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史
全球化、民族主义与现代拉美文化的独特性
刘文龙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1年12期
【原文出处】《《齐鲁学刊》》(曲阜)2001年05期第22~28页
【英文标题】On Globalization,Nationalism and the Unique Styles ofModern Latin Culture
   LIU Wen-long
   (The History Department of 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作者简介】刘文龙(1942-),男,安徽桐城人,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复旦大学历史系,上海 200433
【内容提要】在全球化和民族主义的双重作用下,现代拉丁美洲既持续不断地吸纳外来文化,同时又保持着本土文化的核心部分,这就使得拉美文化具有独特的个性:混杂性、开放性,以及民族特性和世界主义倾向的共存。
Modern Latin Culture not only assimilates the internationalculture but also retains the core of its aboriginal culturebecause of the dual pressure from globalization andnationalism.This leads to the creation of unique styles ofmodern Latin culture:being miscellaneous,opening to the worldand coexisting of nationalism and cosmopolitanism.
【关 键 词】全球化/民族主义/拉美文化/独特性globalization/nationalism/Latin culture/unique styles


    中图分类号:K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22X(2001)05-0022-07
    全球化潮流和民族主义思潮是从不同方向影响现代拉丁美洲文化构成和走向的两个重要因素。从外部看,在近现代西方资本扩张和经济全球化进程的作用下,各种外来文化成分长期持续地输入新大陆,因此现代拉美文化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其构成的混杂性。从内部看,拉美知识界的民族主义作为意识形态原理逐渐“渗透到文学、艺术和音乐中,从中产生不同的倾向和因地区而不同的形式”[1](P55)。这股文化民族主义思潮主要表现在捍卫美洲土著文化和重视本土文化成果方面。因此,现代拉美文化一直保持着它的民族特性。简言之,在全球化和民族主义的双重作用下,现代拉丁美洲既持续不断地吸纳外来文化,同时又保持着本土文化的核心部分,这就使得拉美文化具有独特的个性:混杂性、开放性以及民族特性和世界主义倾向的共存。
    全球化潮流——外来文化的传送带
    从历史角度看,拉丁美洲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是近代西方资本对外扩张的产物,也就是资本全球化的副产品。早在19世纪中期,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就精辟地论述了西方资本对外扩张和将美洲纳入全球化历史进程的问题。他们描述了有关进程:“美洲的发现、绕过非洲的航行,给新兴的资产阶级开辟了新的活动场所。东印度和中国的市场、美洲的殖民化、对殖民地的贸易、交换手段和一般商品的增加,使商业、航海业和工业空前高涨”[2](P252),“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2](P254-255)。
    正是在上述的全球历史背景下,16世纪初到19世纪初,西方资本借助殖民扩张,最早将欧洲——基督教文化输送到美洲。近代初期的伊比利亚征服者首先闯入新大陆,开创殖民地。他们打断了印第安文明的发展进程,而把美洲纳入一种新的文明框架。这样,拉丁美洲便成为文化全球化的最早范例,其主要成分是从16世纪初就移植而来的欧洲——基督教文化和残存的美洲土著文化,以及伴随奴隶制而来的非洲黑人文化。从此,这些异质文化汇集于新大陆,经过碰撞和冲突之后,逐渐趋向相互妥协、调和与适应,最终它们都偏离其原型而融合在一起,从而构成一种新的杂交型文化。显然,这种多成分的文化始终是在西欧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霸权下形成和成长起来的。经过500年的发展,上述杂交型文化已成为新生的拉美国家的民族文化的核心,在西半球各地已深深地扎下了根。这就使得全洲形成了文化的一致性和同类性。
    此外,从现实角度看,美国已成为向当代拉美输送外来文化的一个新因素。特别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拉美对外关系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美国已全面确立了它在西半球的霸主地位,因此伴随着它的政治经济扩张,美国的文化影响也迅速渗透到西半球各个角落。从这个意义上讲,当代拉美的全球化进程是由美国主导的,但是具有新的特点:“20世纪后半期,大众传播媒体的影响在全大陆普遍增长。与印刷媒体相比,无线电广播、电影和电视的影响要大得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厉害,电视已开始在把拉丁美洲的人口——包括最边远地区的——纳入我们时代的大众文化中。就这样,全部人口真正毫无例外地都在面对着西方的社会风尚和消费模式”[1](P175-176)。确实,人类社会交流和通讯手段的改进与加强以及由此产生的影响,带来了无数的国内外文化习尚的流行,从服装、时式和歌曲到各种思想、情感和式样,显然这一切都受到新闻报刊、广播、电影和电视的影响。
    实际上,从20世纪20年代到拉美开始接受大量的美国文化成分,其服装、家具陈设、音乐、体育和娱乐都受到美国文化的强烈影响。在社会生活和商业方面出现了大量的外来词:跳舞(el dancing)、茶室(eltea room)、爵士乐队(el jazz-band)、鸡尾酒(el cocktail)、开胃音乐(el aperitif concert)、屋顶花园(el roof garden)、浪漫少女(las flappers)、调情者(el flirt)、影片(el film)、桥牌(elbridge)等。人们开始跳查尔斯舞、狐步舞和颤动狐步舞。为人喜爱的体育活动是足球、打猎、网球和篮球。这一切带来文化“现代化”进程的一个高潮,一位智利作家曾形象地列举了它的种种表现:“这个‘现代’述语可以变为每日的面包、一切东西的释文。这个现代化就是妇女的短衣服、小青年乱蓬蓬的头发、土耳其香烟、30厘米长的烟嘴、进行体育活动、看手相女人、水泥、跳高、企业家、行政权、相对论、牛仔、摩天大楼、心理分析、美国香肠女王、破落王子、X光射线、俄国芭蕾舞、芝加哥歹徒、汽车、离婚、法国式城市化、留声机、收音机、电话、探弋舞、电影女演员、金融家破产,等等。”[3](P492-493)
    确实,美国不仅凭借其强大的经济实力,而且通过其先进的信息技术,向拉美源源不断地输送其流行文化,因此拉美成为美国文化扩散的首要地区。从经济关系方面看,20世纪20年代以来,拉美对美国的市场、资本和技术和依赖程度有增无减。据统计,1996年末拉美对美国贸易占全地区对外贸易的60%以上,其中墨西哥已达80%。美国投资占拉美外资总额的62%。显然,这种经济关系必然对拉美文化的走向产生影响。
    此外,美国为了巩固它在美洲的霸主地位,力图建立包括整个西半球的美洲自由贸易区。早在1994年美国就提出在2005年之前实现这一目标。2001年4月,由34个美洲国家领导人参加的第三届国家首脑会议通过的《魁北克城宣言》,再次倡议在2005年前建立美洲自由贸易区,将21世纪建成为“美洲的世纪”。不言而喻,这一美洲经济一体化的发展趋势将会带动西半球各国之间文化的进一步交融,当然这是由美国文化为主导的进程。
    正是在上述的美洲经济关系发展的背景下,以流行文化为主的美国文化不断从广度和深度上渗入拉美各地。根据美国商务部的数据,1996年美国的电影、电视节目、音乐、书籍和电脑软件等产品在国际上的销售额高达602亿美元,超过其他任何行业[4]。由此可见,美国流行文化已扩散到世界各地,而作为其近邻的拉丁美洲更是其渗透的主要目标。这样,美国的物质和精神文化成分已成为渗入拉美的主流文化,这就像一位墨西哥学者所指出的:“虽然人们已不再像本世纪初那样不加批判地抄袭法兰西的文学艺术时尚,但是种种‘波普艺术’和‘北方庞然大物’的消费模式的表现已深深地渗入了拉丁美洲的文化。近些年来,这种情况主要是通过大众传播媒体和经由北美多国公司建立的文化企业发生的。另一方面,科学和技术也是依靠美国。绝大多数的知识界精英,尤其是在自然科学和技术领域,都曾在美国有名的研究生院学习过,而且科学的生产力往往是以北美英文刊物上发表的东西为基础来估算的。”[1](P55-56)
    民族主义思潮——滋养本土文化的温床
    当全球化潮流不断将外来文化传送到新大陆之时,拉美的民族主义思潮也在滋养着本土文化的成长,这就使得拉丁美洲文化有别于盎格鲁美洲文化。
    在现代拉丁美洲主要有三大因素推动文化民族主义思潮的形成和发展:其一是美洲土著文化的现实存在和影响;其二,拉美近现代史上不断得到增强的民族意识;最后,当代经济民族主义的影响。在下文我们将进一步探讨在这些因素作用下民族主义思潮的形成及其对文化构成的影响。
    首先,古代美洲土著文化遗产的存在激励着现代文化民族主义的成长。在20世纪的拉丁美洲,玛雅、阿兹特克和印加文化遗产在两方面被物质化了,“一方面是数以万计的考古遗址作为这些人类部族历史力量的无声见证保存在那里。这些遗产纪念着4000-6000年以前的村庄和定居点,以及像马丘比丘和乌斯马尔那样的纪念碑式的城市人(它们到16世纪还存在,而且有些在经历了西班牙军事征服的第一次袭击之后还残留着)”。“土著文化的另一方面,可以从美洲当代本土文化中找到,从他们的语言、仪式、庆典、舞蹈、音乐、服装、手工艺品、医术和药学知识、农业和建筑技术中,从他们社区的政治结构、他们的哲学、宗教和世界观中找到”。确实,这些土著文化成分在经历了漫长的殖民地时代和独立共和国年代的无数次变迁,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变形,并且也吸收了大量外部和外来的因素,但是,“不管16世纪的欧洲人入侵时发生的引人注目的破裂有多大,一颗真实的土著人的心仍在美洲大陆的中心跳动着”[1](P48-49)。实际上,土著文化成分的现实存在不仅使得拉丁美洲人明确地将自己同伊比利亚的意识形态区分开来,而且也将自己同盎格鲁美洲的思想文化区分开来,由此孕育出了独特的拉美民族意识。
    其次,从拉美独立运动起开始形成、并日益得到增强的民族意识持续不断地促进了本土文化的形成。早在殖民地时代,美洲土生白人在政治上受到压抑,经济上受到限制,特别是在18世纪后期波旁王朝改革时期,美洲人的社会处境更为恶化,这就促使他们重新思考自己的政治定位和经济发展问题。由此,他们逐渐形成自己是美洲人而不是西班牙人的意识。同时,土生白人也意识到他们有自己的国家,这些地方有自己的历史、疆界和自然条件,不仅不同于西班牙,而且彼此之间也有差异。这些深入的思考促使一种新的思想观念形成,这就是美洲民族主义的起源。
    到殖民地末期,不少土生白人作家通过赞颂自己的国家,教导人们认识自己的祖国和人民,他们反复使用一些词汇:祖国、家园、民族、我们的美洲、我们美洲人,向人民灌输民族意识,并向人们提示:美洲拥有独特的资源和管理人才[5](P43)。这一切都为独立运动的启动提供了舆论准备。
    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面对新兴的强国美国咄咄逼人的扩张倾向,拉美一批思想家特别强调民族主义精神。例如,古巴的伟大爱国者、诗人和思想家何塞·马蒂“在思想和行动上表现了自己的创造性,他第一个说明有必要创造一种特殊的拉丁美洲文化,他称它为‘我们的美洲’,说它应当是民族主义的,本大陆的和反帝国主义的,何塞·马蒂的全部著述,和他在古巴独立斗争中的政治行动一样,对于加强规划拉丁美洲政治和社会发展新路线的种种问题作出了重大贡献”。此外,乌拉寺作家何塞·恩里克·罗多在其著名的《爱丽儿》(1900年)和其他文章中,“指出一种精神上的拉丁美洲主义,它不仅与盎格鲁—撒克逊美洲的物质主义和功利主义相对立,也与所有依照外来模式的霸权和意识形态相反,这使得好几代年轻的拉丁美洲人大为震惊”[1](P53)。简言之,这些作家所表达的思想为拉美文化民族主义的形成准备了初步的理论基础。
    1910~1917年的墨西哥革命又给拉丁美洲带来了新的意识形态潮流,这就是“革命民族主义”。在其影响下,20世纪20年代墨西哥壁画派动动成为拉美民族主义新文化的典范。壁画派艺术家提出了创作一种民族艺术,它可以表现独特的社会现实,同时又给艺术表现手法引进新的成分。当他们申明自己是古代印第安艺术和民间手工艺的继承者时,表明这些艺术家在创作中意识到:他们的艺术应该扎根于自己祖国的土地上,这就是壁画派艺术发展中的一条主线。然而,这个流派所采用的技术材料和造型手法都是来自欧洲的艺术成分。在这一时期,墨西哥的历史形势给壁画派带来了丰富的创作题材,本国的历史与现实带来了艺术灵感,这就使得艺术家自觉地把具体的社会问题用形象的手段表现出来。简言之,墨西哥画派的中心思想是民族主义。实际上它成功地创立了一个本民族的流派,并最终发展为以一种形象的世界语言作为表现手法的墨西哥艺术。而这个拉美民族主义艺术流派已成为欧美后期浪漫主义潮流的一个里程碑。
    墨西哥壁画派运动在美洲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特别是在印第安传统强大的拉美国家,出现了一批壁画派的追随者,他们坚持以这种艺术形式表现印第安人的生活。显然,壁画派运动丰富了全洲的文化民族主义的形式和内容。
    第三,经济民族主义理论和实践推动文化民族主义成长。二战后几十年间,拉美经济发展模式主要受到发展主义理论的影响。这一理论是由1948年设在智利的圣地亚哥的联合国拉丁美洲经济委员会提出并倡导的。其主要创始人是拉美经委会首任执行书记、阿根廷经济学家劳尔·普雷维什,他于1950年发表的论文《拉丁美洲的经济发展及其问题》,系统阐述了发展主义理论的基本论点,这就是著名的“普雷维什命题”。这一理论向西方古典学派和自由学派的贸易理论提出了大胆的挑战,谴责富国与穷国之间不平等的贸易关系,因为这种关系使得富者越富,穷者越穷。发展主义理论认为,拉美的落后在于它在虚假的“自由贸易”的基础上进行不平等和不合理的国际贸易。因此,它倡议制定可以调整和指导贸易的国家政策,让国家更强有力地干预经济。而这种政策要求各国政府积极规划进口替代品、基础工业、能源和运输方面的投资、寻求外部市场的多样化和建立拉美的共同市场。正是在这种新的经济思想影响下,拉美各国先后实施替代进口战略,有力地推动了工业化进程。
    这样,民族经济的成长为文化民族主义注入了新的活力。随着战后社会经济的发展,拉美各国的民族资产阶级、中等阶层和劳动群众队伍不断壮大,他们增强了民族主义觉悟,并坚持不懈地捍卫民族权益。这一切为文化民族主义的发展提供了物质和人力基础。在这个历史背景下,全洲出现了文化创造中心的多极化,意识形态的多元化和文化形式内容的多样化。由于这些新的要素的作用,当代拉美文化创造活动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特别是其文学作品和建筑艺术在世界文化领域独辟蹊径,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需要说明的是,拉美文化民族主义并不是一种排他性的思潮,它对于各种文化间的对话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因此,“民族主义到未来具有一种双重的任务:在每个国家内部,它将不得不承认文化和种族的多元性,而不能强制推行一种社会同化主义和使之相同的模式;在地区基础上,那种对于拉丁美洲同一性的追求将加强拉丁美洲人民和种族群体之间的联系,而且同时它将容许与世界其他文化进行一种更带生产性和建设性的对话”[1](P176)。
    现代拉丁美洲文化的独特性
    如前所述,在全球化潮流和民族主义思潮的交叉作用下,现代拉美文化具有鲜明的独特性。实际上,经过200年的独立生活,拉美人民已形成一种特有的民族情感和意识,并具有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因此,这种成熟的文化已不可能轻易地为某种外来文化所取代,相反,面对全球化的冲击,它能够保持自己的特性。由于上述原因,现代拉美文化一直保持着以下的基本特点:
    第一,在殖民地时代形成的以欧洲—基督教文化为主体,以印第安文化和非洲黑人文化为次要成分的混合文化结构一直保持至今,因此,现代拉美最突出的特点便是种族和文化的混杂性。正如《多种文化的星球》一书中所指出的,“种族混杂在拉丁美洲文化的形成中是个明显的要素。殖民化以前的土著人口,他们在为数众多的安第斯国家和中美洲国家中占优势地位,而在五个世纪的殖民化和移民运动以后又有了欧洲人,主要是西班牙和地中海民族的后裔。在好几个国家里,尤其在加勒比地区,还有源于非洲的居民,那是在300多年奴隶买卖的历史中形成的。一方面,在这些为数众多的种族群体中发生了一个广泛而缓慢的杂交过程,产生了一个被某些专家称为新的种族群体,这便是常常被视为与现在的拉丁美洲和民族主义成一体的那些人。”[1](P58)
    一位当代墨西哥学者也认为拉美种族和文化的混杂性就是全洲文化的独特性之一。他指出:“为广泛的种族—文化杂交而突出的大多数拉丁美洲人民,或少数没有混血的人组合成三大继承者:土著人、欧洲人和非洲人。许多拉丁美洲人保留了汇集于世界种族大熔炉中的人们的种族—文化特点,这正是我们(与其他人)不同的标志。”过去殖民地统治促使印第安人、白种人、黑人、亚洲人、混血种人相互接近,“但是并没有抹掉由其文化差异而产生的情感,更没有抹掉他们的地区或民族一致性的情感。与此相反,这强有力地推动他们多样性特点的形成,特别是在地区或民族一致性的情况下”。这位学者还强调,“在我们这些国家传统上处于边缘的各人类集团正在发展着民族属性的感情。每个国家不仅拥有独一无二的杂交型文化,而且是一个巨大的整体”。因此,他在《地球村中的拉美文化》一文中反对美国学者全球趋向西方化的观点,即冷战后在全球每个角落出现了人类社会的同质化,日益采用西方的生活方式、世界各国人民趋向于放弃世代相传的习惯和习性,本地文化普遍地消失。这位墨西哥学者认为上述观点是“同产生于世界所有的边远地区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关系完全对立的,特别是同我们拉丁美洲国家的复杂现实相对立的”[6]。拉美的现实是:面对全球化浪潮,它一直保持着杂交型文化的特征。
    第二,现代拉丁美洲文化明显具有外向型和开放性特征。如前所述,由于拉美很大一部分居民是混血种人,或是来自欧洲各国的殖民者后裔和移民,所以他们在新大陆没有根深蒂固的文化根系。在美洲,他们在与其他各种族居民杂居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世界主义倾向,在文化上养成了开放的性格,因此他们易于实现同其他文化的交流和对话。
    所述的开放性格体现在两方面:其一,拉美内部各种文化之间的交流。其二,同外部各种文化之间的交流和对话。拉丁美洲的历史进程表明,各种异质文化之间已逐渐形成了相互调和、妥协、交流和对话的关系,“在过去的好几个世纪中,这些文化之间从第一次接触起便建立了一种对话,实际上正如现在所说的是一种‘两个世界之间的遭遇’。这种对话过去和现在都不是心平气和或彼此容忍的,但仍不失为一种对话,导致了一个文化适应过程,从而形成了现在的拉丁美洲文化。”[1](P171)在所述的过程中有些机构借助其教育、文化和传播手段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特别是天主教会,早在殖民地时代便作为征服者的精神武器,在摧毁土著文化核心、传播欧洲—基督教思想文化、并使征服者文化与印第安文化相互调和妥协方面发挥了决定性作用。
    此外,“由于拉丁美洲文化的特点是土著人、非洲人和欧洲人以及19世纪和20世纪的移民之间的相互通婚和结合,所以它一直向各种文化间的对话开放”[1](P175)。二战后,拉美文学创作活动的特点就能充分说明全洲文化的这种开放性。实际上,20世纪后期拉美文学的发展方向和特点与西方现代派文学密切相关,因为后者不仅为拉美文学树立了榜样,而且直接或间接地培育了拉美的新一代作家,为他们提供了流行的新艺术和表现技巧。这样,拉美就成为各种西方现代派文学影响的汇集地,结果这个地区的文学表现出世界主义倾向。
    第三,由于上述原因,在拉美文化中,特别是一些文化学术作品中,存在着一种奇特的现象:民族特征和世界主义倾向矛盾地统一在一起。事实上,从其民间歌舞到文学创作,人们都能发现所述的特点。
    在民间文化方面,阿根廷探戈舞的发展史便是典型一例。在百多年前,盛产小麦、羊毛和牛肉的年轻的共和国进入经济繁荣时期。正是此时,大批农村居民和欧洲移民都涌向大都市布宜诺斯艾利斯。这样,伴随着这股移民潮,来自不同国家的各种各样的舞步和音乐也流行起来。在此过程中,多种成分逐渐互相融合,最终形成了被称作“探戈”(tango)的独特音乐节奏,其中既有阿根廷草原牧民高乔人的剽悍,又有南欧人的热情奔放,同时城市酒店舞女又给探戈舞添加了放浪色彩。由于探戈舞始兴于烟花场所,所以起初为当地上流社会所鄙夷。只是当探戈舞传播到欧洲并得到发展而又回传到阿根廷后,崇尚欧风的阿根廷上流社会才予以重视。20世纪20年代,一些阿根廷诗人开始为探戈写词,音乐家为之作曲。这样,探戈演变为闻名于世界的南美民间歌舞。探戈的形成和发展从一个侧面表明,拉美很多民间文艺是由来自世界各地的成分构成的,然而它们具有鲜明的拉美民族特征和地方风格。
    此外,拉美文学作品中也有很多民族特征与世界主义相结合的实例。譬如,在当代著名的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长篇小说《百年孤独》中,作者按照拉丁美洲独特的历史进程,描绘了小镇马孔多的发展史,生动而形象地反映了全洲的百年兴衰。无疑,这个故事情节具有鲜明的拉美民族特征;然而,作者把现实与幻想、叙述与讽喻、写实与夸张结合在一起,再加上《圣经》和印第安人的神话传说故事,创作了西方现代派文学巨作,表现出了明显的世界主义倾向。
    综上所述,在全球化潮流和民族主义思潮双重作用下,现代拉美文化形成为一个矛盾而统一的复合体。换言之,从近代初期西方资本对外扩张到当代经济全球化发展的漫长历程中,拉丁美洲一直是各种文化交汇、碰撞、冲突、调和、融合的舞台,由此产生了一种杂交型文化,它具有开放性格和世界主义倾向,事实上这就是现代拉美文化的民族特征。
    收稿日期:2001-05-31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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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英]莱斯利·贝瑟尔主编.剑桥拉丁美洲史:第三卷[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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