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史
一本用不文明行为拼凑出来的书
——评唐河的《世界文明史》
非攻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1999年09期
【原文出处】《世界历史》(京)1999年02期第95~102页


    作这一篇文章的本意,其实是想研究一下怎样推进我们的世界史;又因为我们过去世界史的研究偏重政治史和经济史,所以尤想对当前我国方兴未衰的学问——世界文明史的研究,发表一意意见。总而言之:我对我国目前出现的世界文明史的编写热和出版热抱着欣然领悟和极致的大欢喜,因为我知道,这将是我国世界史研究的一种新突破和一个新里程碑。对那些日夜不停用生命努力写作的学者们,我要特意献上从深秋香山得来的一片珍贵如火的枫叶。
    文明一词,在当今世界约有164种解释。其中的一种,即认为文明实为野蛮之反义:前者代表着真、善、美,后者却多少与人的原始欲望有关。姑且不论此种文明观是否正确,但世风人心这件事,大概总有形而上的希求。正因为此,所以当唐河先生主编的、三大卷329万余字的《世界文明史》在1998年6月由北京的学苑出版社出版后,高校的教师们无不欢欣鼓舞。例如:某校的老师们虽然都是些不谙杜康之辈,却居然也筹措了上千元钱,买回两部单价定价为680元的《世界文明史》。盖世纪之交,人类百兴,号为识时之士的人们,视文明进步为世界之情、人民之业、一切存在之根本,安能不惟此是尚?
    况且,人们也真心实意地为唐河先生写在封面上的辉煌言词所感动。作为长期研究世界史的学者,人们都因唐河的巨作“震其艰深”而心动。若非是大学者、大手笔,如何能像唐先生那样,既一语惊人又直截了当,开口闭口就是“一部展示人类文化遗产的旷世巨作”、“一组描绘人类发展足迹的巨型浮雕”什么的。另外,我们也实在敬佩唐先生的敏捷,试想某北方名校,几乎集中了所有世界史名教授之功、花费数年时间而未能完成之业,唐先生居然能从无到有、一言九鼎、马到成功。为此,我们就怀着谦恭和敬仰的双重心态,开始研读和学习唐河先生的这部《世界文明史》。
      《世界文明史》的独特性
    应该说,唐河先生的这部《世界文明史》乍看起来是很能引起人们好感的。不仅比较全面,印刷也比较正规。纸张、彩色插图的质量姑且不说,书中的错别字也较少。可以说,主编、作者、尤其是出版社的编辑,都对此下过一番工夫的。虽然全书的章节安排和各章的内容,都比较像一部世界通史而不那么像是一部文明史,况且各章的观点和文风有时也不尽统一,但人们总认为由某人主编、由28人集体撰写的300多万字的巨著,略有小瑕当是不能避免之事。我们还欣喜发现:我们总能从粗沙中找到金子,因为书中精彩的学术观点和严密的论证实在不少。有些思想虽不敢妄称是世界第一流的,但在我们也算得上是名列前茅。我们都为终于有了一部由国人自己写成的、多卷本的《世界文明史》,而感到由衷喜悦。
    尽管大多数人知道,我们也是抱着“形而上”的态度来看待唐河大作的,但细看起来,却使我们原本高兴之情一下子变为了失望和沉重。首先,唐河之书的作者们并不是真正的作者,《世界文明史》的显著的特点正是它的大胆抄袭。从《世界文明史》的严重抄袭行为看,这部书的创作,实际上是一套文字剽窃和拼凑的仪式——用来保护主编和作者们投入少却产出多且不受自责。降神附体的概念是仪式的核心,短时期即能出版巨著的魔力即由此产生。《世界文明史》首先召唤和无偿地利用了几十、甚至上百位的中外学者来为它作嫁衣裳,然后,当学者们的著作、思想被改头换面、甚至不改头换面地进行包装后,他们本人就开始进入恍惚状态,连自己所写的文字也看不懂了。这些学者们大多属于中国和外国的最为著名的世界史专家,他们不同时期写成的、散见于各处的文章,均被一一分割和剪贴进入了这部《文明史》,被高度整合,直到一片叫屈声在中外鹊起。确切地说,《世界文明史》实际上是一部利用复印机写成的著作,它更多体现的是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抄袭的精神——一次大规模的巫教运动,侵犯了几十甚至百位著名学者的人权、人格和著作权。
    第二个显著的特点与“高度整合”这种说法有关。这一说法实际上是用词不当,因为被侵权的学者们从未想到自己的专论可以随便标上一个《世界文明史》的标题而任意出售。实际上,贯穿于《文明史》的“以全球眼光,简洁地纵览从古至今人类为了文明所进行的斗争,地球上任何重要地区或国家都没有被忽视”的宗旨,并不是这些被侵权学者们论著的本意。这些被侵权作者们的著作,有的是论述世界史的(如吴于廑、齐世荣《世界史·古代史》、朱龙华《世界上古史》),有的是论述二战史和现代国际关系史的(如于振武《第二次世界大战史》、方连庆《现代国际关系史》)。至于那些外国著名学者的专论如瑟诺博斯的《法国史》、保罗·肯尼迪的《大国的兴衰》,也被唐河先生一大段、一大段地拦腰截取用来充作《世界文明史》的章节,他们必然也是想象不到的。几十位学术观点不同的成名学者的作品实际上都不是什么文明史的专著,然而,当它们经唐河先生的高度整合而成为一部统一的、具有“全球眼光的”、“为文明而进行的斗争”巨作后,学者们的吃惊、愤慨和对唐河先生大胆作风的惊叹当然也就可想而知。他们的意见终于最后被带进了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史所和南京大学历史系世界史学科在1998年9月召开的“世界史学术规范会议”,即有名的南京讨论会上。会议宗旨是“遵循学术规范,加强学风建设,发展世界史学科”。与会的代表认为:由于《世界文明史》的不文明行为,相应地,其主编当然须为他的行为受到谴责。尽管唐河先生也许只是一个靠抄袭来写作的团体的代表或化名,但他的出现,无疑说明某种不健康的思想或不文明的手段,正在当前中国的学术界和出版业中显示着非凡的活力。这种恶劣的学风理应受到揭露和谴责。
      《世界文明史》的可靠性
    这样,就涉及到《世界文明史》是否可靠的问题。我们的结论是,它不可靠。究其原因至少有二:一是这部剽窃和抄袭许多学者的作品而拼凑起来的《文明史》观点混乱;二是存在着许多硬伤,简直可以说是笑话连篇。无须对各章的具体细节多言,令我们高度震惊的是,许多不同的、甚至相反的学术观点,一经过唐先生的高度整合,就成为一部似乎毫无矛盾、观点完全一致的作品。例如:《近代欧洲的兴起》一书中论贵族和论德国宗教改革的部分分别被《世界文明史》大段抄袭。原书的结论是要打破欧洲奇迹的神话。该书作者认为,关于欧洲近代化起源问题,“一些西方历史学家常常将目光放在旧的欧洲中世纪封建制度上,把近代欧洲的兴起同中世纪欧洲的封建割据制度密切联系起来,并认为这是‘欧洲的奇迹’——是地理环境和欧洲的封建割据导致了市场经济、国际贸易和近代欧洲的产生”。而“中国的学者一般不同意这种‘欧洲的奇迹’的说法,他们致力于研究新兴的社会阶层和革命力量是如何摧毁封建的政治、社会结构的,从而把近代欧洲的兴起同封建制度遭受何等的打击紧密地联系起来”(注:朱孝远:《近代欧洲的兴起》,学林出版社1997年版,第409-410页。)。而《世界文明史》第2745至2784页在论及中国和亚洲国家的发展时,是毫无顾忌地抄袭了美国学者保罗·肯尼迪的《大国的兴衰》的第七、第八章,而肯尼迪正是“欧洲的奇迹”的宣扬者,令人不由感到这两部著作的作者们在学术观点上完全一致。肯尼迪的论点见于他的《大国的兴衰》一书,其中道:“分裂使欧洲不存在可以有效阻止这种或那种贸易发展的统一政权。欧洲的优势是经济自由放任、政治和军事的多元化以及智力活动自由的一种结合,这些因素在经常的互相作用中产生了‘欧洲的奇迹’。因为这种奇迹在历史上是独特的,似乎可以合理地假定,只要模仿其全部组成部分,就可以在别的地方产生同样的结果。因为在明代中国、中东和亚洲的穆斯林帝国或上面考察过的任何其他社会都不存在这种关键成分的融合,当欧洲已发展为世界舞台中心时,它们却似乎停滞不前。”(注:保罗·肯尼迪:《大国的兴衰》,求实出版社1987年版,第36页。)另外,《世界文明史》第三章第331页在论及中国哲学家和经典时,把孔子注解为“孔子(孔夫子的拉丁名字,即孔大师)”,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论现在还不能一味“费厄”
    《世界文明史》抄袭的严重程度简直令人吃惊。根据我们对《世界文明史·古代卷》的初步统计,该卷的抄袭率至少达于其文字的90%以上。难怪许多学者在读了《世界文明史》后,把该书称为共和国的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空前抄袭之作。
    对《世界文明史》的空前抄袭问题,广大的史学工作者无不忧心忡忡。本着与人为善的学者作风,某校历史系的领导同志曾向学苑出版社的同志反映,希望该社同志尽快地同唐河先生联系,以便及时纠正错误和向被侵权的同志致歉。该社的领导和编辑同志虽然同意尽快解决这一严重侵权问题,但半年过去,居然毫无音信,所有被侵权的中外学者们至今也没有收到任何致歉信函。《世界文明史》主编和作者们的侵权问题于是不了了之,直到有同志反映到南京会议上,这才有了本文的发表,才有了对《世界文明史》严重抄袭和侵权问题进一步的深究。正如鲁迅先生所言:“一个题目,做来做去,文章是要做完的,如果再要出新花样,那就使人会觉得不是人话。”(注:鲁迅:《伪自由书》,见白冰编:《鲁迅小说杂文散文全集》,广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299页。)再引用一句鲁迅的话,鲁迅在《内外》一文中说:“心过于活的,是有罪,应该严厉处置,这才是在国内治心的方法。”(注:见白冰编:《鲁迅小说杂文散文全集》,第1288页。)
    最后,让我们再回到文明的问题上来。我们认为,写一部文明史的,应该先学习如何做一个文明人。否则,倘若我们的学术不规范,那就会出现“豪语的折扣”。时代终究是大大进步了,否则,《世界文明史》又何以会牵动如此众多的学者之心,引起他们的无比愤怒?也许,唐河先生愿意静心地想一想,然后,再开始构筑一部真正的《世界文明史》的框架。我们知道,历史决不倒退,而文坛无须悲观。因为,“悲观的由来,是在置身事外不辨是非,而偏要关心于文坛,或者竟是自己坐在没落的营盘里”(注:见鲁迅:《中国文坛的悲观》,白冰编:《鲁迅小说杂文散文全集》,第1364页。)。如何使我们的社会变得文明,如何使我们的文人变得高尚,我以为,我们大家都是对此怀着浓厚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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