 成年男子成为领取货币工资的日工或短工。[7](P83)
其次，城堡的大量出现。至8、9世纪，西欧先后遭到一系列入侵，“经过了这个大乱 的时代之后，欧洲就变成了一个完全封建式的社会，以堡垒和骑士为基础。”[8](P373 )一般地说，贫穷的骑士是没有城堡的。但是，城堡对于骑士的经济、军事及文化意义 却是至关重要的。一方面，封建城堡是庄园的核心，对骑士的经济利益自不待言。另一 方面，在中世纪防御性能最强的典型工事，是各封建领主的私人城堡。它可有效抵御敌 人的进攻，使从头到脚置于装甲之下的骑士有了更强大的防护。而且，骑士部队机动性 的有效发挥也在于粮秣等补给的有效性，城堡以其储备和坚固成为这种机动化兵力的运 动枢纽，使骑士的力量得以延伸。同时，骑士文化就诞生在城堡里。于是财力丰足的世 家大族、包括中上层骑士都致力于构筑城堡。领主的卫士、下属骑士或居住在城堡中， 或分布在城堡周围，城堡成为“一个财产和军务的人为的混合体”。[4](P350)我们把 城堡作为骑士制度发展状况的一个指数，而在著名学者基佐先生的眼中，更认为“骑士 制度就是在城堡中诞生和成长起来的”。[9](P109)
11世纪中后期至13世纪初，西欧城堡在质量和数量上的提高是极为显著的。一种普遍 的观点是：在11世纪后期之前，石头城堡很少见，而早期的城堡完全是用木材造的。[4 ](P349)在威廉征服(1066年)英国时，他在新征服地区“建造长方形的石宫堡，以镇慑 征服的英格兰”。[10](P476、477)至1100年，有500座诺曼人的城堡作为权势的象征分 布在英格兰乡村各地的战略要冲。[7](P63)德国至13世纪时城堡的建筑亦蔚为可观。如 13世纪初的1208年，斯瓦比亚的国王菲力普的女儿嫁给德国皇帝奥托四世(1198-1215年 在位)，其嫁妆竟有350座城堡，[11](P90)足见当时城堡数量之多。
当然，有人会指出13世纪初期以前的城堡在数量、质量是无法与其后时代的“城堡” 相比的。但这恰恰说明了骑士制度的由盛转衰。因为，13世纪以后出现的是与从前城堡 性质不同的城堡——城市。“城市的起源，来自一个由商人和艺人居住着的‘新’堡内 ，而不来自‘城堡’内。后者是由伯爵或主教占据，他住在那里，还有卫士、骑士、‘ 半骑士’和租地农奴在他的周围”。[4](P417)
其三，发生于该时期的一系列远征为骑士制度的完善提供了动力和舞台，使骑士制度 的三原则——战争、宗教、爱情最终融合。骑士的生命及荣誉是与战争联系在一起的。 因此，如果说骑士制度是动荡社会的产物，那么从11世纪中后期到13世纪初，一系列的 军事远征再次促进了这种制度的发展，并因其得到了相对丰厚的经济支持而使它趋于完 善，这种完善集中体现在骑士制度三原则的融合。
在中世纪的西欧，基督教处于万流归宗的地位，因此它一开始便影响着骑士制度。然 而基督教面对的西欧处于公共权威缺失、政治破碎、贵族纷争和抵御入侵等无序状态。 基督教试图改变这一现状而又力不从心，因此宗教思想对骑士制度的最初塑造是缓慢的 。至11世纪中叶左右，情况变得不同了。教俗中上层经济利益趋同；西欧公共权威渐露 端倪；西欧区域内政治冲突虽尚无序，但出现了指向西欧大陆边缘或以外的战争；伊斯 兰世界的崛起，外来威胁由多元向单一转变，这一切为基督教与骑士的进一步融合提供 了历史契机。
事实上，在第一次十字军远征前，欧洲已有过三次具有十字军性质的、规模较大的远 征：即诺曼人征服亚浦利亚和西西里(1016-1090年)、诺曼人征服英国(1066年)、卡斯 提尔的反摩尔人战争(1072-1099年)。更重要的是，在11世纪中后期，这种战争冒险被 更多地赋予了宗教外衣。威廉在远征前，得到了副教皇希尔地布南德(即后来的教皇格 里果里七世)和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支持，教皇“为诺曼人祝福，并赐威廉一面‘神旗 ’”。[8](P384)11世纪60至80年代，又有许多法国骑士参加了远征西班牙运动，教皇 极力支持对穆斯林战争，宣布在战斗中死亡者为殉教的圣徒。至大规模十字军东侵的最 初几次，骑士的好战冒险精神及宗教狂热都达到了最高峰，宗教与骑士制度最终结合， 这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此时教皇可以向整个西欧世界发号施令并且灌输新的战争观。1095年，教皇乌 尔班二世在克勒芒宗教大会上鼓吹十字军远征时说：“督促一切等级的人，骑士、步兵 、富人、穷人，都必须迅速起来，及时地给予基督信徒以援救，……凡动身前往的人， 假如在旅途中，——陆上或海上——或者在反异教徒的战争中丧失了性命，他们的罪孽 即将在那一倾间获得赦免。上帝授权给我，让我把这个赎罪的权利赐给一切参加的人。 ”[12](P152)基督教的声音第一次响彻于整个西欧，而基督教的战争观也“最后在骑士 制度和十字军运动里，逻辑地规定出来了”：[4](P354)“正义”战争是消除良心上罪 恶的一种方法，战争应针对异教徒和不信教的人。于是，骑士的好战得到基督教系统理 论的支持，宗教热情与战争火焰融合在一起。正如当时参加了克勒芒大会的一位僧侣这 样写到：“每个人听到那不翼而飞的教皇命令之后，……朝廷伯爵的热情似火一般地燃 烧着，而中级骑士，也已开始筹划(远征)了”。[12](P154)
其次，从该阶段起，骑士仪式宗教化、复杂化，宗教向骑士的精神世界全面渗透。以 往，教会对普通骑士仪式的影响一般体现在对授予骑士的佩剑的祈祷，“到十世纪中叶 ，这种简单的仪式过程从伦敦到罗马，从德国到西班牙(北部)都在采用”。[13](P38) 但自十字军远征后，骑士生活中更多地出现了教士身影。此时这种程序被固定下来，即 每一个出身高贵的男子至12岁时都应在主教面前庄严宣誓：他要保护受压迫者、寡妇及 孤儿，出身高贵的妇女应获得他特殊的关爱。[1](P8、9)而在骑士之子出生洗礼仪式、 骑士侍童成为骑士侍从仪式、骑士授予仪式之中，我们看到日益复杂的骑士仪式几乎同 化为基督教的圣礼，以至于有人把12世纪时的骑士授予仪式称作中世纪基督教的“第八 圣事”。[14](P65)事实上，能体现严格意义上的基督教影响的那种程序、誓言及思想 的骑士仪式，只有在11至13世纪时才能被发现。
最后，伴随着十字军远征，一批基督教骑士之花——骑士团诞生了。诸如医院骑士团 、条顿骑士团、神庙骑士团，他们主要由僧侣组成，隶属于教皇。正如汤普逊所说：“ 神庙骑士团、医院骑士团以及整个骑士制度获得了他们的理想：完善的骑士，应是独身 者甚至削发出家者，象神庙骑士团那样；(承认)骑士宣誓的神圣性质和入团仪式的至圣 性质”。[4](P354)
当骑士制度的所谓三原则的战争与宗教在该时期最终结合之时，骑士制度的另一原则 ——爱情也在一系列的远征中悄然出现并溶入该制度之中。
典雅爱情发轫于11世纪末法国南部的宫廷中。此时，公共权威在无数次的毁灭中重建 ，以封君封臣关系为核心的封建制度在西欧普遍确立，社会财富有一定积累，音乐、文 学、建筑、雕刻随之开始焕发新的生机。由于骑士的经济载体——农村庄园经济占绝对 优势，所以居于城堡宫廷的“大骑士不仅比其他的骑士，而且起初比任何的城市市民也 都来得富有，因而大封建宫廷在那时较之城市在文化上也有着大得多的意义”。[15](P 272)这一切尤以法国南部为代表，于是以歌颂“典雅爱情”为主题的普罗旺斯骑士抒情 诗兴起。
当经济发展刺激着个别地区的上层骑士开始张扬个性之时，几乎同时发生的十字军运 动则逐渐把这种激情普及于整个西欧骑士阶层，并将之推向高潮。
首先，任何一次长时间大规模的军事冒险，都会使西欧的性比例出现一次波动，进而 冲击人的情感和婚姻。因为包括骑士在内的精壮男性将离开他们原生活地，有的人将是 永远的离去。研究表明，在中世纪时代，死亡率的最高点是在42岁，甚至国王也不例外 。例如在1066至1272年间，英国国王的平均寿命是54岁。“必须记住：这些在壮年死去 的人们是中世纪社会中的优秀分子”，[4](P348)这必然会对原本不规范的婚姻产生一 定的冲击。甚至早在诺曼征服时，“我们可看到一批诺曼妇女在1068年写给她离家丈夫 的一封信，里面说，如果他们不立即回家，她们就另嫁了”。[16](P473)可见，一次次 军事冒险伴随的是一次次情感冒险。
其次，长期的远征也使妇女、尤其是中上层女性的地位有所改变，从而在一定程度上 改变包括骑士在内的部分男性看待女性及婚姻的视野。对此，基佐先生有一段精彩的论 述：“如果封地主人离开他的城堡去寻找战争和冒险活动，他的妻子就留在城堡里，并 处于一种完全不同于妇女们一向所处的地位。她是女主人、城堡女主人，在她丈夫不在 的时候代表丈夫负责封地的防卫和荣誉。这种崇高的、在家庭生活内部几乎至高无上的 地位往往给予封建时代的妇女以一种尊严、一种勇气、一种美质、一种她们在任何其他 地方都没有显示过的荣誉。毫无疑问，这有力地促进了她们道德的发展和她们地位的提 高”。[9](P104)尽管这有很大的商榷余地，但诚如有的学者所说：“正是战争、宗教 和十字军远征本身，在使粗野时代的妇女转变成骑士时代的女士这方面，起到了意想不 到的积极作用”。[17](P272)
另外，十字军远征增加了西欧与东方的交流，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进了其中上层分子 的物质、精神生活，使“封建式的而又好战的西欧之粗鲁方式让位给东方文雅态度了” 。[16](P539)同时，十字军骑士的国际性，远征时段的长期性，这也为该阶层对同一激 情迸发共鸣提供了广阔的时空。
无疑，骑士离家进行军事冒险的时间之长、规模之大及热情之高，我们只能在11世纪 中后期至13世纪初的一系列远征时期看到；以歌颂典雅爱情和战争冒险相结合为主题的 骑士文学也在11、12世纪达到繁荣期。[18](P33)而“到了十三世纪，那由英雄歌曲所 激起的高度热忱和第一次十字军的狂热已冷下来了”。[16](P531)
可见，所谓的骑士制度三原则是在11世纪末叶至13世纪初最终结合在一起的。因而这 一时期才能称之为骑士制度的繁荣时期。
二
产生于8、9、10世纪，于11世纪在西欧普遍确立的骑士制度，中经11世纪末叶至13世 纪初的黄金时期，于13世纪中叶至14世纪开始衰落。这种衰落即便在骑士制度发源地法 国也是相当明显的。1352年，法王约翰发表了一份关于骑士制度总结式的敕令，追忆骑 士制度的辉煌往昔，痛感骑士制度的无奈凋零。[9](P135、136)据此，人们既可感知这 一制度的衰落，亦可推断它衰落的起点绝非14世纪中叶。事实上，13世纪中后期以降， 西欧经济、政治、军事、社会及科技等方面的诸多变化，已使骑士制度从其繁荣顶峰滑 落成为不可避免。
首先，在经济上，货币经济的发展动摇了农村庄园经济的主导地位，从而使骑士制度 赖以存在的经济基础采邑——庄园经济走向衰亡。
如前所述，13世纪以来货币地租逐渐在西欧崭露头角，土地经营方式发生变化。“事 实上，任何一个旧式结构的社会一旦向货币敞开大门，迟早要失去它原有的平衡，不能 控制从中释放出来的能量”。[19](P516)我们以德国自由地或长期租地的价值同庄园地 的价值相比，在12世纪时其差额是33%，而在13世纪则加倍了，即自由地或租地的价值 比庄园地的价值要高出33%到66%。因此“到了1300年，欧洲的旧庄园制度已变为有名无 实”。[4](P457、454)
与此同时，物价却在上涨。例如，英国在1180年至1220年间物价急剧上升，在整个13 世纪物价则上涨了两倍多。因而地主阶级处于这样的两难境地，即一方面是庄园收入的 缩减，而另一方面是价格的普遍上扬。于是，骑士贫困化就成为一种普遍趋势的表征： 根据理查德·巴伯的研究：“尤其在13至14世纪时，大部分贵族，尤其是普通的骑士逐 渐贫困了”。[20](P31)“因为充当一个骑士的费用是很大的，新骑士必须具备一匹战 马和一匹后备马、甲胄、华丽服装、侍从，此外还须加上骑士授爵仪式的费用和祝宴的 费用，人们可看到推迟‘骑士授爵仪’的趋势”。[4](P451)同时，传统意义上的骑士 数量呈减少趋势。例如，“十三世纪中叶，托马斯·德·桑坦普雷曾说到，在他的家乡 教区里，骑士的人数就从上一世纪末的六十个降到只剩下一、两个，这只是总现象中的 一个地方例证而已”。[21](P73)
其次，在政治、军事上，随着王权的加强，新的职业军人——雇佣军和常备军的出现 ，动摇着骑士服役制度。众所周知，骑士制度产生的一个政治原因是中世纪西欧政治权 威的缺失。然而至13世纪左右，这种情况变得不同了。以英法为例，两国分别在亨利二 世(1154-1189年)及路易九世(1226-1270年)时加强了王权，随之不久开始了军事变革。 英王《军队敕令》中规定：允许一部分附庸缴纳“盾牌钱”，以免除每年向国王提供的 40天骑士服役，国王利用这些钱雇佣其他骑士服军役。法国则实行募兵制，开始组建常 备军，逐渐取代骑士服军役的制度。
雇佣军、常备军的最大特点在于，只要能够发饷，就可以无限期地留在战场上。至13 世纪后期，王朝战争明显长期化和规模化，这构成了对新的职业军人巨大的社会需求。 而在此前后王权的加强、货币经济的发展又为满足这种需求提供了条件。于是，“在法 国菲立普三世(1279-1285年)和爱德华一世的时代，为了延长的战役起见，军人发饷遂 成了经常的现象。不管是召募的来源如何，封建性和雇佣性都在内，全部陆军都成了有 给制的兵力。于是常备的正规军遂逐渐代替封建式的骑士，职业军人这一个阶级开始出 现了”。“因为他们是只为军饷打仗的，所以他们是反封建的，他们与其主人之间并无 所谓荣誉规律的束缚”。[8](P459)这样，封建关系的骑士服役制度以及效忠、诚信、 荣誉等骑士精神随之动摇了。
其三，从社会层面来看，骑士阶层的成份开始发生变化，逐渐在政治上丧失了作为一 个社会阶层共同的集团利益。骑士阶层从来不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圈子。例如，德国存在 的“半骑士”，是“不自由出身的人们，由于担任军事服务和表现勇猛而从农奴地位被 提拔到半骑士地位”，“可受封于正式骑士或其他贵族”，“因而这批暴发户侵入了骑 士阶层”。[4](P335、337)13世纪中期骑士阶层的开放度增大，英国规定：主要以交租 为生、其土地每年收入达60英镑或更多者不仅要自备武装，并且要加入骑士行列。[20] (P34)
然而，随着非骑士出身者对骑士阶层的渗入和骑士贫困化的加快，一种感受到对原有 秩序之威胁的本能反应却明显起来，即某些地方的骑士阶层越来越表现出极端的敏感性 和排他性。极端的例子是在13世纪中叶，某些法典中坚持被授予骑士者的父母必须都是 贵族。[20](P30、31)
因此，骑士阶层日益失去纯粹封建的性质就成为一种不可避免的趋势。西欧骑士作为 一个社会阶层也开始在政治上失去统一的利益。在法国，由于其是封建等级的发源地， 自然经济衰退缓慢，骑士阶层对等级观念固执地强调，如“贵族的骄傲——尤其是法国 贵族的骄傲是尽人皆知的——大多硬化为傲慢态度”。[4](P452)他们与代表上升力量 的新兴市民阶层难于结盟，成为后来文艺复兴时期文学讥讽的对象。在英国，自亨利二 世军事改革以来，骑士阶层大部分在自己领地上经营农业，从农产品和羊毛贸易中获利 。因而他们和市民上层、富裕农民有共同的经济利益，进而在政治上容易联合。从英、 法骑士对待市民阶层的不同态度，可以看出：正如采邑——庄园经济的衰落表明了作为 一个社会阶层的经济条件的丧失，骑士阶层政治上的不同取向则表明作为一个社会阶层 的条件——共同的政治利益的丧失。
其四，军事技术的革新，使战争平民化。骑士装备及训练的昂贵、复杂，成为骑士与 普通民众间的鸿沟，骑士在很大程度上垄断了战争艺术。在13世纪至15世纪，军事技术 开始了一场新的革新，使这种情况随之变化。
以往人们一直重视14世纪起火药在西欧对骑士的影响。例如费尔南·布罗代尔认为： “制服旧时代骑士的武器是火铳”；[19](P461)火炮使城堡很难守卫，对骑士及其力量 的象征城堡产生了致命的威胁。事实上在这场变革之前，13世纪出现了每分钟能射出十 支箭、可刺穿两层铠甲的长弓，已对骑士和他的战马造成了严重的威胁。“用金属薄片 制成的盔甲从1250年左右开始被引进，这表明人们已开始意识到需要对弓箭的新发展做 出反应”。[22](P92)而使用这些新式射击武器的人多是背景低微者。如以长弓为“国 技”的英国，“弓弩手是从自由农民中去召募”。[8](P475)因此，长弓连同后来的火 药削弱了骑士作战的优势，动摇了骑士对战争艺术的垄断，从而冲击着封建的秩序。历 史再次显示了它惊人的相似之处：技术进步(如马镫的应用)使骑士攀登上社会的一个高 层面，同样是技术进步则使骑士从这个层面上跌落下来。
收稿日期：2002-07-18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3年07期
【原文出处】《史学集刊》(长春)2003年02期第95～99，89页
【作者简介】吉林大学 文学院历史系，吉林 长春 130012
| 【内容提要】 | 骑士制度的繁荣时期出现在11世纪末至13世纪初，其主要原因是，骑士制度的经济基 础——庄园经济的繁荣期、骑士阶层的力量象征——封建城堡的大量出现期以及骑士制 度三原则的最终融合期均在该时间段内。13世纪中后期以降，西欧经济、政治、军事、 社会及科技等诸多方面的变化使骑士制度从其繁荣期滑落下来。 |
骑士制度作为中世纪西欧独特的亮点，至今仍是西欧文明史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然而，关于骑士制度发展的繁荣时期(the Golden Age of Chivalry)一直颇有争议。综 观学界的诸多说法，不外乎以下几种：一是认为在12世纪，即它在确立后不久便达到了 顶峰，从此迅速衰落。[1](P19)二是认为在12世纪至16世纪。[2](P115)三是认为在13 世纪，更明确指出是在1250-1273年后从顶峰衰落。四是认为在十字军运动期间，即110 0-1300(12、13世纪)的二百年间。五是认为在14世纪时“骑士制度作为一种制度达到了 其完美”。还有一种观点则干脆认为根本就不存在骑士制度的繁荣时期。[1](P19、25 、18、20)
笔者认为，骑士制度的繁荣时期出现在11世纪末叶至13世纪初叶。其支持理由主要有 ：骑士制度的经济基础——庄园经济的繁荣期、骑士阶层的力量象征——封建城堡的大 量出现期、骑士制度三原则的最终融合期均在该时间段内。13世纪中后期以降，西欧多 方面的变化开始不利于骑士制度的存在与发展，骑士制度开始走向衰落。本文将从以上 三个方面对该问题作一探讨。
一
首先，我们分析骑士制度的繁荣时期，必须先分析这一制度的经济基础——庄园经济 的发展状况，毕竟两者波动顶峰的基本同期性是最有说服力的。正如著名法律文化学者 哈罗德.J.伯尔曼所说：“采邑采取的是自治的社会共同体的形式，它们在欧洲大部分 地区称作‘庄园’”，因此“骑士身份在整个欧洲的增多伴随有庄园产业的扩展”。[3 ](P387、369)普通骑士与中、上层骑士主要区别在于：后者占有较多庄园并间接管理庄 园，而前者往往只占有一处庄园并更直接地经营庄园。事实上“只有一处庄园的骑士和 小贵族的情形，一定是不少的。例如豪特维尔·汤克勒德，即这个姓的著名家族的族长 ，是在诺曼底的库坦斯附近只有一所庄园的骑士。”[4](P375)(当然，中世纪西欧也存 在着相当数量的“无地骑士”)因而，对骑士制度的经济基础——采邑的追踪就集中于 庄园经济发展的考察。
庄园经济发展的全盛期在何时呢?马克垚先生以“西欧庄园制的典型国家”英 国为例，认为“从1086年土地调查书起，到1348年黑死病时为止，可以说是英国庄园制 的极盛时期”。在涉及整个西欧情况时，他认为“十三世纪是庄园经济极盛时期”。[5 ](P185)因为就人口而言，11世纪中叶至14世纪初，法国的人口从约700万增至2000万； 同期，英格兰的人口从约200万增至约350万。[3](P390)就农民及农奴地位而言，“在1 000和1200年之间，没有什么大规模的农民叛乱”，“在这两百年中，一般没有农民骚 动的原因是：这一时期确是农民日益繁荣和农奴地位改善的年代”。[4](P403、404)就 法律发展而言，“正如封建习惯在11、12世纪尤其是在1050至1150年期间转变为封建的 法律制度一样，庄园习惯也大约在同期转变为一种庄园法律制度”。[3](P388)
可见，西欧各地庄园经济的繁荣时期大致是在11、12、13世纪，与我们所说的骑士制 度的繁荣时期(11世纪末叶至13初叶)有很大重合。那么为什么仍有差距呢?正如恩格斯 所说：“骑士栅塞的围墙，在被新式大炮轰开以前很久，其墙脚即已为货币所被坏”， [6](P163)这个时间差在很大程度上就归因于货币。马克垚先生在提出13世纪是 庄园经济极盛时期后，又说：“但同时因为商品货币关系发达，……也开始酝酿着庄园 的衰落”。[5](P185)12世纪后期起，货币地租已日渐推广，而13世纪时货币地租更为 流行。英国社会史学家阿萨·勃里格斯更明确认为：到13世纪初叶时，已有超过半数的 成年男子成为领取货币工资的日工或短工。[7](P83)
其次，城堡的大量出现。至8、9世纪，西欧先后遭到一系列入侵，“经过了这个大乱 的时代之后，欧洲就变成了一个完全封建式的社会，以堡垒和骑士为基础。”[8](P373 )一般地说，贫穷的骑士是没有城堡的。但是，城堡对于骑士的经济、军事及文化意义 却是至关重要的。一方面，封建城堡是庄园的核心，对骑士的经济利益自不待言。另一 方面，在中世纪防御性能最强的典型工事，是各封建领主的私人城堡。它可有效抵御敌 人的进攻，使从头到脚置于装甲之下的骑士有了更强大的防护。而且，骑士部队机动性 的有效发挥也在于粮秣等补给的有效性，城堡以其储备和坚固成为这种机动化兵力的运 动枢纽，使骑士的力量得以延伸。同时，骑士文化就诞生在城堡里。于是财力丰足的世 家大族、包括中上层骑士都致力于构筑城堡。领主的卫士、下属骑士或居住在城堡中， 或分布在城堡周围，城堡成为“一个财产和军务的人为的混合体”。[4](P350)我们把 城堡作为骑士制度发展状况的一个指数，而在著名学者基佐先生的眼中，更认为“骑士 制度就是在城堡中诞生和成长起来的”。[9](P109)
11世纪中后期至13世纪初，西欧城堡在质量和数量上的提高是极为显著的。一种普遍 的观点是：在11世纪后期之前，石头城堡很少见，而早期的城堡完全是用木材造的。[4 ](P349)在威廉征服(1066年)英国时，他在新征服地区“建造长方形的石宫堡，以镇慑 征服的英格兰”。[10](P476、477)至1100年，有500座诺曼人的城堡作为权势的象征分 布在英格兰乡村各地的战略要冲。[7](P63)德国至13世纪时城堡的建筑亦蔚为可观。如 13世纪初的1208年，斯瓦比亚的国王菲力普的女儿嫁给德国皇帝奥托四世(1198-1215年 在位)，其嫁妆竟有350座城堡，[11](P90)足见当时城堡数量之多。
当然，有人会指出13世纪初期以前的城堡在数量、质量是无法与其后时代的“城堡” 相比的。但这恰恰说明了骑士制度的由盛转衰。因为，13世纪以后出现的是与从前城堡 性质不同的城堡——城市。“城市的起源，来自一个由商人和艺人居住着的‘新’堡内 ，而不来自‘城堡’内。后者是由伯爵或主教占据，他住在那里，还有卫士、骑士、‘ 半骑士’和租地农奴在他的周围”。[4](P417)
其三，发生于该时期的一系列远征为骑士制度的完善提供了动力和舞台，使骑士制度 的三原则——战争、宗教、爱情最终融合。骑士的生命及荣誉是与战争联系在一起的。 因此，如果说骑士制度是动荡社会的产物，那么从11世纪中后期到13世纪初，一系列的 军事远征再次促进了这种制度的发展，并因其得到了相对丰厚的经济支持而使它趋于完 善，这种完善集中体现在骑士制度三原则的融合。
在中世纪的西欧，基督教处于万流归宗的地位，因此它一开始便影响着骑士制度。然 而基督教面对的西欧处于公共权威缺失、政治破碎、贵族纷争和抵御入侵等无序状态。 基督教试图改变这一现状而又力不从心，因此宗教思想对骑士制度的最初塑造是缓慢的 。至11世纪中叶左右，情况变得不同了。教俗中上层经济利益趋同；西欧公共权威渐露 端倪；西欧区域内政治冲突虽尚无序，但出现了指向西欧大陆边缘或以外的战争；伊斯 兰世界的崛起，外来威胁由多元向单一转变，这一切为基督教与骑士的进一步融合提供 了历史契机。
事实上，在第一次十字军远征前，欧洲已有过三次具有十字军性质的、规模较大的远 征：即诺曼人征服亚浦利亚和西西里(1016-1090年)、诺曼人征服英国(1066年)、卡斯 提尔的反摩尔人战争(1072-1099年)。更重要的是，在11世纪中后期，这种战争冒险被 更多地赋予了宗教外衣。威廉在远征前，得到了副教皇希尔地布南德(即后来的教皇格 里果里七世)和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支持，教皇“为诺曼人祝福，并赐威廉一面‘神旗 ’”。[8](P384)11世纪60至80年代，又有许多法国骑士参加了远征西班牙运动，教皇 极力支持对穆斯林战争，宣布在战斗中死亡者为殉教的圣徒。至大规模十字军东侵的最 初几次，骑士的好战冒险精神及宗教狂热都达到了最高峰，宗教与骑士制度最终结合， 这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此时教皇可以向整个西欧世界发号施令并且灌输新的战争观。1095年，教皇乌 尔班二世在克勒芒宗教大会上鼓吹十字军远征时说：“督促一切等级的人，骑士、步兵 、富人、穷人，都必须迅速起来，及时地给予基督信徒以援救，……凡动身前往的人， 假如在旅途中，——陆上或海上——或者在反异教徒的战争中丧失了性命，他们的罪孽 即将在那一倾间获得赦免。上帝授权给我，让我把这个赎罪的权利赐给一切参加的人。 ”[12](P152)基督教的声音第一次响彻于整个西欧，而基督教的战争观也“最后在骑士 制度和十字军运动里，逻辑地规定出来了”：[4](P354)“正义”战争是消除良心上罪 恶的一种方法，战争应针对异教徒和不信教的人。于是，骑士的好战得到基督教系统理 论的支持，宗教热情与战争火焰融合在一起。正如当时参加了克勒芒大会的一位僧侣这 样写到：“每个人听到那不翼而飞的教皇命令之后，……朝廷伯爵的热情似火一般地燃 烧着，而中级骑士，也已开始筹划(远征)了”。[12](P154)
其次，从该阶段起，骑士仪式宗教化、复杂化，宗教向骑士的精神世界全面渗透。以 往，教会对普通骑士仪式的影响一般体现在对授予骑士的佩剑的祈祷，“到十世纪中叶 ，这种简单的仪式过程从伦敦到罗马，从德国到西班牙(北部)都在采用”。[13](P38) 但自十字军远征后，骑士生活中更多地出现了教士身影。此时这种程序被固定下来，即 每一个出身高贵的男子至12岁时都应在主教面前庄严宣誓：他要保护受压迫者、寡妇及 孤儿，出身高贵的妇女应获得他特殊的关爱。[1](P8、9)而在骑士之子出生洗礼仪式、 骑士侍童成为骑士侍从仪式、骑士授予仪式之中，我们看到日益复杂的骑士仪式几乎同 化为基督教的圣礼，以至于有人把12世纪时的骑士授予仪式称作中世纪基督教的“第八 圣事”。[14](P65)事实上，能体现严格意义上的基督教影响的那种程序、誓言及思想 的骑士仪式，只有在11至13世纪时才能被发现。
最后，伴随着十字军远征，一批基督教骑士之花——骑士团诞生了。诸如医院骑士团 、条顿骑士团、神庙骑士团，他们主要由僧侣组成，隶属于教皇。正如汤普逊所说：“ 神庙骑士团、医院骑士团以及整个骑士制度获得了他们的理想：完善的骑士，应是独身 者甚至削发出家者，象神庙骑士团那样；(承认)骑士宣誓的神圣性质和入团仪式的至圣 性质”。[4](P354)
当骑士制度的所谓三原则的战争与宗教在该时期最终结合之时，骑士制度的另一原则 ——爱情也在一系列的远征中悄然出现并溶入该制度之中。
典雅爱情发轫于11世纪末法国南部的宫廷中。此时，公共权威在无数次的毁灭中重建 ，以封君封臣关系为核心的封建制度在西欧普遍确立，社会财富有一定积累，音乐、文 学、建筑、雕刻随之开始焕发新的生机。由于骑士的经济载体——农村庄园经济占绝对 优势，所以居于城堡宫廷的“大骑士不仅比其他的骑士，而且起初比任何的城市市民也 都来得富有，因而大封建宫廷在那时较之城市在文化上也有着大得多的意义”。[15](P 272)这一切尤以法国南部为代表，于是以歌颂“典雅爱情”为主题的普罗旺斯骑士抒情 诗兴起。
当经济发展刺激着个别地区的上层骑士开始张扬个性之时，几乎同时发生的十字军运 动则逐渐把这种激情普及于整个西欧骑士阶层，并将之推向高潮。
首先，任何一次长时间大规模的军事冒险，都会使西欧的性比例出现一次波动，进而 冲击人的情感和婚姻。因为包括骑士在内的精壮男性将离开他们原生活地，有的人将是 永远的离去。研究表明，在中世纪时代，死亡率的最高点是在42岁，甚至国王也不例外 。例如在1066至1272年间，英国国王的平均寿命是54岁。“必须记住：这些在壮年死去 的人们是中世纪社会中的优秀分子”，[4](P348)这必然会对原本不规范的婚姻产生一 定的冲击。甚至早在诺曼征服时，“我们可看到一批诺曼妇女在1068年写给她离家丈夫 的一封信，里面说，如果他们不立即回家，她们就另嫁了”。[16](P473)可见，一次次 军事冒险伴随的是一次次情感冒险。
其次，长期的远征也使妇女、尤其是中上层女性的地位有所改变，从而在一定程度上 改变包括骑士在内的部分男性看待女性及婚姻的视野。对此，基佐先生有一段精彩的论 述：“如果封地主人离开他的城堡去寻找战争和冒险活动，他的妻子就留在城堡里，并 处于一种完全不同于妇女们一向所处的地位。她是女主人、城堡女主人，在她丈夫不在 的时候代表丈夫负责封地的防卫和荣誉。这种崇高的、在家庭生活内部几乎至高无上的 地位往往给予封建时代的妇女以一种尊严、一种勇气、一种美质、一种她们在任何其他 地方都没有显示过的荣誉。毫无疑问，这有力地促进了她们道德的发展和她们地位的提 高”。[9](P104)尽管这有很大的商榷余地，但诚如有的学者所说：“正是战争、宗教 和十字军远征本身，在使粗野时代的妇女转变成骑士时代的女士这方面，起到了意想不 到的积极作用”。[17](P272)
另外，十字军远征增加了西欧与东方的交流，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进了其中上层分子 的物质、精神生活，使“封建式的而又好战的西欧之粗鲁方式让位给东方文雅态度了” 。[16](P539)同时，十字军骑士的国际性，远征时段的长期性，这也为该阶层对同一激 情迸发共鸣提供了广阔的时空。
无疑，骑士离家进行军事冒险的时间之长、规模之大及热情之高，我们只能在11世纪 中后期至13世纪初的一系列远征时期看到；以歌颂典雅爱情和战争冒险相结合为主题的 骑士文学也在11、12世纪达到繁荣期。[18](P33)而“到了十三世纪，那由英雄歌曲所 激起的高度热忱和第一次十字军的狂热已冷下来了”。[16](P531)
可见，所谓的骑士制度三原则是在11世纪末叶至13世纪初最终结合在一起的。因而这 一时期才能称之为骑士制度的繁荣时期。
二
产生于8、9、10世纪，于11世纪在西欧普遍确立的骑士制度，中经11世纪末叶至13世 纪初的黄金时期，于13世纪中叶至14世纪开始衰落。这种衰落即便在骑士制度发源地法 国也是相当明显的。1352年，法王约翰发表了一份关于骑士制度总结式的敕令，追忆骑 士制度的辉煌往昔，痛感骑士制度的无奈凋零。[9](P135、136)据此，人们既可感知这 一制度的衰落，亦可推断它衰落的起点绝非14世纪中叶。事实上，13世纪中后期以降， 西欧经济、政治、军事、社会及科技等方面的诸多变化，已使骑士制度从其繁荣顶峰滑 落成为不可避免。
首先，在经济上，货币经济的发展动摇了农村庄园经济的主导地位，从而使骑士制度 赖以存在的经济基础采邑——庄园经济走向衰亡。
如前所述，13世纪以来货币地租逐渐在西欧崭露头角，土地经营方式发生变化。“事 实上，任何一个旧式结构的社会一旦向货币敞开大门，迟早要失去它原有的平衡，不能 控制从中释放出来的能量”。[19](P516)我们以德国自由地或长期租地的价值同庄园地 的价值相比，在12世纪时其差额是33%，而在13世纪则加倍了，即自由地或租地的价值 比庄园地的价值要高出33%到66%。因此“到了1300年，欧洲的旧庄园制度已变为有名无 实”。[4](P457、454)
与此同时，物价却在上涨。例如，英国在1180年至1220年间物价急剧上升，在整个13 世纪物价则上涨了两倍多。因而地主阶级处于这样的两难境地，即一方面是庄园收入的 缩减，而另一方面是价格的普遍上扬。于是，骑士贫困化就成为一种普遍趋势的表征： 根据理查德·巴伯的研究：“尤其在13至14世纪时，大部分贵族，尤其是普通的骑士逐 渐贫困了”。[20](P31)“因为充当一个骑士的费用是很大的，新骑士必须具备一匹战 马和一匹后备马、甲胄、华丽服装、侍从，此外还须加上骑士授爵仪式的费用和祝宴的 费用，人们可看到推迟‘骑士授爵仪’的趋势”。[4](P451)同时，传统意义上的骑士 数量呈减少趋势。例如，“十三世纪中叶，托马斯·德·桑坦普雷曾说到，在他的家乡 教区里，骑士的人数就从上一世纪末的六十个降到只剩下一、两个，这只是总现象中的 一个地方例证而已”。[21](P73)
其次，在政治、军事上，随着王权的加强，新的职业军人——雇佣军和常备军的出现 ，动摇着骑士服役制度。众所周知，骑士制度产生的一个政治原因是中世纪西欧政治权 威的缺失。然而至13世纪左右，这种情况变得不同了。以英法为例，两国分别在亨利二 世(1154-1189年)及路易九世(1226-1270年)时加强了王权，随之不久开始了军事变革。 英王《军队敕令》中规定：允许一部分附庸缴纳“盾牌钱”，以免除每年向国王提供的 40天骑士服役，国王利用这些钱雇佣其他骑士服军役。法国则实行募兵制，开始组建常 备军，逐渐取代骑士服军役的制度。
雇佣军、常备军的最大特点在于，只要能够发饷，就可以无限期地留在战场上。至13 世纪后期，王朝战争明显长期化和规模化，这构成了对新的职业军人巨大的社会需求。 而在此前后王权的加强、货币经济的发展又为满足这种需求提供了条件。于是，“在法 国菲立普三世(1279-1285年)和爱德华一世的时代，为了延长的战役起见，军人发饷遂 成了经常的现象。不管是召募的来源如何，封建性和雇佣性都在内，全部陆军都成了有 给制的兵力。于是常备的正规军遂逐渐代替封建式的骑士，职业军人这一个阶级开始出 现了”。“因为他们是只为军饷打仗的，所以他们是反封建的，他们与其主人之间并无 所谓荣誉规律的束缚”。[8](P459)这样，封建关系的骑士服役制度以及效忠、诚信、 荣誉等骑士精神随之动摇了。
其三，从社会层面来看，骑士阶层的成份开始发生变化，逐渐在政治上丧失了作为一 个社会阶层共同的集团利益。骑士阶层从来不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圈子。例如，德国存在 的“半骑士”，是“不自由出身的人们，由于担任军事服务和表现勇猛而从农奴地位被 提拔到半骑士地位”，“可受封于正式骑士或其他贵族”，“因而这批暴发户侵入了骑 士阶层”。[4](P335、337)13世纪中期骑士阶层的开放度增大，英国规定：主要以交租 为生、其土地每年收入达60英镑或更多者不仅要自备武装，并且要加入骑士行列。[20] (P34)
然而，随着非骑士出身者对骑士阶层的渗入和骑士贫困化的加快，一种感受到对原有 秩序之威胁的本能反应却明显起来，即某些地方的骑士阶层越来越表现出极端的敏感性 和排他性。极端的例子是在13世纪中叶，某些法典中坚持被授予骑士者的父母必须都是 贵族。[20](P30、31)
因此，骑士阶层日益失去纯粹封建的性质就成为一种不可避免的趋势。西欧骑士作为 一个社会阶层也开始在政治上失去统一的利益。在法国，由于其是封建等级的发源地， 自然经济衰退缓慢，骑士阶层对等级观念固执地强调，如“贵族的骄傲——尤其是法国 贵族的骄傲是尽人皆知的——大多硬化为傲慢态度”。[4](P452)他们与代表上升力量 的新兴市民阶层难于结盟，成为后来文艺复兴时期文学讥讽的对象。在英国，自亨利二 世军事改革以来，骑士阶层大部分在自己领地上经营农业，从农产品和羊毛贸易中获利 。因而他们和市民上层、富裕农民有共同的经济利益，进而在政治上容易联合。从英、 法骑士对待市民阶层的不同态度，可以看出：正如采邑——庄园经济的衰落表明了作为 一个社会阶层的经济条件的丧失，骑士阶层政治上的不同取向则表明作为一个社会阶层 的条件——共同的政治利益的丧失。
其四，军事技术的革新，使战争平民化。骑士装备及训练的昂贵、复杂，成为骑士与 普通民众间的鸿沟，骑士在很大程度上垄断了战争艺术。在13世纪至15世纪，军事技术 开始了一场新的革新，使这种情况随之变化。
以往人们一直重视14世纪起火药在西欧对骑士的影响。例如费尔南·布罗代尔认为： “制服旧时代骑士的武器是火铳”；[19](P461)火炮使城堡很难守卫，对骑士及其力量 的象征城堡产生了致命的威胁。事实上在这场变革之前，13世纪出现了每分钟能射出十 支箭、可刺穿两层铠甲的长弓，已对骑士和他的战马造成了严重的威胁。“用金属薄片 制成的盔甲从1250年左右开始被引进，这表明人们已开始意识到需要对弓箭的新发展做 出反应”。[22](P92)而使用这些新式射击武器的人多是背景低微者。如以长弓为“国 技”的英国，“弓弩手是从自由农民中去召募”。[8](P475)因此，长弓连同后来的火 药削弱了骑士作战的优势，动摇了骑士对战争艺术的垄断，从而冲击着封建的秩序。历 史再次显示了它惊人的相似之处：技术进步(如马镫的应用)使骑士攀登上社会的一个高 层面，同样是技术进步则使骑士从这个层面上跌落下来。
收稿日期：2002-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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