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史 |
初探拉丁美洲独立战争
金重远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3年02期
【原文出处】《江苏行政学院学报》(南京)2002年04期第136～141页
【作者简介】复旦大学 历史系，上海 200433
金重远(1934— )，男，江苏江阴人，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 为世界近现代史。
【关 键 词】经济发展/民族意识/资产阶级革命/历史功绩
中图分类号：K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8860(2002)04-0136-06
拉丁美洲独立战争是在辽阔的21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展开的，时间前后长达36年之 久，震撼了当时的整个世界。时隔200多年之后，至今国内外史学界仍就这一重大历史 事件不时进行讨论，而且常是意见纷纭，莫衷一是。本文作者拟就战争爆发的原因及性 质、人民群众在战争中所起的作用和独立战争领导人的评价问题阐述己见，供学术界同 仁参考和指正。
一、资产阶级革命的性质
不少西方史学家都把拉美独立战争爆发的原因归之于外来的影响，如法国革命、拿破 仑战争等，其中斯威特认为，正是拿破仑的宝剑给南美带来了独立。[1](P157)还有一 些学者则把西班牙18世纪下半叶自由主义的改革，西班牙国王查理四世和权臣戈多伊的 昏庸无能，以及西班牙政府和耶稣教会的冲突统统说成是拉美独立战争爆发的原因，似 乎没有上述事件，拉美人民便不会起来推翻殖民统治。[2](PP27-32)
过分强调外来影响的作用和完全忽视拉丁美洲自身的变化，必然会把拉丁美洲独立战 争看作是一次简单的殖民地脱离宗主国的政治行动，就像阿根廷史学家恩列克斯·德冈 奇阿所说的那样：它“既不是阶级斗争，也不是经济和宗教斗争”，而仅仅是一次所谓 的“宪法冲突”。[3](P138)1934年出版的英国《剑桥近代史》甚至把拉丁美洲独立战 争说成是一次“莫名其妙”的事件，似乎拉美殖民地人民本来丝毫也没有取得独立的愿 望，只是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才“糊里糊涂”地卷入了与宗主国的冲突，并“糊里 糊涂”地取得了独立。[4](P283)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拉丁美洲出现了一批“修正派”史学家，他们说，独立前拉丁 美洲根本不是“殖民地”，在拉丁美洲也从来没有过什么“殖民地”，“殖民地”这个 概念是有人别有用心生造出来的，是为独立战争进行辩护。[3](P135)
我们不想否认外部事件对拉美历史进程所产生的影响，如1807年拿破仑进军比利牛斯 半岛，西班牙王室随即被囚，葡萄牙王室则仓皇出逃，这两个宗主国发生的剧变必然会 刺激其在美洲的殖民地人民起来寻求某种变革的机会。然而拉美独立战争爆发更深层次 的原因却决不是这些外部的偶然突发性事件，而是来自近3个世纪殖民地社会内部所发 生的深刻变化。
这种变化首先表现在经济方面。尽管宗主国采取种种限制措施，但是殖民地的经济始 终在发展着，到18世纪末在有些方面已取得了显著的进步。
拉美的采矿业早就闻名于世。墨西哥的白银生产几乎是欧洲白银总产量的10倍，每年 单从委拉克鲁斯输出的白银便相当于世界产量的2/3。[5](P52)著名德国学者洪堡甚至 认为，只要墨西哥全力开采白银，那末全世界都会堆满了来自墨西哥的白银。[6](PP58 -59)
与此同时，拉美的手工业也有所发展。18世纪末19世纪初，墨西哥的克雷塔罗城每年 生产丝织品达529吨，价值约60万比索。[7](P378)此外该城还有近百个棉织和制革工场 ，生产出大量棉织品和皮革制品，在墨西哥国民经济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除克雷塔罗 外，墨西哥的其他城市，如圣非、普韦布洛也都是手工业的中心，布宜诺斯艾利斯以制 造银器而驰名。在秘鲁和智利，铁器、玻璃、肥皂、火药……均大量生产，充斥国内市 场。
畜牧业虽于17世纪才在拉普拉塔地区兴起，但其发展却是惊人的，而且其肉类产品还 在英国和欧洲各地都找到了市场。1794年，布宜诺斯艾利斯和蒙得维的亚的牧场主上书 西班牙国王，抱怨该地区每年有40万头牲畜找不到销路，造成800万比索的损失，因而 要求放宽对外贸易的限制。[3](P21)可见当时拉普拉塔地区的畜牧业已和国外市场有了 相当密切的联系。
在殖民统治后期，为了满足日益增长的人口的需要，农业也有了较快的发展。到18世 纪末，委内瑞拉年输出的糖达5750吨，价值150万比索；而从新西班牙和安的列斯群岛 年输出的棉花即达500吨，主要输往美国和欧洲。[7](P373)
在经济发展的基础上，拉美各地区之间，拉美和世界市场之间的来往也越来越密切了 。这种情况到18世纪末已到处凸现出来，如从1778年到1790年，墨西哥出口货物的总值 增加到了2.33亿比索，比1765年到1777年的1.3亿比索，几乎增加了1倍。又如1778年从 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口的兽皮为15万张，而在1783年便猛增到了140万张。[8](P53)
对外贸易的发展促使拉美社会的各阶层人士，尤其是大商人、大牧场主、矿主和一部 分知识分子大声疾呼，要求开展自由贸易，取消宗主国对贸易的种种限制。1809年，布 宜诺斯艾利斯的著名律师莫雷诺在他的《意见书》中强烈要求废除西班牙的贸易垄断， 并对未来自由贸易的前景作了如下充满激情的阐述：“我的想像被为数众多的利益激动 了，陶醉了，和它们在一起，一个积极的商业制度将会赢得我们的幸福。我们的海港将 停满船只……居民和繁荣的种子将通过成千条隧道而传布出去。”[9](P39)19世纪初， 自由贸易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整个拉美的“商人都带着很大的热情来讨论自由贸易的 优点，挥舞着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来助长他们的声势”。[10](P424)
对自由贸易的迫切要求的确推动拉丁美洲，尤其是拉美某些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起来 进行争取独立的斗争，正如阿根廷著名学者阿尔贝蒂所言：“拉普拉塔地区共和国的诞 生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自由贸易的需要。”[11](P18)
19世纪的拉美不仅要求自由贸易，而且要求在经济上全面摆脱宗主国的束缚，这正是 促成拉美独立战争爆发的主要原因。
到18世纪末、19世纪初，拉美在民族关系上也出现了一种崭新的面貌：印第安人占总 人口的46%，白人占20%，黑人占8%，而各种混血人则占26%，事实上他们经过几百年的 融合已经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美洲人”。[7](P451)尽管这些“美洲人”肤色不一，但 却同样信奉天主教，操着同一的西班牙语或葡萄牙语，在文学、艺术、音乐、舞蹈，甚 至心态方面都有许多共同点，而和原来的欧洲人或非洲人则大不一样。正像南美独立战 争领袖玻利瓦尔所指出的那样：“我们既不是欧洲人，也不是印第安人，按出生应是美 洲人。”[12](P7)当我们都是“美洲人”的这种民族意识日益增长，并广为传播时，摆 脱宗主国的斗争自然也就提上议事日程了!
北美英属殖民地争取独立的斗争和法国大革命把自由、平等的思想带入了拉丁美洲。1 794年，也就是法国大革命爆发后的第5年，哥伦比亚的进步思想家纳里诺便将《人权宣 言》翻译成西班牙文出版，为此遭到10年的监禁。但是，进步的思想是无法加以禁锢的 ，智利的启蒙思想家莱马切斯运用卢梭的理论指出：“我们生来就是平等的，只是由于 自发地和自愿地缔结了一种自由的契约，另外一个人才可以对我们行使公正的、合法的 与合理的权力。”而智利人民从来没有和西班牙签订这样的契约，所以有权利反对宗主 国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殖民统治。[13](P313)1795年，委内瑞拉的革命志士奇里诺领导奴 隶起义，宣布将“颁布法国人的法律”，并释放所有奴隶，后因失败被捕而壮烈牺牲。 [14](P128)这些进步的思想极大地鼓舞了拉美人民走上独立战争的道路。
上述种种因素交错在一起，使拉美社会内部的矛盾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发展到了极 点，终于导致独立战争的爆发。
独立战争决非一次简单的摆脱宗主国的行动，它的目的是要根除半奴隶制和封建主义 的残余，使拉美走上资本主义发展的道路，因此它具有资产阶级革命的性质。
有人以拉美在独立战争后经济发展缓慢，200多年过去了，现在尚属于发展中国家和“ 附属资本主义”为由，试图否认这场战争的资产阶级革命的性质。这是不对的，因为一 场真正的资产阶级革命必然会包含着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的彻底变革，会覆盖一个很 长的历史阶段，它意味着“能够产生资产阶级革命的这个基础本身的消灭，资产阶级革 命整个周期的完成”[15](P197)。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延续了好几十 年，而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则持续了近一个世纪。拉美的资产阶级革命自然也不能例外， 独立战争只是开了一个头，是“单个的革命，指几次资产阶级革命中的一次革命”[15] (P197)。19世纪中的墨西哥宗教改革和内战、19世纪下半叶的阿根廷的改革运动、1889 年巴西共和国的成立、拉丁美洲各国奴隶制的废除、1910-1917年墨西哥的资产阶级革 命……都是拉丁美洲资产阶级革命漫长过程的组成部分，是拉美独立战争的继续。
如果从整个世界历史的进程来看，那么问题就会更清楚一些。从17世纪中叶英国资产 阶级革命开始，资本主义在全世界范围内进行变革，其后的北美独立战争、法国大革命 、欧洲1848年革命、俄国的农奴制改革和日本的明治维新、德国和意大利的统一……都 是这种变革的一部分。拉美独立战争和上述重大历史事件一样，在这一变革过程中占有 重要的位置。就像秘鲁共产党著名领导人马里亚特吉所指出的那样：“南美的独立从世 界史范围来说，取决于西方文明，说得更确切一些，取决于资本主义文明发展的需要。 ”[16](P13)西班牙著名经济史学家何赛·奥勒尔也认为，拉美独立战争和英国革命以 及法国革命同属“世界革命的一个周期”[7](P446)。
在这一漫长而又曲折的世界革命过程中，资产阶级革命在不同的国家采取了不同的形 式，英国是宗教革命的形式，法国是3个等级阶级斗争的形式，而英属北美殖民地和西 属及葡属美洲殖民地则通过独立战争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形式虽各异，但内容和目标却 是一致的，因此否认独立战争的资产阶级革命性质，把它仅仅说成是一种摆脱宗主国的 政治行动，显然是不合适的。
二、人民群众的作用
人民群众在重大历史事件中所起的作用究竟如何，向来是国外史学家乐于讨论的问题 。美国拉美史专家莫尔坚持认为在整个拉美独立战争的过程中，广大的“印第安人倾向 于置身事外，他们害怕主人的转换。归根到底，看来他们认识到皇帝可能比地方首领对 他们要来得更仁慈些”。[17](P171)1949年在马德里召开的西班牙美洲历史研讨会上所 发表的有关独立战争的论文几乎完全抹煞了人民群众在这一历史进程中的作用。
然而历史事实否定了上述说法。
1810-1815年的墨西哥独立战争，由于广大人民群众的参加而显得特别波澜壮阔。由伊 达尔哥所率领的起义军很快增加到8万人，一度进逼墨西哥城，严重威胁到西班牙的殖 民统治。起义军捣毁大庄园主的城堡，烧毁各种契约，均分庄园主的土地，把斗争的锋 芒直指当时的封建制度。正如墨西哥著名史学家欧罗斯哥所指出的那样：“独立战争从 一开始就带有阶级斗争的性质……这是被压迫者反对压迫者的起义。”[3](P55)
伊达尔哥牺牲后，继任起义军领袖的莫累罗斯在《民族感情》中提出了更激进的纲领 ：“所有的富人、贵族、大官僚、克利奥尔人或卡伽平人(指西班牙人——本文作者)都 应该视为是民族的敌人和暴政的支持者。”[5](P89)他下令没收上述人的财产，将其中 的一半作为军费，另一半则无偿分给穷人。墨西哥著名史学家赫尔卓格为此曾断言：“ 在独立战争中，在某种程度上，有时甚至会十分明显地觉察到阶级斗争的特色。”[18] (P38)
拉普拉塔地区人民群众的作用在阿根廷五月革命的过程中明显体现出来。1810年5月21 日，当加拉加斯革命的消息传来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居民立即涌上街头，举行游行示 威。在他们强烈的要求下，市政府只得允诺取消殖民机构，立即成立革命洪他(注：洪 他，西班牙文Junta的音译，意为委员会、政务会。)。5月25日，市政府召开会议时， 大批市民包围了市政府会议厅，并且不时敲打会议厅的大门，高呼：“人民需要知道， 会议进行得怎样了?”随后有两个青年人代表市民向与会者递交了一份由革命群众所拟 定的未来革命洪他成员的名单。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立了由莫雷诺、贝尔格朗诺等 进步人士组成的革命洪他。
为推动拉普拉塔地区内部各省起来革命，布宜诺斯艾利斯洪他决定组建远征军。这一 决定得到了市民们的热烈拥护，青年们纷纷从军，不少人自动慷慨解囊，为远征军筹集 经费。一位老年女黑奴玛丽亚·塞哥维纳也捐献了她仅有的一个比索，并自愿和她的两 个儿子一起到远征军中去做厨师，如此动人的故事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一时传为佳话，然 而它绝非是个别的。当时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日报》热情地歌颂了人民的这种爱国热情 ：“普通百姓大力支持国库，负担派向内省的远征军的费用……社会中的穷人首先出来 支持这一事业……尽管一个富商也可以用他捐献的数量引起别人的称道，但却不能和穷 人的热诚支持的可敬品质相提并论。”[19](PP122-123)
南美独立战争领袖圣马丁在组织解放智利的远征军时得到了安第斯山区库依沃省人民 的大力支持。大批黑奴在圣马丁宣布解放后，也纷纷踊跃参军，在解放智利的大规模战 斗中表现得异常勇敢，有的甚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正像某些史学著作中所记载的那样 ：在解放智利的战斗中，“爱国志士一边损失最大的是在库依沃省所征集得来的黑人所 组成的营队，他们在历次战役中流尽了自己的鲜血。”[10](P445)
活跃在拉普拉塔的自由牧民高乔人先后5次粉碎了前来进犯的西班牙殖民军，保卫了当 时南美唯一的自由城市——布宜诺斯艾利斯。高乔人的英勇作战和大无畏的精神使得一 位西班牙将军圣顿诺也不得不为之惊叹：“丝毫不加夸大，我可以肯定，我从来也没有 见过像这些敌人(指高乔人——本文作者)那样的奋不顾身和无比的勇敢，他们朝着大炮 和火枪迎面冲来，就像是刀枪不入的那样。”[19](P162)阿根廷著名的思想家和政治家 萨尔米恩多则热情称颂了高乔人的丰功伟绩：“对自己缺乏信心的人民是不幸的，它不 能做出轰轰烈烈的事迹来。谁知道美洲一部分土地的独立应归功于阿根廷的高乔人呢? 他们认为在太阳底下没有人(包括最有知识和最强壮的)能够战胜他们!”[20](P29)
由此可见，正是墨西哥的农民、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市民和拉普拉塔以及委内瑞拉的自 由牧民构成了起义军的主力，也正是他们在独立战争的过程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三、领导人的历史功绩
有关独立战争领导人的评价问题在西方学术界也常引起争论，并表现出两种倾向。
一种是全面否定，如某些阿根廷史学家站在本民族的立场上，对乌拉圭的民族英雄阿 蒂加斯大加攻击，把他说成是什么拉普拉塔的叛徒。在某些西方学者的笔下，海地独立 运动领导人杜桑·卢维杜尔的作用大大地被贬低了。而拉美独立运动的先驱者米兰达竟 常被描绘成一位纯粹的机会主义者。就连南美独立战争的最著名领导人玻利瓦尔也不能 幸免：“好大喜功，缺乏个人道德”、“妒嫉心重，残酷无情”等罪名常加到他的头上 。德国史学家汉斯·吉尔莫尔特则如此评述玻利瓦尔：“他所为之奋斗的思想始终局限 在他的个人范围之内……总而言之，在他为数众多的高谈阔论中再三颂扬的自由和幸福 只不过是他企图建立个人荣誉的基础。他并且认为，他有权极其残酷无情地迫害一切不 愿意承认玻利瓦尔式自由统治的人……”[21](P492)
第二种倾向则是全面肯定，这在玻利瓦尔的评价上表现得最为突出。法国史学家兰兹 和佩雷斯这样写道：“可以肯定地说，人类的历史根本没有像玻利瓦尔那样把如此多的 优点集于一身的人。作为一个人、一个演说家、一个士兵，他都是同样十分光彩的。” [12](P7)法国著名的政治家普恩加来则更把玻利瓦尔捧上了天：“玻利瓦尔的一生是历 史上最壮丽的史诗。可能只有直抵城下、威胁罗马的强大的汉尼拔的远征才能以其规模 与勇猛和它相比。然而，迦太基人的企图只不过是征服，而委内瑞拉人的意图却是解放 ……拿破仑不管他如何伟大，只不过留下些回忆，而玻利瓦尔却使他的姓名与星辰并列 。拿破仑破坏，玻利瓦尔建设。一个打了20次胜仗；另一个却建立了20个共和国。一个 散布死亡；另一个却散播生命。”[22](PP14-15)普恩加来素以大国沙文主义者著称， 居然把玻利瓦尔捧得比法国人的偶像拿破仑还要高，能不令人感到惊奇?
那么，究竟应该如何来评价米兰达、玻利瓦尔、圣马丁……这些大部分都出身于上层 克利奥尔人家庭的历史人物呢?
首先，我们应该看到，18世纪末、19世纪初，摆在拉丁美洲人民面前最迫切的任务便 是推翻殖民统治，以期取得进一步的发展，玻利瓦尔等人顺应这一历史潮流，领导了这 场轰轰烈烈的独立战争，他们在这一历史转折时刻，发挥了积极的、进步的作用。这一 历史功绩应予充分肯定。
拉美独立战争领导人的第二个历史功绩在于他们能百折不挠，不怕困难，坚持斗争， 直到最后胜利。拉美地域辽阔，多崇山峻岭，许多地区为不毛之地，自然条件极差，再 加上人民异常贫困，因此要组织起一支军队去和人数多、装备好的殖民军作战确非易事 。但玻利瓦尔、圣马丁等领导人虽屡遭挫折，却能认真总结经验，奋战十数年，足迹遍 及南美各地，把西班牙军队驱逐出大陆，完成解放大业，此功确不可没。
拉美独立战争领导人的第三个历史功绩在于他们在战争的过程中逐渐认识到只有依靠 人民群众才能赢得战争的胜利，为此都曾颁布过一些解放奴隶、取消印第安人人头税和 在穷人中均分土地的法令。人民群众对这些进步措施表示热烈的欢迎，此后遂以更大的 热情投身到解放斗争中去，从而保证了独立战争的胜利。
独立战争领导人的第四个历史功绩在于他们都认识到了拉美人民团结的必要性。还在1 810年，莫雷诺就清晰地觉察到了英国对拉普拉塔地区所怀的野心，提醒那里的居民不 要放松警惕，“不要犯那些允许更强大国家的锁链去套在自己身上的人民的错误”[3]( P29)。由于英国希望将西班牙的势力彻底逐出拉普拉塔地区，因此和西班牙有着不可调 和的矛盾，于是圣马丁和贝尔格朗诺等独立战争的领导人便巧妙地利用两国之间的矛盾 来达到摧毁西班牙殖民统治的目的。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时刻保持对英国的警惕性。圣 马丁是一位真正的爱国者，即使是侨居在巴黎的时候，也时刻惦念着自己的祖国。1850 年，梯也尔在法国国会公然借故要向阿根廷宣战，圣马丁立即通过议员格拉尼埃指出法 国如在该地区冒险必将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引起了法国舆论的注意，使梯也尔的这一 企图没有得逞。
玻利瓦尔则一直警惕着北方的强邻——美国。他早就指出，美国是“一个很富、很强 大的民族，相当好战，敢于冒险……”[23](P213)。他还强调：“美国已经吞并了佛罗 里达……它正在垂涎古巴和波多黎各……它将吞并得克萨斯，可能甚至是整个墨西哥。 西班牙现在对于我们已经不是什么危险了，盎格鲁萨克逊已经成为主要危险。”[24](P 213)
为此玻利瓦尔呼吁拉美各国团结起来，组成一个联邦，以共同抗拒美国的扩张。而美 国则应坚决被排斥在联邦外，因为“他们是外国人，和我们格格不入”[25](P28)，玻 利瓦尔坚持在拉美国家的任何联合中，均不应有美国的位置。
玻利瓦尔已设计在未来的拉美联邦中，巴拿马将成为它的首都。他在1819年建立的大 哥伦比亚共和国(包括委内瑞拉和新格朗纳达)是所构想的拉美各国联盟庞大计划的一个 组成部分，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玻利瓦尔未能看到自己远大理想的实现。
由此可见，玻利瓦尔等独立战争的领导人当时的所作所为和时代前进的步伐是相合拍 的，他们在拉美的历史上都留下了浓重的一笔。但由于家庭出身、个人经历等诸多原因 也必然会在他们身上留下时代的局限性，致使独立战争并未能完成资产阶级革命所赋予 的任务。此后奴隶制的残余、大庄园制、“考迪罗主义”还将在那里长期存在，从而使 拉美的现代化道路显得异常曲折。
四、结语
和其他重大历史事件一样，拉美独立战争的进程也是非常复杂的，并给后来历史的发 展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葡属美洲殖民地巴西也卷入了反对宗主国的斗争。巴西摄政彼得罗于1822年9月宣布脱 离葡萄牙，建立起巴西帝国。这一转变，未经流血，即告完成。以后巴西历史的进程也 相对平稳，无论是1888年的废除奴隶制，抑或是1889年的取消帝制和建立共和国都没有 经历激烈的社会动荡，和其他拉美国家的政变频仍和内战不断的情况恰成鲜明的对比。 但这并不能证明巴西“特殊论”是正确的，因为巴西也和拉美所有国家一样，有着经济 发展滞后、城乡差别巨大和贫富悬殊等共同的经济和社会特征。事实上，在取得独立后 ，拉美各国走的是同一条发展道路，巴西也不能例外。
独立战争的胜利为拉美各国的自由发展扫清了障碍，从而也揭开了拉美现代化的序幕 ，尽管此后前进的道路仍是曲折的、艰难的，但对独立战争的伟大意义却是无论如何也 不能低估的。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3年02期
【原文出处】《江苏行政学院学报》(南京)2002年04期第136～141页
【作者简介】复旦大学 历史系，上海 200433
金重远(1934— )，男，江苏江阴人，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 为世界近现代史。
| 【内容提要】 | 拉丁美洲独立战争爆发的主要原因来自拉美社会内部的演变，如经济的发展，民族意 识的增长以及革命思想的传播等。独立战争按其性质说是资产阶级革命，是17世纪中叶 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后资本主义在世界范围内变革的一个组成部分。资产阶级革命的形式 是多样的，独立战争只是其中之一。在独立战争过程中，人民群众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以玻利瓦尔为代表的独立战争领导人的历史功绩应予充分肯定。 |
拉丁美洲独立战争是在辽阔的21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展开的，时间前后长达36年之 久，震撼了当时的整个世界。时隔200多年之后，至今国内外史学界仍就这一重大历史 事件不时进行讨论，而且常是意见纷纭，莫衷一是。本文作者拟就战争爆发的原因及性 质、人民群众在战争中所起的作用和独立战争领导人的评价问题阐述己见，供学术界同 仁参考和指正。
一、资产阶级革命的性质
不少西方史学家都把拉美独立战争爆发的原因归之于外来的影响，如法国革命、拿破 仑战争等，其中斯威特认为，正是拿破仑的宝剑给南美带来了独立。[1](P157)还有一 些学者则把西班牙18世纪下半叶自由主义的改革，西班牙国王查理四世和权臣戈多伊的 昏庸无能，以及西班牙政府和耶稣教会的冲突统统说成是拉美独立战争爆发的原因，似 乎没有上述事件，拉美人民便不会起来推翻殖民统治。[2](PP27-32)
过分强调外来影响的作用和完全忽视拉丁美洲自身的变化，必然会把拉丁美洲独立战 争看作是一次简单的殖民地脱离宗主国的政治行动，就像阿根廷史学家恩列克斯·德冈 奇阿所说的那样：它“既不是阶级斗争，也不是经济和宗教斗争”，而仅仅是一次所谓 的“宪法冲突”。[3](P138)1934年出版的英国《剑桥近代史》甚至把拉丁美洲独立战 争说成是一次“莫名其妙”的事件，似乎拉美殖民地人民本来丝毫也没有取得独立的愿 望，只是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才“糊里糊涂”地卷入了与宗主国的冲突，并“糊里 糊涂”地取得了独立。[4](P283)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拉丁美洲出现了一批“修正派”史学家，他们说，独立前拉丁 美洲根本不是“殖民地”，在拉丁美洲也从来没有过什么“殖民地”，“殖民地”这个 概念是有人别有用心生造出来的，是为独立战争进行辩护。[3](P135)
我们不想否认外部事件对拉美历史进程所产生的影响，如1807年拿破仑进军比利牛斯 半岛，西班牙王室随即被囚，葡萄牙王室则仓皇出逃，这两个宗主国发生的剧变必然会 刺激其在美洲的殖民地人民起来寻求某种变革的机会。然而拉美独立战争爆发更深层次 的原因却决不是这些外部的偶然突发性事件，而是来自近3个世纪殖民地社会内部所发 生的深刻变化。
这种变化首先表现在经济方面。尽管宗主国采取种种限制措施，但是殖民地的经济始 终在发展着，到18世纪末在有些方面已取得了显著的进步。
拉美的采矿业早就闻名于世。墨西哥的白银生产几乎是欧洲白银总产量的10倍，每年 单从委拉克鲁斯输出的白银便相当于世界产量的2/3。[5](P52)著名德国学者洪堡甚至 认为，只要墨西哥全力开采白银，那末全世界都会堆满了来自墨西哥的白银。[6](PP58 -59)
与此同时，拉美的手工业也有所发展。18世纪末19世纪初，墨西哥的克雷塔罗城每年 生产丝织品达529吨，价值约60万比索。[7](P378)此外该城还有近百个棉织和制革工场 ，生产出大量棉织品和皮革制品，在墨西哥国民经济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除克雷塔罗 外，墨西哥的其他城市，如圣非、普韦布洛也都是手工业的中心，布宜诺斯艾利斯以制 造银器而驰名。在秘鲁和智利，铁器、玻璃、肥皂、火药……均大量生产，充斥国内市 场。
畜牧业虽于17世纪才在拉普拉塔地区兴起，但其发展却是惊人的，而且其肉类产品还 在英国和欧洲各地都找到了市场。1794年，布宜诺斯艾利斯和蒙得维的亚的牧场主上书 西班牙国王，抱怨该地区每年有40万头牲畜找不到销路，造成800万比索的损失，因而 要求放宽对外贸易的限制。[3](P21)可见当时拉普拉塔地区的畜牧业已和国外市场有了 相当密切的联系。
在殖民统治后期，为了满足日益增长的人口的需要，农业也有了较快的发展。到18世 纪末，委内瑞拉年输出的糖达5750吨，价值150万比索；而从新西班牙和安的列斯群岛 年输出的棉花即达500吨，主要输往美国和欧洲。[7](P373)
在经济发展的基础上，拉美各地区之间，拉美和世界市场之间的来往也越来越密切了 。这种情况到18世纪末已到处凸现出来，如从1778年到1790年，墨西哥出口货物的总值 增加到了2.33亿比索，比1765年到1777年的1.3亿比索，几乎增加了1倍。又如1778年从 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口的兽皮为15万张，而在1783年便猛增到了140万张。[8](P53)
对外贸易的发展促使拉美社会的各阶层人士，尤其是大商人、大牧场主、矿主和一部 分知识分子大声疾呼，要求开展自由贸易，取消宗主国对贸易的种种限制。1809年，布 宜诺斯艾利斯的著名律师莫雷诺在他的《意见书》中强烈要求废除西班牙的贸易垄断， 并对未来自由贸易的前景作了如下充满激情的阐述：“我的想像被为数众多的利益激动 了，陶醉了，和它们在一起，一个积极的商业制度将会赢得我们的幸福。我们的海港将 停满船只……居民和繁荣的种子将通过成千条隧道而传布出去。”[9](P39)19世纪初， 自由贸易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整个拉美的“商人都带着很大的热情来讨论自由贸易的 优点，挥舞着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来助长他们的声势”。[10](P424)
对自由贸易的迫切要求的确推动拉丁美洲，尤其是拉美某些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起来 进行争取独立的斗争，正如阿根廷著名学者阿尔贝蒂所言：“拉普拉塔地区共和国的诞 生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自由贸易的需要。”[11](P18)
19世纪的拉美不仅要求自由贸易，而且要求在经济上全面摆脱宗主国的束缚，这正是 促成拉美独立战争爆发的主要原因。
到18世纪末、19世纪初，拉美在民族关系上也出现了一种崭新的面貌：印第安人占总 人口的46%，白人占20%，黑人占8%，而各种混血人则占26%，事实上他们经过几百年的 融合已经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美洲人”。[7](P451)尽管这些“美洲人”肤色不一，但 却同样信奉天主教，操着同一的西班牙语或葡萄牙语，在文学、艺术、音乐、舞蹈，甚 至心态方面都有许多共同点，而和原来的欧洲人或非洲人则大不一样。正像南美独立战 争领袖玻利瓦尔所指出的那样：“我们既不是欧洲人，也不是印第安人，按出生应是美 洲人。”[12](P7)当我们都是“美洲人”的这种民族意识日益增长，并广为传播时，摆 脱宗主国的斗争自然也就提上议事日程了!
北美英属殖民地争取独立的斗争和法国大革命把自由、平等的思想带入了拉丁美洲。1 794年，也就是法国大革命爆发后的第5年，哥伦比亚的进步思想家纳里诺便将《人权宣 言》翻译成西班牙文出版，为此遭到10年的监禁。但是，进步的思想是无法加以禁锢的 ，智利的启蒙思想家莱马切斯运用卢梭的理论指出：“我们生来就是平等的，只是由于 自发地和自愿地缔结了一种自由的契约，另外一个人才可以对我们行使公正的、合法的 与合理的权力。”而智利人民从来没有和西班牙签订这样的契约，所以有权利反对宗主 国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殖民统治。[13](P313)1795年，委内瑞拉的革命志士奇里诺领导奴 隶起义，宣布将“颁布法国人的法律”，并释放所有奴隶，后因失败被捕而壮烈牺牲。 [14](P128)这些进步的思想极大地鼓舞了拉美人民走上独立战争的道路。
上述种种因素交错在一起，使拉美社会内部的矛盾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发展到了极 点，终于导致独立战争的爆发。
独立战争决非一次简单的摆脱宗主国的行动，它的目的是要根除半奴隶制和封建主义 的残余，使拉美走上资本主义发展的道路，因此它具有资产阶级革命的性质。
有人以拉美在独立战争后经济发展缓慢，200多年过去了，现在尚属于发展中国家和“ 附属资本主义”为由，试图否认这场战争的资产阶级革命的性质。这是不对的，因为一 场真正的资产阶级革命必然会包含着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的彻底变革，会覆盖一个很 长的历史阶段，它意味着“能够产生资产阶级革命的这个基础本身的消灭，资产阶级革 命整个周期的完成”[15](P197)。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延续了好几十 年，而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则持续了近一个世纪。拉美的资产阶级革命自然也不能例外， 独立战争只是开了一个头，是“单个的革命，指几次资产阶级革命中的一次革命”[15] (P197)。19世纪中的墨西哥宗教改革和内战、19世纪下半叶的阿根廷的改革运动、1889 年巴西共和国的成立、拉丁美洲各国奴隶制的废除、1910-1917年墨西哥的资产阶级革 命……都是拉丁美洲资产阶级革命漫长过程的组成部分，是拉美独立战争的继续。
如果从整个世界历史的进程来看，那么问题就会更清楚一些。从17世纪中叶英国资产 阶级革命开始，资本主义在全世界范围内进行变革，其后的北美独立战争、法国大革命 、欧洲1848年革命、俄国的农奴制改革和日本的明治维新、德国和意大利的统一……都 是这种变革的一部分。拉美独立战争和上述重大历史事件一样，在这一变革过程中占有 重要的位置。就像秘鲁共产党著名领导人马里亚特吉所指出的那样：“南美的独立从世 界史范围来说，取决于西方文明，说得更确切一些，取决于资本主义文明发展的需要。 ”[16](P13)西班牙著名经济史学家何赛·奥勒尔也认为，拉美独立战争和英国革命以 及法国革命同属“世界革命的一个周期”[7](P446)。
在这一漫长而又曲折的世界革命过程中，资产阶级革命在不同的国家采取了不同的形 式，英国是宗教革命的形式，法国是3个等级阶级斗争的形式，而英属北美殖民地和西 属及葡属美洲殖民地则通过独立战争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形式虽各异，但内容和目标却 是一致的，因此否认独立战争的资产阶级革命性质，把它仅仅说成是一种摆脱宗主国的 政治行动，显然是不合适的。
二、人民群众的作用
人民群众在重大历史事件中所起的作用究竟如何，向来是国外史学家乐于讨论的问题 。美国拉美史专家莫尔坚持认为在整个拉美独立战争的过程中，广大的“印第安人倾向 于置身事外，他们害怕主人的转换。归根到底，看来他们认识到皇帝可能比地方首领对 他们要来得更仁慈些”。[17](P171)1949年在马德里召开的西班牙美洲历史研讨会上所 发表的有关独立战争的论文几乎完全抹煞了人民群众在这一历史进程中的作用。
然而历史事实否定了上述说法。
1810-1815年的墨西哥独立战争，由于广大人民群众的参加而显得特别波澜壮阔。由伊 达尔哥所率领的起义军很快增加到8万人，一度进逼墨西哥城，严重威胁到西班牙的殖 民统治。起义军捣毁大庄园主的城堡，烧毁各种契约，均分庄园主的土地，把斗争的锋 芒直指当时的封建制度。正如墨西哥著名史学家欧罗斯哥所指出的那样：“独立战争从 一开始就带有阶级斗争的性质……这是被压迫者反对压迫者的起义。”[3](P55)
伊达尔哥牺牲后，继任起义军领袖的莫累罗斯在《民族感情》中提出了更激进的纲领 ：“所有的富人、贵族、大官僚、克利奥尔人或卡伽平人(指西班牙人——本文作者)都 应该视为是民族的敌人和暴政的支持者。”[5](P89)他下令没收上述人的财产，将其中 的一半作为军费，另一半则无偿分给穷人。墨西哥著名史学家赫尔卓格为此曾断言：“ 在独立战争中，在某种程度上，有时甚至会十分明显地觉察到阶级斗争的特色。”[18] (P38)
拉普拉塔地区人民群众的作用在阿根廷五月革命的过程中明显体现出来。1810年5月21 日，当加拉加斯革命的消息传来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居民立即涌上街头，举行游行示 威。在他们强烈的要求下，市政府只得允诺取消殖民机构，立即成立革命洪他(注：洪 他，西班牙文Junta的音译，意为委员会、政务会。)。5月25日，市政府召开会议时， 大批市民包围了市政府会议厅，并且不时敲打会议厅的大门，高呼：“人民需要知道， 会议进行得怎样了?”随后有两个青年人代表市民向与会者递交了一份由革命群众所拟 定的未来革命洪他成员的名单。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立了由莫雷诺、贝尔格朗诺等 进步人士组成的革命洪他。
为推动拉普拉塔地区内部各省起来革命，布宜诺斯艾利斯洪他决定组建远征军。这一 决定得到了市民们的热烈拥护，青年们纷纷从军，不少人自动慷慨解囊，为远征军筹集 经费。一位老年女黑奴玛丽亚·塞哥维纳也捐献了她仅有的一个比索，并自愿和她的两 个儿子一起到远征军中去做厨师，如此动人的故事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一时传为佳话，然 而它绝非是个别的。当时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日报》热情地歌颂了人民的这种爱国热情 ：“普通百姓大力支持国库，负担派向内省的远征军的费用……社会中的穷人首先出来 支持这一事业……尽管一个富商也可以用他捐献的数量引起别人的称道，但却不能和穷 人的热诚支持的可敬品质相提并论。”[19](PP122-123)
南美独立战争领袖圣马丁在组织解放智利的远征军时得到了安第斯山区库依沃省人民 的大力支持。大批黑奴在圣马丁宣布解放后，也纷纷踊跃参军，在解放智利的大规模战 斗中表现得异常勇敢，有的甚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正像某些史学著作中所记载的那样 ：在解放智利的战斗中，“爱国志士一边损失最大的是在库依沃省所征集得来的黑人所 组成的营队，他们在历次战役中流尽了自己的鲜血。”[10](P445)
活跃在拉普拉塔的自由牧民高乔人先后5次粉碎了前来进犯的西班牙殖民军，保卫了当 时南美唯一的自由城市——布宜诺斯艾利斯。高乔人的英勇作战和大无畏的精神使得一 位西班牙将军圣顿诺也不得不为之惊叹：“丝毫不加夸大，我可以肯定，我从来也没有 见过像这些敌人(指高乔人——本文作者)那样的奋不顾身和无比的勇敢，他们朝着大炮 和火枪迎面冲来，就像是刀枪不入的那样。”[19](P162)阿根廷著名的思想家和政治家 萨尔米恩多则热情称颂了高乔人的丰功伟绩：“对自己缺乏信心的人民是不幸的，它不 能做出轰轰烈烈的事迹来。谁知道美洲一部分土地的独立应归功于阿根廷的高乔人呢? 他们认为在太阳底下没有人(包括最有知识和最强壮的)能够战胜他们!”[20](P29)
由此可见，正是墨西哥的农民、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市民和拉普拉塔以及委内瑞拉的自 由牧民构成了起义军的主力，也正是他们在独立战争的过程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三、领导人的历史功绩
有关独立战争领导人的评价问题在西方学术界也常引起争论，并表现出两种倾向。
一种是全面否定，如某些阿根廷史学家站在本民族的立场上，对乌拉圭的民族英雄阿 蒂加斯大加攻击，把他说成是什么拉普拉塔的叛徒。在某些西方学者的笔下，海地独立 运动领导人杜桑·卢维杜尔的作用大大地被贬低了。而拉美独立运动的先驱者米兰达竟 常被描绘成一位纯粹的机会主义者。就连南美独立战争的最著名领导人玻利瓦尔也不能 幸免：“好大喜功，缺乏个人道德”、“妒嫉心重，残酷无情”等罪名常加到他的头上 。德国史学家汉斯·吉尔莫尔特则如此评述玻利瓦尔：“他所为之奋斗的思想始终局限 在他的个人范围之内……总而言之，在他为数众多的高谈阔论中再三颂扬的自由和幸福 只不过是他企图建立个人荣誉的基础。他并且认为，他有权极其残酷无情地迫害一切不 愿意承认玻利瓦尔式自由统治的人……”[21](P492)
第二种倾向则是全面肯定，这在玻利瓦尔的评价上表现得最为突出。法国史学家兰兹 和佩雷斯这样写道：“可以肯定地说，人类的历史根本没有像玻利瓦尔那样把如此多的 优点集于一身的人。作为一个人、一个演说家、一个士兵，他都是同样十分光彩的。” [12](P7)法国著名的政治家普恩加来则更把玻利瓦尔捧上了天：“玻利瓦尔的一生是历 史上最壮丽的史诗。可能只有直抵城下、威胁罗马的强大的汉尼拔的远征才能以其规模 与勇猛和它相比。然而，迦太基人的企图只不过是征服，而委内瑞拉人的意图却是解放 ……拿破仑不管他如何伟大，只不过留下些回忆，而玻利瓦尔却使他的姓名与星辰并列 。拿破仑破坏，玻利瓦尔建设。一个打了20次胜仗；另一个却建立了20个共和国。一个 散布死亡；另一个却散播生命。”[22](PP14-15)普恩加来素以大国沙文主义者著称， 居然把玻利瓦尔捧得比法国人的偶像拿破仑还要高，能不令人感到惊奇?
那么，究竟应该如何来评价米兰达、玻利瓦尔、圣马丁……这些大部分都出身于上层 克利奥尔人家庭的历史人物呢?
首先，我们应该看到，18世纪末、19世纪初，摆在拉丁美洲人民面前最迫切的任务便 是推翻殖民统治，以期取得进一步的发展，玻利瓦尔等人顺应这一历史潮流，领导了这 场轰轰烈烈的独立战争，他们在这一历史转折时刻，发挥了积极的、进步的作用。这一 历史功绩应予充分肯定。
拉美独立战争领导人的第二个历史功绩在于他们能百折不挠，不怕困难，坚持斗争， 直到最后胜利。拉美地域辽阔，多崇山峻岭，许多地区为不毛之地，自然条件极差，再 加上人民异常贫困，因此要组织起一支军队去和人数多、装备好的殖民军作战确非易事 。但玻利瓦尔、圣马丁等领导人虽屡遭挫折，却能认真总结经验，奋战十数年，足迹遍 及南美各地，把西班牙军队驱逐出大陆，完成解放大业，此功确不可没。
拉美独立战争领导人的第三个历史功绩在于他们在战争的过程中逐渐认识到只有依靠 人民群众才能赢得战争的胜利，为此都曾颁布过一些解放奴隶、取消印第安人人头税和 在穷人中均分土地的法令。人民群众对这些进步措施表示热烈的欢迎，此后遂以更大的 热情投身到解放斗争中去，从而保证了独立战争的胜利。
独立战争领导人的第四个历史功绩在于他们都认识到了拉美人民团结的必要性。还在1 810年，莫雷诺就清晰地觉察到了英国对拉普拉塔地区所怀的野心，提醒那里的居民不 要放松警惕，“不要犯那些允许更强大国家的锁链去套在自己身上的人民的错误”[3]( P29)。由于英国希望将西班牙的势力彻底逐出拉普拉塔地区，因此和西班牙有着不可调 和的矛盾，于是圣马丁和贝尔格朗诺等独立战争的领导人便巧妙地利用两国之间的矛盾 来达到摧毁西班牙殖民统治的目的。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时刻保持对英国的警惕性。圣 马丁是一位真正的爱国者，即使是侨居在巴黎的时候，也时刻惦念着自己的祖国。1850 年，梯也尔在法国国会公然借故要向阿根廷宣战，圣马丁立即通过议员格拉尼埃指出法 国如在该地区冒险必将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引起了法国舆论的注意，使梯也尔的这一 企图没有得逞。
玻利瓦尔则一直警惕着北方的强邻——美国。他早就指出，美国是“一个很富、很强 大的民族，相当好战，敢于冒险……”[23](P213)。他还强调：“美国已经吞并了佛罗 里达……它正在垂涎古巴和波多黎各……它将吞并得克萨斯，可能甚至是整个墨西哥。 西班牙现在对于我们已经不是什么危险了，盎格鲁萨克逊已经成为主要危险。”[24](P 213)
为此玻利瓦尔呼吁拉美各国团结起来，组成一个联邦，以共同抗拒美国的扩张。而美 国则应坚决被排斥在联邦外，因为“他们是外国人，和我们格格不入”[25](P28)，玻 利瓦尔坚持在拉美国家的任何联合中，均不应有美国的位置。
玻利瓦尔已设计在未来的拉美联邦中，巴拿马将成为它的首都。他在1819年建立的大 哥伦比亚共和国(包括委内瑞拉和新格朗纳达)是所构想的拉美各国联盟庞大计划的一个 组成部分，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玻利瓦尔未能看到自己远大理想的实现。
由此可见，玻利瓦尔等独立战争的领导人当时的所作所为和时代前进的步伐是相合拍 的，他们在拉美的历史上都留下了浓重的一笔。但由于家庭出身、个人经历等诸多原因 也必然会在他们身上留下时代的局限性，致使独立战争并未能完成资产阶级革命所赋予 的任务。此后奴隶制的残余、大庄园制、“考迪罗主义”还将在那里长期存在，从而使 拉美的现代化道路显得异常曲折。
四、结语
和其他重大历史事件一样，拉美独立战争的进程也是非常复杂的，并给后来历史的发 展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葡属美洲殖民地巴西也卷入了反对宗主国的斗争。巴西摄政彼得罗于1822年9月宣布脱 离葡萄牙，建立起巴西帝国。这一转变，未经流血，即告完成。以后巴西历史的进程也 相对平稳，无论是1888年的废除奴隶制，抑或是1889年的取消帝制和建立共和国都没有 经历激烈的社会动荡，和其他拉美国家的政变频仍和内战不断的情况恰成鲜明的对比。 但这并不能证明巴西“特殊论”是正确的，因为巴西也和拉美所有国家一样，有着经济 发展滞后、城乡差别巨大和贫富悬殊等共同的经济和社会特征。事实上，在取得独立后 ，拉美各国走的是同一条发展道路，巴西也不能例外。
独立战争的胜利为拉美各国的自由发展扫清了障碍，从而也揭开了拉美现代化的序幕 ，尽管此后前进的道路仍是曲折的、艰难的，但对独立战争的伟大意义却是无论如何也 不能低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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