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史
论戴高乐欧洲联合的构想
许凌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2年03期
【原文出处】《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徐州)2001年04期第93~96页
【英文标题】The Projection of De Gaulle for the Alliance of Europe BS[中图分类号] D81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7-6425(2001)04-0093-04
【作者简介】徐州师范大学 历史系,江苏 徐州 221116/History Department,Xuzhou Normal Univ ersity,Xuzhou 221116,China
    许凌(1974—),女,江苏徐州人,徐州师范大学历史系讲师,武汉大学历史学硕士。

【内容提要】The alliance of Europe formed after the Second World War has gained brilliant achievements since 1960s.These are mainly indebted to The Fifth French Republic and the leadership of De Gaulle for his efforts in internal and foreign affairs. T he present article discusses the essence and content of De Gaulle’s concept of t he alliance of Europe.
【关 键 词】戴高乐/战后/欧洲联合/构想De Gaulle/after the Second World War/the alliance of E urope/concept


    在欧洲历史发展中,“一体化”是战后西欧联合的一种具体的形式,它最早出现在20世纪4 0年代末、50年代初的西欧,当西欧国家在酝酿建立煤钢共同体时,便使用了“经济一体化 ”[1](P7)这个词。在此之前,欧洲联合的梦想已经萦绕在欧洲人的心中达数百年了。
    由于在戴高乐的“欧洲观”中,民族的特性和利益始终是一切政策的前提和出发点,“一 体化”被视为国家、民族的替代品而决不能被戴高乐的法国所接受,因此在解释戴高乐欧洲 战略的问题上,似乎用“联合”来概括他的战略思想更为确切。
        一、多国家的欧洲联合
    战后初期,围绕欧洲建设问题,产生了联邦主义和邦联主义的分歧。联邦主义者坚持逐渐 放弃民族国家这种形式,建立一个凌驾其上的一体化的机构,把一部分属于本国主权范围内 的权力交给一个共同负责的“超国家”的高级政府性权力机构掌握。因为在他们眼里,正是 民族国家这种组织形式引发的利益冲突导致了欧洲各国长期的隔膜和冲突。1950年舒曼计划 完整体现了这种意图,建议“欧洲应在联邦的基础上组织起来……法国政府建议将法、德两 国的煤和钢的全部生产置于同一国际组织领导之下……这个组织机构的任务是,将各成员国 的煤钢生产合并管理……”[2](P350)随后,该计划得到了西德、意大利、比利时、卢森堡 和荷兰五国的响应,签订了建立欧洲煤钢共同体的巴黎条约,这是联邦主义者最富有成效的 实践,具有典型的超国家组织的特征。
    与联邦主义相对应的另一种思想是邦联主义。邦联主义者认为,民族国家是客观存在的, 各个国家有着自己的具体情况和特殊利益,不可能因出让主权就不复存在。因此,欧洲的一 体化建设是主权国家之间进行联合,即各国通过各种条约的形式,建立以不触动各国主权和 自 治为前提的由一个中心机构进行协调的联盟,而这个中心机构“也并不具有执行权。决议必 须获得全体通过……它看起来好像是许多单个国家的组合”[3](P5)。
    戴高乐拥护欧洲联合,但他的欧洲联合显然不是将民族国家溶化在一个超国家高级机构管 理 之下的联邦主义的模式,他所设想的欧洲联合以主权国家间政策的协调作为基础,是一个 保持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的、邦联式的“多祖国的欧洲”。戴高乐承认建立煤钢合作对彼此 都 有利可图,但是合作的形式应当是主权国家的联合,而超国家体制万万不能接受。他指责舒 曼计划,认为“他们是想给我们一堆碎煤烂钢!祈求于一种不管什么样的联合企业,不知道 他们要走向哪里去!”[2](P15—20)他抨击煤钢共同体只不过是一个“骗局”,是一个“假 象”,“全世界对欧洲抱有巨大希望,我们不要让它变成一堆紊乱的‘共同体机构’,而要 让它成为由若干国家组成的一个邦联。”戴高乐强调建设欧洲要以现实为基础,“而 现实是有民族性的”,仅仅由一些技术专家们关起门造出来的联合方案,“是一个走钢丝的 方案”,冒险性太大,会损害欧洲建设。“我认为欧洲的建设可以有两种途径:超国家形式 的一体化或各国、各民族之间的合作,就我个人而言,我坚持选择后者。”[2](P15—20)戴 高乐认为“欧洲的联合意味着各国在政治,经济,文化诸领域及防务领域的合作。它可以通 过由各国的专家拟定的、固定的政府间磋商来实现,也可以通过各国代表组成的欧洲议会举 行定期的商讨来完成……”[4](P293),欧洲联合的组织“没有超国家的权力……由直接对 各国政府负责的官员而不是所谓的‘欧洲人’组成……”[5](P179)。在这样一个邦联组织 里,每个参加的国家能够保持自己的个性,拥有自己的主权,而这是符合欧洲实际的正确的 解决办法。历史上,罗马皇帝、查理大帝、查理五世、拿破仑甚至希特勒都曾以武力的方式 尝试过欧洲统一的梦想,但无不以失败告终,“……没有一个人能够使被征服的国家放弃自 己的独立,这个事实,难道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吗?……我相信现在和过去任何时代一样, 统一的欧洲不可能是各民族的合为一体,但是它能够而且应当是出自各民族有组织的互相接 近的结果。……我的政策目的就是要建立欧洲国家的协调,以便发展各民族之间的各种联系 ,来扩大它们的团结……”[6](P158)。
        二、法国领导下的独立欧洲
    戴高乐多次表示要建设一个“欧洲人的欧洲”,事实上,他所指的“欧洲人的欧洲”(Euro pean Europe)涵盖着两个层面:法国领导的欧洲和独立于美苏两大超级力量、作为世界第三 种力量的欧洲。这两个目标是相辅相成、互为关联的,但要转化为现实,则有一个核心行动 ——排除美国在欧洲的力量影响。两次大战,使欧洲作为世界政治经济中心的优势地位彻底 瓦 解,美国取而代之成为世界的霸主和西欧实际上的领袖。欧洲经济的复苏、自身的安全防御 ,无 一不依赖于美国的援助和支持。对于从煤钢共同体到共同市场的战后欧洲一体化运动,美国 鼓励和支持的真正意图很明显,“欧洲人(笔者注:指欧洲一体化)得到美国的充分支 持,而美国的动机并非单纯是经济性的,而是政治性的。”[7](P89)美国要通过西欧联合 实现自己的利益,巩固自己在国际和西欧的领导地位。它支持西欧联合,“一是要为美国商 品开辟一个完整的免税市场,二是要使西方国家成为美国的军事盟国。”[8](P89)从而把一 个日益一体化的西欧纳入大西洋体系之中,置于美国的影响和控制之下,以对抗苏联的威胁 :“美国惧怕苏联对过分软弱的欧洲各国施加压力,于是更加乐于支持欧洲组织起来。”[7 ](P147)“建立新的平衡力量不可缺少的条件是发展一个强大的‘欧洲人的欧洲’,……它 最终将崛起于世界,成为一个最强大、繁荣,有着深远政治影响、文化影响和雄厚经济力量 的复合体,这样一个团结的集团,将有足够的力量、足够的手段和足够的凝聚力独立生存于 两大超级势力笼罩的世界中……到那时,将由欧洲来恢复世界的宁静和平,欧洲最终将在世 界和平中起到仲裁作用……”[9](P117)戴高乐从维护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争取大国地位 出发,希望通过推进欧洲联合的进程促使法国的繁荣强大。因此,戴高乐强调欧洲的事务应 该 由欧洲自己来解决,强调美国不属于欧洲,“……美国不是欧洲的一部分……这在地图上是 可以看到的”[2](P188)。在戴高乐心目中,美国历来是欧洲嫁出去的一个‘女儿’,女儿 怎能倒过来爬到母亲的头上呢?[10](P245)除非发生战争,美国应当置身于欧洲事务之外, 尤其不要过问西欧联合问题。“对于戴高乐来说,建设一个团结的欧洲的可能性在于使欧洲 成为一个‘具有自我独特性、与其它政治实体截然不同的联盟’……如果欧洲被征服抑或处 于其它政治实体半固定式的保护之下,欧洲就不会有自我的独特性。”“在戴高乐看来,一 个团结一致的、政治上富于活力的欧洲应当是一个不屈从不依赖于美国的联盟。”[11](PP1 36-137)
    “西欧一旦从美国的庇护下分离出来,在法国的支持下组织起来,将对处于苏联控制下的 东欧共同体产生抗衡力量,并成为华盛顿和莫斯科两大集团之间的仲裁人。”[4](P238)归 根到底,戴高乐极力消除美国对欧洲联合的影响,提出“欧洲人的欧洲”[10](P255-256)口 号的原因都集中在一个焦点上:取得联合的欧洲的领导权。戴高乐心目中的法国在欧洲应该 是什么样子呢?早在1943年戴高乐在演说中对此已经作出了回答:“在一个按照现代技术的 速 度和明确步伐前进的欧洲中……法国人已经感到法国的天才将要起何等突出的作用。”“我 们的法国,对欧洲有根本性的意义,自由世界是非有它不可的。我们的消逝和动乱不安都会 给西欧带来分裂,带来不幸的征兆。”[10](P255-256)他深信,法国的行动、影响、作用, 将对欧洲的建设具有重大意义,法国应该而且能够在一个团结起来的欧洲中发挥自己的力量 ,成为巨人。因为“多少世纪以来,法兰西民族已经习惯于做欧洲的巨人。”按照戴高乐的 构想,“只要法国不居于领导地位,欧洲就无法形成,我所说的是一个站起来的、不受限制 的法国。”“应该建立一个西欧集团……然而这一集团自然的和道德的中心,正是法国。” “欧洲应该有一个共同的防御体系,必须由法国来为这个体系规定计划和指定指挥官。正像 在太平洋上领导权应该在美国手里,在东方应该由英国领导一样。”[3](P86-89)
        三、从大西洋到乌拉尔的大欧洲
    “戴高乐欧洲联合的长远目标,是要建立一个‘大欧洲’或‘泛欧’联盟。”[12](P132) 早 在1944年,戴高乐就将苏联和东欧划归未来的欧洲联合范围,“我们深信……我们向往的 欧洲统一是可以建立的,我们希望它能成为联结三极:莫斯科、伦敦、巴黎的重要标志。” “……人们应该一劳永逸地尝试一下,建立一个包括苏联在内的整体欧洲,那怕要改变制度 。这才是真正欧洲人的纲领。这也是我的纲领。”[3](P105)1959年11月22日,他在斯特拉 斯堡的演讲中明确提出了“从大西洋到乌拉尔的欧洲”的构想。以后他使用这种提法不下20 余次。足见这是戴高乐深思熟虑、坚持不渝的一项战略构想。对于如何实现这一理想,戴高 乐认为首先应当实现西欧的联合,使一个强大而团结的西欧共同体崛起在东方的面前,并通 过渐进的和平演变,对东欧各国产生吸引力和向心力,结束美苏分治的“雅尔塔”格局,建 立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完整的欧洲联合,成为世界的一极。这一构想把欧洲重新融合一体的前 景建 立在东欧各国乃至苏联有朝一日将会和平演变的基础上,“考虑到制度大概是会演变的,有 朝一日能够建立从大西洋到乌拉尔之间的欧洲谅解。那时,整个欧洲就不再由于过时的野心 和意识形态而分割为二,就可以重新成为文明的主要中心”[13](P137)。“欧洲各国人民和 各个国家,应当共同组织合作,并且实行这种合作,目的是为了能够组成一个强大的、有 吸引力的和博爱的整体,这一整体不会不对铁幕那一边的各国人民发生影响。”[13](P137) 建设从大西洋到乌拉尔的欧洲,是戴高乐富有预见性思想的体现。他突破了冷战思维下东西 欧洲对峙分裂的局面,“它不只是地理概念,而首先是政治概念,是欧洲整体意识的体现。 ”[14](P364)它表达了戴高乐实现东西方缓和的愿望。他不满意美苏争夺造成的欧洲分裂, “……他固执的使用“从大西洋到乌拉尔”的地理概念作为衡量一个政治欧洲联盟的标准, 其主要原因是他不承认战后以来的欧洲现状,不承认在雅尔塔会议上美、苏两家共同确定的 战后欧洲的疆界和欧洲格局。他深知,根据目前欧洲分裂为两种截然相反类型的制度这种现 状,是不能实现他的“宏伟计划”的,他把希望寄托在苏联和东欧有朝一日发生演变上。” [3](P149)另一方面,这一构想也表达出戴高乐追求欧洲共同体独立于美苏两大阵营的政策 ,希望藉此,获得同苏联、东欧缓和,以达到摆脱美国控制的战略意图。
    考察戴高乐欧洲联合构想形成的原因必须注意到贯穿在其外交思想中的两条鲜明主线:民 族主义和法国利益至上的原则。
    首先,民族主义是戴高乐外交的最根本特征。民族主义在法国有着根深蒂固的历史传统,1 7世纪法国大革命开欧洲民族主义意识之先河,1789年,法国国民议会宣布主权属于整个民 族。“法国对于任何可能对其民族独立构成的侵害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敏感。”[9](P164)它 是一个“‘欧洲主义’加法兰西‘民族主义’的民族。法国政治家都或多或少地有这种气质 。这种气质的代表人物,在19世纪是拿破仑,在20世纪是戴高乐。”[15](P42)根深蒂固的 民族观念更是指导着戴高乐的外交战略。他坚持民族利益至上观,以“欧洲应该是欧洲,法 国必须是法国”作为最高信条,主张国家、民族是国际事务的主体也是最重要的现实所在。 建设欧洲要以能行动、有权力、负责任的因素为基础,而只有国家具有这种基础,因为只有 国家具有有效、合法的权力和能力,从而使欧洲建设成为可能。戴高乐认为,“超国家机构 ”在一般情况下可以“解决一些技术性的问题”,但是在涉及到重大国家利益的问题时,它 “没有政治上的权力和效能,只有国家才有这样的权力”,“只有国家才是有权命令并有权 要求服从的实体”。[14](P192)同时每个国家都具有各自的利益,具有“自己的灵魂和特性 ”,在相当长的时期里,国家仍然既是考虑问题的唯一出发点,也是政治行动的原动力。也 许在现时代一个民族应该在更加广阔的范围内与其它民族进行有机合作,但是决不能丧失民 族灵魂,出让国家主权。他反对把权力转移给某个欧洲机构的想法。“如果西欧的联盟…… 是我们在外部行动的主要目的的话,我们不希望在它的里面被溶化。任何制度,如果包含着 要把我们的主权交给超国家的议会的话,那都是同法兰西共和国的权利和义务不兼容的。” [16] 任何以抹杀民族国家的存在为企图的欧洲联合方式,在戴高乐眼里都是决不容许的。
    其次,坚定的民族主义信仰直接衍生出戴高乐以法国利益作为欧洲观的核心追求,反对超 国家的欧洲联邦。他所关心的,是法国作为一个独立的民族国家要在世界上发挥伟大积极的 作用,是法兰西民族和国家在世界上的地位,他希望欧洲联合能够为法国实现大国地位, 为法国的伟大和光荣服务,他想象中的欧洲应该是在法国领导下的欧洲各国的联合,以法国 的利益为中心,而不能让法国消失在一个“超国家的欧洲联邦”内。他认为一个联邦式的欧 洲是“无国籍”的欧洲,没有具体的现实基础和解决问题的权力,“在这里,我们的代表从 来不敢说‘我们要什么’,他们最多只能为‘法国辩护’”[5](P179)。“欧洲国家——特 别是法国放弃本身主权的做法,不可避免地会导致从属于外国的地位。”[14](P424)“面对 着苏联集团,它注定只能成为政治上、经济上和防务上自有一套的西方大国——美国的附庸 。”[10]而且,他担心一旦交出主权,法国不可避免地要从属于一个所谓的凌驾于国家政权 之上的高级机构,不但法国无从掌握自己的命运,同时也失去了对欧洲联合的领导地位,更 会在德国强大的经济实力面前相形见绌,失去对德国的优势和控制力。
    整个1960年代,戴高乐依据自己对欧洲联合的设计蓝图,为法国乃至欧洲制定了种种行动 方案,并在同联邦主义的斗争中,推动着欧洲联合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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