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史 |
拉美早期资本主义的探索
金计初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1996年05期
【原文出处】《世界历史》(京)1996年01期第46-52页
【作者简介】金计初，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
历史是有规律的，但各国各地具体的历史是各不相同的。这本是一个常识问题。不过在历史研究的具体过程中，常常容易忘了这个普遍性和特殊性的道理。如有的文章喜欢将欧洲的历史经验套用在其它地区的头上，以欧洲的发展模式来推论其他地区历史发展的情况。在拉美史的研究中这种现象尤为明显。因为拉美与欧洲关系密切，受到欧洲的影响较大，所以更容易把拉美历史与欧洲的历史类比，把拉美的发展演绎成了欧洲的模式，有意无意地否认拉美在殖民地时期有资本主义因素这样一个无可辩驳的历史事实。
那么拉美的历史与欧洲是一样的吗？当然是不一样的。只要略加留意，人们就会发现，拉美和欧洲历史的明显不同处是拉美的资本主义是外来的。拉美在发展时一方面被迫接受资本主义；另一方面又把它的悠久文化顽强地融合到资本主义中去。因为殖民地拉美既与欧洲有关，又与欧洲不同，所以不能用“常规”的角度去看拉美。常规的看法是社会的进步应当跟在经济发展之后；然而拉美的社会问题却又常常走在经济发展的前头。是什么原因造成拉美历史的这种与欧洲有关却又与欧洲不同的呢？这就是理论工作者需要着力研究的课题。
一概述
美洲与欧洲二者的历史起源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发展的道路也不同。欧洲的文明起源得比较早，有据可查的希腊爱琴海文化的西克拉底斯文化早在公元前3000—2300年就存在了。至于旧石器文化则可追溯到几十万年以前。社会发展也比较快。到公元15世纪时社会已跨越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到了封建社会晚期，并有了资本主义；而美洲则比较晚，据考古学证实，美洲人是2—3万年前从亚洲跨越白令海峡去的。旧石器文化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5000年。中美洲文明出现得较早，大约形成于公元前1500年一直延续到公元300年。 然而在这一段漫长岁月里文明仅处于形成时期。有名的中美洲早期的奥尔梅卡（Olmeca）文化产生于公元前12世纪。著名的玛雅文化产生于公元4—9世纪和9—14 世纪前后这两段时间里。南美较早的查文文化出现于公元前1200 年到公元前850年左右。印卡（Inca）文化的出现则是公元13世纪后的事。在欧洲人到达之前，美洲的文明还处在后古典时期（从公元900 年到西班牙人到达）。〔1〕大部分美洲还处于原始社会阶段。
欧洲殖民者来后，拉美被卷入到了资本主义潮流之中。因为资本主义是外来的，不是自己顺理成章地自然地生长出来的，所以资本主义要在拉美发展首先必须站稳脚根，其次吸收拉美的营养。这样的结果使在拉美发展起来的资本主义必然带有拉美的特色。同样是资本主义，它就与欧洲的不一样。
那么拉美的资本主义是什么样的？我们认为它是一个利用原始的经济形态，移植奴隶制的劳动方式，套用宗主国的封建管理方法，为资本主义的经济目的服务的、错综复杂的、多元混合的生产方式和社会经济形态。
多元混杂说也许使人难以信服。人们会问：这算是一个什么东西？资本主义，还是封建主义，抑或是个怪胎？也让人感觉到：虽然拉美卷入资本主义的时间较早，然而拉美的“资本主义”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象欧洲那样“发展”起来。乍看起来，殖民地时期的拉美却也不象资本主义的，倒是个封建气息十分浓厚的社会。不过殖民地时期的拉美在欧洲资本主义的推动下逐渐产生资本主义因素是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只是它与欧洲的资本主义不同而已。拉美资本主义发展的结果最后引发了独立运动。独立运动是一次属于资产阶级革命范畴的近代民族解放运动。独立运动的领导人用资产阶级的口号号召人民起来争取独立解放。因为这时拉美的资本主义已有了一定的规模，所以资产阶级的口号引导了拉美人取得了独立运动的胜利。不过否认殖民地时期拉美有资本主义的人倒也有说道。他把拉美的独立解释成是一个早产儿。说拉美的独立是脑袋进入了资本主义，身子仍留在封建主义。所以，虽然革命成功了，但革命领导人们向往的资产阶级执政的社会没有建立起来。代表落后生产形态的拉美奴隶制和大庄园制反而比以前更加强了。
不过这个被认为依然是封建主义的并由大庄园主们掌着政权的拉美，却对资本主义情有独钟。它很快投入了资本主义的怀抱，把当时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英国请了进来，大张旗鼓地搞起资本主义来了。英国资本的进入，把拉美卷入了世界工业资本主义的狂潮之中，成了工业世界的一个部分。所以拉美的问题不是脑袋和身子不协调，而是资本主义发展所走的道路和资本主义的模式与欧洲的不相同。因此不能随便拿欧洲资本主义发展的理论公式来套拉美社会，或谈论拉美在殖民地时期有没有资本主义的问题。
二“发现”、封建与资本主义
从哥伦布发现美洲起到拉美独立止，大约有300多年。 关于拉美这300多年历史中的社会， 到底是什么社会或社会性质到底是什么的问题，学术界意见相左。我们认为：殖民地时期的拉美是有资本主义萌芽或被称为资本主义因素的东西的。当然，拉美在殖民地时期，资本主义因素主要存在于经济发达地区，如新西班牙、秘鲁和拉普拉塔等总督辖区里。其余大部分地区主要还是前封建的经济和社会形态。这种殖民地时期拉美的资本主义因素则是在与原始的、封建的、甚至奴隶制的各种关系撞击、交流和融合之中发展起来的。对于这种错综复杂，光怪陆离的现象，不化力气是难以透过现象看到它本质的。
拉美的资本主义是欧洲人强加在它们头上的，奇怪的是把欧洲资本主义带到拉美的是西欧最落后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它们本国当时还处于封建社会的晚期，资本主义萌芽的早期。这两个国家在拉美建立的殖民地也只能采用本国通用的封建办法来管理。它不可能跳出这个框框拿出什么新的办法来。所以从社会现象上看，殖民时期的拉美很象一个封建社会。然而问题是：欧洲人的西航大西洋和征服美洲这件事本身就是由资本主义发展所引起的。欧洲人一踏上美洲所干的就是为资本原始积累卖命的事。为此，在拉美建立殖民地的目的是为欧洲的资本主义服务。不管它采取什么形式：“封建”剥削也好，奴隶压迫也罢，客观上都是为了发展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环节。
那么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封建主义的国家为什么要为资本主义服务呢？首先，西班牙和葡萄牙是在资本主义浪潮的冲击下去发现新大陆的。在哥伦布出海西航之前，欧洲的经济已有长足的发展。西欧的一些国家在经济发展的基础上已出现了资本主义。资本主义需要的是在流通领域以支付手段的形式出现的生产的剩余价值。在资本主义发展的早期，它的表现形式主要是社会通用的贵金属。没有贵金属国家就难以维继。西班牙和葡萄牙当时因打了几百年的复国战争，穷困不堪，极端缺乏支付手段；而且国家光复在即，过剩的兵员需要引向国外，以免滋生事端。由于两国地处欧洲西南端，有航海之便，所以它们出海冒险到非洲和美洲去抢掠金银，以充实国库和向经济发达的国家换取需要的东西。意大利的资本主义萌芽较早，后来英国成了西葡商品供应国，它利用西葡从美洲或非洲抢掠来的金银作资本发展它的资本主义。也就是说西葡要生存要商品，就要聚敛财富。而财富又转化成了发展资本主义的资本。因此，西班牙和葡萄牙侵入拉美是受资本主义的驱使和推动，其结果又为欧洲的资本主义发展服务。
世界上的事是相互关联的，不能就事论事地把一个相互有有机联系的事情割裂起来。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把葡萄牙和西班牙的这种殖民行为称之为：“资本主义生产时代的曙光。”〔2〕这就是对这个问题的最好回答。
其次，关于西班牙和葡萄牙在美洲建立了大庄园的问题。由于西葡两国是弱国，美洲大陆离欧洲又很遥远，两国对拉美鞭长莫及，所以两国的统治者在向拉美殖民扩张时做了无本的买卖，他们让冒险者自己去招兵买马，攻城掠地，占山为王。只要臣服国王，向国王纳贡就行了。这从一开始就给了美洲的大庄园主很大的自主权。而西葡两国当时还不过是农业国，土地是财富的象征。所以这些冒险分子在掠夺贵金属的同时也很重视土地的占领。他们大量侵占印地安人的土地，用国内通用的办法建立大庄园。在对待印第安人方面，又实行封建农奴式的管理，具体而言是实行监护征赋管理制。监护制就是把原属印第安人的大块土地及土地上的人抢过来，以国王的名义对他们进行压迫和剥削。所以征服者在他们的土地上象一个独裁者那样对印第安人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因此大庄园就象一个封建的独立王国。
但大庄园生产目的是为了钱，所以产品是商品化的。许多大庄园主在沿海和欧洲设有商务代办处，推销他们的产品。著名的美洲解放者玻利瓦尔的家庭在马德里就设有推销产品的机构。大庄园的生产是为了追逐利润，大庄园产品的主要市场是欧洲，也就是说大庄园的经济是外向型的。欧洲人购买他们的产品，也向他们供应商品，因此以庄园为核心的拉美经济是与欧洲的资本主义联系在一起的，是资本主义经济的一部分。
三独立前的资本主义问题
也许有人会说：认为殖民地时期的拉美属于资本主义范畴的说法，是广义上的，是虚的。这种说法的水分太大了，应当具体回答拉丁美洲在殖民地时期是“有”！还是“没有”资本主义因素或资本主义萌芽的问题？我们的意见是：不但从广义上讲“有”，而且实际上也是“有的”。但它与欧洲早期的资本主义发生发展的情况是不同的，其表现形式也是不相同的。
众所周知。统治拉美的母国—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资本主义因素并不发达，西葡两国在西欧是落后国家。在哥伦布发现美洲时，西班牙的复国运动还未结束。葡萄牙在欧洲还无合法地位。这两个国家由于国力衰弱，国内的经济不发达，经济中称得上是资本主义的因素还不明显，封建势力还很强大，所以它们的统治制度自然是封建的。可是它们又受当时欧洲重商主义的影响，利用了当时西欧的形势以及地理和人文之利，捷足先登地抢先到达了美洲。在美洲开拓了大块大块的殖民地。
西班牙和葡萄牙两国在美洲掠夺到的殖民地比它们本国的土地大得多。为了不让它那庞大的美洲殖民地超过母国，两国对殖民地采取了种种限制的办法来遏止美洲经济的发展，尤其是西班牙美洲殖民地。如政治上的严格控制，不允许殖民地出生的人担任殖民地的要职；贸易的垄断，不许殖民地与外界自由地进行贸易；生产上的限制，对贵金属矿的专利权；不许殖民地生产宗主国可以生产的产品等等。限制政策严重地压抑了拉美的资本主义。西葡两国对在美洲殖民地所出现的一切先进的因素都加以压制，以为这样拉美就不会超过它们了。
这是统治者的一厢情愿。历史的发展常常与他们的愿望相反，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统治者无法永远压制美洲殖民地资本主义的萌芽和发展，因为它们渴望从美洲殖民地获取尽可能多的财富来填补它们的欲壑。财富的来源是生产的发展。要想发展生产就要解放生产力，改进生产的方法，引进扩大生产的先进技术与先进的管理方法。先进的技术与先进的管理方法在西葡两国是没有的，只能从资本主义比较发达的国家去引进。西葡两国在把先进的资本主义技术和管理方法引入拉丁美洲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也引进了指导这些先进技术使用管理的方法和思想。18世纪时德国人洪堡在墨西哥发现，这里所使用的是从欧洲引进的最先进的采矿设备和技术。随着欧洲先进资本主义技术的进入，当时欧洲先进的思想—启蒙思想也在拉美传开了，有识之士以家藏启蒙书籍为荣。
在殖民地拉美生产发展过程中，生产关系的变化主要表现在对印第安劳动力的关系上。欧洲人刚到美洲时，先是屠杀印第安人，为的是掠夺他们的财富。后来则奴役他们，让他们为欧洲人从事农业和矿业生产。在生产有所发展，靠奴役已无法增加生产时，殖民者就采用了雇佣制来增加产量。在矿业中，从欧洲引进的先进的生产技术和先进的管理方法是需要有文化的、自由雇用的人来掌握的。被奴役的、原始的、从事奴隶般劳动的印第安劳动者既不能适应这种劳动，也不可能掌握新技术，所以新技术的引进也促使了拉美的生产力得到解放。
从16世纪起，拉美出现了手工工场，资本主义因素也就在拉美渐渐地落了脚。资本主义的新生产方式和管理办法逐渐到达拉美后，生产关系中的雇佣关系，在拉美更明显地表现出来了。但因为拉美一方面经济发展还比较落后，另一方面从事经济活动的人来自欧洲的不同国家，在经济活动中表现出来的生产关系也是很不相同的。有利用原始生产关系的，有以封建生产关系为资本主义服务的，也有直接利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进行生产的。但雇用关系则是普遍采用的一种剥削形式。
在西班牙人没有直接控制、但其影响能达到的印第安人地区，西班牙人利用印第安人中存在的原始生产关系为他们服务。通过当地的卡西克（即酋长）掠夺印第安人的财富。在西班牙人可控制的印第安人地区，则直接强迫印第安人为他们干活，尽管报酬少得可怜。而在大多数的矿区中，矿主对工人进行超常的剥削，但对工人的劳动是要付工资的，所以主要是雇佣关系。在实际生活中，这几种剥削方式又常常混在一块使用，形成了拉美独特的生产和雇佣关系。如在波多西银矿中，它的劳动制度过去被认为是前资本主义无偿徭役制的典型。因为那里实行有名的“米达制”。米达制原是哥伦布到达美洲前印卡王国和的一种为统治者服务的徭役制度（在秘鲁是Mida，在新西班牙则有Repartimiento， 即“分担劳役”）。凡年满16岁到60岁的男子必须为王家和贵族每年做一定时间的工，如盖房子、修道路、架桥梁和开矿等等。西班牙人来到之后，开始时，这种为王室服役的制度被打断了。从1550年起西班牙人借用米达制的老办法与印第安人的酋长订立合同，让印第安人分期分批地到矿场上去开矿。这时的米达制的内容与过去不同了。西班牙人要付给印第安酋长钱，酋长也要给印第安人钱。不管是象征性的给还是真给，反正他们在形式上是付了工资。所以说，印第安人干活是有工资的，印第安米达工的身分是雇工。
从殖民地的法律来讲，印第安人的身分也不是奴隶，早在1542年时西班牙国王查尔斯一世就正式宣布过：“印第安人是（西班牙）国王自由的臣民，永不为奴”。〔3〕从表面看， 西班牙殖民者恢复了印卡人的徭役制度，实际上这时以“米达”的名义到矿上干活的印第安人并不是服役者，他们是领工资的工人，但是受包工头、卡西克和西班牙矿主严重剥削的工人。米达工在早期是由西班牙人与印第安酋长订立合同而雇佣的契约工，到中后期时已用不着卡西克去与西班牙人订约了。许多印第安人为了交付越来越重的赋税，自愿赶到矿场去当米达工。成了自由雇工。米达工在矿期间劳动和休息交替进行。轮休的米达工还可以在市场上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以三周为一周期，他们第一个礼拜干的活属于米达制的工作，所得工资较少。在以后的两个礼拜的时间里可以自找雇主自由干活。干的活不但可以得到较多的工资还可以分得雇主的一小部分产品。这样的米达工在17世纪时秘鲁就有16,000人，18世纪最多时达50,000人。加上他们带到矿上的家属约占当时秘鲁人口的10%左右。〔4〕17世纪以后，名义上米达制还在实行， 但自由雇佣的性质越来越明显了。在米达制名义下劳动的工人，不但为拉美的资本主义创造了财富，而且由于米达工从农业及对酋长的依附中解脱出来，改变了拉美原来原始状态的生产关系，所以是生产力的一种解放。
然而米达制毕竟是西班牙人借用拉美原始的剥削形式，在早期资本原始积累时期它的剥削是很残酷的。矿井里的劳动条件极差，尤其在水银矿中，工人中毒死亡的人很多。在银矿中由于劳动强度极大，死亡率也很高。然而剥削的严重与否并不说明生产关系的性质。用米达制进行的矿业生产的劳资关系是雇佣制。原始徭役制的利用和对矿工剥削的残酷正好说明了这是殖民地拉美早期资本主义的特色。
具体而言，拉美在殖民时期为资本主义服务的以雇佣关系为特色的手工工场和作坊也早已产生了。在16世纪早期，墨西哥城大约有25家作坊织布，10家生产帽子。许多作坊的工人在50人以下，但也有100人以上的大作坊了。18世纪末时，资本主义的因素在拉美已很明显。1803年德国的学者洪堡在墨西哥的圭列塔罗这么一个小镇上就看到20家毛纺织作坊，有300个车间。工种从洗羊毛到纺织一应俱全。手工业作坊不但在西班牙人居住的城镇里有，即使在印第安人的公社里也有。那时，在新西班牙的墨西城、奥阿哈卡和普埃勃拉等城市里大约有14,000个丝织工人。18世纪末时，墨西哥城的卷烟工厂有9,000个被雇佣者，在圭雷塔罗有3,000个卷烟工人。〔5〕至于其它种种行业的作坊，车间和家族手工业则不胜枚举。这些工人的待遇很差，白天做工，晚上睡觉时大门还被锁上，以防他们逃跑。但这些为了货币而生产的劳动当然也是为资本主义服务的一个部分，不是奴隶社会里的奴隶劳动。对于早期资本主义社会里资本家残酷剥削工人的做法，马克思在他的《资本论》第八篇第三十一章中谈到英国工人的境遇时就指出：“他们在劳动时要受到监工监督……他们被过度的劳动折磨得精疲力尽，他们被鞭打，戴上镣铐，受尽挖空心思的残酷虐待；当他们被饥饿折磨得奄奄一息时，常常还用皮鞭催他们干活。”〔6〕在资本主义的早期阶段，资本家对待工人就是这种态度。无论在英国还是在拉美都一样。所以不能认为殖民地拉美做工的人受的剥削要比欧洲的重，劳动条件恶劣，处境很坏而否定它的资本主义性质。如果就劳动条件而论社会性质的话，那么马克思上述对英国工人阶级受压迫情况的论述又怎么解释呢！是否因为英国工人阶级受压迫的情况严重，劳动条件恶劣而要否定马克思主义对英国资本主义的科学结论呢！
至于黑奴和黑奴生产，马克思告诉我们：“在第二种殖民地（种植园）中，一开始就是为了做买卖，为了世界市场而生产，这里存在着资本主义生产 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把自己的经济建立在黑人奴隶劳动上的资本家。他们采用的生产方式不是从奴隶制产生的，而是接种在奴隶制上面的。在这种场合，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是同一个人”〔7〕也就是说近代的黑奴制是资本主义的一种生产方式，奴隶主就是资本家。那么奴隶就是为资本主义生产的、被剥夺了自由的劳动者。奴隶的具体身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巴西的奴隶制最稳固，但在疯狂的采金和挖掘宝石的年代里，为了增加生产，也允许黑人奴隶交出足够的财富之后可以成为自由人，即成为自由的雇工。尽管为数不多，但说明资本主义奴隶制是受商品经济的影响而变化的。可见，在殖民地时期，构成拉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雇用关系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它的形式与欧洲的不同。不能以欧洲为唯一的模式，而否定其它的一切。
在思想领域里，殖民地时期的拉美也存在着资产阶级的启蒙思想。这是当时拉美社会发展到了资本主义早期阶段时经济基础在上层建筑中的反映。资产阶级启蒙思想是资产阶级在思想领域里的要求和反映。它要求摆脱封建压迫，寻找资产阶级的自由和平等，即不受封建束缚，自由地发展资本主义以及寻求资产阶级与封建统治者之间平起平坐的平等地位的思想。殖民地拉美的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在18世纪时已经很流行了。〔8〕在启蒙思想的影响下，殖民地的庄园主和他们的知识分子已敢于直截了当地向西班牙王室陈述他们发展资本主义的要求。18世纪末，19世纪初，一批受过英、法启蒙思想熏陶的知识分子鼓吹“自由贸易”。拉普拉塔地区畜牧业主马努埃尔·贝尔格拉诺和马里亚诺·莫雷诺就是其中的代表。他们认为，贸易自由将促进畜牧业的发展，将保证进口正常，增加政府财政收入，稳定物价，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莫雷诺在其1809年草拟的《畜牧业者陈情书》中坦陈亚当·斯密的自由贸易思想，提出经济发展的基础在于专业化，特别是象阿根廷这样的制造业落后而畜牧业发达的国家。他主张同英国及其它欧洲国家直接通商，进口其工业品，反对西班牙的贸易垄断政策。
在社会的诸因素中思想的作用是能量的积累和释放。当能量积累到足够强的时候，它就要爆发出来引起一场革命。启蒙主义号召受封建压迫的人们起来造反。它告诉人们：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人人都应该享受民主的权力〔9〕等等。当时的拉美，一方面宗主国的控制有所松动，经济有所发展，尤其是西班牙在波旁王朝的卡洛斯统治时期和葡萄牙庞巴尔改革的时候；另一方面政治上受到宗主国的严重压迫，拉美人民（包括富裕的拉美人）都希望摆脱压迫争取独立和国家的解放。当宗主国遭受拿破仑的侵略，不能严格控制他们的时候，拉美人民就在欧洲革命的影响下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独立运动，取得了拉丁美洲的独立。独立给拉丁美洲资本主义的发展开辟了广阔的前景。拉美的资本主义发展也走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所以说在独立前，拉美不但在经济上有资本主义，而且在思想领域里也存在着民族独立解放的资产阶级民主思想。只是这种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思想比起欧洲有所不同。好象不那么发达和强烈，然而启蒙思想对拉美社会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显示了精神力量对于社会的强大威力。正是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对拉美社会的推动作用使拉美获得了独立。而且我们应当看到的是思想对社会还有超前的作用。在资本主义尚未发展到足够强的时候拉美居然取得了资产阶级范畴的民族独立和解放。这就是意识形态对社会的革命性反作用。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殖民地时期的拉美是有资本主义的。
拉美的资本主义发展是历史的必然现象，但是世界的文化是丰富多彩的，所以拉美资本主义发展的道路和方式方法也与欧洲的不尽相同。理论与世界上其它任何事物一样，“应当从客观存在着的实际事物出发，从其中引出规律，作为我们行动的向导”〔10〕用主观想象的公式到处乱套只会把事情搞糟。
注释：
〔1〕[秘鲁]欧亨尼奥·陈一罗德里格斯：《拉丁美洲的文明与文化》，第36页。
〔2〕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819页。
〔3〕胡伯特·赫林：《拉丁美洲史：从开始到今天》(Hubert Herring,AHistory of Latin America from the Beginningsto the Present)：，纽约1968年第3版，第187页。
〔4〕谢弗：《拉丁美洲史》(Robert Jones Shafer,A History of Latin America)，加拿大1978年版，第172页。
〔5〕谢弗：《拉丁美洲史》，第178页。
〔6〕马克思：《资本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821页。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2册，第339—440页。
〔8〕〔9〕参见郝名玮：《欧洲启蒙思想的传播与美洲殖民地运动的兴起》，载《新世界的震荡》第2章，第42—59页。
〔10〕《毛泽东选集》，人民出版社1967年版，第757页。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1996年05期
【原文出处】《世界历史》(京)1996年01期第46-52页
【作者简介】金计初，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
那么拉美的历史与欧洲是一样的吗？当然是不一样的。只要略加留意，人们就会发现，拉美和欧洲历史的明显不同处是拉美的资本主义是外来的。拉美在发展时一方面被迫接受资本主义；另一方面又把它的悠久文化顽强地融合到资本主义中去。因为殖民地拉美既与欧洲有关，又与欧洲不同，所以不能用“常规”的角度去看拉美。常规的看法是社会的进步应当跟在经济发展之后；然而拉美的社会问题却又常常走在经济发展的前头。是什么原因造成拉美历史的这种与欧洲有关却又与欧洲不同的呢？这就是理论工作者需要着力研究的课题。
一概述
美洲与欧洲二者的历史起源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发展的道路也不同。欧洲的文明起源得比较早，有据可查的希腊爱琴海文化的西克拉底斯文化早在公元前3000—2300年就存在了。至于旧石器文化则可追溯到几十万年以前。社会发展也比较快。到公元15世纪时社会已跨越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到了封建社会晚期，并有了资本主义；而美洲则比较晚，据考古学证实，美洲人是2—3万年前从亚洲跨越白令海峡去的。旧石器文化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5000年。中美洲文明出现得较早，大约形成于公元前1500年一直延续到公元300年。 然而在这一段漫长岁月里文明仅处于形成时期。有名的中美洲早期的奥尔梅卡（Olmeca）文化产生于公元前12世纪。著名的玛雅文化产生于公元4—9世纪和9—14 世纪前后这两段时间里。南美较早的查文文化出现于公元前1200 年到公元前850年左右。印卡（Inca）文化的出现则是公元13世纪后的事。在欧洲人到达之前，美洲的文明还处在后古典时期（从公元900 年到西班牙人到达）。〔1〕大部分美洲还处于原始社会阶段。
欧洲殖民者来后，拉美被卷入到了资本主义潮流之中。因为资本主义是外来的，不是自己顺理成章地自然地生长出来的，所以资本主义要在拉美发展首先必须站稳脚根，其次吸收拉美的营养。这样的结果使在拉美发展起来的资本主义必然带有拉美的特色。同样是资本主义，它就与欧洲的不一样。
那么拉美的资本主义是什么样的？我们认为它是一个利用原始的经济形态，移植奴隶制的劳动方式，套用宗主国的封建管理方法，为资本主义的经济目的服务的、错综复杂的、多元混合的生产方式和社会经济形态。
多元混杂说也许使人难以信服。人们会问：这算是一个什么东西？资本主义，还是封建主义，抑或是个怪胎？也让人感觉到：虽然拉美卷入资本主义的时间较早，然而拉美的“资本主义”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象欧洲那样“发展”起来。乍看起来，殖民地时期的拉美却也不象资本主义的，倒是个封建气息十分浓厚的社会。不过殖民地时期的拉美在欧洲资本主义的推动下逐渐产生资本主义因素是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只是它与欧洲的资本主义不同而已。拉美资本主义发展的结果最后引发了独立运动。独立运动是一次属于资产阶级革命范畴的近代民族解放运动。独立运动的领导人用资产阶级的口号号召人民起来争取独立解放。因为这时拉美的资本主义已有了一定的规模，所以资产阶级的口号引导了拉美人取得了独立运动的胜利。不过否认殖民地时期拉美有资本主义的人倒也有说道。他把拉美的独立解释成是一个早产儿。说拉美的独立是脑袋进入了资本主义，身子仍留在封建主义。所以，虽然革命成功了，但革命领导人们向往的资产阶级执政的社会没有建立起来。代表落后生产形态的拉美奴隶制和大庄园制反而比以前更加强了。
不过这个被认为依然是封建主义的并由大庄园主们掌着政权的拉美，却对资本主义情有独钟。它很快投入了资本主义的怀抱，把当时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英国请了进来，大张旗鼓地搞起资本主义来了。英国资本的进入，把拉美卷入了世界工业资本主义的狂潮之中，成了工业世界的一个部分。所以拉美的问题不是脑袋和身子不协调，而是资本主义发展所走的道路和资本主义的模式与欧洲的不相同。因此不能随便拿欧洲资本主义发展的理论公式来套拉美社会，或谈论拉美在殖民地时期有没有资本主义的问题。
二“发现”、封建与资本主义
从哥伦布发现美洲起到拉美独立止，大约有300多年。 关于拉美这300多年历史中的社会， 到底是什么社会或社会性质到底是什么的问题，学术界意见相左。我们认为：殖民地时期的拉美是有资本主义萌芽或被称为资本主义因素的东西的。当然，拉美在殖民地时期，资本主义因素主要存在于经济发达地区，如新西班牙、秘鲁和拉普拉塔等总督辖区里。其余大部分地区主要还是前封建的经济和社会形态。这种殖民地时期拉美的资本主义因素则是在与原始的、封建的、甚至奴隶制的各种关系撞击、交流和融合之中发展起来的。对于这种错综复杂，光怪陆离的现象，不化力气是难以透过现象看到它本质的。
拉美的资本主义是欧洲人强加在它们头上的，奇怪的是把欧洲资本主义带到拉美的是西欧最落后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它们本国当时还处于封建社会的晚期，资本主义萌芽的早期。这两个国家在拉美建立的殖民地也只能采用本国通用的封建办法来管理。它不可能跳出这个框框拿出什么新的办法来。所以从社会现象上看，殖民时期的拉美很象一个封建社会。然而问题是：欧洲人的西航大西洋和征服美洲这件事本身就是由资本主义发展所引起的。欧洲人一踏上美洲所干的就是为资本原始积累卖命的事。为此，在拉美建立殖民地的目的是为欧洲的资本主义服务。不管它采取什么形式：“封建”剥削也好，奴隶压迫也罢，客观上都是为了发展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环节。
那么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封建主义的国家为什么要为资本主义服务呢？首先，西班牙和葡萄牙是在资本主义浪潮的冲击下去发现新大陆的。在哥伦布出海西航之前，欧洲的经济已有长足的发展。西欧的一些国家在经济发展的基础上已出现了资本主义。资本主义需要的是在流通领域以支付手段的形式出现的生产的剩余价值。在资本主义发展的早期，它的表现形式主要是社会通用的贵金属。没有贵金属国家就难以维继。西班牙和葡萄牙当时因打了几百年的复国战争，穷困不堪，极端缺乏支付手段；而且国家光复在即，过剩的兵员需要引向国外，以免滋生事端。由于两国地处欧洲西南端，有航海之便，所以它们出海冒险到非洲和美洲去抢掠金银，以充实国库和向经济发达的国家换取需要的东西。意大利的资本主义萌芽较早，后来英国成了西葡商品供应国，它利用西葡从美洲或非洲抢掠来的金银作资本发展它的资本主义。也就是说西葡要生存要商品，就要聚敛财富。而财富又转化成了发展资本主义的资本。因此，西班牙和葡萄牙侵入拉美是受资本主义的驱使和推动，其结果又为欧洲的资本主义发展服务。
世界上的事是相互关联的，不能就事论事地把一个相互有有机联系的事情割裂起来。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把葡萄牙和西班牙的这种殖民行为称之为：“资本主义生产时代的曙光。”〔2〕这就是对这个问题的最好回答。
其次，关于西班牙和葡萄牙在美洲建立了大庄园的问题。由于西葡两国是弱国，美洲大陆离欧洲又很遥远，两国对拉美鞭长莫及，所以两国的统治者在向拉美殖民扩张时做了无本的买卖，他们让冒险者自己去招兵买马，攻城掠地，占山为王。只要臣服国王，向国王纳贡就行了。这从一开始就给了美洲的大庄园主很大的自主权。而西葡两国当时还不过是农业国，土地是财富的象征。所以这些冒险分子在掠夺贵金属的同时也很重视土地的占领。他们大量侵占印地安人的土地，用国内通用的办法建立大庄园。在对待印第安人方面，又实行封建农奴式的管理，具体而言是实行监护征赋管理制。监护制就是把原属印第安人的大块土地及土地上的人抢过来，以国王的名义对他们进行压迫和剥削。所以征服者在他们的土地上象一个独裁者那样对印第安人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因此大庄园就象一个封建的独立王国。
但大庄园生产目的是为了钱，所以产品是商品化的。许多大庄园主在沿海和欧洲设有商务代办处，推销他们的产品。著名的美洲解放者玻利瓦尔的家庭在马德里就设有推销产品的机构。大庄园的生产是为了追逐利润，大庄园产品的主要市场是欧洲，也就是说大庄园的经济是外向型的。欧洲人购买他们的产品，也向他们供应商品，因此以庄园为核心的拉美经济是与欧洲的资本主义联系在一起的，是资本主义经济的一部分。
三独立前的资本主义问题
也许有人会说：认为殖民地时期的拉美属于资本主义范畴的说法，是广义上的，是虚的。这种说法的水分太大了，应当具体回答拉丁美洲在殖民地时期是“有”！还是“没有”资本主义因素或资本主义萌芽的问题？我们的意见是：不但从广义上讲“有”，而且实际上也是“有的”。但它与欧洲早期的资本主义发生发展的情况是不同的，其表现形式也是不相同的。
众所周知。统治拉美的母国—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资本主义因素并不发达，西葡两国在西欧是落后国家。在哥伦布发现美洲时，西班牙的复国运动还未结束。葡萄牙在欧洲还无合法地位。这两个国家由于国力衰弱，国内的经济不发达，经济中称得上是资本主义的因素还不明显，封建势力还很强大，所以它们的统治制度自然是封建的。可是它们又受当时欧洲重商主义的影响，利用了当时西欧的形势以及地理和人文之利，捷足先登地抢先到达了美洲。在美洲开拓了大块大块的殖民地。
西班牙和葡萄牙两国在美洲掠夺到的殖民地比它们本国的土地大得多。为了不让它那庞大的美洲殖民地超过母国，两国对殖民地采取了种种限制的办法来遏止美洲经济的发展，尤其是西班牙美洲殖民地。如政治上的严格控制，不允许殖民地出生的人担任殖民地的要职；贸易的垄断，不许殖民地与外界自由地进行贸易；生产上的限制，对贵金属矿的专利权；不许殖民地生产宗主国可以生产的产品等等。限制政策严重地压抑了拉美的资本主义。西葡两国对在美洲殖民地所出现的一切先进的因素都加以压制，以为这样拉美就不会超过它们了。
这是统治者的一厢情愿。历史的发展常常与他们的愿望相反，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统治者无法永远压制美洲殖民地资本主义的萌芽和发展，因为它们渴望从美洲殖民地获取尽可能多的财富来填补它们的欲壑。财富的来源是生产的发展。要想发展生产就要解放生产力，改进生产的方法，引进扩大生产的先进技术与先进的管理方法。先进的技术与先进的管理方法在西葡两国是没有的，只能从资本主义比较发达的国家去引进。西葡两国在把先进的资本主义技术和管理方法引入拉丁美洲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也引进了指导这些先进技术使用管理的方法和思想。18世纪时德国人洪堡在墨西哥发现，这里所使用的是从欧洲引进的最先进的采矿设备和技术。随着欧洲先进资本主义技术的进入，当时欧洲先进的思想—启蒙思想也在拉美传开了，有识之士以家藏启蒙书籍为荣。
在殖民地拉美生产发展过程中，生产关系的变化主要表现在对印第安劳动力的关系上。欧洲人刚到美洲时，先是屠杀印第安人，为的是掠夺他们的财富。后来则奴役他们，让他们为欧洲人从事农业和矿业生产。在生产有所发展，靠奴役已无法增加生产时，殖民者就采用了雇佣制来增加产量。在矿业中，从欧洲引进的先进的生产技术和先进的管理方法是需要有文化的、自由雇用的人来掌握的。被奴役的、原始的、从事奴隶般劳动的印第安劳动者既不能适应这种劳动，也不可能掌握新技术，所以新技术的引进也促使了拉美的生产力得到解放。
从16世纪起，拉美出现了手工工场，资本主义因素也就在拉美渐渐地落了脚。资本主义的新生产方式和管理办法逐渐到达拉美后，生产关系中的雇佣关系，在拉美更明显地表现出来了。但因为拉美一方面经济发展还比较落后，另一方面从事经济活动的人来自欧洲的不同国家，在经济活动中表现出来的生产关系也是很不相同的。有利用原始生产关系的，有以封建生产关系为资本主义服务的，也有直接利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进行生产的。但雇用关系则是普遍采用的一种剥削形式。
在西班牙人没有直接控制、但其影响能达到的印第安人地区，西班牙人利用印第安人中存在的原始生产关系为他们服务。通过当地的卡西克（即酋长）掠夺印第安人的财富。在西班牙人可控制的印第安人地区，则直接强迫印第安人为他们干活，尽管报酬少得可怜。而在大多数的矿区中，矿主对工人进行超常的剥削，但对工人的劳动是要付工资的，所以主要是雇佣关系。在实际生活中，这几种剥削方式又常常混在一块使用，形成了拉美独特的生产和雇佣关系。如在波多西银矿中，它的劳动制度过去被认为是前资本主义无偿徭役制的典型。因为那里实行有名的“米达制”。米达制原是哥伦布到达美洲前印卡王国和的一种为统治者服务的徭役制度（在秘鲁是Mida，在新西班牙则有Repartimiento， 即“分担劳役”）。凡年满16岁到60岁的男子必须为王家和贵族每年做一定时间的工，如盖房子、修道路、架桥梁和开矿等等。西班牙人来到之后，开始时，这种为王室服役的制度被打断了。从1550年起西班牙人借用米达制的老办法与印第安人的酋长订立合同，让印第安人分期分批地到矿场上去开矿。这时的米达制的内容与过去不同了。西班牙人要付给印第安酋长钱，酋长也要给印第安人钱。不管是象征性的给还是真给，反正他们在形式上是付了工资。所以说，印第安人干活是有工资的，印第安米达工的身分是雇工。
从殖民地的法律来讲，印第安人的身分也不是奴隶，早在1542年时西班牙国王查尔斯一世就正式宣布过：“印第安人是（西班牙）国王自由的臣民，永不为奴”。〔3〕从表面看， 西班牙殖民者恢复了印卡人的徭役制度，实际上这时以“米达”的名义到矿上干活的印第安人并不是服役者，他们是领工资的工人，但是受包工头、卡西克和西班牙矿主严重剥削的工人。米达工在早期是由西班牙人与印第安酋长订立合同而雇佣的契约工，到中后期时已用不着卡西克去与西班牙人订约了。许多印第安人为了交付越来越重的赋税，自愿赶到矿场去当米达工。成了自由雇工。米达工在矿期间劳动和休息交替进行。轮休的米达工还可以在市场上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以三周为一周期，他们第一个礼拜干的活属于米达制的工作，所得工资较少。在以后的两个礼拜的时间里可以自找雇主自由干活。干的活不但可以得到较多的工资还可以分得雇主的一小部分产品。这样的米达工在17世纪时秘鲁就有16,000人，18世纪最多时达50,000人。加上他们带到矿上的家属约占当时秘鲁人口的10%左右。〔4〕17世纪以后，名义上米达制还在实行， 但自由雇佣的性质越来越明显了。在米达制名义下劳动的工人，不但为拉美的资本主义创造了财富，而且由于米达工从农业及对酋长的依附中解脱出来，改变了拉美原来原始状态的生产关系，所以是生产力的一种解放。
然而米达制毕竟是西班牙人借用拉美原始的剥削形式，在早期资本原始积累时期它的剥削是很残酷的。矿井里的劳动条件极差，尤其在水银矿中，工人中毒死亡的人很多。在银矿中由于劳动强度极大，死亡率也很高。然而剥削的严重与否并不说明生产关系的性质。用米达制进行的矿业生产的劳资关系是雇佣制。原始徭役制的利用和对矿工剥削的残酷正好说明了这是殖民地拉美早期资本主义的特色。
具体而言，拉美在殖民时期为资本主义服务的以雇佣关系为特色的手工工场和作坊也早已产生了。在16世纪早期，墨西哥城大约有25家作坊织布，10家生产帽子。许多作坊的工人在50人以下，但也有100人以上的大作坊了。18世纪末时，资本主义的因素在拉美已很明显。1803年德国的学者洪堡在墨西哥的圭列塔罗这么一个小镇上就看到20家毛纺织作坊，有300个车间。工种从洗羊毛到纺织一应俱全。手工业作坊不但在西班牙人居住的城镇里有，即使在印第安人的公社里也有。那时，在新西班牙的墨西城、奥阿哈卡和普埃勃拉等城市里大约有14,000个丝织工人。18世纪末时，墨西哥城的卷烟工厂有9,000个被雇佣者，在圭雷塔罗有3,000个卷烟工人。〔5〕至于其它种种行业的作坊，车间和家族手工业则不胜枚举。这些工人的待遇很差，白天做工，晚上睡觉时大门还被锁上，以防他们逃跑。但这些为了货币而生产的劳动当然也是为资本主义服务的一个部分，不是奴隶社会里的奴隶劳动。对于早期资本主义社会里资本家残酷剥削工人的做法，马克思在他的《资本论》第八篇第三十一章中谈到英国工人的境遇时就指出：“他们在劳动时要受到监工监督……他们被过度的劳动折磨得精疲力尽，他们被鞭打，戴上镣铐，受尽挖空心思的残酷虐待；当他们被饥饿折磨得奄奄一息时，常常还用皮鞭催他们干活。”〔6〕在资本主义的早期阶段，资本家对待工人就是这种态度。无论在英国还是在拉美都一样。所以不能认为殖民地拉美做工的人受的剥削要比欧洲的重，劳动条件恶劣，处境很坏而否定它的资本主义性质。如果就劳动条件而论社会性质的话，那么马克思上述对英国工人阶级受压迫情况的论述又怎么解释呢！是否因为英国工人阶级受压迫的情况严重，劳动条件恶劣而要否定马克思主义对英国资本主义的科学结论呢！
至于黑奴和黑奴生产，马克思告诉我们：“在第二种殖民地（种植园）中，一开始就是为了做买卖，为了世界市场而生产，这里存在着资本主义生产 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把自己的经济建立在黑人奴隶劳动上的资本家。他们采用的生产方式不是从奴隶制产生的，而是接种在奴隶制上面的。在这种场合，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是同一个人”〔7〕也就是说近代的黑奴制是资本主义的一种生产方式，奴隶主就是资本家。那么奴隶就是为资本主义生产的、被剥夺了自由的劳动者。奴隶的具体身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巴西的奴隶制最稳固，但在疯狂的采金和挖掘宝石的年代里，为了增加生产，也允许黑人奴隶交出足够的财富之后可以成为自由人，即成为自由的雇工。尽管为数不多，但说明资本主义奴隶制是受商品经济的影响而变化的。可见，在殖民地时期，构成拉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雇用关系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它的形式与欧洲的不同。不能以欧洲为唯一的模式，而否定其它的一切。
在思想领域里，殖民地时期的拉美也存在着资产阶级的启蒙思想。这是当时拉美社会发展到了资本主义早期阶段时经济基础在上层建筑中的反映。资产阶级启蒙思想是资产阶级在思想领域里的要求和反映。它要求摆脱封建压迫，寻找资产阶级的自由和平等，即不受封建束缚，自由地发展资本主义以及寻求资产阶级与封建统治者之间平起平坐的平等地位的思想。殖民地拉美的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在18世纪时已经很流行了。〔8〕在启蒙思想的影响下，殖民地的庄园主和他们的知识分子已敢于直截了当地向西班牙王室陈述他们发展资本主义的要求。18世纪末，19世纪初，一批受过英、法启蒙思想熏陶的知识分子鼓吹“自由贸易”。拉普拉塔地区畜牧业主马努埃尔·贝尔格拉诺和马里亚诺·莫雷诺就是其中的代表。他们认为，贸易自由将促进畜牧业的发展，将保证进口正常，增加政府财政收入，稳定物价，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莫雷诺在其1809年草拟的《畜牧业者陈情书》中坦陈亚当·斯密的自由贸易思想，提出经济发展的基础在于专业化，特别是象阿根廷这样的制造业落后而畜牧业发达的国家。他主张同英国及其它欧洲国家直接通商，进口其工业品，反对西班牙的贸易垄断政策。
在社会的诸因素中思想的作用是能量的积累和释放。当能量积累到足够强的时候，它就要爆发出来引起一场革命。启蒙主义号召受封建压迫的人们起来造反。它告诉人们：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人人都应该享受民主的权力〔9〕等等。当时的拉美，一方面宗主国的控制有所松动，经济有所发展，尤其是西班牙在波旁王朝的卡洛斯统治时期和葡萄牙庞巴尔改革的时候；另一方面政治上受到宗主国的严重压迫，拉美人民（包括富裕的拉美人）都希望摆脱压迫争取独立和国家的解放。当宗主国遭受拿破仑的侵略，不能严格控制他们的时候，拉美人民就在欧洲革命的影响下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独立运动，取得了拉丁美洲的独立。独立给拉丁美洲资本主义的发展开辟了广阔的前景。拉美的资本主义发展也走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所以说在独立前，拉美不但在经济上有资本主义，而且在思想领域里也存在着民族独立解放的资产阶级民主思想。只是这种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思想比起欧洲有所不同。好象不那么发达和强烈，然而启蒙思想对拉美社会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显示了精神力量对于社会的强大威力。正是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对拉美社会的推动作用使拉美获得了独立。而且我们应当看到的是思想对社会还有超前的作用。在资本主义尚未发展到足够强的时候拉美居然取得了资产阶级范畴的民族独立和解放。这就是意识形态对社会的革命性反作用。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殖民地时期的拉美是有资本主义的。
拉美的资本主义发展是历史的必然现象，但是世界的文化是丰富多彩的，所以拉美资本主义发展的道路和方式方法也与欧洲的不尽相同。理论与世界上其它任何事物一样，“应当从客观存在着的实际事物出发，从其中引出规律，作为我们行动的向导”〔10〕用主观想象的公式到处乱套只会把事情搞糟。
注释：
〔1〕[秘鲁]欧亨尼奥·陈一罗德里格斯：《拉丁美洲的文明与文化》，第36页。
〔2〕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819页。
〔3〕胡伯特·赫林：《拉丁美洲史：从开始到今天》(Hubert Herring,AHistory of Latin America from the Beginningsto the Present)：，纽约1968年第3版，第187页。
〔4〕谢弗：《拉丁美洲史》(Robert Jones Shafer,A History of Latin America)，加拿大1978年版，第172页。
〔5〕谢弗：《拉丁美洲史》，第178页。
〔6〕马克思：《资本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821页。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2册，第339—440页。
〔8〕〔9〕参见郝名玮：《欧洲启蒙思想的传播与美洲殖民地运动的兴起》，载《新世界的震荡》第2章，第42—59页。
〔10〕《毛泽东选集》，人民出版社1967年版，第75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