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史 |
关于世界现代史时代特征的思考
许平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1998年04期
【原文出处】《历史教学》(津)1998年03期第5～8页
【作者简介】许平 北京大学历史系
在奔腾不息的人类历史长河中，20世纪是空前伟大的世纪，是变化的世纪。在这近百年的时间里，人类社会所经历的科技进步、经济发展、社会变革、观念更新、政治动荡以及革命和战争的变幻风云，与中古世界崩溃、近代世界形成过程中所曾经历过的巨大变化相比，更加广泛，更加深刻，也更加伟大。正是这些革命性的变化，使人类社会告别近代历史，进入现代世界。
改变世界面貌的变化始于本世纪初，或更早一些时候。以现代人的眼光，站在19世纪与20世纪相交的门槛上，透视纷乱迷繁、气象万千的历史烟云，会发现此时正处于从近代文明向现代世界起承转合的关节点上。发源于15世纪欧洲的资本主义近代文明，以其不可阻挡的气势向全球各个角落的渗透扩展至此告一段落。经过几个世纪资本主义的扩张，已建立起欧洲在全球居支配地位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至20世纪，资本主义受其内在矛盾运动的驱动，也由自由竞争向垄断资本阶段过渡，资本主义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在从近代向现代过渡的历史进程中，20世纪前半叶，即世界现代史时期（在历史教学中，通常把本世纪前半叶的世界历史称为“现代史”，区别于二战以后的“当代史”），无疑是变化的关键时期。这一时期，在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旧的界限仍然存在并继续发生作用，新的结构已经萌发生长并日益居于主导地位，新旧因素交替杂陈，新老力量交织对立，由此引出半个世纪的较量与碰撞、调整与变革、危机与革命、冲突与战争。在经历了一番动荡、调整、革命，特别是两次世界大战的血与火的洗礼之后，社会进步了，人类发展了，历史进入了不同以往的新纪元。因此可以说，这一时期世界历史最鲜明的时代特征是变化与调整。如同此前一切过渡时期一样，一系列的变化与调整，构成了这一时期世界历史进程的丰厚内涵。
一
在创造新世界的诸种力量中，最根本的力量变化是科技革命。在本世纪初静悄悄地发生并延续至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那场科技革命，以物理学相对论、量子力学理论的确立为中心内容，涉及带动化学、天文学、生物学、地学等学科理论的革命性突破。科学理论的革命推动日后原子能技术、无线电技术、电子技术、航天技术及生物工程技术的飞速发展。科技革命又以其不可抗拒的渗透力量影响并改变着人类经济生活、社会生活乃至思想观念。产品标准化和装配线生产的福特制的广泛采用，使劳动生产率大为提高。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产业结构也因科技革命的发展而发生重大变化。决定我们今天生活内容和生活方式的汽车、航空、化工、电气、石油等新兴工业迅速崛起，纺织和采掘等传统工业相对衰落。人们的衣、食、住、行等生活方式也为之改观，带有鲜明的现代生活色彩。
在新的科技革命的浪潮中发展起来的现代大工业，深刻地改变着社会的面貌，不仅直接导致城市化的完成，使城市成为社会生活的中心，而且在原有社会成员中造成新的阶级分野和社会构成。在欧美发达国家中，因工业资本的充分发展，出现了与金融寡头结合的空前强大的现代工业资本集团。他们倚重现代经济的核心——现代大工业，对国家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生活发生重要影响，成为维系现代社会的社会支柱。与现代工业资本集团同步出现的是现代产业工人大军，他们按现代大工业所需要的知识、技术和组织管理要求武装起来，较之其前辈更成熟，也更有力量。现代大工业还造就了现代社会的中间阶层，他们由直接或间接为大工业服务的各类专业人员，如工程师、银行职员、管理人员、律师乃至大学教授等组成。这些人是现代工业社会经济生活、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的关键推动者和积极参与者，其社会作用也随着现代大工业的发展而日渐显著。
科技进步及由此而来的现代经济的发展，还使得世界各地区间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联系加强，地球因此变小，成为息息相关的一个整体，各国政治经济不再彼此隔绝，而是互相依存，一国发生的变革很快会影响并波及地球上的其他角落，甚至影响整个世界的发展进程。因此可以说，世界一体化是本世纪世界历史发展的一个突出趋向。正是从这点出发，世界现代史的讲授和研究，必须具有全球的视野，从全球一体的角度和观点出发，考察促成现代世界形成的各个大陆、各个国家和各种力量以及各种因素的发展变化。当然，世界一体化并不等同于世界同一化，各个民族、各个地区和各个国家多样化、多极化的发展，才构成世界各国既相互竞争又相互依存的当今世界。
二
本世纪前几十年无疑也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调整与发展的重要时期。科学技术的飞速前进，社会生产力的迅猛发展，自由竞争向垄断资本阶段过渡，使资本主义固有的各种矛盾空前尖锐。资本主义各国内部及各国之间多种矛盾尖锐冲突，导致第一次世界大战。战争深刻地震撼着资本主义世界。从战争废墟中挣扎出来的多数资本主义国家，在度过战后政治、经济危机的第一次全球性冲击之后，在国内政治关系上作出一些调整，政治民主化倾向有所加强。欧美国家在此期间陆续实现普选权，在欧洲一些主要资本主义国家，以产业工人为主体的社会党、社会民主党纷纷参政，甚至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执掌政权，虽然这时的社会党已蜕变为资产阶级左翼政党。此外，欧美各国的现代国家政治制度趋于完善，政府行政体制、议会代议制和现代政党制度普遍确立。英国还调整了英帝国内部的关系。在这一系列调整的基础上，各国政局走向稳定，经济获得较大发展，本世纪20年代，资本主义各国出现程度不同的繁荣与发展。
1929年，爆发了危及全球的空前严重的资本主义世界性经济危机。资本主义制度陷入前所未有的艰难境地。一些资本主义国家为了走出困境，寻找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存在和发展的出路，一反自由竞争时代政府对经济活动自由放任的传统作法，纷纷利用国家政权的力量，强制性地对生产关系和经济体制的某些环节进行改革与调整，使之适应新的生产力发展的需要。在资本主义民主基础较为坚固的美国，实行以发展国家垄断资本主义为中心内容的罗斯福新政；英国政府则节约开支，提供就业机会，大力调整英联邦内部的相互关系；法国政府对军事工业、铁路、银行实行国有，并资助私人垄断资本企业。这些国家干预经济的作法，不仅基本克服了空前严重的经济危机，把资本主义引出困境，而且为日后垄断资本主义的发展开拓了道路。难怪最先举起国家干预经济理论大纛的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在写给罗斯福的信中说：“我们把您任总统之日作为一个新经济时代的开端。”与此同时，在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基础较为薄弱的德国和日本，公然抛弃资产阶级民主制，建立起法西斯政权，政治上实行独裁统治，经济上推行国民经济军事化，对外则希图用武力夺取生存空间。现代法西斯主义是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畸型发展的产物，它的出现给整个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三
资本主义曾经是一个统一的无所不包的世界体系。在19世纪，欧洲主宰世界，英国担任“乐队指挥”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或称资本主义世界统治秩序，看上去似乎天经地义，可以永恒存在。然而，自本世纪初开始，这一体系受到来自几方面的挑战。
在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不平衡规律的作用下，美、德、日等国后来居上，在经济实力上赶上或超过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新老资本主义国家之间在争夺殖民地和世界市场等方面矛盾尖锐，终于兵戎相见，以世界性战争的方式来解决难以调和的矛盾冲突。这场主要是欧洲列强之间的血战，使点燃战争之火的欧洲本身被削弱、被改造。通过战争，英法殖民地虽然比1914年以前有所扩大，但它们的实力在相互拼杀中严重削弱。雄踞欧洲几个世纪之久的德意志、奥地利、俄罗斯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战火中土崩瓦解，在其废墟上出现社会主义苏联及德、奥、捷、匈和波兰、芬兰、拉脱维亚、爱沙尼亚、立陶宛等资产阶级共和国。社会主义苏联的出现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上打开了一个缺口，从此这个世界又增添了社会主义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之间这一不可忽视的矛盾，这一矛盾对日后的国际战略格局发生了重要的、难以估量的影响。
曾经作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附庸而存在的亚非拉地区，自本世纪始，也发生着剧烈而深刻的经济、政治和社会方面的变化。西方列强在亚非拉地区残酷的经济掠夺与政治统治，客观上完成着双重历史使命，既破坏了当地原有的社会经济和社会结构，又促成新的经济关系和社会关系的萌发生长。在新的经济因素不断发展的基础上，殖民地新的社会阶层——工商业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产业工人队伍日益壮大，民族意识和民族觉悟日趋成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十月革命的直接推动下，战后亚非拉地区的民族解放运动蓬蓬勃勃。与近代民族主义运动相比，20世纪的民族解放运动更加广泛，更加持久，也更加成熟。无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武装斗争，还是印度国大党领导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抑或是土耳其、埃塞俄比亚反对外国武装干涉的斗争，矛头直指帝国主义的殖民统治。此起彼伏的民族解放运动的浪潮，猛烈地撼动着资本主义的世界统治秩序。
第一次世界大战，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矛盾及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矛盾的一次爆发。然而，一战所造成的历史性影响和历史性变化并没有为当时的人所深刻认识。资本主义战胜国仍然希图修补或恢复资本主义的世界秩序，它们像以前一样，按照各自利益和新的实力对比重新瓜分殖民地和势力范围，建立起资本主义的新的世界体系——凡尔赛—华盛顿体系，并成立一个仍由欧洲领导的全球性政治组织——国际联盟，以维持资本主义新的世界秩序。
凡尔赛—华盛顿体系以实力为基础，随着各国政治、经济实力消长的变化，也在进行局部调整。20年代相对和平稳定时期，通过道威斯计划、杨格计划、洛加诺公约及其他国际性条约，缓和了战胜国之间、战胜国与战败国之间的矛盾。为防止新的战争，大国之间进行裁军谈判，60多个国家缔结巴黎非战公约。社会主义苏联在战胜最初的帝国主义武装干涉之后，潜心于大规模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种不同社会制度的国家之间保持和平共处的状态。但是，暂短的和平为1929年爆发的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所打断，在经济危机的冲击下，资本主义国家内部及资本主义国家间的潜在矛盾空前激化。德、意、日法西斯在欧、亚、非大陆点燃侵略之火，企图用武力摧毁凡尔赛—华盛顿体系，按照新的实力重新瓜分世界。当中国、埃塞俄比亚和西班牙为抵制法西斯侵略而浴血奋战的时候，英、法等大国却推行牺牲别国利益，部分满足侵略者要求，以求自身免于战火的绥靖政策。绥靖政策不但未能制止战争，反倒纵容了侵略，德、意、日率先建立起侵略集团，而英、法、美、苏却迟迟不能建立起集体安全体系。制止侵略战争扩大的努力因彼此的矛盾作祟而归于失败。1938年慕尼黑协定的墨迹未干，法西斯德国的战争机器已经全部开动，德国在消除两线作战的威胁后，便挑起新的世界大战。
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一场决定人类命运和未来的大搏斗。人类4／5的人口卷入战争，战场遍及欧洲、亚洲、非洲、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广大区域。反法西斯的世界人民在陆地，在空中，在海洋，甚至在水下与法西斯侵略者作殊死的战斗。面对穷凶极恶的法西斯战争狂人，英、美、苏、中等不同制度的国家终于结成广泛的反法西斯同盟，同仇敌忾，互相配合，协同作战，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终于把德、意、日法西斯从他们所侵占的大片地区驱逐出去。进步战胜反动，正义战胜邪恶，取得了反法西斯战争的最后胜利。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最终完成了从本世纪初开始的诸种变化。在战争的硝烟散尽之后，现代世界的轮廓清晰可见：存在几个世纪的欧洲霸权丧失了，代之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集团和以苏联为首的东方集团两极对峙的世界格局。尽管从现在的视角看，这一格局只是世界由一极向多极，由一元向多元，由国际关系中的霸权主义当道向国际关系民主化转变的一个必不可少的中介。此外，这场战争本来是因争夺或维护殖民地而引起的，但一场大厮杀之后，其结果令交战的双方始料不及，殖民体系土崩瓦解，殖民帝国宣告结束，亚、非、拉被压迫民族获得解放，即使是战争的胜利者也不得不为“日不落”殖民帝国安排葬礼。战争还促进了科学技术的新的发展，世界面貌因之有新的改观。在完成上述诸种转化的过程中，世界历史也进入了新的阶段。
四
任何一种文化或文学艺术，无论从时间还是从空间意义上来说，都是物质因素与精神因素的积淀，传统基因和时代精神的融汇。20世纪前半叶，因人类社会从近代向现代的全面转型而显现出来的社会氛围和时代特质，给人类文化的发展注入了新鲜血液，从而孕育出一个人类文化长足发展又深刻变革，各种主义涌现，各种流派纷呈的历史时代。
进入20世纪以来，科学技术和人类社会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大大拓宽了人们认识世界的视野，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人类思维方式的改变反映在认识世界方法论的哲学领域，是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的兴起。科学主义包括马赫主义、批判理性主义和结构主义等等，其核心流派是逻辑实证主义。逻辑实证主义反对追求绝对真理，强调经验证实，其相对主义的思考方法指引科学家以接近辩证的自然观来观察和解释自然世界。科学主义的方法论在现代科学发展的基础上产生，又反过来促进了现代科学的发展。而存在主义哲学和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心理学的异军突起则表明——20世纪的人类又将探索的视线投向人的本身，力图挖掘和阐释大写的“人”在现代社会生活中应有的位置，解释人的本质、人的体验、人的价值及人的命运等诸多关于人的问题。
与此相对应的，在文学艺术领域也经历了从反映客观世界到表现主观世界，从直射和记录现实生活到熔化和冶炼自身感受的变化。19世纪中晚期盛行的，以表现外物刻画人间社会为中心内涵的现实主义，在进入20世纪以后，从文学艺术主流的位置上跌落下来，而侧重表现人的主观世界和人的本质，张扬个性和自我意识的现代主义文学悄然崛起。现代主义不屑于以写实的方法表现表面的客观真实，而致力于以新奇别致的技巧和随意夸张的方法表现人心里深处的真实。20世纪前半叶，在世界文坛上流行的超现实主义、表现主义、意识流小说和存在主义文学，以及风靡美术界的野兽派、立体派、抽象派等等均是现代主义的体现。现代主义是现代世界物质发展异化的产物，也是世界历史剧烈动荡，人类社会急剧变化，致使人与人、人与社会的矛盾空前尖锐的反映。
文化不能隔离于历史之外，只能融合于历史之中，反映历史进步的节律。20世纪前半叶，虽然反传统的现代主义文化兴起，但是传统的文化并没有被完全取代。在吸吮了现代精神的养料之后，现实主义的传统文化仍然放射出夺目的光华。英国的劳伦斯、美国的海明威、中国的鲁迅及印度的泰戈尔的作品就是传统与现代结合的产物。这时期，世界文化多元共存，流派繁多，这一事实本身似乎也在印证这是一个变化发展的过渡时代。
从本世纪初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是人类社会从近代（modern）向现代（contemporary），或称当代过渡的时期。在这世界历史转折变化的时期，人类社会生活各个领域都发生着历史性的变化与调整。变化要求调整，调整又促进变化。这一时期人类活动的内容和活动的范围异常宽广，矛盾复杂，变化无穷。因此，对这一时期的历史学习和历史研究不能简单化、概念化。要从全球的视野出发，深入各个地区、各个国家、各个领域的真实历史过程，把握变化与调整的主线，梳理出包融交汇的各种发展变化的原因及彼此间的内在联系，才能准确理解历史急剧变革时期深邃的历史内涵。由此而鉴往知来，更深刻地认识当今世界，了解和探索世界未来。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1998年04期
【原文出处】《历史教学》(津)1998年03期第5～8页
【作者简介】许平 北京大学历史系
改变世界面貌的变化始于本世纪初，或更早一些时候。以现代人的眼光，站在19世纪与20世纪相交的门槛上，透视纷乱迷繁、气象万千的历史烟云，会发现此时正处于从近代文明向现代世界起承转合的关节点上。发源于15世纪欧洲的资本主义近代文明，以其不可阻挡的气势向全球各个角落的渗透扩展至此告一段落。经过几个世纪资本主义的扩张，已建立起欧洲在全球居支配地位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至20世纪，资本主义受其内在矛盾运动的驱动，也由自由竞争向垄断资本阶段过渡，资本主义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在从近代向现代过渡的历史进程中，20世纪前半叶，即世界现代史时期（在历史教学中，通常把本世纪前半叶的世界历史称为“现代史”，区别于二战以后的“当代史”），无疑是变化的关键时期。这一时期，在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旧的界限仍然存在并继续发生作用，新的结构已经萌发生长并日益居于主导地位，新旧因素交替杂陈，新老力量交织对立，由此引出半个世纪的较量与碰撞、调整与变革、危机与革命、冲突与战争。在经历了一番动荡、调整、革命，特别是两次世界大战的血与火的洗礼之后，社会进步了，人类发展了，历史进入了不同以往的新纪元。因此可以说，这一时期世界历史最鲜明的时代特征是变化与调整。如同此前一切过渡时期一样，一系列的变化与调整，构成了这一时期世界历史进程的丰厚内涵。
一
在创造新世界的诸种力量中，最根本的力量变化是科技革命。在本世纪初静悄悄地发生并延续至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那场科技革命，以物理学相对论、量子力学理论的确立为中心内容，涉及带动化学、天文学、生物学、地学等学科理论的革命性突破。科学理论的革命推动日后原子能技术、无线电技术、电子技术、航天技术及生物工程技术的飞速发展。科技革命又以其不可抗拒的渗透力量影响并改变着人类经济生活、社会生活乃至思想观念。产品标准化和装配线生产的福特制的广泛采用，使劳动生产率大为提高。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产业结构也因科技革命的发展而发生重大变化。决定我们今天生活内容和生活方式的汽车、航空、化工、电气、石油等新兴工业迅速崛起，纺织和采掘等传统工业相对衰落。人们的衣、食、住、行等生活方式也为之改观，带有鲜明的现代生活色彩。
在新的科技革命的浪潮中发展起来的现代大工业，深刻地改变着社会的面貌，不仅直接导致城市化的完成，使城市成为社会生活的中心，而且在原有社会成员中造成新的阶级分野和社会构成。在欧美发达国家中，因工业资本的充分发展，出现了与金融寡头结合的空前强大的现代工业资本集团。他们倚重现代经济的核心——现代大工业，对国家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生活发生重要影响，成为维系现代社会的社会支柱。与现代工业资本集团同步出现的是现代产业工人大军，他们按现代大工业所需要的知识、技术和组织管理要求武装起来，较之其前辈更成熟，也更有力量。现代大工业还造就了现代社会的中间阶层，他们由直接或间接为大工业服务的各类专业人员，如工程师、银行职员、管理人员、律师乃至大学教授等组成。这些人是现代工业社会经济生活、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的关键推动者和积极参与者，其社会作用也随着现代大工业的发展而日渐显著。
科技进步及由此而来的现代经济的发展，还使得世界各地区间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联系加强，地球因此变小，成为息息相关的一个整体，各国政治经济不再彼此隔绝，而是互相依存，一国发生的变革很快会影响并波及地球上的其他角落，甚至影响整个世界的发展进程。因此可以说，世界一体化是本世纪世界历史发展的一个突出趋向。正是从这点出发，世界现代史的讲授和研究，必须具有全球的视野，从全球一体的角度和观点出发，考察促成现代世界形成的各个大陆、各个国家和各种力量以及各种因素的发展变化。当然，世界一体化并不等同于世界同一化，各个民族、各个地区和各个国家多样化、多极化的发展，才构成世界各国既相互竞争又相互依存的当今世界。
二
本世纪前几十年无疑也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调整与发展的重要时期。科学技术的飞速前进，社会生产力的迅猛发展，自由竞争向垄断资本阶段过渡，使资本主义固有的各种矛盾空前尖锐。资本主义各国内部及各国之间多种矛盾尖锐冲突，导致第一次世界大战。战争深刻地震撼着资本主义世界。从战争废墟中挣扎出来的多数资本主义国家，在度过战后政治、经济危机的第一次全球性冲击之后，在国内政治关系上作出一些调整，政治民主化倾向有所加强。欧美国家在此期间陆续实现普选权，在欧洲一些主要资本主义国家，以产业工人为主体的社会党、社会民主党纷纷参政，甚至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执掌政权，虽然这时的社会党已蜕变为资产阶级左翼政党。此外，欧美各国的现代国家政治制度趋于完善，政府行政体制、议会代议制和现代政党制度普遍确立。英国还调整了英帝国内部的关系。在这一系列调整的基础上，各国政局走向稳定，经济获得较大发展，本世纪20年代，资本主义各国出现程度不同的繁荣与发展。
1929年，爆发了危及全球的空前严重的资本主义世界性经济危机。资本主义制度陷入前所未有的艰难境地。一些资本主义国家为了走出困境，寻找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存在和发展的出路，一反自由竞争时代政府对经济活动自由放任的传统作法，纷纷利用国家政权的力量，强制性地对生产关系和经济体制的某些环节进行改革与调整，使之适应新的生产力发展的需要。在资本主义民主基础较为坚固的美国，实行以发展国家垄断资本主义为中心内容的罗斯福新政；英国政府则节约开支，提供就业机会，大力调整英联邦内部的相互关系；法国政府对军事工业、铁路、银行实行国有，并资助私人垄断资本企业。这些国家干预经济的作法，不仅基本克服了空前严重的经济危机，把资本主义引出困境，而且为日后垄断资本主义的发展开拓了道路。难怪最先举起国家干预经济理论大纛的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在写给罗斯福的信中说：“我们把您任总统之日作为一个新经济时代的开端。”与此同时，在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基础较为薄弱的德国和日本，公然抛弃资产阶级民主制，建立起法西斯政权，政治上实行独裁统治，经济上推行国民经济军事化，对外则希图用武力夺取生存空间。现代法西斯主义是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畸型发展的产物，它的出现给整个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三
资本主义曾经是一个统一的无所不包的世界体系。在19世纪，欧洲主宰世界，英国担任“乐队指挥”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或称资本主义世界统治秩序，看上去似乎天经地义，可以永恒存在。然而，自本世纪初开始，这一体系受到来自几方面的挑战。
在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不平衡规律的作用下，美、德、日等国后来居上，在经济实力上赶上或超过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新老资本主义国家之间在争夺殖民地和世界市场等方面矛盾尖锐，终于兵戎相见，以世界性战争的方式来解决难以调和的矛盾冲突。这场主要是欧洲列强之间的血战，使点燃战争之火的欧洲本身被削弱、被改造。通过战争，英法殖民地虽然比1914年以前有所扩大，但它们的实力在相互拼杀中严重削弱。雄踞欧洲几个世纪之久的德意志、奥地利、俄罗斯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战火中土崩瓦解，在其废墟上出现社会主义苏联及德、奥、捷、匈和波兰、芬兰、拉脱维亚、爱沙尼亚、立陶宛等资产阶级共和国。社会主义苏联的出现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上打开了一个缺口，从此这个世界又增添了社会主义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之间这一不可忽视的矛盾，这一矛盾对日后的国际战略格局发生了重要的、难以估量的影响。
曾经作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附庸而存在的亚非拉地区，自本世纪始，也发生着剧烈而深刻的经济、政治和社会方面的变化。西方列强在亚非拉地区残酷的经济掠夺与政治统治，客观上完成着双重历史使命，既破坏了当地原有的社会经济和社会结构，又促成新的经济关系和社会关系的萌发生长。在新的经济因素不断发展的基础上，殖民地新的社会阶层——工商业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产业工人队伍日益壮大，民族意识和民族觉悟日趋成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十月革命的直接推动下，战后亚非拉地区的民族解放运动蓬蓬勃勃。与近代民族主义运动相比，20世纪的民族解放运动更加广泛，更加持久，也更加成熟。无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武装斗争，还是印度国大党领导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抑或是土耳其、埃塞俄比亚反对外国武装干涉的斗争，矛头直指帝国主义的殖民统治。此起彼伏的民族解放运动的浪潮，猛烈地撼动着资本主义的世界统治秩序。
第一次世界大战，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矛盾及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矛盾的一次爆发。然而，一战所造成的历史性影响和历史性变化并没有为当时的人所深刻认识。资本主义战胜国仍然希图修补或恢复资本主义的世界秩序，它们像以前一样，按照各自利益和新的实力对比重新瓜分殖民地和势力范围，建立起资本主义的新的世界体系——凡尔赛—华盛顿体系，并成立一个仍由欧洲领导的全球性政治组织——国际联盟，以维持资本主义新的世界秩序。
凡尔赛—华盛顿体系以实力为基础，随着各国政治、经济实力消长的变化，也在进行局部调整。20年代相对和平稳定时期，通过道威斯计划、杨格计划、洛加诺公约及其他国际性条约，缓和了战胜国之间、战胜国与战败国之间的矛盾。为防止新的战争，大国之间进行裁军谈判，60多个国家缔结巴黎非战公约。社会主义苏联在战胜最初的帝国主义武装干涉之后，潜心于大规模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种不同社会制度的国家之间保持和平共处的状态。但是，暂短的和平为1929年爆发的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所打断，在经济危机的冲击下，资本主义国家内部及资本主义国家间的潜在矛盾空前激化。德、意、日法西斯在欧、亚、非大陆点燃侵略之火，企图用武力摧毁凡尔赛—华盛顿体系，按照新的实力重新瓜分世界。当中国、埃塞俄比亚和西班牙为抵制法西斯侵略而浴血奋战的时候，英、法等大国却推行牺牲别国利益，部分满足侵略者要求，以求自身免于战火的绥靖政策。绥靖政策不但未能制止战争，反倒纵容了侵略，德、意、日率先建立起侵略集团，而英、法、美、苏却迟迟不能建立起集体安全体系。制止侵略战争扩大的努力因彼此的矛盾作祟而归于失败。1938年慕尼黑协定的墨迹未干，法西斯德国的战争机器已经全部开动，德国在消除两线作战的威胁后，便挑起新的世界大战。
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一场决定人类命运和未来的大搏斗。人类4／5的人口卷入战争，战场遍及欧洲、亚洲、非洲、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广大区域。反法西斯的世界人民在陆地，在空中，在海洋，甚至在水下与法西斯侵略者作殊死的战斗。面对穷凶极恶的法西斯战争狂人，英、美、苏、中等不同制度的国家终于结成广泛的反法西斯同盟，同仇敌忾，互相配合，协同作战，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终于把德、意、日法西斯从他们所侵占的大片地区驱逐出去。进步战胜反动，正义战胜邪恶，取得了反法西斯战争的最后胜利。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最终完成了从本世纪初开始的诸种变化。在战争的硝烟散尽之后，现代世界的轮廓清晰可见：存在几个世纪的欧洲霸权丧失了，代之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集团和以苏联为首的东方集团两极对峙的世界格局。尽管从现在的视角看，这一格局只是世界由一极向多极，由一元向多元，由国际关系中的霸权主义当道向国际关系民主化转变的一个必不可少的中介。此外，这场战争本来是因争夺或维护殖民地而引起的，但一场大厮杀之后，其结果令交战的双方始料不及，殖民体系土崩瓦解，殖民帝国宣告结束，亚、非、拉被压迫民族获得解放，即使是战争的胜利者也不得不为“日不落”殖民帝国安排葬礼。战争还促进了科学技术的新的发展，世界面貌因之有新的改观。在完成上述诸种转化的过程中，世界历史也进入了新的阶段。
四
任何一种文化或文学艺术，无论从时间还是从空间意义上来说，都是物质因素与精神因素的积淀，传统基因和时代精神的融汇。20世纪前半叶，因人类社会从近代向现代的全面转型而显现出来的社会氛围和时代特质，给人类文化的发展注入了新鲜血液，从而孕育出一个人类文化长足发展又深刻变革，各种主义涌现，各种流派纷呈的历史时代。
进入20世纪以来，科学技术和人类社会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大大拓宽了人们认识世界的视野，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人类思维方式的改变反映在认识世界方法论的哲学领域，是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的兴起。科学主义包括马赫主义、批判理性主义和结构主义等等，其核心流派是逻辑实证主义。逻辑实证主义反对追求绝对真理，强调经验证实，其相对主义的思考方法指引科学家以接近辩证的自然观来观察和解释自然世界。科学主义的方法论在现代科学发展的基础上产生，又反过来促进了现代科学的发展。而存在主义哲学和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心理学的异军突起则表明——20世纪的人类又将探索的视线投向人的本身，力图挖掘和阐释大写的“人”在现代社会生活中应有的位置，解释人的本质、人的体验、人的价值及人的命运等诸多关于人的问题。
与此相对应的，在文学艺术领域也经历了从反映客观世界到表现主观世界，从直射和记录现实生活到熔化和冶炼自身感受的变化。19世纪中晚期盛行的，以表现外物刻画人间社会为中心内涵的现实主义，在进入20世纪以后，从文学艺术主流的位置上跌落下来，而侧重表现人的主观世界和人的本质，张扬个性和自我意识的现代主义文学悄然崛起。现代主义不屑于以写实的方法表现表面的客观真实，而致力于以新奇别致的技巧和随意夸张的方法表现人心里深处的真实。20世纪前半叶，在世界文坛上流行的超现实主义、表现主义、意识流小说和存在主义文学，以及风靡美术界的野兽派、立体派、抽象派等等均是现代主义的体现。现代主义是现代世界物质发展异化的产物，也是世界历史剧烈动荡，人类社会急剧变化，致使人与人、人与社会的矛盾空前尖锐的反映。
文化不能隔离于历史之外，只能融合于历史之中，反映历史进步的节律。20世纪前半叶，虽然反传统的现代主义文化兴起，但是传统的文化并没有被完全取代。在吸吮了现代精神的养料之后，现实主义的传统文化仍然放射出夺目的光华。英国的劳伦斯、美国的海明威、中国的鲁迅及印度的泰戈尔的作品就是传统与现代结合的产物。这时期，世界文化多元共存，流派繁多，这一事实本身似乎也在印证这是一个变化发展的过渡时代。
从本世纪初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是人类社会从近代（modern）向现代（contemporary），或称当代过渡的时期。在这世界历史转折变化的时期，人类社会生活各个领域都发生着历史性的变化与调整。变化要求调整，调整又促进变化。这一时期人类活动的内容和活动的范围异常宽广，矛盾复杂，变化无穷。因此，对这一时期的历史学习和历史研究不能简单化、概念化。要从全球的视野出发，深入各个地区、各个国家、各个领域的真实历史过程，把握变化与调整的主线，梳理出包融交汇的各种发展变化的原因及彼此间的内在联系，才能准确理解历史急剧变革时期深邃的历史内涵。由此而鉴往知来，更深刻地认识当今世界，了解和探索世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