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史 |
库尔德问题纵横谈
肖宪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1年07期
【原文出处】《《亚州论坛》》(昆明)2001年01期第38～43页
【作者简介】肖宪 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一、什么是库尔德问题？
所谓“库尔德问题”，从根本上说也就是库尔德民族问题。
库尔德人(Kurds)是中东（西亚）地区的一个大民族。中东地区民族众多，但人口在1000万以上的民族只有四个，即阿拉伯人、土耳其、波斯人（即伊朗人）和库尔德人。所不同的是，其他三个大民族都有自己的国家（阿拉伯人甚至有20多个国家，如埃及、叙利亚、伊拉克、约旦、沙特阿拉伯、科威特等都是阿拉伯国家），而库尔德人却没有自己的国家，只能作为少数民族生活在其他民族占主导地位的国家里。本世纪以来，在民族主义思潮的影响下，库尔德人采取了包括暴力手段在内的各种方式同所在国家的政府进行斗争，要求得到更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权利，要求实现民族自治，甚至要求建立独立的国家。因此，也有人说库尔德问题就是一个“没有国家的民族”的问题。
库尔德问题同时也是一个国际问题。因为库尔德人分散在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叙利亚等不同的国家里，他们要求自治或独立的斗争必然要涉及到多个国家。例如，库尔德民主党(KDP)就是一个国际性的组织，在伊拉克、伊朗和叙利亚都有其分支机构；又如，当土耳其的库尔德工人党(PKK)遭到政府打击时，常常越过边界，躲到叙利亚或伊拉克境内去。另外，在错综复杂的国际斗争中，一些国家也常常插手其他国家的库尔德问题，利用他国的库尔德问题来为自己的利益服务。例如，当伊朗和伊拉克关系恶化时，就分别支持对方库尔德人的反政府斗争。近年来，由于大批库尔德人作为难民合法或非法地进入欧洲，库尔德问题也更进一步引起了整个国际社会的关注。
研究库尔德问题有什么意义？
冷战结束后，全球范围的民族主义浪潮又一次高涨，民族矛盾、民族冲突和民族分离的势头在许多地区蔓延。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没有自己国家的民族，库尔德人争取自治或独立的斗争长期以来一直没有停止，近年也变得更加活跃了，并且出现了一些新的动向。在海湾战争、制裁伊拉克、土耳其打击PKK等一系列事件中，库尔德问题都成了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中东是世界上的一个热点地区，长期以来纷争叠起，冲突不断，外部势力插手严重。该地区的许多问题是彼此关联、盘根错节的，库尔德问题就是其中之一。从现在的发展趋势看，中东地区的一些问题正在趋于缓和（如阿—以冲突），而另一些问题却日益突出，趋于激化。可以预料，在未来数十年里，库尔德问题将成为中东地区冲突最激烈的问题之一。
要真正全面、深入地了解中东地区，对库尔德问题进行研究是必不可少的。加强对这一问题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我们了解中东地区局势的发展走向，而且对我国发展同有关国家的关系、制定我国的有关对外政策也有重要意义。另外，作为世界上重要的民族问题之一，库尔德问题的一些现象和规律，具有一定的普遍意义。通过对它的研究，对于处理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民族问题（包括我国的西藏、新疆等），也会有某些启示意义。
世界上共有多少库尔德人？由于库尔德人分散在不同的国家，很难进行准确的人口统计，所以关于库尔德人口数字的说法很多。一般资料说大约在2500万左右，一些库尔德民族主义者则称有3000万以上。研究者们认为，比较准确的数字是2700万。具体分布如下（2000年）：
所谓“库尔德人”，最基本的认定标准就是讲库尔德语的人。当然，除了语言外，库尔德人还有自己独特的历史、文化和社会结构，他们与周围的其它民族在服饰、习俗、音乐、生活方式、思想观念等方面都存在着比较明显的差别。库尔德人聚集的地区被称为“库尔德斯坦”，主要指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和叙利亚几国交界处的一个广大的区域，面积约有40多万平方公里。但库尔德斯坦仅只是一个地理概念，而不是一个政治概念，因为历史上从未形成过统一的“库尔德斯坦”行政区域。
库尔德问题是怎样产生的？
库尔德人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二千多年前。16世纪时，库尔德斯坦被西亚的两个大帝国——土耳其人的奥斯曼帝国和波斯人的萨法维帝国瓜分。这两大帝国都是由多民族构成的，国内各民族基本上实行自治，彼此间相安无事。到19世纪后期，两个趋势打破了这种相对平静的状态：一是西方帝国主义的殖民侵略，二是民族主义思想的传播。英法的殖民侵略导致了奥斯曼帝国和波斯帝国的衰落，并使之沦为它们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与此同时，民族主义思想在阿拉伯人、土耳其人、波斯人以及库尔德人中的传播和发展，进一步加快了古老帝国的解体。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奥斯曼帝国土崩瓦解了，土耳其人首先建立了他们自己的民族国家；波斯人在摆脱了列强控制后，也有了一个现代国家；阿拉伯人在经历了英法的殖民统治后，也先后建立了若干个国家。然而，库尔德人却未能建立起自己的民族国家。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可以从两方面来解释。
一方面是库尔德人内部的问题。绝大部分库尔德人都生活在远离政治和文化中心的山区，到20世纪初时，其社会形态仍以传统的部族结构为主，现代民族和现代国家的概念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陌生的。尽管也有少数生活在伊斯坦布尔、大马士革等地的库尔德知识分子接受了民族主义思想，但他们远离自己的土地和人民，影响十分有限。相比之下，在阿拉伯人、土耳其人和波斯人中，民族主义思想的影响要深入得多。所以，从一开始，库尔德人就处于一种群龙无首、软弱涣散的状态。
另一方面是西方列强的态度。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协约国曾就处置奥斯曼帝国达成了一个《色佛尔条约》，规定了允许库尔德斯坦实行自治，并最终实现独立。但这个条约实际上只是一纸空文，因为西方国家并非真正想让库尔德人建国，而只是为瓜分奥斯曼帝国找一个借口而已。尤其是英国，为了保护其连接印度殖民地的通道和获得伊拉克北部摩苏尔的石油，早就对这一地区垂涎三尺。当1923年土耳其民族独立战争取得胜利，重新与协约国谈判时，《色佛尔条约》被废除，双双达成了《洛桑条约》。这个条约中取消了有关库尔德人自治和独立的规定，库尔德斯坦被分别划入了土耳其、英属伊拉克、法属叙利亚和伊朗的版图。就这样，库尔德人错过了建立独立民族国家的良机，成了分散在几个国家里的少数民族。等他们后来明白这一现实之后，深感被历史欺骗了。
伊朗库尔德问题的特点是什么？
伊朗是个多民族的国家，尽管波斯人是主体民族，也只占总人口的45%左右，其余的库尔德人、阿塞拜疆人、土库曼人、俾路支人、阿拉伯人等少数民族在人口中都占有可观的比例。因此，伊朗政府对少数民族的分离倾向是非常敏感的，打击起来也是非常坚决的，因为只要有一个少数民族的分离运动获得成功，其他少数民族就可能起来仿而效之。
库尔德人在伊朗是仅次波斯人和阿塞拜疆人的第三大民族。除了语言和文化上的差异外，库尔德人与波斯人之间还存在着教派分歧，因为双方分别属于伊斯兰教的逊尼派和什叶派。长期以来，伊朗库尔德人一直在反对中央集权，要求实行民族自治。第二次世界大战后（1946年），北部马哈巴德地区的库尔德人曾在苏联的支持下建立过一个“马哈巴德共和国”，这是近代以来唯一的一个库尔德人自己的政权。但它仅存在了12个月，当失去苏联的支持后，很快便被伊朗中央政府镇压下去了。成立于1945年的伊朗库尔德民主党(KDP)，也是整个库尔德斯坦最早诞生的民族主义政党。
战后几十年来，伊朗库尔德人与德黑兰政府之间的斗争时起时伏，始终没有停止过。在巴列维国王统治时期，由于当局实行高压政策，包括库尔德民主党在内的各种反对派都采取地下斗争的方式。1979年，库尔德人积极参与了推翻国王的伊斯兰革命。但当他们提出的自治要求遭到新政府的拒绝后，他们便趁全国仍处于混乱状态时举行了武装起义，宣布实行自治。但到1983年，伊朗政府就用武力控制了局势。
在近十多年里，伊朗的库尔德问题相对来说比较稳定，远不像伊拉克和土耳其那样尖锐突出。分析起来，大概可以从这样两个方面来解释：一、伊朗政府软硬两手并用，在对明显的分离倾向进行严厉打击的同时，也注意吸收少数库尔德人士有限地参政，并注意库尔德地区的经济发展。这一政策应该说还是比较成功的。二、库尔德人虽然在伊朗人口中占的比例不大，但它毕竟是几个大的少数民族之一，而作为伊朗主体民族的波斯人在人口中也没有占绝对多数。各个民族都得到国家的正式承认，可以使用本民族的语言，保持本民族的传统文化，这样就不存在主体民族企图同化或者消灭少数民族的问题，民族关系就不容易激化。伊朗的库尔德人既认为自己是库尔德人，同时也认为自己是伊朗人；大多数库尔德人也只要求自治，而并不主张独立。
为什么说库尔德问题是土耳其的“世纪难题”？
土耳其是在原奥斯曼帝国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现代国家。前面说过，奥斯曼帝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大帝国。一战后，帝国解体，各民族纷纷独立出去。土耳其人在民族领袖凯末尔的领导下，经过浴血奋战，建立了土耳其民族国家。这个国家不但保全了土耳其人居住的地位，而且还囊括了库尔德斯坦的很大一部分。凯末尔认为，土耳其只有成为单一民族的同质国家才能保证国家的安全和领土完整。为了达到实现单一民族的目的，土耳其当局采取了强制同化政策，将库尔德人“融入”土耳其人中。从20世纪20年代起，当局就禁止使用库尔德语，强迫库尔德人学习土耳其语，禁止库尔德文化的各种表现形式（如习俗、服饰、音乐等），甚至连“库尔德人”一词也不许使用，而代之以“山地土耳其人”。
然而，要“消灭”一个有二千年历史、1000多万人口的民族谈何容易。土耳其的民族同化政策，引起了库尔德人的激烈反抗，1925-1938年库尔德地区发生了三次大规模武装暴动。当局出动军队进行了严厉镇压。在高压下，反抗运动转入了地下，库尔德地区相对平静了二十多年。到了60年代，随着土耳其政坛风云的变化，库尔德民族运动再次浮出水面。尤其是到70年代末库尔德工人党(PKK)建立后，库尔德人的反抗斗争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PKK实际上就是一支库尔德反政府游击队，它的目标很明确：通过暴力革命争取库尔德民族的独立。从1984年起，PKK开始了同土耳其当局的武装斗争，采取了“打了就跑”的策略，在东南部库尔德人聚居地区以及土耳其—伊拉克边境地区频繁活动。土耳其政府出动了二、三十万大军进行围剿，并对库尔德地区实行军事管制。同时，为了切断PKK与库尔德民众的联系，当局还摧毁了数千个村庄，强迫大批库尔德人从东部往内地迁移。十多年的冲突不但导致了三万多人死亡（其中多数是平民），而且还产生了约200万失去家园的难民。尽管土政府投入大量兵力，耗费巨额开支（占每年政府预算的10%左右），却仍然无法消灭PKK。原因有二，一是PKK得到很大一部分库尔德民众的支持，二是PKK可以很容易地跑到境外（叙利亚和伊拉克北部）躲避。
库尔德问题已纠缠了土耳其近一个世纪。事实证明，土耳其当局想用强制同化和军事手段解决这一问题的努力是不成功的，不仅造成了国内人力物力的巨大损失，而且还在国际上落了个“践踏人权”的恶名，遭到了许多国家的谴责。尽管1999年2月土耳其当局设法抓获了PKK的领导人厄贾兰，但在国际社会（主要是欧盟）的压力下，也一直未敢将他处死。其实土耳其政府也明白，捕获一个厄贾兰并不能真正解决库尔德问题。要想使问题得到解决，政府和PKK双方都必须做出让步，当局要承认库尔德人的民族权利，PKK则应停止暴力活动。从目前的情况看，形势确实也正在朝这个方向发展。
伊拉克库尔德人的情况如何？
与土耳其不同，库尔德人在伊拉克不仅是得到宪法承认的两大民族之一，而且还曾经被允许实行自治。然而，这一切却都有名无实，伊拉克库尔德人的命运甚至比他们在伊朗和土耳其的同族兄弟更悲惨。
伊拉克是英国强行从原奥斯曼帝国版图上分割出来的一块殖民地，为了得到北部摩苏尔的石油，英国将库尔德斯坦的一部分也划入了伊拉克。二战后伊拉克取得独立，1958年发生推翻君主制的革命，新宪法中明文规定，伊拉克人民由阿拉伯人和库尔德人构成。1970年萨达姆·侯赛因当政后，又宣布给予库尔德人自治权。巴格达政府之所以这样做，主要还是想安抚库尔德人。库尔德人不仅占全国人口的23%，而且集中在北部山区，素以强悍难治著称。阿拉伯社会复兴党执政初期，企图用怀柔政策来维持库尔德地区的稳定。
30多年来，实际上没有得到自治权的库尔德人一再举行武装反抗，一度曾控制了大部分库尔德地区，但最后都在当局的严厉镇压下以失败告终。1988年，当两伊战争结束后，萨达姆·侯赛因想用武力一劳永逸地解决库尔德问题，调集其精锐部队对北部山区进行清剿，发动代号为"Anfal"（意即战利品）的攻势。据报道，这次军事行动造成了数万人的死亡，当局甚至动用了化学武器来对付敢于反抗的库尔德人。许多库尔德村镇被摧毁，数十万人成为流离失所的难民。1991年海湾战争期间，库尔德人再次发动反抗，但战争刚一结束又被政府军镇压了下去。上百万库尔德人从南向北大逃亡，大批难民涌入土耳其和伊朗境内，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后美英出兵在伊拉克北部建立起保护库尔德人的“安全区”，难民潮才停止下来。
多年以来，伊拉克库尔德人内部分成两大派（实际上就是两大部落联盟），一派是巴尔扎尼家族领导的“库尔德民主党”(KDP)，另一派是塔拉巴尼领导的“库尔德斯坦爱国联盟”(PUK)。两派之间有时也进行合作，但在更多的情况下是为争夺权力、抢占地盘而相互斗争。有时某一派为了达到打击对方的目的，甚至不惜与巴格达政权合作。1994-1996年，库尔德人在美英的保护下在伊拉克北部建立了自治政府，但两派之间却为争夺地盘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后来PUK被打败，撤到伊朗境内。
伊拉克库尔德人的另一悲剧是常常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外国势力来掌握。在70-80年代与萨达姆政权的斗争中，伊拉克库尔德人主要依靠的是巴格达的死对头伊朗。但是一旦伊朗与伊拉克达成交易（如1975年）或者不想再与伊拉克对抗（如1988年）时，往往是以放弃对伊拉克库尔德人的支持为代价，最后造成萨达姆政权对库尔德人的残酷报复。海湾战争后，库尔德人又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美英等西方国家，但西方总不可能永远保护他们，最后他们要面对的仍然还是巴格达政权。
就目前来看，伊拉克库尔德问题的解决前景是很黯淡的。萨达姆·候赛因现在仍强有力地掌握着政权，即使在萨达姆之后，巴格达的内外政策看来也不会有很大的变化，尤其是在事关主权和领土的库尔德问题上，无论什么人上台都不会轻易作出让步。而已经尝到自治（事实上的半独立状态）滋味的库尔德人也不会轻易放弃已经得到的东西，所以，未来的冲突是在所难免的。另外，由于伊拉克仍处于联合国的制裁之下，经济十分困难。有人认为由于战争和制裁，整个伊拉克的社会经济水平至少倒退了20年。当初库尔德问题的产生和发展与当地经济发展滞后就有很大的关系，在现在整个伊拉克经济困难的情况下，库尔德问题的再度恶化也可以说只是迟早的事情。
库尔德问题对中东及全球国际关系有何影响？
从前面的内容也可以看出，库尔德问题本身就是一个国际性问题，它的产生、发展、激化都涉及到多个国家，将来它的解决必然也要靠多个国家的协商与合作才能实现。
库尔德问题对中东及全球国际关系的影响，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看：
一、库尔德人分散在不同的国家，但国界并不能将他们之间的同族关系割断。不同国家间的库尔德人之间一直保持着密切的来往，他们互通信息，彼此呼应，相互影响，再加上人员的频繁流动等，使有关国家为此很伤脑筋。如在很长一个时期里，土耳其的库尔德反政府武装PKK一直将其指挥部设在叙利亚境内，后来又迁到伊拉克境内，土耳其政府曾先后与叙、伊进行过交涉，但叙、伊两国也拿PKK没有办法。土耳其军队为追剿PKK多次越境进入伊拉克，引起伊拉克的一再抗议。同样，伊拉克的库尔德反政府武装在受到当局镇压时，也常常躲到伊朗境内，而伊拉克军队的越界行动又会引起伊朗的抗议。
库尔德难民也是一个容易引起各国间关系紧张的问题。1988年、1991年、1995年都出现过因伊拉克、土耳其打击库尔德反政府活动而引起大规模本国库尔德人逃往邻国的难民潮。如1991年上百万伊拉克库尔德难民涌向土耳其和伊朗，给土、伊两国带来了极大的政治和经济压力。另外，近年来许多库尔德难民以各种方式进入欧洲，在一些欧洲城市形成了人数可观的库尔德社团。1999年PKK领导人奥贾兰被捕，欧洲十多个国家几乎同时都发生了库尔德人的示威抗议活动，在有的国家甚至发展为与警方的暴力冲突（如在荷兰、希腊等国）。这一现象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二、中东、海湾地区本身就是一个敏感和多事的地区，库尔德问题使该地区又增加了一个严重的不稳定因素。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叙利亚等国之间由于民族矛盾、领土纠纷、利益冲突、历史积怨、意识形态分歧等原因，有时关系十分紧张。这些国家都存在着库尔德问题，于是它们常常利用对方库尔德问题来为自己的利益服务。如两伊战争期间，两国都分别向对方的库尔德反政府武装提供支持。又如，土耳其与伊拉克的关系一直较紧张，1991年海湾战争期间，土耳其就鼓动伊拉克的库尔德人起来反对巴格达政权。叙利亚与土耳其之间因历史和领土问题存在着纠纷，因此叙利亚长期允许PKK在其境内从事反对土耳其的活动。
当然，这些国家对库尔德人斗争的支持不可能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它们自己也面临着本国的库尔德问题。它们都不过是利用别国的库尔德问题来为自己的利益服务，将其作为自己手中一张讨价还价的牌。一旦目标达到了，它们往往就会放弃这张牌，而最后受到伤害的却依然是库尔德人。无论是在伊朗—伊拉克之间，还是在土耳其—叙利亚之间，或者是在土耳其—伊朗之间，都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三、地区外大国插手渔利，使库尔德问题进一步复杂化。库尔德问题本身就是在西方列强的直接插手下产生的。当初列强为了瓜分奥斯曼帝国，表示支持库尔德人独立；一旦达到了目的，立刻又出卖了库尔德人。几十年来，库尔德民族运动先后依靠过英、法、苏、美等外部大国，但最后都遭到欺骗或出卖。
近年来，在库尔德问题上，美国对伊拉克和土耳其采取的是明显的双重标准。美国对伊拉克政府镇压库尔德人采取强硬的态度，甚至直接出兵保护库尔德人，而对土耳其当局同样的镇压行动却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原因就在于伊拉克是一个反美国家，而土耳其却是美国在中东最重要的战略盟友之一。而欧盟的立场与美国又有很大差别。欧盟对在伊拉克北部建立“安全区”不积极，但却对土耳其打击PKK的行动十分敏感，指责土耳其侵害人权，并以此为由拒绝土申请加入欧盟。欧盟之所以采取这样的立场，一方面是因为土耳其的镇压行动使大批库尔德难民逃到欧洲，给欧盟各国带来麻烦，另一方面也是为拒绝土耳其这样一个亚洲穆斯林国家加入欧盟寻找理由。
尽管美英在伊拉克北部建立了保护库尔德人的安全区，但却不支持库尔德人从伊拉克分离出来建立独立国家，而仍然声称保证伊拉克的主权和领土完整。这是因为伊拉克库尔德问题与该地区其它国家的库尔德问题紧密相联，尤其是对西方的盟友土耳其的影响巨大。一旦伊拉克的库尔德人取得独立，土耳其、伊朗、叙利亚等国的库尔德人就必然要仿而效之，那么整个地区就将陷入一片混乱和冲突之中。所以，虽然美国一直想搞垮萨达姆政权，但却也不敢支持伊拉克库尔德人独立，以免打开这只“潘多拉的盒子”。
库尔德问题的解决前景如何？
从前面可以看出，尽管库尔德问题涉及多个国家，是一个国际性问题，但真正要想使问题得到解决，又必须在各国的框架内来分别进行。这也就是说，在目前以及在可预见的未来，要想建立一个独立的大库尔德斯坦国家是不可能的。
历史就是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组合，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库尔德人已丧失了建立统一国家的机会，他们成了不同国家的少数民族，这已成了一个难以改变的客观现实。今天要从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和叙利亚划出大片领土，建立一个库尔德国家显然是不现实的。国际社会也不会支持库尔德人的民族分离要求。民族问题相当复杂也相当敏感，世界上几乎没有一个国家是单一民族的国家；绝大多数国家都不会支持民族分离运动，以免给自己在处理本国的民族问题时带来麻烦。另外，库尔德人内部四分五裂的状况也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建立统一的库尔德国家。不但不同国家的库尔德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分歧，就是一国内的库尔德人也常常“窝里斗”，自相残杀，如伊拉克KDP与PUK之间的冲突。没有明确的斗争目标和统一的领导核心，怎么可能建立统一的民族国家？
所以，库尔德问题只能在各个国家内部来求得解决。不同国家的库尔德问题的性质是不同的：叙利亚库尔德人主要是要求文化权利；伊朗库尔德人要求的是文化权利及地区行政自治；伊拉克库尔德人要求“真正的自治”，希望建立阿拉伯人与库尔德人的联邦制国家；土耳其库尔德反政府组织以“独立”为斗争目标，但也没有排除其他解决办法。各国只能根据本国的具体情况采取合适的方式来解决。当然，有关国家之间的协调，国际社会的建设性参与，也有助于问题的解决。
不承认库尔德民族的存在，用武力对库尔德人的反抗进行镇压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从这几个国家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越是用强力压制的国家库尔德问题就越严重，如土耳其和伊拉克，环境较为宽松的国家麻烦反而较少，如伊朗和叙利亚。武力镇压往往两败俱伤，到最后还是要走政治解决的道路。民族融合是一个漫长的自然过程，强制同化往往欲速则不达。不同民族之间只有充分尊重彼此的民族权利和文化，经过长时间的来往、交流之后，最后才会实现自然融合。看来这也是库尔德问题最终解决的方向。
尽管经济发展不平衡并不是导致民族问题的唯一原因，但对民族矛盾的产生和激化却有着直接的影响。库尔德问题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个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所带来的问题。无论是土耳其、伊拉克的库尔德人，还是伊朗、叙利亚的库尔德人，在其国内都生活在相对落后的地区。“贫困是滋生极端民族主义的土壤”，库尔德反政府武装招募的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无地少地的农民和失业游民。这几个国家实际上都已认识到这一点，但在具体的发展政策上却仍然没有什么较好的措施。^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1年07期
【原文出处】《《亚州论坛》》(昆明)2001年01期第38～43页
【作者简介】肖宪 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 【内容提要】 | 从90年代中期起，肖宪教授及其研究生张学琼就开始关注库尔德问题，并着手收集有关的资料。现在，经过近两年时间的研究和写作，该项目的主要成果——《库尔德民族问题》（专著）已接近完成，年内将交华夏出版社出版。这里肖宪教授以问答的形式，将库尔德问题作一简略介绍。 |
所谓“库尔德问题”，从根本上说也就是库尔德民族问题。
库尔德人(Kurds)是中东（西亚）地区的一个大民族。中东地区民族众多，但人口在1000万以上的民族只有四个，即阿拉伯人、土耳其、波斯人（即伊朗人）和库尔德人。所不同的是，其他三个大民族都有自己的国家（阿拉伯人甚至有20多个国家，如埃及、叙利亚、伊拉克、约旦、沙特阿拉伯、科威特等都是阿拉伯国家），而库尔德人却没有自己的国家，只能作为少数民族生活在其他民族占主导地位的国家里。本世纪以来，在民族主义思潮的影响下，库尔德人采取了包括暴力手段在内的各种方式同所在国家的政府进行斗争，要求得到更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权利，要求实现民族自治，甚至要求建立独立的国家。因此，也有人说库尔德问题就是一个“没有国家的民族”的问题。
库尔德问题同时也是一个国际问题。因为库尔德人分散在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叙利亚等不同的国家里，他们要求自治或独立的斗争必然要涉及到多个国家。例如，库尔德民主党(KDP)就是一个国际性的组织，在伊拉克、伊朗和叙利亚都有其分支机构；又如，当土耳其的库尔德工人党(PKK)遭到政府打击时，常常越过边界，躲到叙利亚或伊拉克境内去。另外，在错综复杂的国际斗争中，一些国家也常常插手其他国家的库尔德问题，利用他国的库尔德问题来为自己的利益服务。例如，当伊朗和伊拉克关系恶化时，就分别支持对方库尔德人的反政府斗争。近年来，由于大批库尔德人作为难民合法或非法地进入欧洲，库尔德问题也更进一步引起了整个国际社会的关注。
研究库尔德问题有什么意义？
冷战结束后，全球范围的民族主义浪潮又一次高涨，民族矛盾、民族冲突和民族分离的势头在许多地区蔓延。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没有自己国家的民族，库尔德人争取自治或独立的斗争长期以来一直没有停止，近年也变得更加活跃了，并且出现了一些新的动向。在海湾战争、制裁伊拉克、土耳其打击PKK等一系列事件中，库尔德问题都成了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中东是世界上的一个热点地区，长期以来纷争叠起，冲突不断，外部势力插手严重。该地区的许多问题是彼此关联、盘根错节的，库尔德问题就是其中之一。从现在的发展趋势看，中东地区的一些问题正在趋于缓和（如阿—以冲突），而另一些问题却日益突出，趋于激化。可以预料，在未来数十年里，库尔德问题将成为中东地区冲突最激烈的问题之一。
要真正全面、深入地了解中东地区，对库尔德问题进行研究是必不可少的。加强对这一问题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我们了解中东地区局势的发展走向，而且对我国发展同有关国家的关系、制定我国的有关对外政策也有重要意义。另外，作为世界上重要的民族问题之一，库尔德问题的一些现象和规律，具有一定的普遍意义。通过对它的研究，对于处理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民族问题（包括我国的西藏、新疆等），也会有某些启示意义。
世界上共有多少库尔德人？由于库尔德人分散在不同的国家，很难进行准确的人口统计，所以关于库尔德人口数字的说法很多。一般资料说大约在2500万左右，一些库尔德民族主义者则称有3000万以上。研究者们认为，比较准确的数字是2700万。具体分布如下（2000年）：
国家 人口（万） 占该国人口比例 土耳其 1400 22% 伊朗 600 10% 伊拉克 450 23% 叙利亚 120 8% 前苏联 50 （主要集中在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 西欧、北美 80 （各国均有分布，德国最多） 合计 2700 |
所谓“库尔德人”，最基本的认定标准就是讲库尔德语的人。当然，除了语言外，库尔德人还有自己独特的历史、文化和社会结构，他们与周围的其它民族在服饰、习俗、音乐、生活方式、思想观念等方面都存在着比较明显的差别。库尔德人聚集的地区被称为“库尔德斯坦”，主要指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和叙利亚几国交界处的一个广大的区域，面积约有40多万平方公里。但库尔德斯坦仅只是一个地理概念，而不是一个政治概念，因为历史上从未形成过统一的“库尔德斯坦”行政区域。
库尔德问题是怎样产生的？
库尔德人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二千多年前。16世纪时，库尔德斯坦被西亚的两个大帝国——土耳其人的奥斯曼帝国和波斯人的萨法维帝国瓜分。这两大帝国都是由多民族构成的，国内各民族基本上实行自治，彼此间相安无事。到19世纪后期，两个趋势打破了这种相对平静的状态：一是西方帝国主义的殖民侵略，二是民族主义思想的传播。英法的殖民侵略导致了奥斯曼帝国和波斯帝国的衰落，并使之沦为它们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与此同时，民族主义思想在阿拉伯人、土耳其人、波斯人以及库尔德人中的传播和发展，进一步加快了古老帝国的解体。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奥斯曼帝国土崩瓦解了，土耳其人首先建立了他们自己的民族国家；波斯人在摆脱了列强控制后，也有了一个现代国家；阿拉伯人在经历了英法的殖民统治后，也先后建立了若干个国家。然而，库尔德人却未能建立起自己的民族国家。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可以从两方面来解释。
一方面是库尔德人内部的问题。绝大部分库尔德人都生活在远离政治和文化中心的山区，到20世纪初时，其社会形态仍以传统的部族结构为主，现代民族和现代国家的概念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陌生的。尽管也有少数生活在伊斯坦布尔、大马士革等地的库尔德知识分子接受了民族主义思想，但他们远离自己的土地和人民，影响十分有限。相比之下，在阿拉伯人、土耳其人和波斯人中，民族主义思想的影响要深入得多。所以，从一开始，库尔德人就处于一种群龙无首、软弱涣散的状态。
另一方面是西方列强的态度。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协约国曾就处置奥斯曼帝国达成了一个《色佛尔条约》，规定了允许库尔德斯坦实行自治，并最终实现独立。但这个条约实际上只是一纸空文，因为西方国家并非真正想让库尔德人建国，而只是为瓜分奥斯曼帝国找一个借口而已。尤其是英国，为了保护其连接印度殖民地的通道和获得伊拉克北部摩苏尔的石油，早就对这一地区垂涎三尺。当1923年土耳其民族独立战争取得胜利，重新与协约国谈判时，《色佛尔条约》被废除，双双达成了《洛桑条约》。这个条约中取消了有关库尔德人自治和独立的规定，库尔德斯坦被分别划入了土耳其、英属伊拉克、法属叙利亚和伊朗的版图。就这样，库尔德人错过了建立独立民族国家的良机，成了分散在几个国家里的少数民族。等他们后来明白这一现实之后，深感被历史欺骗了。
伊朗库尔德问题的特点是什么？
伊朗是个多民族的国家，尽管波斯人是主体民族，也只占总人口的45%左右，其余的库尔德人、阿塞拜疆人、土库曼人、俾路支人、阿拉伯人等少数民族在人口中都占有可观的比例。因此，伊朗政府对少数民族的分离倾向是非常敏感的，打击起来也是非常坚决的，因为只要有一个少数民族的分离运动获得成功，其他少数民族就可能起来仿而效之。
库尔德人在伊朗是仅次波斯人和阿塞拜疆人的第三大民族。除了语言和文化上的差异外，库尔德人与波斯人之间还存在着教派分歧，因为双方分别属于伊斯兰教的逊尼派和什叶派。长期以来，伊朗库尔德人一直在反对中央集权，要求实行民族自治。第二次世界大战后（1946年），北部马哈巴德地区的库尔德人曾在苏联的支持下建立过一个“马哈巴德共和国”，这是近代以来唯一的一个库尔德人自己的政权。但它仅存在了12个月，当失去苏联的支持后，很快便被伊朗中央政府镇压下去了。成立于1945年的伊朗库尔德民主党(KDP)，也是整个库尔德斯坦最早诞生的民族主义政党。
战后几十年来，伊朗库尔德人与德黑兰政府之间的斗争时起时伏，始终没有停止过。在巴列维国王统治时期，由于当局实行高压政策，包括库尔德民主党在内的各种反对派都采取地下斗争的方式。1979年，库尔德人积极参与了推翻国王的伊斯兰革命。但当他们提出的自治要求遭到新政府的拒绝后，他们便趁全国仍处于混乱状态时举行了武装起义，宣布实行自治。但到1983年，伊朗政府就用武力控制了局势。
在近十多年里，伊朗的库尔德问题相对来说比较稳定，远不像伊拉克和土耳其那样尖锐突出。分析起来，大概可以从这样两个方面来解释：一、伊朗政府软硬两手并用，在对明显的分离倾向进行严厉打击的同时，也注意吸收少数库尔德人士有限地参政，并注意库尔德地区的经济发展。这一政策应该说还是比较成功的。二、库尔德人虽然在伊朗人口中占的比例不大，但它毕竟是几个大的少数民族之一，而作为伊朗主体民族的波斯人在人口中也没有占绝对多数。各个民族都得到国家的正式承认，可以使用本民族的语言，保持本民族的传统文化，这样就不存在主体民族企图同化或者消灭少数民族的问题，民族关系就不容易激化。伊朗的库尔德人既认为自己是库尔德人，同时也认为自己是伊朗人；大多数库尔德人也只要求自治，而并不主张独立。
为什么说库尔德问题是土耳其的“世纪难题”？
土耳其是在原奥斯曼帝国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现代国家。前面说过，奥斯曼帝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大帝国。一战后，帝国解体，各民族纷纷独立出去。土耳其人在民族领袖凯末尔的领导下，经过浴血奋战，建立了土耳其民族国家。这个国家不但保全了土耳其人居住的地位，而且还囊括了库尔德斯坦的很大一部分。凯末尔认为，土耳其只有成为单一民族的同质国家才能保证国家的安全和领土完整。为了达到实现单一民族的目的，土耳其当局采取了强制同化政策，将库尔德人“融入”土耳其人中。从20世纪20年代起，当局就禁止使用库尔德语，强迫库尔德人学习土耳其语，禁止库尔德文化的各种表现形式（如习俗、服饰、音乐等），甚至连“库尔德人”一词也不许使用，而代之以“山地土耳其人”。
然而，要“消灭”一个有二千年历史、1000多万人口的民族谈何容易。土耳其的民族同化政策，引起了库尔德人的激烈反抗，1925-1938年库尔德地区发生了三次大规模武装暴动。当局出动军队进行了严厉镇压。在高压下，反抗运动转入了地下，库尔德地区相对平静了二十多年。到了60年代，随着土耳其政坛风云的变化，库尔德民族运动再次浮出水面。尤其是到70年代末库尔德工人党(PKK)建立后，库尔德人的反抗斗争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PKK实际上就是一支库尔德反政府游击队，它的目标很明确：通过暴力革命争取库尔德民族的独立。从1984年起，PKK开始了同土耳其当局的武装斗争，采取了“打了就跑”的策略，在东南部库尔德人聚居地区以及土耳其—伊拉克边境地区频繁活动。土耳其政府出动了二、三十万大军进行围剿，并对库尔德地区实行军事管制。同时，为了切断PKK与库尔德民众的联系，当局还摧毁了数千个村庄，强迫大批库尔德人从东部往内地迁移。十多年的冲突不但导致了三万多人死亡（其中多数是平民），而且还产生了约200万失去家园的难民。尽管土政府投入大量兵力，耗费巨额开支（占每年政府预算的10%左右），却仍然无法消灭PKK。原因有二，一是PKK得到很大一部分库尔德民众的支持，二是PKK可以很容易地跑到境外（叙利亚和伊拉克北部）躲避。
库尔德问题已纠缠了土耳其近一个世纪。事实证明，土耳其当局想用强制同化和军事手段解决这一问题的努力是不成功的，不仅造成了国内人力物力的巨大损失，而且还在国际上落了个“践踏人权”的恶名，遭到了许多国家的谴责。尽管1999年2月土耳其当局设法抓获了PKK的领导人厄贾兰，但在国际社会（主要是欧盟）的压力下，也一直未敢将他处死。其实土耳其政府也明白，捕获一个厄贾兰并不能真正解决库尔德问题。要想使问题得到解决，政府和PKK双方都必须做出让步，当局要承认库尔德人的民族权利，PKK则应停止暴力活动。从目前的情况看，形势确实也正在朝这个方向发展。
伊拉克库尔德人的情况如何？
与土耳其不同，库尔德人在伊拉克不仅是得到宪法承认的两大民族之一，而且还曾经被允许实行自治。然而，这一切却都有名无实，伊拉克库尔德人的命运甚至比他们在伊朗和土耳其的同族兄弟更悲惨。
伊拉克是英国强行从原奥斯曼帝国版图上分割出来的一块殖民地，为了得到北部摩苏尔的石油，英国将库尔德斯坦的一部分也划入了伊拉克。二战后伊拉克取得独立，1958年发生推翻君主制的革命，新宪法中明文规定，伊拉克人民由阿拉伯人和库尔德人构成。1970年萨达姆·侯赛因当政后，又宣布给予库尔德人自治权。巴格达政府之所以这样做，主要还是想安抚库尔德人。库尔德人不仅占全国人口的23%，而且集中在北部山区，素以强悍难治著称。阿拉伯社会复兴党执政初期，企图用怀柔政策来维持库尔德地区的稳定。
30多年来，实际上没有得到自治权的库尔德人一再举行武装反抗，一度曾控制了大部分库尔德地区，但最后都在当局的严厉镇压下以失败告终。1988年，当两伊战争结束后，萨达姆·侯赛因想用武力一劳永逸地解决库尔德问题，调集其精锐部队对北部山区进行清剿，发动代号为"Anfal"（意即战利品）的攻势。据报道，这次军事行动造成了数万人的死亡，当局甚至动用了化学武器来对付敢于反抗的库尔德人。许多库尔德村镇被摧毁，数十万人成为流离失所的难民。1991年海湾战争期间，库尔德人再次发动反抗，但战争刚一结束又被政府军镇压了下去。上百万库尔德人从南向北大逃亡，大批难民涌入土耳其和伊朗境内，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后美英出兵在伊拉克北部建立起保护库尔德人的“安全区”，难民潮才停止下来。
多年以来，伊拉克库尔德人内部分成两大派（实际上就是两大部落联盟），一派是巴尔扎尼家族领导的“库尔德民主党”(KDP)，另一派是塔拉巴尼领导的“库尔德斯坦爱国联盟”(PUK)。两派之间有时也进行合作，但在更多的情况下是为争夺权力、抢占地盘而相互斗争。有时某一派为了达到打击对方的目的，甚至不惜与巴格达政权合作。1994-1996年，库尔德人在美英的保护下在伊拉克北部建立了自治政府，但两派之间却为争夺地盘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后来PUK被打败，撤到伊朗境内。
伊拉克库尔德人的另一悲剧是常常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外国势力来掌握。在70-80年代与萨达姆政权的斗争中，伊拉克库尔德人主要依靠的是巴格达的死对头伊朗。但是一旦伊朗与伊拉克达成交易（如1975年）或者不想再与伊拉克对抗（如1988年）时，往往是以放弃对伊拉克库尔德人的支持为代价，最后造成萨达姆政权对库尔德人的残酷报复。海湾战争后，库尔德人又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美英等西方国家，但西方总不可能永远保护他们，最后他们要面对的仍然还是巴格达政权。
就目前来看，伊拉克库尔德问题的解决前景是很黯淡的。萨达姆·候赛因现在仍强有力地掌握着政权，即使在萨达姆之后，巴格达的内外政策看来也不会有很大的变化，尤其是在事关主权和领土的库尔德问题上，无论什么人上台都不会轻易作出让步。而已经尝到自治（事实上的半独立状态）滋味的库尔德人也不会轻易放弃已经得到的东西，所以，未来的冲突是在所难免的。另外，由于伊拉克仍处于联合国的制裁之下，经济十分困难。有人认为由于战争和制裁，整个伊拉克的社会经济水平至少倒退了20年。当初库尔德问题的产生和发展与当地经济发展滞后就有很大的关系，在现在整个伊拉克经济困难的情况下，库尔德问题的再度恶化也可以说只是迟早的事情。
库尔德问题对中东及全球国际关系有何影响？
从前面的内容也可以看出，库尔德问题本身就是一个国际性问题，它的产生、发展、激化都涉及到多个国家，将来它的解决必然也要靠多个国家的协商与合作才能实现。
库尔德问题对中东及全球国际关系的影响，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看：
一、库尔德人分散在不同的国家，但国界并不能将他们之间的同族关系割断。不同国家间的库尔德人之间一直保持着密切的来往，他们互通信息，彼此呼应，相互影响，再加上人员的频繁流动等，使有关国家为此很伤脑筋。如在很长一个时期里，土耳其的库尔德反政府武装PKK一直将其指挥部设在叙利亚境内，后来又迁到伊拉克境内，土耳其政府曾先后与叙、伊进行过交涉，但叙、伊两国也拿PKK没有办法。土耳其军队为追剿PKK多次越境进入伊拉克，引起伊拉克的一再抗议。同样，伊拉克的库尔德反政府武装在受到当局镇压时，也常常躲到伊朗境内，而伊拉克军队的越界行动又会引起伊朗的抗议。
库尔德难民也是一个容易引起各国间关系紧张的问题。1988年、1991年、1995年都出现过因伊拉克、土耳其打击库尔德反政府活动而引起大规模本国库尔德人逃往邻国的难民潮。如1991年上百万伊拉克库尔德难民涌向土耳其和伊朗，给土、伊两国带来了极大的政治和经济压力。另外，近年来许多库尔德难民以各种方式进入欧洲，在一些欧洲城市形成了人数可观的库尔德社团。1999年PKK领导人奥贾兰被捕，欧洲十多个国家几乎同时都发生了库尔德人的示威抗议活动，在有的国家甚至发展为与警方的暴力冲突（如在荷兰、希腊等国）。这一现象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二、中东、海湾地区本身就是一个敏感和多事的地区，库尔德问题使该地区又增加了一个严重的不稳定因素。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叙利亚等国之间由于民族矛盾、领土纠纷、利益冲突、历史积怨、意识形态分歧等原因，有时关系十分紧张。这些国家都存在着库尔德问题，于是它们常常利用对方库尔德问题来为自己的利益服务。如两伊战争期间，两国都分别向对方的库尔德反政府武装提供支持。又如，土耳其与伊拉克的关系一直较紧张，1991年海湾战争期间，土耳其就鼓动伊拉克的库尔德人起来反对巴格达政权。叙利亚与土耳其之间因历史和领土问题存在着纠纷，因此叙利亚长期允许PKK在其境内从事反对土耳其的活动。
当然，这些国家对库尔德人斗争的支持不可能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它们自己也面临着本国的库尔德问题。它们都不过是利用别国的库尔德问题来为自己的利益服务，将其作为自己手中一张讨价还价的牌。一旦目标达到了，它们往往就会放弃这张牌，而最后受到伤害的却依然是库尔德人。无论是在伊朗—伊拉克之间，还是在土耳其—叙利亚之间，或者是在土耳其—伊朗之间，都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三、地区外大国插手渔利，使库尔德问题进一步复杂化。库尔德问题本身就是在西方列强的直接插手下产生的。当初列强为了瓜分奥斯曼帝国，表示支持库尔德人独立；一旦达到了目的，立刻又出卖了库尔德人。几十年来，库尔德民族运动先后依靠过英、法、苏、美等外部大国，但最后都遭到欺骗或出卖。
近年来，在库尔德问题上，美国对伊拉克和土耳其采取的是明显的双重标准。美国对伊拉克政府镇压库尔德人采取强硬的态度，甚至直接出兵保护库尔德人，而对土耳其当局同样的镇压行动却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原因就在于伊拉克是一个反美国家，而土耳其却是美国在中东最重要的战略盟友之一。而欧盟的立场与美国又有很大差别。欧盟对在伊拉克北部建立“安全区”不积极，但却对土耳其打击PKK的行动十分敏感，指责土耳其侵害人权，并以此为由拒绝土申请加入欧盟。欧盟之所以采取这样的立场，一方面是因为土耳其的镇压行动使大批库尔德难民逃到欧洲，给欧盟各国带来麻烦，另一方面也是为拒绝土耳其这样一个亚洲穆斯林国家加入欧盟寻找理由。
尽管美英在伊拉克北部建立了保护库尔德人的安全区，但却不支持库尔德人从伊拉克分离出来建立独立国家，而仍然声称保证伊拉克的主权和领土完整。这是因为伊拉克库尔德问题与该地区其它国家的库尔德问题紧密相联，尤其是对西方的盟友土耳其的影响巨大。一旦伊拉克的库尔德人取得独立，土耳其、伊朗、叙利亚等国的库尔德人就必然要仿而效之，那么整个地区就将陷入一片混乱和冲突之中。所以，虽然美国一直想搞垮萨达姆政权，但却也不敢支持伊拉克库尔德人独立，以免打开这只“潘多拉的盒子”。
库尔德问题的解决前景如何？
从前面可以看出，尽管库尔德问题涉及多个国家，是一个国际性问题，但真正要想使问题得到解决，又必须在各国的框架内来分别进行。这也就是说，在目前以及在可预见的未来，要想建立一个独立的大库尔德斯坦国家是不可能的。
历史就是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组合，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库尔德人已丧失了建立统一国家的机会，他们成了不同国家的少数民族，这已成了一个难以改变的客观现实。今天要从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和叙利亚划出大片领土，建立一个库尔德国家显然是不现实的。国际社会也不会支持库尔德人的民族分离要求。民族问题相当复杂也相当敏感，世界上几乎没有一个国家是单一民族的国家；绝大多数国家都不会支持民族分离运动，以免给自己在处理本国的民族问题时带来麻烦。另外，库尔德人内部四分五裂的状况也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建立统一的库尔德国家。不但不同国家的库尔德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分歧，就是一国内的库尔德人也常常“窝里斗”，自相残杀，如伊拉克KDP与PUK之间的冲突。没有明确的斗争目标和统一的领导核心，怎么可能建立统一的民族国家？
所以，库尔德问题只能在各个国家内部来求得解决。不同国家的库尔德问题的性质是不同的：叙利亚库尔德人主要是要求文化权利；伊朗库尔德人要求的是文化权利及地区行政自治；伊拉克库尔德人要求“真正的自治”，希望建立阿拉伯人与库尔德人的联邦制国家；土耳其库尔德反政府组织以“独立”为斗争目标，但也没有排除其他解决办法。各国只能根据本国的具体情况采取合适的方式来解决。当然，有关国家之间的协调，国际社会的建设性参与，也有助于问题的解决。
不承认库尔德民族的存在，用武力对库尔德人的反抗进行镇压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从这几个国家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越是用强力压制的国家库尔德问题就越严重，如土耳其和伊拉克，环境较为宽松的国家麻烦反而较少，如伊朗和叙利亚。武力镇压往往两败俱伤，到最后还是要走政治解决的道路。民族融合是一个漫长的自然过程，强制同化往往欲速则不达。不同民族之间只有充分尊重彼此的民族权利和文化，经过长时间的来往、交流之后，最后才会实现自然融合。看来这也是库尔德问题最终解决的方向。
尽管经济发展不平衡并不是导致民族问题的唯一原因，但对民族矛盾的产生和激化却有着直接的影响。库尔德问题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个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所带来的问题。无论是土耳其、伊拉克的库尔德人，还是伊朗、叙利亚的库尔德人，在其国内都生活在相对落后的地区。“贫困是滋生极端民族主义的土壤”，库尔德反政府武装招募的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无地少地的农民和失业游民。这几个国家实际上都已认识到这一点，但在具体的发展政策上却仍然没有什么较好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