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史 |
阿拉斯加割让问题研究
董小川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1998年11期
【原文出处】《世界历史》(京)1998年04期第14～22页
【作者简介】董小川，东北师范大学历史系副教授。长春130024
1867年，俄国以7,200,000美元的廉价（平均每英亩2美分）将586,000平方英里的阿拉斯加及其附近岛屿卖给了美国，成为世界历史上最大的一笔领土买卖。这一交易涉及俄美两国外交政策及19世纪国际关系中的某些重大问题，很有研究的必要。
一
多年以来，研究这一问题的美国学者通常都把阿拉斯加买卖称为“阿拉斯加购买”。（注：A·W·塞尔斯：《阿拉斯加购买》(A.W.Shiels,The Purchase of Alaska)，阿拉斯加1967年版，此书为纪念阿拉斯加100周年而出版，书中收集了1867年割让条约等历史文献和研究观点。）我国学者一般也都沿用这种说法。实际上，这是从美国人的角度看这个问题。而为数不多的研究这一问题的前苏联学者一般都称之为“阿拉斯加出卖”。（注：Н·Н·巴尔霍维提诺夫：《俄美关系与阿拉斯加出卖1834-1867》（Н.Н.Волховитинов，Русско—Амсриканскиеотношения и нродажа Аляски 1834-1867），莫斯科1990年版。）但是，1867年3月30日，俄国与美国所签订的条约既不是购买，也不是出卖，而是《阿拉斯加割让协定》。（注：W·M·麦劳：《美国与其他国家的条约、协定、国际条例、议定书和协议1776-1909》(W.M.Malloy,Treaties,Conventions,International Acts,Protocols and Agreements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and Other Powers 1776-1909)，第2卷，华盛顿1910年版。）所以，作为第三国的研究者，还是称“阿拉斯加割让问题”为妥。
据认为，早在1837-1841年，凡布伦任美国总统时，就曾提出购买阿拉斯加问题，但没有文字证据。（注：C·索姆奈：《查理·索姆奈全集》(C.Sumner,Charles Sumner,His Complete Works)，波士顿1900年版，第15卷，第185页。）1853年克里木战争爆发后，为了防止阿拉斯加被英国人所夺取，当时的俄国驻旧金山领事馆副领事、俄美公司代表康斯特拉米尼诺夫曾提出，制造一个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加利福尼亚“美俄贸易公司”的假象。双方在1854年1月30日签订了一个把俄美公司在阿拉斯加的地产和特许权转给美俄贸易公司、转让期3年的合同。该合同提交俄国驻美国使馆后，俄国大使表示赞同，并开始与美国有关人员商量。但是，美国国务院马西等人认为，这种把戏没人会相信，简直是自欺欺人，事情不但办不成，反而会把美国也牵扯进去。（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R.J.Jensen,The Alaska Purchase and Russian American Relations)，西雅图、伦敦1975年版，第4-8页。）因而，此交易未成。与此同时，俄美公司通过另一条途径，使英国在北美的哈得逊湾公司获得英国政府担保，在战争期间不进攻俄美地区。（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第4-8页。）阿拉斯加买卖问题暂时被放下了。
克里木战争结束以后，1857年4月3日，俄国新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弟弟、当时主管海军事务的康士坦丁·尼古拉维奇大公正式向外交大臣戈尔查科夫提出建议，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注：见美国国会图书馆藏：《俄国外交部档案手稿部分，亚洲地区，1857-1868年关于阿拉斯加割让文件》(Library of Congress:Documents Relating to the Cession of Alaska,Archives of the Russian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1857-1868,Asiatic Department,Manuscripts Division)，这批文件是苏联外交部1936年经美国驻苏大使馆赠给美国外交部的，其中包括45封信，俄国外交档案中有关阿拉斯加割让的外交电文、备忘录。）并得到该外交大臣以及俄国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俄国驻美国大使斯杰科、俄国财政大臣列伊金等重要人物的支持。从1857-1860年，俄国驻美大使斯杰科一直与美国人接触，力图促成此事。热心于购买阿拉斯加的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参议员戈文也一直在努力。在他的游说下，美国总统布坎南也已接受了购买阿拉斯加的想法。但是，1860年林肯当选美国总统后，南北分歧越闹越凶，直到内战爆发。阿拉斯加问题只好又搁浅6年。（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第14-19页。）
美国内战结束后，1866年11月—12月，俄国驻美大使斯杰科回圣彼得堡度假。在此期间，斯杰科与主张出卖阿拉斯加的康士坦丁、列伊金等人多次交换看法。特别是斯杰科说明了美国人很想买阿拉斯加的情况以后，12月初，康士坦丁和列伊金每人给外交大臣戈尔查科夫写了一封信，陈述了自己对出卖阿拉斯加的看法，并请他转交沙皇。不久，戈尔查科夫亲自给沙皇写了一个关于出卖阿拉斯加问题的报告。报告中详细转述了两位大臣和驻美大使主张出卖阿拉斯加的理由。（注：《美国国家档案，外交部档案，第59卷，关于阿拉斯加割让文件，附件13》(Annex 13,Papers Relating to the Cession of Alaska,National Archives,Record of the Department of State,RG59)，美国国会图书馆（手稿）。）圣诞节前夕，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收到了外交大臣的信之后，觉得问题重大，应召开一个专门会议商讨此事。于是，1866年12月16日，有6人参加的重要会议召开，参加者除沙皇外，还有外交大臣戈尔查科夫、海军大臣康士坦丁大公、财政大臣列伊金，驻美大使斯杰科，以及海军部了解阿拉斯加情况的一个军官科拉贝。（注：Н·Н·巴尔霍维提诺夫：《俄美关系与阿拉斯加出卖1834-1867》，第181-198页。）这次会议决定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并相应地做了一些安排，然后，斯杰科大使回美国开始行动。
1867年3月11日，俄国驻美大使与美国国务卿西沃德开始关于阿拉斯加割让的第一轮会谈。经过3轮会谈后，双方在价格上取得了一致看法。美国国务卿得到政府的购买批准，俄国大使也得到了沙皇的出卖批准。1867年3月29日晚，当俄国大使告诉美国国务卿，沙皇已经批准签订阿拉斯加割让条约，明天就可以签约时，该国务卿已经急不可待，提出马上就开始签约安排。结果，1867年3月30日凌晨4点，《阿拉斯加割让条约》完成签字仪式。（注：西沃德：《威廉·亨利·西沃德自传》(Seward,William Henry Seward,An Autobiography)，第3卷，纽约1891年版，第348页。）4月9日，美国参议院以73:2票通过了这个条约；5月中旬，沙皇政府正式批准该条约；6月20日，双方交换条约文本；10月18日，美国军队在西特加港升起美国国旗。阿拉斯加正式成为美国领土。（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第93-101页。）
但是，阿拉斯加割让问题并没有完成，十分棘手的付款问题使双方主办人都很着急和担心。按条约规定，自交换文本之日起，美国应在10个月之内向俄国付清全部款项。也就是说，在1868年4月20日前，美国应完成付款。然而，负责讨论该项拨款问题的美国外交委员会直到1868年3月中旬还没有讨论这件事。（注：美国国会编：《美国国会资料集》(U.S.Congress,House,Congressional Globe)，第40届国会第二次会议，1868年，第83卷，第77、92-94页。）在正常情况下，美国政府拨款问题应该由拨款委员会负责。但是，为了使阿拉斯加拨款问题顺利通过，当时的拨款委员会主席史蒂文森提出，把这项拨款问题交给外交委员会讨论。因为当时的外交委员会主席刚刚换成积极拥护购买阿拉斯加的班克斯。结果，该项拨款例外地由外交委员会讨论。尽管如此，美国付款延期已成定局。俄国驻美大使斯杰科十分着急。为了防止此事出差错，该大使开始四处活动，不惜花重金贿赂和买通美国国会拨款委员会主席史蒂文森、外交委员会主席班克斯以及其他一些议员，同时付给积极宣传阿拉斯加割让问题的3位美国新闻记者一些好处费。（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第130页。）1868年5月18日，美国外交委员会以微弱多数通过了拨款法案。7月14日，众议院以113:43票通过了拨款法案，44票弃权。1868年7月28日，国务卿西沃德从财政部提交7,200,000美元，交给俄国驻美国大使。至此，阿拉斯加割让才算完成。
然而，对美国人来说，阿拉斯加割让问题还没有最后结案。因为，俄国所得的7,200,000美元只有7,035,000美元被存入银行，另有165,000美元下落不明。于是，1868年12月，美国国会专门组织调查组调查此案。到1869年3月，该调查组提出了调查报告。据查，那些钱有些被俄国驻美大使个人使用，有些用来发电报与俄国政府联系阿拉斯加割让问题，其余134,000多美元被用于贿赂10名美国国会议员和3名新闻界人士。（注：P·S·豪尔波：《不光彩的扩张——阿拉斯加购买丑闻、新闻媒介和国会，1867-1871》(P.S.Holbo,Tarnished Expansion-The Alaska Scandal,the Press and Congress,1867-1871)，诺克斯维尔1983年版，第4-10页。）由此产生了美国历史上又一桩政府丑闻，“阿拉斯加丑闻”。耐人寻味的是，如同美国历史上某些其他丑闻一样，虽经政府专门调查，有些问题并没有澄清。调查虽有结果，但丑闻却不了了之。（注：P·S·豪尔波：《不光彩的扩张——阿拉斯加购买丑闻、新闻媒介和国会，1867-1871》(P.S.Holbo,Tarnished Expansion-The Alaska Scandal,the Press and Congress,1867-1871)，诺克斯维尔1983年版，第100-110页。）
二
自从1766年俄国政府宣布阿留申群岛一带为俄国领土以来，（注：D·H·密勒：《阿拉斯加条约》(D.H.Miller,Alaska Treaty)，金斯顿1981年版，第16页。）阿拉斯加作为俄国在北太平洋两岸扩张的前哨阵地已100多年。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地为什么要卖给美国，成为阿拉斯加割让问题研究中必须回答的问题。
其实，早在割让之前，美国国会议员中就有许多人对俄国政府出卖阿拉斯加的目的提出质疑。为了说明阿拉斯加购买中的一些问题，1868年4月8日下午，当时的美国外交委员会主席索姆奈曾在国会参议院向议员们宣读了他的一个长达3个小时的答辩讲演。其中的问题之一就是“俄国割让的原因”。（注：A·W·塞尔斯：《阿拉斯加购买》，第22-127页。）索姆奈没有正面说明俄国的割让原因。他指出：“关于这个问题，我没有什么秘密可以告诉大家。但我不会忘记当年拿破仑一世出卖路易斯安那是出于如下3种考虑：第一，他的国库需要钱；第二，他不愿让那块遥远的、疏于防范的领土落入英国人之手；第三，用拿破仑自己的名言说，他很高兴使美国永远成为英国的海上竞争对手，以削弱英国的锐气。”（注：A·W·塞尔斯：《阿拉斯加购买》，第32页。）在此基础之上，美国学者总结出俄国出卖阿拉斯加的3个原因：第一，俄美公司已无能力继续经营阿拉斯加，而俄国政府当时也无力承担阿拉斯加这个负担；第二，当时正值克里木战争，俄国在阿拉斯加几乎没有什么防御，因而担心被英国人夺走；第三，俄国当时财政困难。（注：A·W·塞尔斯：《阿拉斯加购买》，第1页。）但是，根据俄国外交部当时的高级官员奥斯金—萨肯在1866年12月16日的日记中记载，俄国出卖阿拉斯加是因为：第一，这块殖民地对俄国来说毫无用处；第二，阿拉斯加早晚要被人夺走；第三，主动出卖可以获得一大笔款。（注：H·密勒：《俄国人对阿拉斯加割让的看法》(H.Miller,Russian Opinion on the Cession of Alaska)，载《美国历史评论》(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1943年4月，第48期，第524页。）显然，这里强调了美国对阿拉斯加的渗透和威胁。前苏联的学者一般也强调美国领土扩张对阿拉斯加割让的重要意义。（注：H·H·巴尔霍维提诺夫：《俄美关系与阿拉斯加出卖1834-1867》，第49-70页。）
前文我们已经谈到，促使俄国产生出卖阿拉斯加想法的直接动因是克里木战争。从美国独立到克里木战争之前，尽管美俄两国的社会制度、意识形态和经济结构完全不同，而且在美洲存在利益冲突，但两国在近100年的时间里基本处于友好状态，就是因为两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英国。（注：T·A·贝里：《美国面对俄国——从早期到当代的俄美关系》(T.A.Bailey,American Face Russia,Russian-American Relations from Earlytimes to Ourday)，依萨台、纽约1950年版，第2页。）1853年克里木战争爆发，英法和土耳其共同对俄作战，俄国人开始担心英国乘机夺取阿拉斯加。因为当时俄国在阿拉斯加只有少量士兵驻守着几个用来防御印第安人的木制堡垒，而且俄国在太平洋没有舰队，根本无法抵挡英国的进攻。（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第4页。）更何况美国人不断给俄国人通风报信，说他们有足够证据表明，只要俄英双方处于敌对状态，英国即使不夺取阿拉斯加，也会封锁阿拉斯加的主要港口。（注：F·A·高德尔：《克里木战争期间的俄美关系》(F.A.Golder,Russian-American Relations During the Crimean War)，载《美国历史评论》1926年4月，第31期，第467页。）虽然英国在克里木战争中并没有进攻阿拉斯加，但俄国对那里的防御问题越来越不放心。
克里木战争后，以康士坦丁大公为首的一些人继续主张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主要出于两种考虑：一是经济角度，二是俄美关系，或者说美国领土扩张的威胁。在1857年4月给外交大臣的信中，康士坦丁强调：俄国财政需要钱，而那块殖民地的收益太少了。他指出：“我们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必须看到，美国一直强调在北美的所有权，想要控制整个北美，他们早晚要把阿拉斯加夺走，我们没有能力保住它。”（注：H·密勒：《俄国人对阿拉斯加割让的看法》，第521-522页。）1866年12月，他又写信给外交大臣和沙皇，主张立即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康士坦丁指出：“这是增进我国与北美合众国关系密切和消除俄美两个大国之间可能出现的任何麻烦的特殊条件。”（注：S·B·奥昆：《俄美公司》(S.B.Okun,The Russian-American Company)，剑桥1951年版，第262页。）财政大臣列伊金在1857年报告中特别强调了俄国当时的财政困难，但同时他也从政治角度说明了卖掉阿拉斯加对促进俄美友谊的意义。（注：S·B·奥昆：《俄美公司》，第266页。）俄国驻美大使斯杰科的意见也由外交大臣转达给沙皇，该大使特别指出了美国很想购买这块土地，同时指出，卖掉阿拉斯加就消灭了一个“俄美摩擦的火源”。（注：《美国国家档案，外交部档案，第59卷，关于阿拉斯加割让文件，附录12》。）可以看出，俄国对美国夺取阿拉斯加多么担忧，对俄美关系多么重视。
俄美公司在阿拉斯加经营不善，是俄国卖掉阿拉斯加的重要原因之一，许多学者对此进行过研究并提供了大量统计数据，这些数据常常被人们引用为俄国出卖阿拉斯加的证据。（注：S·B·奥昆：《俄美公司》，第225-234页。）但是，我们发现，如果说俄国出卖阿拉斯加与俄美公司有关，那么问题的关键并不仅仅在于俄美公司的经营亏损问题，更重要的在于俄国政府与俄美公司在特许权问题上的矛盾和阿拉斯加战略地位的下降。按照1799年沙皇颁布的特许状，俄美公司在俄美地区的垄断权为20年，此后在1821和1844年各延续一次。60年代初应颁发新的敕令，俄美公司才有权继续经营俄美地区。但是，由于俄美公司在俄美地区多年的私人垄断早已引起其他俄国公司的不满，而且俄美公司不但经济亏损严重，还不能阻止美国人的渗透，有人早就主张俄国政府收回俄美管理权。为了弄清俄美公司在北美的经营情况，1860-1861年，康士坦丁的海军部派人对阿拉斯加进行了专门调查，并在1861年由船长戈拉文起草和公布了一份内容广泛的“北美俄国殖民地调查”报告。该报告不但历数了该殖民地的历史，说明了俄美公司经营失败和亏损严重，还特别强调了该公司的一些政策性失误，如只顾经营皮毛生意而不顾当地土著人的生活和经济建设，致使统治不稳，不能有效地对付来自美国的走私和捕鲸活动等等。最后，报告还就如何改善俄美地区状况提出了建议，其中包括剥夺俄美公司贸易垄断权，增加政府投资等等。（注：H·H·戈拉文：《俄国北美殖民地评论——俄国在东海岸开拓史资料》(P.Ⅳ Golovin,Review of the Russian Colonies in North American-Materials for the History of Russian Settlement on the Shores of the Eastern Ocean)，圣彼得堡1861年版，见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院班克拉夫特图书馆藏英文版，第190-198、200-206页。）于是，1863年初，沙皇批准建立了一个专门委员会，包括外交、财政、海军、司法、内政以及国家土地局的代表，对戈拉文的报告进行了仔细研究并提出了解决意见。但这个意见并没有提出卖掉阿拉斯加，而是支持戈拉文的主张：削弱俄美公司垄断权，加强政府投资和管理。（注：《关于俄美殖民地结构的委员会报告》(Report of the Committee on Organization of the Russian American Colonies)，圣彼得堡财政部1863年版，见伯克利图书馆藏英文版，第230-231页。）该委员会估计，仅建设和维持阿拉斯加当地政府，俄国政府每年至少要投资250,000卢布。但该委员会认为，从政治角度看，保持对那里的统治对俄国来说是绝对必要的。这个委员会的意见得到沙皇和参政院的批准。所以，在1866年4月，沙皇批准的对俄美公司的新的特许状中规定，俄美公司继续控制阿拉斯加，但没有工业和贸易垄断权；如果该公司拒绝这个敕令，并造成公司解体，则由政府直接接管。尽管如此，俄美公司还是拒绝了这个特许状。所以，直到1867年割让条约签订，阿拉斯加的统治权是归俄美公司还是归俄国政府的问题仍无定论，政府正处于一种窘境。（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与俄美关系》，第49-51页。）
造成俄国政府在是否加强阿拉斯加管理问题上左右为难的根本原因，是俄国远东战略政策的变化和阿拉斯加战略地位的下降。自17-18世纪以来，俄国在远东的扩张野心相当大。阿拉斯加成为俄国在太平洋两岸扩张的基地。从这里出发的远征队，向南到达加利福尼亚和夏威夷，向西可达堪察加、黑龙江入海口和日本。从19世纪40年代起，俄美公司的主要职能已经不是经营俄美地区，而是向中国黑龙江流域扩张。1846-1853年，俄美公司对我黑龙江流域进行了多次殖民探险活动，并在1850年建立了第一个俄国人在黑龙江流域的定居点。（注：S·B·奥昆：《俄美公司》，第222-224页。）可以看出，阿拉斯加在俄国侵略中国的过程中曾扮演过十分重要的角色，其战略地位也曾十分重要。但是，这一切后来发生了变化。1858年中俄《瑗珲条约》和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的签订，使俄国夺取了中国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100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弗拉迪沃斯托克已成为俄国太平洋舰队的基地，阿拉斯加的战略地位随之明显下降。所以，一向主张利用阿拉斯加作为俄国远东扩张基地，俄美公司作为扩张工具的穆拉维约夫，从50年代初开始，即俄国事实上已经侵占了黑龙江流域以后，改变了原有看法。1853年，他向沙皇提出建议，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而俄国集中精力在黑龙江流域发展。（注：H·H·巴尔霍维提诺夫：《俄美关系与阿拉斯加出卖1834-1867》，第92-93页。）康士坦丁在1866年给外交大臣的信中表示，完全赞成穆拉维约夫的主张，他认为，与其艰难地花钱维持在阿拉斯加的统治，不如在更近的中国和日本市场进行领土扩张更有价值。（注：《美国国家档案，外交部档案，第59卷，关于阿拉斯加割让文件，附录12》。）由此可见，俄国出卖阿拉斯加是其外交政策的一次大调整。后来的历史发展轨迹完全证明了这一点。
三
美国为什么要购买被许多人认为是不毛之地的阿拉斯加，是本课题研究的又一个关键。据考证，最早主张购买阿拉斯加的美国人是加利福尼亚州参议员戈文。他主张购买阿拉斯加基于四个原因：第一，他坚信美国的实力是建立在太平洋统治基础之上的；第二，他认为阿拉斯加是绝好的海军基地和防御堡垒，而且有着非常诱人的经济价值；第三，他极力主张美国成为太平洋大国；第四，他预料，太平洋将在商业发展机遇和未来价值中居世界主导地位。（注：H·M·麦克菲尔森：《威廉·麦克肯德里·戈文对阿拉斯加购买的关心1854-1861》(H.M.Mcpherson,The Interest of William Mckendree Gwin in the Purchase of Alaska 1854-1861)，载《太平洋历史评论》(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1934年，第3期，第28-38页。）按照美国外交委员会1868年5月18日提交国会的报告，美国购买阿拉斯加有5点原因：第一，太平洋沿岸的美国公民有着一种值得赞扬的愿望，即分享太平洋地区公海、港湾以及美洲西海岸河流的捕鱼权；第二，俄国对美国友好；第三，防止任何把美洲西北海岸转给一个不友好国家的可能性发生；第四，在太平洋建立新产业，以确立美国在海陆两方面的霸权；第五，推动和保证美国与中国和日本之间的商业交往不断发展。（注：美国外交委员会：《导致美国政府决定购买阿拉斯加的动因》，见A·W·塞尔斯：《阿拉斯加购买》，第1页。）这些史料已经表明，美国购买阿拉斯加的根本原因是在天定命运理论指导下的又一次领土扩张行动。但是，直到本世纪70年代，美国的大、中学历史教材中，仍把美国购买阿拉斯加的原因归结为一种所谓“友好理论”，即美国为表示对俄国在美国内战期间支持北方联邦政府的感激之情。（注：P·P·斯哥罗：《美国为什么购买阿拉斯加》(P.P.Sgroi,Why the United States Purchased Alaska)，阿拉斯加1970年版，第4-5页。）甚至有人拿出一个无法证实的数据来说明这种友好理论，据说，当时美国财政部开出的美元单据是两张，共7,200,000美元，其中一张为1,400,000美元，是购买阿拉斯加的；另一张5,800,000美元，是作为美国内战期间俄国舰队到美国显示支持美国北方政府所付的花费。（注：B·P·托马斯：《1815-1867年的美俄关系》(B.P.Thomas,Russo-American Relations 1815-1867)，巴尔的摩1930年版，第163-164页。）
为了纠正这种掩饰美国扩张主义的错误的“友好”理论，许多美国学者早已发表论著澄清事实。1915年，高德尔在一篇论文中说明了俄国舰队1863年来访美国并非为帮助美国，而是为躲避因波兰民族起义而激化了的英俄矛盾可能导致的英国舰队的攻击。（注：F·A·高德尔：《俄国舰队和美国内战》(F.A.Golder,The Russian Fleet and the Civil War)，载《美国历史评论》1915年7月，第20期，第801-812页。）1991年和1996年，索尔在两部关于美俄关系的专著中都强调了阿拉斯加割让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美国的领土扩张。（注：N·E·索尔：《遥远的朋友：1763-1867年的美国与俄国》(N.E.Saul,Distant Friends,The United States and Russia 1763-1867)，堪萨斯1991年版，第388-390页；《和谐与冲突：1867-1914年美国与俄国》(Concord and Conflict,The United States and Russia 1867-1914)，堪萨斯1996年版，第2-12页。）最直接最形象地说明美国扩张主义在阿拉斯加问题上表现的，是美国一位中学教师在70年代发表的名为《美国为什么购买阿拉斯加》的小册子。他指出：“美国为什么购买阿拉斯加的问题好比一台正在工作的机器，索姆奈在参议院的讲话和西沃德的宣传就是这台机器前进的两个轮子。这两个轮子使国会和公众重视并批准和支持阿拉斯加购买。在这一发展过程中，俄国对美国的友好态度为克服摩擦阻力的润滑剂，即俄国舰队在内战时期的来访和两国间的政治和谐。这台机器所承载的就是西沃德在扩张野心推动下设计的蓝图。俄国驻美国大使的推动作用可看作为这台机器的小齿轮，而贿赂案则成为这台机器运转过程中产生的污垢。”（注：P·P斯哥罗：《美国为什么购买阿拉斯加》，第63页。）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认为，仅用“美国领土扩张”这样笼统的词句很难解释清楚美国为什么购买阿拉斯加。因为那样俄国似乎成了受害者，而在当时，不但美国在扩张，俄、英、法以及西班牙也都在扩张。所以，与其说阿拉斯加割让是美国领土扩张的结果，不如说是美国与俄国在长期殖民扩张冲突之后俄国承认失败的一种较为妥善的解决办法和最后结局。
19世纪中期以前，美国已经通过廉价购买和武装占领两种扩张方式成功地解决了与西班牙、法国和英国在佛罗里达、加利福尼亚、路易斯安那、俄勒冈等地的冲突，但美俄间在北美的矛盾却一直没有最后解决。自从俄国殖民者进入北美阿拉斯加一带和美国独立后不久就向太平洋俄勒冈哥伦比亚河一带扩张以后，（注：H·I·卡什奈尔：《西北海岸冲突——1790-1867年美俄在太平洋西北海岸的竞争》(H.I.Kushner,Conflict on the Northwest Coast-American Russian Rivalry in the Pacific Northwest,1790-1867)，西点、伦敦1975年版，第4-8页。）俄国人不断以阿拉斯加为基地沿海岸向南扩张；美国则不断以走私贸易的形式对俄美地区进行渗透，双方几经交涉未果。1812年9月，俄美公司派人在加利福尼亚旧金山以北建立了第15个殖民定居点“罗斯”；（注：H·H·班克拉夫特：《加利福尼亚史》(H.H.Bancraft,History of California)，旧金山1886年版，第2卷，第294-320页。）1821年9月，沙皇亚历山大一世颁布敕令，把俄美地区南部边界从北纬55°延伸到51°，并授权俄美公司“吞并北纬51°以南新发现的没有被欧洲别国和美国占有的地区”；（注：《美国国家文件，外交关系》(American State Papers,Foreign Relations)，第4卷，第857-867页。）1823年11月，俄国政府通知美国政府，如果西班牙要求援助，欧洲王室联盟将毫不犹豫地提供各种帮助，而且俄国绝不会接受任何来自拉美殖民地的代表。（注：W·C·福特：《约翰·昆西·亚当斯和门罗主义》(W.C.Ford,John Quincy Adams and the Monroe Doctrine)，载《美国历史评论》1902年10月，第7期，第7-8页。）俄国在美洲的扩张成为1823年12月门罗宣言发表的原因之一，同时也是门罗宣言中专门说明的主张问题。（注：J·D·理查德逊：《总统咨文和文件汇编》(J.D.Rechardson,A Compilation of the Messages and Papers of the Presidents)，纽约1897年版，第2卷，第778页。）与此同时，美国对俄美地区的渗透日甚一日，俄美公司不断抱怨，美国人不但卖给当地印第安人的货物比俄国人便宜一倍以上，他们还向印第安人走私出售武器弹药，并教会他们怎样使用，以用来对付俄国人。（注：《俄国外交档案，外交使团》（Архив Внещнеǔ Политнки Россин Ф Канцлярия），莫斯科1803年，第8卷，第2-5页。）这些矛盾使美俄两国已经进行过多次磋商，并在1824年签订了《关于太平洋和美洲西北海岸协定》，1832年签订了《商务与航海条约》，1854年签订了《海洋中立权协定》，（注：W·M·麦劳：《美国与其他国家的条约、协定、国际条例、议定书和协议》，第2卷，第1513-1521页。）但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到了19世纪60年代，美国加紧了对俄美地区的渗透。1866年2月，华盛顿土地立法委员会给总统发了一个请愿书，要求俄国政府允许美国渔船进入俄美地区港口。该请愿书不但在国会获得一致通过，美国国务卿西沃德还向俄国驻美国大使说，这个问题已经威胁到两国关系。（注：《美国国会行政文件第117号》(U.S.Congress,House Executive Document 117.)，第40届国会，第2次会议，第1329期，华盛顿1868年版，第4页。）几个月以后，美国旧金山皮毛公司开始与俄美公司谈判，准备把俄美公司与英国哈得逊湾公司1839年以来的一个贸易协定承接过来。按照该协定，俄美公司从1840年6月1日起已把俄属北美大陆沿岸（北纬58°13′至54°40′）的沿海岸商业性航行权租给了英国哈得逊湾公司。（注：D·H·密勒：《阿拉斯加条约》，第20页。）如果此事成功，美国人将取得这一航行权，其行动将更无法阻挡。加之一些其他原因，俄国不得不承认竞争失败，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
阿拉斯加割让以后，美国实际上只得到了一块被称为“冰盒”的土地。阿拉斯加既没有成为戈文所期望的那种绝好的海军基地和防御堡垒，也没有像美国外交委员会报告中所预料的那样，成为美国确立海陆霸权的新产业的摇篮。美国不但没有去认真经营那块土地，后来连驻军都撤了回来，结果当地一些原俄美殖民地的居民在受到印第安人袭击时，不得不求英国人保护。（注：N·E·索尔：《和谐与冲突：1867-1914年的美国和俄国》，第156-157页。）既然如此，何必当初？其实，这正是国际政治的奥秘所在。早在购买之前，美国上下各界人士就存在很大分歧。《纽约论坛报》杜撰出一个字典上根本查不到的词"Walrussia"，用来说明购买阿拉斯加除了讨好俄国外毫无意义。许多人认为，阿拉斯加是一块不毛之地，一钱不值，称当时主张购买阿拉斯加的国务卿西沃德是“傻子”，后来，“傻子西沃德”(Seward's folly)竟成为阿拉斯加的别名。（注：N·E·索尔：《和谐与冲突：1867-1914年的美国和俄国》，第43页。）但与此同时，也有许多人赞成购买。《纽约先驱者报》虽然也承认阿拉斯加除了冰雪之外一无所有，但却强调这一购买的重大的政治意义，因为它阻止了英国向北美的扩张；《纽约时报》则更直接了当地指出，《纽约论坛报》反对购买是缺乏民族责任心。（注：N·E·索尔：《和谐与冲突：1867-1914年的美国和俄国》，第3页。）
美国民主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政治家们历来都能较好地处理意见分歧。在是否购买阿拉斯加问题上，在外交委员会主席索姆奈的态度转变过程中，我们会深刻体会到这一点。在19世纪美国对外扩张中，东部集团一般主张向大西洋发展，而西部集团则主张向太平洋扩张，主张购买阿拉斯加的主要是西部一些议员。而以索姆奈为主席的美国外交委员会早以“东部人说了算的委员会”而闻名。（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第83页。）但是，在国务卿西沃德的说服下，特别是索姆奈与曾经在1865-1866年对阿拉斯加育空河一带进行过考察的美国人班尼斯特几次谈话后，（注：F·F·扎维新：《乔治·肯南与俄美关系1865-1924》(F.F.Travis,George Kennan and the American-Russian Relationship 1865-1924)，雅典1990年版，第8-13页。）索姆奈不但自己改变了原来反对购买的主张，而且说服别的国会议员也投赞成票。他认为，购买阿拉斯加是美国占领整个北美的重要步骤，而且对俄国也是一个友好的表现。他认为，美俄关系很重要，他甚至说：“这7,200,000美元就算我们给俄国作为它在美国内战时支持北方的报酬。”（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第90页。）1867年4月8日，他在外交委员会上曾首先表示投赞成票，才使该委员会通过了割让条约。当天下午，又是他在国会3小时的演说，使国会议员们大都赞成购买阿拉斯加。
尽管阿拉斯加割让是一笔交易，而且是美俄两国领土扩张中的交易，由于美俄长期以来都把英国作为主要对手，所以，人们通常认为，不论是俄国出卖阿拉斯加，还是美国购买阿拉斯加，两国相互都是友好举动。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双向的友好表示竟成为美俄友好历史的终结。历史学家们普遍认为，阿拉斯加割让使一个多世纪以来的美俄友好关系达到顶点。“阿拉斯加割让是美俄关系的分界线，对美国来说，这是它在亚洲市场大规模渗透之前在美洲的最后一个胜利，对俄国来讲，这是它集中力量在亚洲太平洋地区扩张的开始，这种变化反映了两国工业化的发展，同时也是双方冲突的开端。”（注：W·A·威廉姆斯：《美俄关系：1781-1947》(W.A.Williams,American Russian Relations 1781-1947)，纽约1952年版，第23页。）
阿拉斯加割让结束了美国与俄国在美洲的争夺和100多年来的美俄友好，此后，双方的和谐与冲突转移到亚洲。这就是阿拉斯加割让的根本意义。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1998年11期
【原文出处】《世界历史》(京)1998年04期第14～22页
【作者简介】董小川，东北师范大学历史系副教授。长春130024
一
多年以来，研究这一问题的美国学者通常都把阿拉斯加买卖称为“阿拉斯加购买”。（注：A·W·塞尔斯：《阿拉斯加购买》(A.W.Shiels,The Purchase of Alaska)，阿拉斯加1967年版，此书为纪念阿拉斯加100周年而出版，书中收集了1867年割让条约等历史文献和研究观点。）我国学者一般也都沿用这种说法。实际上，这是从美国人的角度看这个问题。而为数不多的研究这一问题的前苏联学者一般都称之为“阿拉斯加出卖”。（注：Н·Н·巴尔霍维提诺夫：《俄美关系与阿拉斯加出卖1834-1867》（Н.Н.Волховитинов，Русско—Амсриканскиеотношения и нродажа Аляски 1834-1867），莫斯科1990年版。）但是，1867年3月30日，俄国与美国所签订的条约既不是购买，也不是出卖，而是《阿拉斯加割让协定》。（注：W·M·麦劳：《美国与其他国家的条约、协定、国际条例、议定书和协议1776-1909》(W.M.Malloy,Treaties,Conventions,International Acts,Protocols and Agreements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and Other Powers 1776-1909)，第2卷，华盛顿1910年版。）所以，作为第三国的研究者，还是称“阿拉斯加割让问题”为妥。
据认为，早在1837-1841年，凡布伦任美国总统时，就曾提出购买阿拉斯加问题，但没有文字证据。（注：C·索姆奈：《查理·索姆奈全集》(C.Sumner,Charles Sumner,His Complete Works)，波士顿1900年版，第15卷，第185页。）1853年克里木战争爆发后，为了防止阿拉斯加被英国人所夺取，当时的俄国驻旧金山领事馆副领事、俄美公司代表康斯特拉米尼诺夫曾提出，制造一个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加利福尼亚“美俄贸易公司”的假象。双方在1854年1月30日签订了一个把俄美公司在阿拉斯加的地产和特许权转给美俄贸易公司、转让期3年的合同。该合同提交俄国驻美国使馆后，俄国大使表示赞同，并开始与美国有关人员商量。但是，美国国务院马西等人认为，这种把戏没人会相信，简直是自欺欺人，事情不但办不成，反而会把美国也牵扯进去。（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R.J.Jensen,The Alaska Purchase and Russian American Relations)，西雅图、伦敦1975年版，第4-8页。）因而，此交易未成。与此同时，俄美公司通过另一条途径，使英国在北美的哈得逊湾公司获得英国政府担保，在战争期间不进攻俄美地区。（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第4-8页。）阿拉斯加买卖问题暂时被放下了。
克里木战争结束以后，1857年4月3日，俄国新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弟弟、当时主管海军事务的康士坦丁·尼古拉维奇大公正式向外交大臣戈尔查科夫提出建议，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注：见美国国会图书馆藏：《俄国外交部档案手稿部分，亚洲地区，1857-1868年关于阿拉斯加割让文件》(Library of Congress:Documents Relating to the Cession of Alaska,Archives of the Russian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1857-1868,Asiatic Department,Manuscripts Division)，这批文件是苏联外交部1936年经美国驻苏大使馆赠给美国外交部的，其中包括45封信，俄国外交档案中有关阿拉斯加割让的外交电文、备忘录。）并得到该外交大臣以及俄国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俄国驻美国大使斯杰科、俄国财政大臣列伊金等重要人物的支持。从1857-1860年，俄国驻美大使斯杰科一直与美国人接触，力图促成此事。热心于购买阿拉斯加的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参议员戈文也一直在努力。在他的游说下，美国总统布坎南也已接受了购买阿拉斯加的想法。但是，1860年林肯当选美国总统后，南北分歧越闹越凶，直到内战爆发。阿拉斯加问题只好又搁浅6年。（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第14-19页。）
美国内战结束后，1866年11月—12月，俄国驻美大使斯杰科回圣彼得堡度假。在此期间，斯杰科与主张出卖阿拉斯加的康士坦丁、列伊金等人多次交换看法。特别是斯杰科说明了美国人很想买阿拉斯加的情况以后，12月初，康士坦丁和列伊金每人给外交大臣戈尔查科夫写了一封信，陈述了自己对出卖阿拉斯加的看法，并请他转交沙皇。不久，戈尔查科夫亲自给沙皇写了一个关于出卖阿拉斯加问题的报告。报告中详细转述了两位大臣和驻美大使主张出卖阿拉斯加的理由。（注：《美国国家档案，外交部档案，第59卷，关于阿拉斯加割让文件，附件13》(Annex 13,Papers Relating to the Cession of Alaska,National Archives,Record of the Department of State,RG59)，美国国会图书馆（手稿）。）圣诞节前夕，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收到了外交大臣的信之后，觉得问题重大，应召开一个专门会议商讨此事。于是，1866年12月16日，有6人参加的重要会议召开，参加者除沙皇外，还有外交大臣戈尔查科夫、海军大臣康士坦丁大公、财政大臣列伊金，驻美大使斯杰科，以及海军部了解阿拉斯加情况的一个军官科拉贝。（注：Н·Н·巴尔霍维提诺夫：《俄美关系与阿拉斯加出卖1834-1867》，第181-198页。）这次会议决定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并相应地做了一些安排，然后，斯杰科大使回美国开始行动。
1867年3月11日，俄国驻美大使与美国国务卿西沃德开始关于阿拉斯加割让的第一轮会谈。经过3轮会谈后，双方在价格上取得了一致看法。美国国务卿得到政府的购买批准，俄国大使也得到了沙皇的出卖批准。1867年3月29日晚，当俄国大使告诉美国国务卿，沙皇已经批准签订阿拉斯加割让条约，明天就可以签约时，该国务卿已经急不可待，提出马上就开始签约安排。结果，1867年3月30日凌晨4点，《阿拉斯加割让条约》完成签字仪式。（注：西沃德：《威廉·亨利·西沃德自传》(Seward,William Henry Seward,An Autobiography)，第3卷，纽约1891年版，第348页。）4月9日，美国参议院以73:2票通过了这个条约；5月中旬，沙皇政府正式批准该条约；6月20日，双方交换条约文本；10月18日，美国军队在西特加港升起美国国旗。阿拉斯加正式成为美国领土。（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第93-101页。）
但是，阿拉斯加割让问题并没有完成，十分棘手的付款问题使双方主办人都很着急和担心。按条约规定，自交换文本之日起，美国应在10个月之内向俄国付清全部款项。也就是说，在1868年4月20日前，美国应完成付款。然而，负责讨论该项拨款问题的美国外交委员会直到1868年3月中旬还没有讨论这件事。（注：美国国会编：《美国国会资料集》(U.S.Congress,House,Congressional Globe)，第40届国会第二次会议，1868年，第83卷，第77、92-94页。）在正常情况下，美国政府拨款问题应该由拨款委员会负责。但是，为了使阿拉斯加拨款问题顺利通过，当时的拨款委员会主席史蒂文森提出，把这项拨款问题交给外交委员会讨论。因为当时的外交委员会主席刚刚换成积极拥护购买阿拉斯加的班克斯。结果，该项拨款例外地由外交委员会讨论。尽管如此，美国付款延期已成定局。俄国驻美大使斯杰科十分着急。为了防止此事出差错，该大使开始四处活动，不惜花重金贿赂和买通美国国会拨款委员会主席史蒂文森、外交委员会主席班克斯以及其他一些议员，同时付给积极宣传阿拉斯加割让问题的3位美国新闻记者一些好处费。（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第130页。）1868年5月18日，美国外交委员会以微弱多数通过了拨款法案。7月14日，众议院以113:43票通过了拨款法案，44票弃权。1868年7月28日，国务卿西沃德从财政部提交7,200,000美元，交给俄国驻美国大使。至此，阿拉斯加割让才算完成。
然而，对美国人来说，阿拉斯加割让问题还没有最后结案。因为，俄国所得的7,200,000美元只有7,035,000美元被存入银行，另有165,000美元下落不明。于是，1868年12月，美国国会专门组织调查组调查此案。到1869年3月，该调查组提出了调查报告。据查，那些钱有些被俄国驻美大使个人使用，有些用来发电报与俄国政府联系阿拉斯加割让问题，其余134,000多美元被用于贿赂10名美国国会议员和3名新闻界人士。（注：P·S·豪尔波：《不光彩的扩张——阿拉斯加购买丑闻、新闻媒介和国会，1867-1871》(P.S.Holbo,Tarnished Expansion-The Alaska Scandal,the Press and Congress,1867-1871)，诺克斯维尔1983年版，第4-10页。）由此产生了美国历史上又一桩政府丑闻，“阿拉斯加丑闻”。耐人寻味的是，如同美国历史上某些其他丑闻一样，虽经政府专门调查，有些问题并没有澄清。调查虽有结果，但丑闻却不了了之。（注：P·S·豪尔波：《不光彩的扩张——阿拉斯加购买丑闻、新闻媒介和国会，1867-1871》(P.S.Holbo,Tarnished Expansion-The Alaska Scandal,the Press and Congress,1867-1871)，诺克斯维尔1983年版，第100-110页。）
二
自从1766年俄国政府宣布阿留申群岛一带为俄国领土以来，（注：D·H·密勒：《阿拉斯加条约》(D.H.Miller,Alaska Treaty)，金斯顿1981年版，第16页。）阿拉斯加作为俄国在北太平洋两岸扩张的前哨阵地已100多年。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地为什么要卖给美国，成为阿拉斯加割让问题研究中必须回答的问题。
其实，早在割让之前，美国国会议员中就有许多人对俄国政府出卖阿拉斯加的目的提出质疑。为了说明阿拉斯加购买中的一些问题，1868年4月8日下午，当时的美国外交委员会主席索姆奈曾在国会参议院向议员们宣读了他的一个长达3个小时的答辩讲演。其中的问题之一就是“俄国割让的原因”。（注：A·W·塞尔斯：《阿拉斯加购买》，第22-127页。）索姆奈没有正面说明俄国的割让原因。他指出：“关于这个问题，我没有什么秘密可以告诉大家。但我不会忘记当年拿破仑一世出卖路易斯安那是出于如下3种考虑：第一，他的国库需要钱；第二，他不愿让那块遥远的、疏于防范的领土落入英国人之手；第三，用拿破仑自己的名言说，他很高兴使美国永远成为英国的海上竞争对手，以削弱英国的锐气。”（注：A·W·塞尔斯：《阿拉斯加购买》，第32页。）在此基础之上，美国学者总结出俄国出卖阿拉斯加的3个原因：第一，俄美公司已无能力继续经营阿拉斯加，而俄国政府当时也无力承担阿拉斯加这个负担；第二，当时正值克里木战争，俄国在阿拉斯加几乎没有什么防御，因而担心被英国人夺走；第三，俄国当时财政困难。（注：A·W·塞尔斯：《阿拉斯加购买》，第1页。）但是，根据俄国外交部当时的高级官员奥斯金—萨肯在1866年12月16日的日记中记载，俄国出卖阿拉斯加是因为：第一，这块殖民地对俄国来说毫无用处；第二，阿拉斯加早晚要被人夺走；第三，主动出卖可以获得一大笔款。（注：H·密勒：《俄国人对阿拉斯加割让的看法》(H.Miller,Russian Opinion on the Cession of Alaska)，载《美国历史评论》(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1943年4月，第48期，第524页。）显然，这里强调了美国对阿拉斯加的渗透和威胁。前苏联的学者一般也强调美国领土扩张对阿拉斯加割让的重要意义。（注：H·H·巴尔霍维提诺夫：《俄美关系与阿拉斯加出卖1834-1867》，第49-70页。）
前文我们已经谈到，促使俄国产生出卖阿拉斯加想法的直接动因是克里木战争。从美国独立到克里木战争之前，尽管美俄两国的社会制度、意识形态和经济结构完全不同，而且在美洲存在利益冲突，但两国在近100年的时间里基本处于友好状态，就是因为两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英国。（注：T·A·贝里：《美国面对俄国——从早期到当代的俄美关系》(T.A.Bailey,American Face Russia,Russian-American Relations from Earlytimes to Ourday)，依萨台、纽约1950年版，第2页。）1853年克里木战争爆发，英法和土耳其共同对俄作战，俄国人开始担心英国乘机夺取阿拉斯加。因为当时俄国在阿拉斯加只有少量士兵驻守着几个用来防御印第安人的木制堡垒，而且俄国在太平洋没有舰队，根本无法抵挡英国的进攻。（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第4页。）更何况美国人不断给俄国人通风报信，说他们有足够证据表明，只要俄英双方处于敌对状态，英国即使不夺取阿拉斯加，也会封锁阿拉斯加的主要港口。（注：F·A·高德尔：《克里木战争期间的俄美关系》(F.A.Golder,Russian-American Relations During the Crimean War)，载《美国历史评论》1926年4月，第31期，第467页。）虽然英国在克里木战争中并没有进攻阿拉斯加，但俄国对那里的防御问题越来越不放心。
克里木战争后，以康士坦丁大公为首的一些人继续主张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主要出于两种考虑：一是经济角度，二是俄美关系，或者说美国领土扩张的威胁。在1857年4月给外交大臣的信中，康士坦丁强调：俄国财政需要钱，而那块殖民地的收益太少了。他指出：“我们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必须看到，美国一直强调在北美的所有权，想要控制整个北美，他们早晚要把阿拉斯加夺走，我们没有能力保住它。”（注：H·密勒：《俄国人对阿拉斯加割让的看法》，第521-522页。）1866年12月，他又写信给外交大臣和沙皇，主张立即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康士坦丁指出：“这是增进我国与北美合众国关系密切和消除俄美两个大国之间可能出现的任何麻烦的特殊条件。”（注：S·B·奥昆：《俄美公司》(S.B.Okun,The Russian-American Company)，剑桥1951年版，第262页。）财政大臣列伊金在1857年报告中特别强调了俄国当时的财政困难，但同时他也从政治角度说明了卖掉阿拉斯加对促进俄美友谊的意义。（注：S·B·奥昆：《俄美公司》，第266页。）俄国驻美大使斯杰科的意见也由外交大臣转达给沙皇，该大使特别指出了美国很想购买这块土地，同时指出，卖掉阿拉斯加就消灭了一个“俄美摩擦的火源”。（注：《美国国家档案，外交部档案，第59卷，关于阿拉斯加割让文件，附录12》。）可以看出，俄国对美国夺取阿拉斯加多么担忧，对俄美关系多么重视。
俄美公司在阿拉斯加经营不善，是俄国卖掉阿拉斯加的重要原因之一，许多学者对此进行过研究并提供了大量统计数据，这些数据常常被人们引用为俄国出卖阿拉斯加的证据。（注：S·B·奥昆：《俄美公司》，第225-234页。）但是，我们发现，如果说俄国出卖阿拉斯加与俄美公司有关，那么问题的关键并不仅仅在于俄美公司的经营亏损问题，更重要的在于俄国政府与俄美公司在特许权问题上的矛盾和阿拉斯加战略地位的下降。按照1799年沙皇颁布的特许状，俄美公司在俄美地区的垄断权为20年，此后在1821和1844年各延续一次。60年代初应颁发新的敕令，俄美公司才有权继续经营俄美地区。但是，由于俄美公司在俄美地区多年的私人垄断早已引起其他俄国公司的不满，而且俄美公司不但经济亏损严重，还不能阻止美国人的渗透，有人早就主张俄国政府收回俄美管理权。为了弄清俄美公司在北美的经营情况，1860-1861年，康士坦丁的海军部派人对阿拉斯加进行了专门调查，并在1861年由船长戈拉文起草和公布了一份内容广泛的“北美俄国殖民地调查”报告。该报告不但历数了该殖民地的历史，说明了俄美公司经营失败和亏损严重，还特别强调了该公司的一些政策性失误，如只顾经营皮毛生意而不顾当地土著人的生活和经济建设，致使统治不稳，不能有效地对付来自美国的走私和捕鲸活动等等。最后，报告还就如何改善俄美地区状况提出了建议，其中包括剥夺俄美公司贸易垄断权，增加政府投资等等。（注：H·H·戈拉文：《俄国北美殖民地评论——俄国在东海岸开拓史资料》(P.Ⅳ Golovin,Review of the Russian Colonies in North American-Materials for the History of Russian Settlement on the Shores of the Eastern Ocean)，圣彼得堡1861年版，见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院班克拉夫特图书馆藏英文版，第190-198、200-206页。）于是，1863年初，沙皇批准建立了一个专门委员会，包括外交、财政、海军、司法、内政以及国家土地局的代表，对戈拉文的报告进行了仔细研究并提出了解决意见。但这个意见并没有提出卖掉阿拉斯加，而是支持戈拉文的主张：削弱俄美公司垄断权，加强政府投资和管理。（注：《关于俄美殖民地结构的委员会报告》(Report of the Committee on Organization of the Russian American Colonies)，圣彼得堡财政部1863年版，见伯克利图书馆藏英文版，第230-231页。）该委员会估计，仅建设和维持阿拉斯加当地政府，俄国政府每年至少要投资250,000卢布。但该委员会认为，从政治角度看，保持对那里的统治对俄国来说是绝对必要的。这个委员会的意见得到沙皇和参政院的批准。所以，在1866年4月，沙皇批准的对俄美公司的新的特许状中规定，俄美公司继续控制阿拉斯加，但没有工业和贸易垄断权；如果该公司拒绝这个敕令，并造成公司解体，则由政府直接接管。尽管如此，俄美公司还是拒绝了这个特许状。所以，直到1867年割让条约签订，阿拉斯加的统治权是归俄美公司还是归俄国政府的问题仍无定论，政府正处于一种窘境。（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与俄美关系》，第49-51页。）
造成俄国政府在是否加强阿拉斯加管理问题上左右为难的根本原因，是俄国远东战略政策的变化和阿拉斯加战略地位的下降。自17-18世纪以来，俄国在远东的扩张野心相当大。阿拉斯加成为俄国在太平洋两岸扩张的基地。从这里出发的远征队，向南到达加利福尼亚和夏威夷，向西可达堪察加、黑龙江入海口和日本。从19世纪40年代起，俄美公司的主要职能已经不是经营俄美地区，而是向中国黑龙江流域扩张。1846-1853年，俄美公司对我黑龙江流域进行了多次殖民探险活动，并在1850年建立了第一个俄国人在黑龙江流域的定居点。（注：S·B·奥昆：《俄美公司》，第222-224页。）可以看出，阿拉斯加在俄国侵略中国的过程中曾扮演过十分重要的角色，其战略地位也曾十分重要。但是，这一切后来发生了变化。1858年中俄《瑗珲条约》和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的签订，使俄国夺取了中国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100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弗拉迪沃斯托克已成为俄国太平洋舰队的基地，阿拉斯加的战略地位随之明显下降。所以，一向主张利用阿拉斯加作为俄国远东扩张基地，俄美公司作为扩张工具的穆拉维约夫，从50年代初开始，即俄国事实上已经侵占了黑龙江流域以后，改变了原有看法。1853年，他向沙皇提出建议，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而俄国集中精力在黑龙江流域发展。（注：H·H·巴尔霍维提诺夫：《俄美关系与阿拉斯加出卖1834-1867》，第92-93页。）康士坦丁在1866年给外交大臣的信中表示，完全赞成穆拉维约夫的主张，他认为，与其艰难地花钱维持在阿拉斯加的统治，不如在更近的中国和日本市场进行领土扩张更有价值。（注：《美国国家档案，外交部档案，第59卷，关于阿拉斯加割让文件，附录12》。）由此可见，俄国出卖阿拉斯加是其外交政策的一次大调整。后来的历史发展轨迹完全证明了这一点。
三
美国为什么要购买被许多人认为是不毛之地的阿拉斯加，是本课题研究的又一个关键。据考证，最早主张购买阿拉斯加的美国人是加利福尼亚州参议员戈文。他主张购买阿拉斯加基于四个原因：第一，他坚信美国的实力是建立在太平洋统治基础之上的；第二，他认为阿拉斯加是绝好的海军基地和防御堡垒，而且有着非常诱人的经济价值；第三，他极力主张美国成为太平洋大国；第四，他预料，太平洋将在商业发展机遇和未来价值中居世界主导地位。（注：H·M·麦克菲尔森：《威廉·麦克肯德里·戈文对阿拉斯加购买的关心1854-1861》(H.M.Mcpherson,The Interest of William Mckendree Gwin in the Purchase of Alaska 1854-1861)，载《太平洋历史评论》(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1934年，第3期，第28-38页。）按照美国外交委员会1868年5月18日提交国会的报告，美国购买阿拉斯加有5点原因：第一，太平洋沿岸的美国公民有着一种值得赞扬的愿望，即分享太平洋地区公海、港湾以及美洲西海岸河流的捕鱼权；第二，俄国对美国友好；第三，防止任何把美洲西北海岸转给一个不友好国家的可能性发生；第四，在太平洋建立新产业，以确立美国在海陆两方面的霸权；第五，推动和保证美国与中国和日本之间的商业交往不断发展。（注：美国外交委员会：《导致美国政府决定购买阿拉斯加的动因》，见A·W·塞尔斯：《阿拉斯加购买》，第1页。）这些史料已经表明，美国购买阿拉斯加的根本原因是在天定命运理论指导下的又一次领土扩张行动。但是，直到本世纪70年代，美国的大、中学历史教材中，仍把美国购买阿拉斯加的原因归结为一种所谓“友好理论”，即美国为表示对俄国在美国内战期间支持北方联邦政府的感激之情。（注：P·P·斯哥罗：《美国为什么购买阿拉斯加》(P.P.Sgroi,Why the United States Purchased Alaska)，阿拉斯加1970年版，第4-5页。）甚至有人拿出一个无法证实的数据来说明这种友好理论，据说，当时美国财政部开出的美元单据是两张，共7,200,000美元，其中一张为1,400,000美元，是购买阿拉斯加的；另一张5,800,000美元，是作为美国内战期间俄国舰队到美国显示支持美国北方政府所付的花费。（注：B·P·托马斯：《1815-1867年的美俄关系》(B.P.Thomas,Russo-American Relations 1815-1867)，巴尔的摩1930年版，第163-164页。）
为了纠正这种掩饰美国扩张主义的错误的“友好”理论，许多美国学者早已发表论著澄清事实。1915年，高德尔在一篇论文中说明了俄国舰队1863年来访美国并非为帮助美国，而是为躲避因波兰民族起义而激化了的英俄矛盾可能导致的英国舰队的攻击。（注：F·A·高德尔：《俄国舰队和美国内战》(F.A.Golder,The Russian Fleet and the Civil War)，载《美国历史评论》1915年7月，第20期，第801-812页。）1991年和1996年，索尔在两部关于美俄关系的专著中都强调了阿拉斯加割让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美国的领土扩张。（注：N·E·索尔：《遥远的朋友：1763-1867年的美国与俄国》(N.E.Saul,Distant Friends,The United States and Russia 1763-1867)，堪萨斯1991年版，第388-390页；《和谐与冲突：1867-1914年美国与俄国》(Concord and Conflict,The United States and Russia 1867-1914)，堪萨斯1996年版，第2-12页。）最直接最形象地说明美国扩张主义在阿拉斯加问题上表现的，是美国一位中学教师在70年代发表的名为《美国为什么购买阿拉斯加》的小册子。他指出：“美国为什么购买阿拉斯加的问题好比一台正在工作的机器，索姆奈在参议院的讲话和西沃德的宣传就是这台机器前进的两个轮子。这两个轮子使国会和公众重视并批准和支持阿拉斯加购买。在这一发展过程中，俄国对美国的友好态度为克服摩擦阻力的润滑剂，即俄国舰队在内战时期的来访和两国间的政治和谐。这台机器所承载的就是西沃德在扩张野心推动下设计的蓝图。俄国驻美国大使的推动作用可看作为这台机器的小齿轮，而贿赂案则成为这台机器运转过程中产生的污垢。”（注：P·P斯哥罗：《美国为什么购买阿拉斯加》，第63页。）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认为，仅用“美国领土扩张”这样笼统的词句很难解释清楚美国为什么购买阿拉斯加。因为那样俄国似乎成了受害者，而在当时，不但美国在扩张，俄、英、法以及西班牙也都在扩张。所以，与其说阿拉斯加割让是美国领土扩张的结果，不如说是美国与俄国在长期殖民扩张冲突之后俄国承认失败的一种较为妥善的解决办法和最后结局。
19世纪中期以前，美国已经通过廉价购买和武装占领两种扩张方式成功地解决了与西班牙、法国和英国在佛罗里达、加利福尼亚、路易斯安那、俄勒冈等地的冲突，但美俄间在北美的矛盾却一直没有最后解决。自从俄国殖民者进入北美阿拉斯加一带和美国独立后不久就向太平洋俄勒冈哥伦比亚河一带扩张以后，（注：H·I·卡什奈尔：《西北海岸冲突——1790-1867年美俄在太平洋西北海岸的竞争》(H.I.Kushner,Conflict on the Northwest Coast-American Russian Rivalry in the Pacific Northwest,1790-1867)，西点、伦敦1975年版，第4-8页。）俄国人不断以阿拉斯加为基地沿海岸向南扩张；美国则不断以走私贸易的形式对俄美地区进行渗透，双方几经交涉未果。1812年9月，俄美公司派人在加利福尼亚旧金山以北建立了第15个殖民定居点“罗斯”；（注：H·H·班克拉夫特：《加利福尼亚史》(H.H.Bancraft,History of California)，旧金山1886年版，第2卷，第294-320页。）1821年9月，沙皇亚历山大一世颁布敕令，把俄美地区南部边界从北纬55°延伸到51°，并授权俄美公司“吞并北纬51°以南新发现的没有被欧洲别国和美国占有的地区”；（注：《美国国家文件，外交关系》(American State Papers,Foreign Relations)，第4卷，第857-867页。）1823年11月，俄国政府通知美国政府，如果西班牙要求援助，欧洲王室联盟将毫不犹豫地提供各种帮助，而且俄国绝不会接受任何来自拉美殖民地的代表。（注：W·C·福特：《约翰·昆西·亚当斯和门罗主义》(W.C.Ford,John Quincy Adams and the Monroe Doctrine)，载《美国历史评论》1902年10月，第7期，第7-8页。）俄国在美洲的扩张成为1823年12月门罗宣言发表的原因之一，同时也是门罗宣言中专门说明的主张问题。（注：J·D·理查德逊：《总统咨文和文件汇编》(J.D.Rechardson,A Compilation of the Messages and Papers of the Presidents)，纽约1897年版，第2卷，第778页。）与此同时，美国对俄美地区的渗透日甚一日，俄美公司不断抱怨，美国人不但卖给当地印第安人的货物比俄国人便宜一倍以上，他们还向印第安人走私出售武器弹药，并教会他们怎样使用，以用来对付俄国人。（注：《俄国外交档案，外交使团》（Архив Внещнеǔ Политнки Россин Ф Канцлярия），莫斯科1803年，第8卷，第2-5页。）这些矛盾使美俄两国已经进行过多次磋商，并在1824年签订了《关于太平洋和美洲西北海岸协定》，1832年签订了《商务与航海条约》，1854年签订了《海洋中立权协定》，（注：W·M·麦劳：《美国与其他国家的条约、协定、国际条例、议定书和协议》，第2卷，第1513-1521页。）但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到了19世纪60年代，美国加紧了对俄美地区的渗透。1866年2月，华盛顿土地立法委员会给总统发了一个请愿书，要求俄国政府允许美国渔船进入俄美地区港口。该请愿书不但在国会获得一致通过，美国国务卿西沃德还向俄国驻美国大使说，这个问题已经威胁到两国关系。（注：《美国国会行政文件第117号》(U.S.Congress,House Executive Document 117.)，第40届国会，第2次会议，第1329期，华盛顿1868年版，第4页。）几个月以后，美国旧金山皮毛公司开始与俄美公司谈判，准备把俄美公司与英国哈得逊湾公司1839年以来的一个贸易协定承接过来。按照该协定，俄美公司从1840年6月1日起已把俄属北美大陆沿岸（北纬58°13′至54°40′）的沿海岸商业性航行权租给了英国哈得逊湾公司。（注：D·H·密勒：《阿拉斯加条约》，第20页。）如果此事成功，美国人将取得这一航行权，其行动将更无法阻挡。加之一些其他原因，俄国不得不承认竞争失败，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
阿拉斯加割让以后，美国实际上只得到了一块被称为“冰盒”的土地。阿拉斯加既没有成为戈文所期望的那种绝好的海军基地和防御堡垒，也没有像美国外交委员会报告中所预料的那样，成为美国确立海陆霸权的新产业的摇篮。美国不但没有去认真经营那块土地，后来连驻军都撤了回来，结果当地一些原俄美殖民地的居民在受到印第安人袭击时，不得不求英国人保护。（注：N·E·索尔：《和谐与冲突：1867-1914年的美国和俄国》，第156-157页。）既然如此，何必当初？其实，这正是国际政治的奥秘所在。早在购买之前，美国上下各界人士就存在很大分歧。《纽约论坛报》杜撰出一个字典上根本查不到的词"Walrussia"，用来说明购买阿拉斯加除了讨好俄国外毫无意义。许多人认为，阿拉斯加是一块不毛之地，一钱不值，称当时主张购买阿拉斯加的国务卿西沃德是“傻子”，后来，“傻子西沃德”(Seward's folly)竟成为阿拉斯加的别名。（注：N·E·索尔：《和谐与冲突：1867-1914年的美国和俄国》，第43页。）但与此同时，也有许多人赞成购买。《纽约先驱者报》虽然也承认阿拉斯加除了冰雪之外一无所有，但却强调这一购买的重大的政治意义，因为它阻止了英国向北美的扩张；《纽约时报》则更直接了当地指出，《纽约论坛报》反对购买是缺乏民族责任心。（注：N·E·索尔：《和谐与冲突：1867-1914年的美国和俄国》，第3页。）
美国民主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政治家们历来都能较好地处理意见分歧。在是否购买阿拉斯加问题上，在外交委员会主席索姆奈的态度转变过程中，我们会深刻体会到这一点。在19世纪美国对外扩张中，东部集团一般主张向大西洋发展，而西部集团则主张向太平洋扩张，主张购买阿拉斯加的主要是西部一些议员。而以索姆奈为主席的美国外交委员会早以“东部人说了算的委员会”而闻名。（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第83页。）但是，在国务卿西沃德的说服下，特别是索姆奈与曾经在1865-1866年对阿拉斯加育空河一带进行过考察的美国人班尼斯特几次谈话后，（注：F·F·扎维新：《乔治·肯南与俄美关系1865-1924》(F.F.Travis,George Kennan and the American-Russian Relationship 1865-1924)，雅典1990年版，第8-13页。）索姆奈不但自己改变了原来反对购买的主张，而且说服别的国会议员也投赞成票。他认为，购买阿拉斯加是美国占领整个北美的重要步骤，而且对俄国也是一个友好的表现。他认为，美俄关系很重要，他甚至说：“这7,200,000美元就算我们给俄国作为它在美国内战时支持北方的报酬。”（注：R·J·金森：《阿拉斯加购买和俄美关系》，第90页。）1867年4月8日，他在外交委员会上曾首先表示投赞成票，才使该委员会通过了割让条约。当天下午，又是他在国会3小时的演说，使国会议员们大都赞成购买阿拉斯加。
尽管阿拉斯加割让是一笔交易，而且是美俄两国领土扩张中的交易，由于美俄长期以来都把英国作为主要对手，所以，人们通常认为，不论是俄国出卖阿拉斯加，还是美国购买阿拉斯加，两国相互都是友好举动。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双向的友好表示竟成为美俄友好历史的终结。历史学家们普遍认为，阿拉斯加割让使一个多世纪以来的美俄友好关系达到顶点。“阿拉斯加割让是美俄关系的分界线，对美国来说，这是它在亚洲市场大规模渗透之前在美洲的最后一个胜利，对俄国来讲，这是它集中力量在亚洲太平洋地区扩张的开始，这种变化反映了两国工业化的发展，同时也是双方冲突的开端。”（注：W·A·威廉姆斯：《美俄关系：1781-1947》(W.A.Williams,American Russian Relations 1781-1947)，纽约1952年版，第23页。）
阿拉斯加割让结束了美国与俄国在美洲的争夺和100多年来的美俄友好，此后，双方的和谐与冲突转移到亚洲。这就是阿拉斯加割让的根本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