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史 |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及二十年代美国黑人大迁徙运动
陈奕平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0年04期
【原文出处】《美国研究》(京)1999年04期第109～125页
【作者简介】陈奕平：暨南大学历史系教师
美国黑人的迁徙运动前后延续近100年， 从内战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主要在南部之间进行，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及50、60年代主要向北迁徙，也有南部农村黑人迁往南部城市，到70年代，又有许多黑人返回西南部。其中，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及20年代的黑人大迁徙尤为显著，这次黑人大迁徙运动对美国社会经济及黑人本身影响较大，值得探讨。
一
自南北战争到20世纪初的整整15年中，美国黑人很少离开南部，而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及20年代却出现了南部黑人大规模迁往北部的潮流。其原因何在？美国史学界、社会学界长期争论不休，各持一端。本文认为造成美国黑人大规模北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复杂的社会经济因素，具体说来，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战争期间军事工业的发展、政府征兵、20年代北部经济的繁荣及欧洲移民的税减，使北部劳动力极为缺乏。
美国参战之前，工业动员即已开始。1916年，国会通过立法设立国防委员会，先后在其下设立了军需品标准局、军需总局和战时工业局，负责分配军工原料、控制工业生产、为协约国代办军人采购和监督劳工关系等事宜。大战期间，欧洲国家忙于战事，这为美国工业的发展提供了绝好的机会。在源源不断的军火和工业品定单刺激下，美国工业（主要集中在北部地区）步出了1913至1914年的经济萧条，从1915年开始一个大繁荣时期，钢铁、屠宰加工业、汽车制造、军火制造、造船、采矿、运输和许多其他行业都需要大量劳工。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工业经济虽然经历了1920—1921年短暂的萧条，但很快进入长达六年的“柯立芝繁荣”时期（1923—1929年）。20年代，美国的汽车工业、电气工业、建筑业、钢铁工业生产出现高涨。据统计，1919—1929年间，美国的汽车工业产量增长255%、 钢铁工业产量增长70%、电力、电机和电器工业产值从10亿美元增长到23亿美元、建筑业产值从120亿美元增长到175亿美元（注：阿瑟·林克、威廉·卡顿著：《1900年以来的美国史》上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296—297页。）。据估计，汽车工业在1929年直接为370 万人提供就业。同时，汽车工业的发展还带动了公路建设与维修、汽车修理与加油站服务、交通运输业的发展。（注：《1900年以来的美国史》上册，第303—304页。）20年代美国工业主要集中在北部，北部工业的高涨需要大量劳动力。
而政府大量征兵及欧洲移民锐减又使劳动力供应减少。战争初期，美国虽然宣称中立，但也作了战争准备，1916年国会通过了国防法，规定正规军在五年期内增加到最高额20万，将各州的民兵置于国家的管辖之下，并把它们的总额增加到42.5万人。美国参战后，更加紧军事动员，在各地征兵。1917年实施的选征兵役法授权总统挑选从21岁到30岁的男子100万人参加兵役，国民警卫队和正规军的总额增至75万人。到 1918年9月，应征的18到45岁的人共达1300万。（注：德怀特·L·杜蒙德著：《现代美国1896—1946年》，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273 页。）据估计，约有16%的男性劳动力进入军队服役。（注：Mary B. Norton & David M.Katzman,A People and A Nation: The History of the United of States (Boston 1986),pp.655—656.）
美国劳动力主要来源之一的外国移民受战争影响及20年代美国移民法的严格限制，数量锐减，1914至1915 年，来美国的外国移民即由120多万减到30万。（注：John Hope Franklin, From Slavery to Freedom:A History of Negro Americans(New York,1980),p.339. ）而到1918年，移民数更减至110618人。（注：Historical Statistics of the United States:Clonial Times to 1970(Washington D. C.,1975),p.105.）同时，已移居美国的50 万外国移民也在战争期间返回母国参军服役。（注：Philips S.Foner,Organized Work Labors and the Black Workers (New York, 1982),p.129.）战争结束后，来美外国移民一度有所增加，但由于1921年的移民紧急限额法和1924年的移民法的严格限制，来美国的外国移民数量也降至较低水平。1921—1924年，来美国的外国移民总共为2344599人，1925—1930年期间减至1762610人。（注：Benjamin Ziegler,Immigration,(Boston,1954),p.7.）
北部工业中心劳动力的缺乏是南部黑人大迁徙的重要原因。
第二，南部黑人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及其困难处境是造成黑人迁出的直接推动原因。
美国南北战争虽然使黑人从奴隶制解放出来，获得了法律上的公民权、选举权，但他们并未从经济上解放出来。因而，大部分黑人仍佃种以前种植园主的土地，成为佃农或分成制农。1910年黑人拥有的农场仅占24%，75.5%的黑人农场为佃种的。（注：American Labor Year Book, 1917—1918, p.177. ）租佃制下的佃农备受佃主商人欺压和盘剥，获利甚微，且毫无经营自由，处在穷困之中。托马斯·D· 克拉克描绘说：“佃主拥有特权决定谷物的种类、耕种方法、出售的方式及地点，”甚至佃农的饮食、子女受教育的类型、程度、谷物分成的多少、宗教信仰也由佃主决定，“佃主控制法庭，能有效地阻止任何组织起来保护其（指佃农）微弱权利的尝试”。（注：Thomas D. Clark, The South since Reconstruction (New York 1973), p.112. ）佃农的住房破烂不堪，拥挤异常，据调查，德克萨斯州产棉区77%的黑人家庭住房非常拥挤，甚至一家13口住在一个单间和一个灶间里。（注： Ibid.,p.120）由于单一经济作物制的结果，他们吃的是外地输入的咸肥猪肉、粗面粉、糖浆，许多人得上糙皮病。佃农收入微薄，仅能糊口。1902年南卡罗来纳农业工人工资每月为10.79美元，而纽约农业工人工资为 26.13美元（注：Flanklin,From Slavery to Freedom,p.281.）。 而且南部农业工人工资一般是在收获季节完成以后才发给，且其中大部分用食物形式发给。
由于南部主要以农业为主，20年代农业长期的慢性萧条使南部黑人的生活更加困难。20年代，大多数产业工人的实际工资都大幅增加，而农业收入却大幅减少。尤其是1920—1921年农产品价格暴跌使农业收入剧减。1920年到1921年秋，由于国外需求急剧下降和政府取消农产品价格补助，小麦价格暴跌约60%，玉米价格暴跌约67%，生猪价格暴跌约50%。阿瑟·林克和威廉·卡顿认为：虽然“1921和1929年之间，农产品价格略有上升， 但从没有提高到使农业真正有利可图。 ”（注：《1900年以来的美国史》上册，第376—377页。）1919—1929年间，农业占全美私人生产收入的比重由22.9%下降到12.7%。而同期大多数产业工人的状况则相当不错。1919—1929年间，产业工人的实际工资每年增长26%，阿瑟·林克和威廉·卡顿认为“这可能是直到那时为止（产业工人的）实际工资增长最大的十年”。（注：《1900年以来的美国史》上册，第294—295、19页。）
美国内战中，黑人虽然获得了公民权，但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私刑、种族隔离又盛行起来。在19世纪最后16年，发生了2500起以上的私刑。而1900—1914年，就有1100多黑人被私刑暴徒烧死或绞死。（注：《1900年以来的美国史》上册，第294—295、19页。）在1875年，田纳西州就制订了在火车和公共交通中实行种族隔离的法律，并得到美国最高法院的支持。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在南部各州的铁路、教堂、学校、图书馆、电车、候车室、售票处、剧院、旅馆、饭馆、公园、居住区以及公共娱乐场所，甚至河湖渡口都实行了种族隔离制度。在许多小城镇黑人受到虐待、毒打甚至被处死。黑人史专家W.T.B.威廉士说：“在南部大农场，农工遭受毒打是极为普遍的，以至许多黑人把每个大农场看成苦工营；在锯木厂和其他工程地，老板用木板或任何其它到手之物连续痛打黑人是一点也不出奇的。”（注：Philips S. Foner, The Black Worker,A Documentary History from Clonial Times to thePresent, Vol. 5, p. 248.）南部各州还通过文化测验、人头税、 宪法知识测验、居住年限等规定和臭名昭著的所谓“祖父条款”来剥夺黑人的选举权。1892—1902年间，参加国会议员选举的黑人选票，亚拉巴马平均下降了60%，佐治亚下降了80%，密西西比和阿肯色各下降了69%。（注：南开大学美国史研究室编：《美国黑人解放运动简史》，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193页。）到1910年， 所有南部各州黑人的选举权几乎被剥夺殆尽。生活在白人统治之下充满暴力、私刑的社会之中，黑人总是处于不安状态，整日整夜恐怖异常，他们极力想逃脱这座无形的魔窟。
美国黑人教育从解放以来获得了较大的发展，但世纪之交处于次要的不受重视的地位。大多数南部学校明显的次于北部学校。大多数黑人住在农村，而农村的学校远低于城市学校标准，典型的黑人学校所得的基金仅为白人学校的1／10。（注：Goerge Groh,The Black Migration, The Journey to Urban America,(New York 1972) p.26.）1915年南卡罗来纳州公立学校中，每个白人学生的教育开支为23.76美元， 而黑人只有2.91美元。（注：Anthony Lewis,Portrait of a Decade (New York 1965), p.17.）黑人学校不仅经费少，而且数量少。1910年，从马里兰到德克萨斯的所有州内，只有141所黑人中学，学生总数才 8251人。（注：《1900年以来的美国史》上册，第17页。）
所以，菲力普·丰纳认为，“南部黑人总的社会地位，无政治权力，处于社会低层，经济上的劳役偿债制，极差的教育设施，白人种族主义的恐吓和隔离，肯定明显地促使黑人迁徙。”（注：Foner, Organized Work Labors, p.129.）
第三，虫灾、水灾使南部农业深受其害，是造成黑人迁移的直接原因。1915年和1916年出现虫灾，棉花收成大减。1915年夏，阿拉巴亚和密西西比发生水灾，佃主成百上千的解雇佃农，使成千上万的黑人流浪乞讨。
第四，北部城市优越的条件，尤其是高工资、较好的生活条件对黑人的诱惑力特大。劳动力缺乏仅是一个方面，但能否把黑人吸引到北方来， 还要看北南双方的其他方面的情况， 尤其是工资和生活待遇等。1916年，南部黑人日工资平均0.5—1美元，而北部黑人日工资为2—4美元。（注：Foner,The Black Worker,Vol.5,pp.245,249.）在芝加哥、圣路易斯、底特律、东圣路易斯和密沃尔基，一个黑人工人一周内挣的钱比他在南部辛苦工作一个月的钱还多。另外，北部有很好的学校教育及其它公共文娱设施等条件。所有这一切都引吸着生活在贫困、窒息、恐怖社会中的南部黑人。W.T. B.威廉斯说：“自然， 北部良好的学校教育以及获得更多工资的机会，强烈地吸引了有色人种，尤其是有知识的阶层。”（注：Foner,The Black Worker,Vol.5,pp.245,249.）
第五，公司劳工代理人和新闻报刊的宣传。以前美国公司企业曾经雇佣代理人到欧洲去招来农民为其工作。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北部公司企业又派代理人到南部去把黑人农民带回北部做工。这些代理人一般由铁路公司和钢铁公司委派到南部活动，向黑人许诺高工资、替黑人家庭出车费、给予家什运费补助等等好处，鼓励黑人北移。许多穷困黑人受此诱惑，同公司签定合同，答应替公司工作并以劳务费来偿还公司为其预付的车船费和其他费用。如下面这份收入美国劳工部文件、被称之为“自由车票”的铁路公司合同就有如此条款： “兹此明白： 我将为__________公司工作，工钱是______。……鉴于______铁路公司支付了我的车船费和其他费用，我同意留在前述公司服务，直至我的交通和食物费用等付清。……我不会小于21岁或大于45岁，也没有性病。如发现我此方面的陈述不实，该合同即无效。”（注：美国劳工部： 《 1916—1917年的黑人迁移》。转引自Foner,Black Workers,Vol.5,p.251.）
仅仅在艾奥瓦州，据报道：“北部铁路公司成千上万地带走黑人……最近一个大公司向一名代理人许诺，如能弄到500 个黑人劳工为该公司工作，他就可以得到500美元”。（注：Ibid.,Vol.5,p.251.） 1911年成立的全国城市联盟收入的一半就来自约翰·洛克菲勒等六大财团的捐助。（注：《美国黑人解放运动简史》，第199页。 ）全国城市联盟全称“全国城市黑人状况联盟”，旨在帮助南部来的黑人解决、适应北部城市生活的各种问题。联盟在许多大城市里都设有分支机构，替黑人寻找工作和住处，对黑人进行职业培训，还设立奖学金帮助黑人接受教育，改善黑人的居住和卫生条件等。
当时黑人中不少积极分子也到南部，鼓励黑人北移，寻求自由。但他们更重要的活动是发行报刊，当时黑人报刊达400多种。（注：Foner,Organized Work Labors,p.130.）这些报刊揭露南部的黑暗、落后和不公正，宣扬北部的各种优点，鼓励黑人北迁。W.T. B. 威廉斯说：“在某些地区，报纸或许比所有劳工代理人更有效地促使黑人迁移，它（指报纸）描述黑人困境……指出逃跑的路线……用最诱人的方式宣传北部的优点，避而不讲他们（指黑人）在北部可能遇到的麻烦”。（注：Foner,Black Workers,Vol.5,p.247.）许多南部黑人写信给劳工代理人询问北迁的方式及北方的情况。而北上做工的黑人寄钱给家人，写信回家介绍北部的优越的物质文化生活，对南部农村黑人的吸引力更大。
综上我们可以看出，黑人大规模向北迁徙，一方面有南部“推”的因素，另一方面又有北部“拉”的因素。南部黑人的困难处境及其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加上各种自然灾害促使黑人外流，而北部充分的就业机会、较好的工资待遇、公共文娱设施诱惑着黑人北移。
二
南部黑人一般是沿着阻力比较小的线路向北迁移，其中主要有以下几条线路：边境各州的黑人直接迁进北部各州；从大西洋沿岸南部来的黑人，先去里士满，然后在劳工代理人和铁路公司代表的帮助下或自己坐车、乘船北去；从南部中部地区来的黑人则沿着密西西比河河谷北上至北部的中部各州；从南部到西部的黑人，一部分沿密西西比河而上，过河进入密苏里和堪萨斯，其余的绕道西南进入德克萨斯。
20世纪初黑人大规模的北迁分两个阶段：第一次黑人大规模的北迁出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高潮发生在1916—1917年间；第二次黑人大规模的北迁出现在20年代，高潮发生在1922—1923年间。向北迁移的黑人以农村人口为主，也有不少城市技工、商人、牧师和医生等。
据估计，1910—1920年迁移到北方的黑人已有50万。（注：Norton,A People and A Nation,p.664.）1910—1920年大西洋沿岸南部黑人净减161900人，南部的中东部各州黑人净减246300人，南部的中西部净减46200人，而大西洋沿岸中部净增170100人，北部的中东部净增 200400人，北部的中西部净增43700人。（注：据 Historical Statistics of the United States: Clonial Time to 1970,p.95资料计算。）北部黑人人口增加并非外国移民的迁入， 也不可能是自然增长。 因为1910年—1920年黑人人口增长率仅6.5%。而东北部黑人增加40.3 %，北部中部各州增加46 %，而南部仅增加1.9%。（注：据 Historical Statistics of the United States: Clonial Time to 1970,pp.12,22资料计算。）黑人一般都进入北部大城市， 所以北部大城市黑人人口增长速度惊人。1910—1920年间，芝加哥黑人人口增加了148%， 底特律增加了611%，克利夫兰增加了308%，纽约增加了60%，费城增加了59%。（注：Melvyn Dubofsky,Athan T.Horris & Daniel M. Smith,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20th Century (New Jersey,1978),p.149.）其中主要集中在1916—1919年间。而南部12个主要城市平均增长 22.35%。
战争期间，黑人在北部大多数工业部门中都找到了工作，其中集中在军火工业、钢铁业、铁路、煤矿、交通等行业。据估计，有75000 多黑人在亚拉巴马、伊利诺斯、宾夕法尼亚、俄亥俄和西弗吉尼亚各州的煤矿里劳动。大约有150000黑人帮助管理铁路，另有150000黑人在维持其它重要交通工具方面工作。在152家典型的工业企业中，有251547 名黑人妇女从事75 项专门性工作。（注：Flanklin, From Slavery to Freedom,p.341.）
这种大规模的黑人北移浪潮引起了南部的震惊。佛罗里达州杰克逊维尔政府专门通过一项法律，要求办理迁移的代理人交纳1000美元的许可证费。一些地方当局还试图用武力阻止黑人北移，许多黑人在火车站被抓。许多南部城镇的白人威胁黑人留下，白人报刊也力劝黑人留在南部。联邦政府也认识到黑人劳工的重要性，劳工部属下建立了一个黑人经济司，负责制定计划和政策以改善黑人的状况，协调黑人与白人工人和雇主的关系。
20年代，随着经济的繁荣，尤其是北部经济的繁荣，吸引更多的黑人北迁。1920—1930年大西洋沿岸南部黑人净减508700人，南部的中东部各州黑人净减180100人，南部的中西部净减60200人， 而大西洋沿岸中部净增341500人，北部的中东部净增323700 人， 北部的中西部净增37600人。（注：据Historial Statistics,p.95资料计算。）由于黑人主要迁往北部城市，20年代期间，北部城市黑人人口增加迅速。1920—1930年间，东北部地区城市黑人人口增加73.8%，中北部增加78.5%，而南部仅增加46.3%。西部虽然增加很快，但数量较少。（详细情况见表1）
从表2中可以看出，1910—1930年间， 大西洋沿岸中部地区和北部的中部地区成为黑人的迁入区，而大西洋沿岸南部地区、南部的中东部地区和南部的中西部地区成为黑人的迁出区。1910—1930年，美国黑人总人口由9827763人增至11891143人，约增加21%， 同期东北部黑人增加95.9%，北部中部增加92.7%，而南部减少13.1%。（注：据 Harry A.Ploski & James Williams,The Afro-American (New York, 1983),pp.458,470计算。）
表1 1920—1930 年各地区城市黑人人口变动情况（注：据Historial Statistics, p.22资料计算。）
（单位：千人）
表2 1910—1930 年各主要地区黑人人口迁移情况（注：据Historial Statistics, p.95资料计算。）
（单位：千人）
据调查，1930年居住在北部各地区的黑人约有一半来自南部地区。其中，1930年居住在新英格兰地区36.7%的黑人出生在大西洋沿岸南部、南部的中东部和南部的中西部地区，而大西洋沿岸中部地区59.9%的黑人、北部的中东部地区62.5%的黑人和北部的中西部地区37.7%的黑人来自上述南部地区。（注：据Historial Statistics, p.91资料计算。）
三
南部黑人，主要是农村人口大量北移，其规模之大，影响之巨，是前所未有的。黑人大量北迁对美国社会经济既有不可估量的积极作用，又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
首先，黑人大量北迁，满足了北部工业发展的需要，对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及以后的美国经济发展做出了较大贡献。现代工业的发展，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军工企业及其相关企业的急速发展，需要大量的劳动力。美国主要以市场经济为主，政府不直接介入社会经济活动，所以人口的再分配主要靠人口的自由流动来调节。
其次，南部黑人，主要是农村人口大量北移，进入北部城市，改变了美国人口结构，加速了美国黑人人口城市化进程。1910年美国城市黑人人口为2689229人，占黑人总人口的27.36%。到1930年，美国城市黑人人口达到5193913人，占黑人总人口的43.68%。（注：据 Historial Statistics,p.12资料计算。）当19世纪后期白人快速城市化时，大量黑人尚在田庄艰辛耕耘，遭受白人盘剥。可进入20世纪20年代，随着南部黑人大量迁徙进入北部城市，黑人人口城市化进程大大加快，其速度远超过白人。详见表3。
表3 1910—1930 年美国黑人人口城市化进程对比（注：据Historial Statistics, p.12资料计算。）
再有，大量黑人迁进北部工业城市，有部分黑人开始经营商业、服务业、生活用品制造业，经济收入增加，开始成为黑人中的资产阶级。同时，随着黑人经济收入的增多，黑人接受教育的程度也加深。许多受过教育的黑人进入社会后，成为教师、牧师、律师、记者和医生等，由此出现了一批黑人知识分子。由于收入和知识的增多，迁入北部的黑人的社会地位相对在南部时有较大提高，他们的自信心也得以提高。不少受过较高教育的黑人先进分子对黑人在美国社会中遭受到的种族压迫和种族歧视有较深入的认识，许多人积极参加反对种族歧视和改变黑人困难处境的斗争，有的甚至成为反种族歧视斗争的领导人，比如威廉·艾·伯加特·杜波依斯和布克·T·华盛顿等。布克·T·华盛顿创办了塔斯克基学校，力图通过教育来培养黑人的生存自立能力与本领，以便进入美国社会主流生活。而威廉·艾·伯加特·杜波依斯则领导尼亚加拉运动提出了争取政治权利、公民权、平等经济机会、平等教育机会及体面的住房等奋斗目标，被称为美国民权运动的鼻祖。这表明黑人已开始真正觉醒，美国黑人解放运动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
同时，大量南部黑人涌向北部城市，使黑人问题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之一，许多受过教育、有一定写作才华的黑人通过小说、诗歌、散文和戏剧等形式反应黑人问题，引起社会共鸣，成为作家、诗人、戏剧家，比如克劳德·麦凯、琼·图默、康蒂·卡伦杰西·雷德蒙·福西特、乔治亚·道格拉斯·约翰逊、韦林·坎尼、斯特林·布朗等。这场从纽约哈莱姆黑人聚居区开始并很快扩大到整个美国的黑人文学运动，被称为“哈莱姆文艺复兴”。
杜波依斯曾清楚地解释黑人北迁及城市化在上述方面对黑人的影响：“城市化成为新黑人生活的主基调……，这种生活造就了一种新的种族精神、新的种族凝聚力、自助精神和植根于黑人社区的新中产阶层，并最终导至‘哈莱姆复兴’的文化繁荣。”（注：转引自August Meier,Negro Thought in America,1880—1915:Racial Ideologies in the Age of Booker T. Washington ( Press of 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1963), p.276.）
大量南部黑人涌向北部城市，亦带来了乡土文化与城市文化的融合，促进了美国文化的发展。20世纪风靡美国的爵士乐即起源于南部黑人底层，与以前黑人的农场生活有较大关系。20世纪初，黑人北迁，爵士乐渐渐在北部流行。受爵士乐的影响，许多画家，如佐治娅·奥基夫和约翰·玛丽恩，试图形成具有美国特色的画派。城市许多建筑业也模仿乡村建筑风格，如弗兰克·劳埃德·赖特设计的“草原风格”房屋、教堂和学校。
另外，南部农村黑人劳动力和技术工人大量外流对南部农村和中小城镇影响也较大。大量农村劳动力外流，使南部地区农业劳动力匮乏，大片农田荒芜，极大地影响南部农业生产。迁出的黑人大多是20—24岁的年青技术工人和半熟练工人，这对南部损失更大。许多农村的青壮劳力北迁，家中只留下妇女老幼，无人耕种农田，大量农田闲着。而佃种土地的农家妇女的日子更难过。W.T.B.威廉斯在其书中引述一则报告，写道：“从南卡罗来纳到密西西比，成千上万亩土地闲着。如果有劳力，这些土地即可耕种。甚至许多庄稼长得很好的地方，是否能够找到足够的劳力来收割也是一个问题”。（注：Foner, Organized Work Labors, p.244.）1910— 1920 年， 南部耕地减少了 4331000 英亩， （注：Historial Statistics,p.460.）其中大部分荒废闲置， 由于黑人大量北迁，许多中小城镇的商业也受到极大影响。W.T.B.威廉斯说：“由于大量（黑人）逃出，一些小城镇的商业受到影响。比如在阿拉巴马的尤宁镇，所有以前繁荣的黑人商业和大量白人商业瘫痪。”（注： Foner,The Black Workers, Vol.5, p.251.）
当然，大量南部黑人涌向北部城市，对北部城市也是一种无形的财富。农村孩子的抚养与教育，耗资甚大。当他们成年，该偿还这种抚养与教育费用的时候，他们却进了北部城市。因而南部农村的“无形的财富”被带进了城市。如果抚养一个孩子平均每年花费150 美元（包括社区费用，即公共设施等），抚养一个孩子到15岁将花去2000—2500美元。（注： The Problems of A Changing Population (New York,1976),p.111.）据此推算，1910—1930年间南部黑人净迁出约120万，则南部地区损失约27亿美元。
成千上万南部黑人涌向北部城市，对北部城市冲击不小。北部城市人口的急剧增加，带来和加剧了一系列成市问题。
首先，成千上万黑人涌向北部城市，对白人社会冲击很大，不少白人觉得黑人侵犯了白人的地方，害怕黑人与他们争饭碗，白人种族主义者趁机挑起事端，不断袭击黑人，酿成一系列种族冲突。三K党、 盎格鲁一萨克森俱乐部、白色美国人协会的种族主义者们经常用私刑和大规模的种族暴行屠杀黑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第一年就有70多名黑人惨遭私刑杀害。仅1919年6月到年底，大规模的种族暴行就达25起， 每次种族暴行都有几十甚至上百名黑人遇害，受伤者和财产损失更是不计其数。面对白人种族主义者的进攻，觉醒起来的黑人忍无可忍，挺身而出，拿起武器，奋勇反抗。1919年7月， 芝加哥黑人反抗白人暴徒暴行的斗争持续了13天，当局调来6000名国民警卫队进行镇压，有1000多个家庭无家可归， 其中大部分是黑人。（注：Flanklin, From Slavery to Freedom, pp.346—350.）
其次，北部城市黑人犯罪案件上升亦是黑人大量北移的负面影响之一。大量涌向北部城市中心的黑人，大多来自南部贫穷地区，收入低微，常常面临失业的威胁。同时，由于地价飞涨，房租昂贵，大量黑人无力购房或租房，纷纷涌进贫民窟。许多刚到北部的移民随便栖身在天台阁楼、地窖、贮存室、建筑物底部、教堂、工棚、仓库等地方。其中部分人，尤其是青少年，经不住城市现代文明的诱惑而走上犯罪。赖特认为：由于黑人北移的结果，北部黑人犯罪案件有所上升，略超过南部，他说：“竞争和寒冷无情地驱赶着孱弱、无知和无处谋生的黑人到社会底层。确实，许多新的犯罪和走上邪路的机会，以及满足自我表现的机遇，促成大城市黑人区随处可见的一批违法者、无业游民和街头流浪汉。”（注：Foner,The Black Workers,Vol.5,p.238.）^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2000年04期
【原文出处】《美国研究》(京)1999年04期第109～125页
【作者简介】陈奕平：暨南大学历史系教师
一
自南北战争到20世纪初的整整15年中，美国黑人很少离开南部，而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及20年代却出现了南部黑人大规模迁往北部的潮流。其原因何在？美国史学界、社会学界长期争论不休，各持一端。本文认为造成美国黑人大规模北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复杂的社会经济因素，具体说来，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战争期间军事工业的发展、政府征兵、20年代北部经济的繁荣及欧洲移民的税减，使北部劳动力极为缺乏。
美国参战之前，工业动员即已开始。1916年，国会通过立法设立国防委员会，先后在其下设立了军需品标准局、军需总局和战时工业局，负责分配军工原料、控制工业生产、为协约国代办军人采购和监督劳工关系等事宜。大战期间，欧洲国家忙于战事，这为美国工业的发展提供了绝好的机会。在源源不断的军火和工业品定单刺激下，美国工业（主要集中在北部地区）步出了1913至1914年的经济萧条，从1915年开始一个大繁荣时期，钢铁、屠宰加工业、汽车制造、军火制造、造船、采矿、运输和许多其他行业都需要大量劳工。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工业经济虽然经历了1920—1921年短暂的萧条，但很快进入长达六年的“柯立芝繁荣”时期（1923—1929年）。20年代，美国的汽车工业、电气工业、建筑业、钢铁工业生产出现高涨。据统计，1919—1929年间，美国的汽车工业产量增长255%、 钢铁工业产量增长70%、电力、电机和电器工业产值从10亿美元增长到23亿美元、建筑业产值从120亿美元增长到175亿美元（注：阿瑟·林克、威廉·卡顿著：《1900年以来的美国史》上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296—297页。）。据估计，汽车工业在1929年直接为370 万人提供就业。同时，汽车工业的发展还带动了公路建设与维修、汽车修理与加油站服务、交通运输业的发展。（注：《1900年以来的美国史》上册，第303—304页。）20年代美国工业主要集中在北部，北部工业的高涨需要大量劳动力。
而政府大量征兵及欧洲移民锐减又使劳动力供应减少。战争初期，美国虽然宣称中立，但也作了战争准备，1916年国会通过了国防法，规定正规军在五年期内增加到最高额20万，将各州的民兵置于国家的管辖之下，并把它们的总额增加到42.5万人。美国参战后，更加紧军事动员，在各地征兵。1917年实施的选征兵役法授权总统挑选从21岁到30岁的男子100万人参加兵役，国民警卫队和正规军的总额增至75万人。到 1918年9月，应征的18到45岁的人共达1300万。（注：德怀特·L·杜蒙德著：《现代美国1896—1946年》，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273 页。）据估计，约有16%的男性劳动力进入军队服役。（注：Mary B. Norton & David M.Katzman,A People and A Nation: The History of the United of States (Boston 1986),pp.655—656.）
美国劳动力主要来源之一的外国移民受战争影响及20年代美国移民法的严格限制，数量锐减，1914至1915 年，来美国的外国移民即由120多万减到30万。（注：John Hope Franklin, From Slavery to Freedom:A History of Negro Americans(New York,1980),p.339. ）而到1918年，移民数更减至110618人。（注：Historical Statistics of the United States:Clonial Times to 1970(Washington D. C.,1975),p.105.）同时，已移居美国的50 万外国移民也在战争期间返回母国参军服役。（注：Philips S.Foner,Organized Work Labors and the Black Workers (New York, 1982),p.129.）战争结束后，来美外国移民一度有所增加，但由于1921年的移民紧急限额法和1924年的移民法的严格限制，来美国的外国移民数量也降至较低水平。1921—1924年，来美国的外国移民总共为2344599人，1925—1930年期间减至1762610人。（注：Benjamin Ziegler,Immigration,(Boston,1954),p.7.）
北部工业中心劳动力的缺乏是南部黑人大迁徙的重要原因。
第二，南部黑人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及其困难处境是造成黑人迁出的直接推动原因。
美国南北战争虽然使黑人从奴隶制解放出来，获得了法律上的公民权、选举权，但他们并未从经济上解放出来。因而，大部分黑人仍佃种以前种植园主的土地，成为佃农或分成制农。1910年黑人拥有的农场仅占24%，75.5%的黑人农场为佃种的。（注：American Labor Year Book, 1917—1918, p.177. ）租佃制下的佃农备受佃主商人欺压和盘剥，获利甚微，且毫无经营自由，处在穷困之中。托马斯·D· 克拉克描绘说：“佃主拥有特权决定谷物的种类、耕种方法、出售的方式及地点，”甚至佃农的饮食、子女受教育的类型、程度、谷物分成的多少、宗教信仰也由佃主决定，“佃主控制法庭，能有效地阻止任何组织起来保护其（指佃农）微弱权利的尝试”。（注：Thomas D. Clark, The South since Reconstruction (New York 1973), p.112. ）佃农的住房破烂不堪，拥挤异常，据调查，德克萨斯州产棉区77%的黑人家庭住房非常拥挤，甚至一家13口住在一个单间和一个灶间里。（注： Ibid.,p.120）由于单一经济作物制的结果，他们吃的是外地输入的咸肥猪肉、粗面粉、糖浆，许多人得上糙皮病。佃农收入微薄，仅能糊口。1902年南卡罗来纳农业工人工资每月为10.79美元，而纽约农业工人工资为 26.13美元（注：Flanklin,From Slavery to Freedom,p.281.）。 而且南部农业工人工资一般是在收获季节完成以后才发给，且其中大部分用食物形式发给。
由于南部主要以农业为主，20年代农业长期的慢性萧条使南部黑人的生活更加困难。20年代，大多数产业工人的实际工资都大幅增加，而农业收入却大幅减少。尤其是1920—1921年农产品价格暴跌使农业收入剧减。1920年到1921年秋，由于国外需求急剧下降和政府取消农产品价格补助，小麦价格暴跌约60%，玉米价格暴跌约67%，生猪价格暴跌约50%。阿瑟·林克和威廉·卡顿认为：虽然“1921和1929年之间，农产品价格略有上升， 但从没有提高到使农业真正有利可图。 ”（注：《1900年以来的美国史》上册，第376—377页。）1919—1929年间，农业占全美私人生产收入的比重由22.9%下降到12.7%。而同期大多数产业工人的状况则相当不错。1919—1929年间，产业工人的实际工资每年增长26%，阿瑟·林克和威廉·卡顿认为“这可能是直到那时为止（产业工人的）实际工资增长最大的十年”。（注：《1900年以来的美国史》上册，第294—295、19页。）
美国内战中，黑人虽然获得了公民权，但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私刑、种族隔离又盛行起来。在19世纪最后16年，发生了2500起以上的私刑。而1900—1914年，就有1100多黑人被私刑暴徒烧死或绞死。（注：《1900年以来的美国史》上册，第294—295、19页。）在1875年，田纳西州就制订了在火车和公共交通中实行种族隔离的法律，并得到美国最高法院的支持。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在南部各州的铁路、教堂、学校、图书馆、电车、候车室、售票处、剧院、旅馆、饭馆、公园、居住区以及公共娱乐场所，甚至河湖渡口都实行了种族隔离制度。在许多小城镇黑人受到虐待、毒打甚至被处死。黑人史专家W.T.B.威廉士说：“在南部大农场，农工遭受毒打是极为普遍的，以至许多黑人把每个大农场看成苦工营；在锯木厂和其他工程地，老板用木板或任何其它到手之物连续痛打黑人是一点也不出奇的。”（注：Philips S. Foner, The Black Worker,A Documentary History from Clonial Times to thePresent, Vol. 5, p. 248.）南部各州还通过文化测验、人头税、 宪法知识测验、居住年限等规定和臭名昭著的所谓“祖父条款”来剥夺黑人的选举权。1892—1902年间，参加国会议员选举的黑人选票，亚拉巴马平均下降了60%，佐治亚下降了80%，密西西比和阿肯色各下降了69%。（注：南开大学美国史研究室编：《美国黑人解放运动简史》，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193页。）到1910年， 所有南部各州黑人的选举权几乎被剥夺殆尽。生活在白人统治之下充满暴力、私刑的社会之中，黑人总是处于不安状态，整日整夜恐怖异常，他们极力想逃脱这座无形的魔窟。
美国黑人教育从解放以来获得了较大的发展，但世纪之交处于次要的不受重视的地位。大多数南部学校明显的次于北部学校。大多数黑人住在农村，而农村的学校远低于城市学校标准，典型的黑人学校所得的基金仅为白人学校的1／10。（注：Goerge Groh,The Black Migration, The Journey to Urban America,(New York 1972) p.26.）1915年南卡罗来纳州公立学校中，每个白人学生的教育开支为23.76美元， 而黑人只有2.91美元。（注：Anthony Lewis,Portrait of a Decade (New York 1965), p.17.）黑人学校不仅经费少，而且数量少。1910年，从马里兰到德克萨斯的所有州内，只有141所黑人中学，学生总数才 8251人。（注：《1900年以来的美国史》上册，第17页。）
所以，菲力普·丰纳认为，“南部黑人总的社会地位，无政治权力，处于社会低层，经济上的劳役偿债制，极差的教育设施，白人种族主义的恐吓和隔离，肯定明显地促使黑人迁徙。”（注：Foner, Organized Work Labors, p.129.）
第三，虫灾、水灾使南部农业深受其害，是造成黑人迁移的直接原因。1915年和1916年出现虫灾，棉花收成大减。1915年夏，阿拉巴亚和密西西比发生水灾，佃主成百上千的解雇佃农，使成千上万的黑人流浪乞讨。
第四，北部城市优越的条件，尤其是高工资、较好的生活条件对黑人的诱惑力特大。劳动力缺乏仅是一个方面，但能否把黑人吸引到北方来， 还要看北南双方的其他方面的情况， 尤其是工资和生活待遇等。1916年，南部黑人日工资平均0.5—1美元，而北部黑人日工资为2—4美元。（注：Foner,The Black Worker,Vol.5,pp.245,249.）在芝加哥、圣路易斯、底特律、东圣路易斯和密沃尔基，一个黑人工人一周内挣的钱比他在南部辛苦工作一个月的钱还多。另外，北部有很好的学校教育及其它公共文娱设施等条件。所有这一切都引吸着生活在贫困、窒息、恐怖社会中的南部黑人。W.T. B.威廉斯说：“自然， 北部良好的学校教育以及获得更多工资的机会，强烈地吸引了有色人种，尤其是有知识的阶层。”（注：Foner,The Black Worker,Vol.5,pp.245,249.）
第五，公司劳工代理人和新闻报刊的宣传。以前美国公司企业曾经雇佣代理人到欧洲去招来农民为其工作。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北部公司企业又派代理人到南部去把黑人农民带回北部做工。这些代理人一般由铁路公司和钢铁公司委派到南部活动，向黑人许诺高工资、替黑人家庭出车费、给予家什运费补助等等好处，鼓励黑人北移。许多穷困黑人受此诱惑，同公司签定合同，答应替公司工作并以劳务费来偿还公司为其预付的车船费和其他费用。如下面这份收入美国劳工部文件、被称之为“自由车票”的铁路公司合同就有如此条款： “兹此明白： 我将为__________公司工作，工钱是______。……鉴于______铁路公司支付了我的车船费和其他费用，我同意留在前述公司服务，直至我的交通和食物费用等付清。……我不会小于21岁或大于45岁，也没有性病。如发现我此方面的陈述不实，该合同即无效。”（注：美国劳工部： 《 1916—1917年的黑人迁移》。转引自Foner,Black Workers,Vol.5,p.251.）
仅仅在艾奥瓦州，据报道：“北部铁路公司成千上万地带走黑人……最近一个大公司向一名代理人许诺，如能弄到500 个黑人劳工为该公司工作，他就可以得到500美元”。（注：Ibid.,Vol.5,p.251.） 1911年成立的全国城市联盟收入的一半就来自约翰·洛克菲勒等六大财团的捐助。（注：《美国黑人解放运动简史》，第199页。 ）全国城市联盟全称“全国城市黑人状况联盟”，旨在帮助南部来的黑人解决、适应北部城市生活的各种问题。联盟在许多大城市里都设有分支机构，替黑人寻找工作和住处，对黑人进行职业培训，还设立奖学金帮助黑人接受教育，改善黑人的居住和卫生条件等。
当时黑人中不少积极分子也到南部，鼓励黑人北移，寻求自由。但他们更重要的活动是发行报刊，当时黑人报刊达400多种。（注：Foner,Organized Work Labors,p.130.）这些报刊揭露南部的黑暗、落后和不公正，宣扬北部的各种优点，鼓励黑人北迁。W.T. B. 威廉斯说：“在某些地区，报纸或许比所有劳工代理人更有效地促使黑人迁移，它（指报纸）描述黑人困境……指出逃跑的路线……用最诱人的方式宣传北部的优点，避而不讲他们（指黑人）在北部可能遇到的麻烦”。（注：Foner,Black Workers,Vol.5,p.247.）许多南部黑人写信给劳工代理人询问北迁的方式及北方的情况。而北上做工的黑人寄钱给家人，写信回家介绍北部的优越的物质文化生活，对南部农村黑人的吸引力更大。
综上我们可以看出，黑人大规模向北迁徙，一方面有南部“推”的因素，另一方面又有北部“拉”的因素。南部黑人的困难处境及其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加上各种自然灾害促使黑人外流，而北部充分的就业机会、较好的工资待遇、公共文娱设施诱惑着黑人北移。
二
南部黑人一般是沿着阻力比较小的线路向北迁移，其中主要有以下几条线路：边境各州的黑人直接迁进北部各州；从大西洋沿岸南部来的黑人，先去里士满，然后在劳工代理人和铁路公司代表的帮助下或自己坐车、乘船北去；从南部中部地区来的黑人则沿着密西西比河河谷北上至北部的中部各州；从南部到西部的黑人，一部分沿密西西比河而上，过河进入密苏里和堪萨斯，其余的绕道西南进入德克萨斯。
20世纪初黑人大规模的北迁分两个阶段：第一次黑人大规模的北迁出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高潮发生在1916—1917年间；第二次黑人大规模的北迁出现在20年代，高潮发生在1922—1923年间。向北迁移的黑人以农村人口为主，也有不少城市技工、商人、牧师和医生等。
据估计，1910—1920年迁移到北方的黑人已有50万。（注：Norton,A People and A Nation,p.664.）1910—1920年大西洋沿岸南部黑人净减161900人，南部的中东部各州黑人净减246300人，南部的中西部净减46200人，而大西洋沿岸中部净增170100人，北部的中东部净增 200400人，北部的中西部净增43700人。（注：据 Historical Statistics of the United States: Clonial Time to 1970,p.95资料计算。）北部黑人人口增加并非外国移民的迁入， 也不可能是自然增长。 因为1910年—1920年黑人人口增长率仅6.5%。而东北部黑人增加40.3 %，北部中部各州增加46 %，而南部仅增加1.9%。（注：据 Historical Statistics of the United States: Clonial Time to 1970,pp.12,22资料计算。）黑人一般都进入北部大城市， 所以北部大城市黑人人口增长速度惊人。1910—1920年间，芝加哥黑人人口增加了148%， 底特律增加了611%，克利夫兰增加了308%，纽约增加了60%，费城增加了59%。（注：Melvyn Dubofsky,Athan T.Horris & Daniel M. Smith,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20th Century (New Jersey,1978),p.149.）其中主要集中在1916—1919年间。而南部12个主要城市平均增长 22.35%。
战争期间，黑人在北部大多数工业部门中都找到了工作，其中集中在军火工业、钢铁业、铁路、煤矿、交通等行业。据估计，有75000 多黑人在亚拉巴马、伊利诺斯、宾夕法尼亚、俄亥俄和西弗吉尼亚各州的煤矿里劳动。大约有150000黑人帮助管理铁路，另有150000黑人在维持其它重要交通工具方面工作。在152家典型的工业企业中，有251547 名黑人妇女从事75 项专门性工作。（注：Flanklin, From Slavery to Freedom,p.341.）
这种大规模的黑人北移浪潮引起了南部的震惊。佛罗里达州杰克逊维尔政府专门通过一项法律，要求办理迁移的代理人交纳1000美元的许可证费。一些地方当局还试图用武力阻止黑人北移，许多黑人在火车站被抓。许多南部城镇的白人威胁黑人留下，白人报刊也力劝黑人留在南部。联邦政府也认识到黑人劳工的重要性，劳工部属下建立了一个黑人经济司，负责制定计划和政策以改善黑人的状况，协调黑人与白人工人和雇主的关系。
20年代，随着经济的繁荣，尤其是北部经济的繁荣，吸引更多的黑人北迁。1920—1930年大西洋沿岸南部黑人净减508700人，南部的中东部各州黑人净减180100人，南部的中西部净减60200人， 而大西洋沿岸中部净增341500人，北部的中东部净增323700 人， 北部的中西部净增37600人。（注：据Historial Statistics,p.95资料计算。）由于黑人主要迁往北部城市，20年代期间，北部城市黑人人口增加迅速。1920—1930年间，东北部地区城市黑人人口增加73.8%，中北部增加78.5%，而南部仅增加46.3%。西部虽然增加很快，但数量较少。（详细情况见表1）
从表2中可以看出，1910—1930年间， 大西洋沿岸中部地区和北部的中部地区成为黑人的迁入区，而大西洋沿岸南部地区、南部的中东部地区和南部的中西部地区成为黑人的迁出区。1910—1930年，美国黑人总人口由9827763人增至11891143人，约增加21%， 同期东北部黑人增加95.9%，北部中部增加92.7%，而南部减少13.1%。（注：据 Harry A.Ploski & James Williams,The Afro-American (New York, 1983),pp.458,470计算。）
表1 1920—1930 年各地区城市黑人人口变动情况（注：据Historial Statistics, p.22资料计算。）
（单位：千人）
1920 1930 增加数% 东北部 607 1055 73.8 中北部 674 1203 78.5 南部 2261 3310 46.3 西部 143 551 285.3 |
表2 1910—1930 年各主要地区黑人人口迁移情况（注：据Historial Statistics, p.95资料计算。）
（单位：千人）
1910-1920年 1920-1930年 1910-1930年 大西洋沿岸中部地区 170.1 341.5 511.6 北部的中部地区 244.1 361.3 605.4 大西洋沿岸南部地区 -161.9 -508.7 -670.6 南部的中部地区 -292.5 -240.3 -532.8 |
据调查，1930年居住在北部各地区的黑人约有一半来自南部地区。其中，1930年居住在新英格兰地区36.7%的黑人出生在大西洋沿岸南部、南部的中东部和南部的中西部地区，而大西洋沿岸中部地区59.9%的黑人、北部的中东部地区62.5%的黑人和北部的中西部地区37.7%的黑人来自上述南部地区。（注：据Historial Statistics, p.91资料计算。）
三
南部黑人，主要是农村人口大量北移，其规模之大，影响之巨，是前所未有的。黑人大量北迁对美国社会经济既有不可估量的积极作用，又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
首先，黑人大量北迁，满足了北部工业发展的需要，对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及以后的美国经济发展做出了较大贡献。现代工业的发展，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军工企业及其相关企业的急速发展，需要大量的劳动力。美国主要以市场经济为主，政府不直接介入社会经济活动，所以人口的再分配主要靠人口的自由流动来调节。
其次，南部黑人，主要是农村人口大量北移，进入北部城市，改变了美国人口结构，加速了美国黑人人口城市化进程。1910年美国城市黑人人口为2689229人，占黑人总人口的27.36%。到1930年，美国城市黑人人口达到5193913人，占黑人总人口的43.68%。（注：据 Historial Statistics,p.12资料计算。）当19世纪后期白人快速城市化时，大量黑人尚在田庄艰辛耕耘，遭受白人盘剥。可进入20世纪20年代，随着南部黑人大量迁徙进入北部城市，黑人人口城市化进程大大加快，其速度远超过白人。详见表3。
表3 1910—1930 年美国黑人人口城市化进程对比（注：据Historial Statistics, p.12资料计算。）
1910 1920 1930 城市人口 白人 39.83 50.62 63.56 (百万) 黑人 2.69 3.56 5.19 城市人口比例 白人 48.73 53.38 57.63 (%) 黑人 27.36 34.02 43.68 |
再有，大量黑人迁进北部工业城市，有部分黑人开始经营商业、服务业、生活用品制造业，经济收入增加，开始成为黑人中的资产阶级。同时，随着黑人经济收入的增多，黑人接受教育的程度也加深。许多受过教育的黑人进入社会后，成为教师、牧师、律师、记者和医生等，由此出现了一批黑人知识分子。由于收入和知识的增多，迁入北部的黑人的社会地位相对在南部时有较大提高，他们的自信心也得以提高。不少受过较高教育的黑人先进分子对黑人在美国社会中遭受到的种族压迫和种族歧视有较深入的认识，许多人积极参加反对种族歧视和改变黑人困难处境的斗争，有的甚至成为反种族歧视斗争的领导人，比如威廉·艾·伯加特·杜波依斯和布克·T·华盛顿等。布克·T·华盛顿创办了塔斯克基学校，力图通过教育来培养黑人的生存自立能力与本领，以便进入美国社会主流生活。而威廉·艾·伯加特·杜波依斯则领导尼亚加拉运动提出了争取政治权利、公民权、平等经济机会、平等教育机会及体面的住房等奋斗目标，被称为美国民权运动的鼻祖。这表明黑人已开始真正觉醒，美国黑人解放运动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
同时，大量南部黑人涌向北部城市，使黑人问题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之一，许多受过教育、有一定写作才华的黑人通过小说、诗歌、散文和戏剧等形式反应黑人问题，引起社会共鸣，成为作家、诗人、戏剧家，比如克劳德·麦凯、琼·图默、康蒂·卡伦杰西·雷德蒙·福西特、乔治亚·道格拉斯·约翰逊、韦林·坎尼、斯特林·布朗等。这场从纽约哈莱姆黑人聚居区开始并很快扩大到整个美国的黑人文学运动，被称为“哈莱姆文艺复兴”。
杜波依斯曾清楚地解释黑人北迁及城市化在上述方面对黑人的影响：“城市化成为新黑人生活的主基调……，这种生活造就了一种新的种族精神、新的种族凝聚力、自助精神和植根于黑人社区的新中产阶层，并最终导至‘哈莱姆复兴’的文化繁荣。”（注：转引自August Meier,Negro Thought in America,1880—1915:Racial Ideologies in the Age of Booker T. Washington ( Press of 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1963), p.276.）
大量南部黑人涌向北部城市，亦带来了乡土文化与城市文化的融合，促进了美国文化的发展。20世纪风靡美国的爵士乐即起源于南部黑人底层，与以前黑人的农场生活有较大关系。20世纪初，黑人北迁，爵士乐渐渐在北部流行。受爵士乐的影响，许多画家，如佐治娅·奥基夫和约翰·玛丽恩，试图形成具有美国特色的画派。城市许多建筑业也模仿乡村建筑风格，如弗兰克·劳埃德·赖特设计的“草原风格”房屋、教堂和学校。
另外，南部农村黑人劳动力和技术工人大量外流对南部农村和中小城镇影响也较大。大量农村劳动力外流，使南部地区农业劳动力匮乏，大片农田荒芜，极大地影响南部农业生产。迁出的黑人大多是20—24岁的年青技术工人和半熟练工人，这对南部损失更大。许多农村的青壮劳力北迁，家中只留下妇女老幼，无人耕种农田，大量农田闲着。而佃种土地的农家妇女的日子更难过。W.T.B.威廉斯在其书中引述一则报告，写道：“从南卡罗来纳到密西西比，成千上万亩土地闲着。如果有劳力，这些土地即可耕种。甚至许多庄稼长得很好的地方，是否能够找到足够的劳力来收割也是一个问题”。（注：Foner, Organized Work Labors, p.244.）1910— 1920 年， 南部耕地减少了 4331000 英亩， （注：Historial Statistics,p.460.）其中大部分荒废闲置， 由于黑人大量北迁，许多中小城镇的商业也受到极大影响。W.T.B.威廉斯说：“由于大量（黑人）逃出，一些小城镇的商业受到影响。比如在阿拉巴马的尤宁镇，所有以前繁荣的黑人商业和大量白人商业瘫痪。”（注： Foner,The Black Workers, Vol.5, p.251.）
当然，大量南部黑人涌向北部城市，对北部城市也是一种无形的财富。农村孩子的抚养与教育，耗资甚大。当他们成年，该偿还这种抚养与教育费用的时候，他们却进了北部城市。因而南部农村的“无形的财富”被带进了城市。如果抚养一个孩子平均每年花费150 美元（包括社区费用，即公共设施等），抚养一个孩子到15岁将花去2000—2500美元。（注： The Problems of A Changing Population (New York,1976),p.111.）据此推算，1910—1930年间南部黑人净迁出约120万，则南部地区损失约27亿美元。
成千上万南部黑人涌向北部城市，对北部城市冲击不小。北部城市人口的急剧增加，带来和加剧了一系列成市问题。
首先，成千上万黑人涌向北部城市，对白人社会冲击很大，不少白人觉得黑人侵犯了白人的地方，害怕黑人与他们争饭碗，白人种族主义者趁机挑起事端，不断袭击黑人，酿成一系列种族冲突。三K党、 盎格鲁一萨克森俱乐部、白色美国人协会的种族主义者们经常用私刑和大规模的种族暴行屠杀黑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第一年就有70多名黑人惨遭私刑杀害。仅1919年6月到年底，大规模的种族暴行就达25起， 每次种族暴行都有几十甚至上百名黑人遇害，受伤者和财产损失更是不计其数。面对白人种族主义者的进攻，觉醒起来的黑人忍无可忍，挺身而出，拿起武器，奋勇反抗。1919年7月， 芝加哥黑人反抗白人暴徒暴行的斗争持续了13天，当局调来6000名国民警卫队进行镇压，有1000多个家庭无家可归， 其中大部分是黑人。（注：Flanklin, From Slavery to Freedom, pp.346—350.）
其次，北部城市黑人犯罪案件上升亦是黑人大量北移的负面影响之一。大量涌向北部城市中心的黑人，大多来自南部贫穷地区，收入低微，常常面临失业的威胁。同时，由于地价飞涨，房租昂贵，大量黑人无力购房或租房，纷纷涌进贫民窟。许多刚到北部的移民随便栖身在天台阁楼、地窖、贮存室、建筑物底部、教堂、工棚、仓库等地方。其中部分人，尤其是青少年，经不住城市现代文明的诱惑而走上犯罪。赖特认为：由于黑人北移的结果，北部黑人犯罪案件有所上升，略超过南部，他说：“竞争和寒冷无情地驱赶着孱弱、无知和无处谋生的黑人到社会底层。确实，许多新的犯罪和走上邪路的机会，以及满足自我表现的机遇，促成大城市黑人区随处可见的一批违法者、无业游民和街头流浪汉。”（注：Foner,The Black Workers,Vol.5,p.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