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史
论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对赫梯文明的影响
李政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1996年04期
【原文出处】《北京大学学报:哲社版》1996年01期第83-88页
【作者简介】李政 东方学系博士


    内容提要 本文系统考察赫梯文明中的美索不达米亚文化成份;借助赫梯语文字学研究的最新成果,重新认识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对赫梯文明影响之过程;论证两河流域文化在赫梯文明和赫梯王国形成、发展以及兴盛过程中的作用。指出,上古时代赫梯人所走过的文明兴盛之路是落后民族加快和提高文明化程度、发展和壮大自己的一条必由之路。
    关键词 美索不达米亚文明 赫梯文明 影响
    赫梯文明远不如美索不达米亚文明闻名遐迩,但它却以其独具的特色在人类文明史上占有一席之地。随着赫梯都城遗址的发现和赫梯语的破译成功,这一被人遗忘了的古老文化直到二十世纪初才重现于世。它的发现引起了考古学者、历史学者、印欧语言学者、特别是比较历史语言学者们的极大兴趣。几十年来,赫梯文明的研究表明了它对人类早期文明的起源、古代近东史、古代东方文化西传和古代印欧人的分布、起源以及文化等问题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深远的意义。因此,它至今仍受到各个领域中的学者们的普遍关注并吸引着一大批西方学者致力于赫梯文明的研究。
    赫梯文明是一件百衲衣。它在数百年的文明史发展进程中,借鉴和吸收了周边及近东其它民族的优秀文化。它不仅受到哈梯文化、胡里特文化、鲁维和帕莱克文化、迦南文化,甚至古埃及文化,而且特别是受到了美索不达米亚文化的影响。赫梯文明与外来文化是赫梯学研究中的一个重大问题。美索不达米亚文化与赫梯文明的关系更是赫梯学家和亚述学家们关注和研究的重点。近年来,许多西方学者对赫梯文明中的美索不达米亚文化成份作了深入的、具体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是,他们各自独立地研究深于对某一个或若干个小问题的认识,而失于对其系统的和全面的研究。至今仍还没有一位中外学者著文探讨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在赫梯文明和赫梯王国形成、发展以及兴盛过程中的作用。同时,我认为有必要借助于赫梯语文字学等研究的最新成果,重新深入认识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对赫梯文明影响之过程。本文提出一些看法,敬请批评指正。
      1
    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是人类最古老的文明之一。公元前二千纪,美索不达米亚已成为古代西亚文明化程度最高的地区。而印欧赫梯人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前后迁徙到小亚半岛东部地区时,还没有完全从野蛮的游牧狩猎过渡到定居的农耕生活,赫梯文明的发展还处于萌芽阶段。从游牧狩猎到定居农耕,印欧赫梯人强烈地受到文明程度较高的两河流域文化的冲击和影响。那么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对印欧赫梯人的影响始于何时?又是如何发展和演变的呢?西方赫梯学家普遍认为它始于赫梯古王国时期(约公元前1700年)。我认为这一外来文化的影响应至少提前至古亚述人在小亚半岛东部地区贸易殖民时期(约公元前1900—1800年)或者更早些时候。这是因为,当印欧赫梯人移居到小亚半岛东部地区时,古亚述商人们早已在这一地区设立了数个贸易殖民点,与当地土著居民哈梯人建立起商贸往来关系。根据在赫梯国都哈吐沙城发现的这一时期的文献的记载,印欧赫梯人也已加入到与古亚述人之间的商贸活动之中。随着与古亚述人直接来往的日渐频繁,印欧赫梯人必然接受和学习了先进的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同时,他们也通过与小亚半岛土著居民哈梯人的交往,间接地受到两河流域文化的影响。
    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对印欧赫梯人的影响也很可能发生在更早些时候,即在他们迁徙到小亚半岛之前(约公元前2000年前后)。目前,学者们普遍认为印欧赫梯人是从高加索地区南下,经美索不达米亚西北部和北部地区移居到了安纳托利亚半岛。 事实上, 两河流域文化在公元前2000年前已渗透到其北部和西北部地区。因此,我认为,当印欧赫梯人迁徙并途经这一地区时,他们很可能通过与该地区居民的接触,了解到了两河流域的古老文化。当然,我们还需要大量的文献材料进一步证实,但我认为至少不应该排除这种可能性。
    从赫梯古王国、中王国到帝国时期,印欧赫梯人仍然从直接和间接两条渠道且更大规模地学习和接受了美索不达米亚文化。
    许多学者认为,赫梯人在古王国时期仅通过中介人——北部叙利亚人间接地吸收了美索不达米亚文化。的确,他们在古王国的前期,很可能从叙利亚北部的一个楔形文字符号抄写中心——伊伯拉城——学习到了楔形文字符号的书写方法。因为,与同期古亚述人和古巴比伦人使用的符号相比,赫梯人的楔形文字符号在外观形式和笔迹上更接近于叙利亚北部某些城邦使用的楔形文字符号,而且两地符号在正字法的细节上表现出很大程度的一致性。此外,赫梯国王哈吐什里一世多次远征叙利亚北部地区,并与叙利亚北部各城邦建立了军事同盟关系。因此,通过他们也了解和学习了美索不达米亚文化。
    但是,我认为两河流域文化的直接影响仍可见于这一时期。著名的巴比伦城为赫梯国王穆尔什里一世率领的远征军攻陷,标志着汉谟拉比统治时期的古巴比伦王朝的结束。他们之间直接的接触无疑表明了赫梯人在古王国时期也同样在美索不达米亚文化的直接影响下。根据穆尔什里一世编年史文献的记载,他从巴比伦带回了许多东西,其中包括美索不达米亚人崇拜的主神玛尔杜克神的雕像。此外,赫梯人的胜利,赫梯国家的迅速崛起,也为赫梯人与巴比伦人在赫梯中王国和帝国时期的交往奠定了基础。
    在赫梯中王国时期,我认为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同样通过两条途径传入小亚半岛。一是从亚述和巴比伦直接传入;一是通过胡里特人的间接渗透。就前一种途径而言,仍有一些学者持否认态度。但是,近年来赫梯语文字学和赫梯语研究的不断深入,揭示了赫梯语和楔形文字的发展在中王国时期经过了一个特殊的阶段,赫梯语中的一些语言现象和许多同一楔形文字符号的书写形式与古王国以及后来帝国时期的形式都大不相同。这样,他们之间书写的差异为文献的断代提供了可能。据此,一些赫梯学家发现,一些出土于哈吐沙城的阿卡德语文献的赫梯语译本是用典型的中王国时期的楔形文字符号和语言形式书写的。因而他们当属中王国时期的作品。而这些阿卡德语文献无疑也是在同期传入赫梯,从而表明了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在这一时期也曾直接影响着赫梯人。
    胡里特人早在赫梯人移居小亚半岛之前,已在两河流域文化的影响之下。在这一时期,他们分布和定居在叙利亚北部和小亚半岛东南部地区,并与赫梯人相邻。由于该地区是联接小亚半岛内地和两河流域的必经之地,因此,他们不可避免地扮演了文化传播中介人的角色。随着赫梯人在这一时期与他们交往的增加,无论是官方之间,还是民间,美索不达米亚文化也通过他们传入半岛腹地。胡里特语词汇在阿卡德语文献中的出现以及巴比伦文献胡里特文本在哈吐沙的发现足以说明这一点。
    在赫梯帝国时期,赫梯王国与巴比伦王国,赫梯人与巴比伦人和亚述人之间的关系进一步加强,赫梯人与他们之间的直接联系和往来更为密切。他们之间先后建立盟约关系,赫梯国王哈吐什里三世曾与巴比伦国王卡塔什迈·吐尔古签定友好条约。
    许多巴比伦人和亚述人活跃在赫梯国都哈吐沙城。他们分别是外交使节、书吏、医生、业主、雕工和远嫁赫梯皇室的巴比伦女子。数位巴比伦公主先后与赫梯国王们结为秦晋之好。虽然赫梯国王与巴比伦公主婚姻关系的建立完全出于政治、军事目的,但客观上,她们给赫梯人带来了美索不达米亚人各方面的新知识和新技能。在穆尔什里二世国王的一篇祷文中,他讲到塔瓦娜娜从巴比伦带来了许多东西。同样,巴比伦和亚述外交使节、书吏、医生、雕工和业主的到来,无疑也传播了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因此,所有这些表明了赫梯文明的发展在这一时期与美索不达米亚文化的直接影响更是密不可分。
    胡里特人在这一时期仍然扮演了传播文化中介人的角色。自赫梯国王苏庇鲁流马什一世彻底征服米坦尼王国后,小亚半岛东南部地区已完全在赫梯王国的控制之下。胡里特人与赫梯人之间的交往更为频繁。一些在哈吐沙发现的阿卡德语——胡里特语双语文献被确定是这一时期的作品,因而证实了又有许多美索不达米亚人的文献经胡里特人传入赫梯都城。
      2
    美索不达米亚文化的影响充分地反映在赫梯语言文字、宗教、神话文学、医学以及经济和赫梯艺术领域。
    正如上所述,赫梯人早在古王国初期已从北部叙利亚地区初步掌握了楔形文字的书写方法。在帝国时期,随着巴比伦书吏和亚述书吏先后在哈吐沙直接从事楔形文字教学和传授工作的不断深入,赫梯书吏对楔形文字的学习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他们在楔形文字符号的书写方法和技巧上更趋熟练,完全掌握了这一外来文字符号的书写方法。楔形文字因而成为赫梯人表达本民族印欧语和记载国王功德、历史、宗教、经济活动和神话文学作品等的主要文字。
    阿卡德语如同楔形文字,无疑也为赫梯书吏们掌握。在赫梯皇室档案库中,发现了大量的阿卡德语文献,其中一部分是从两河流域直接传到哈吐沙的;而更多的则很可能出自赫梯书吏之手。帝国时期,阿卡德语成为赫梯国王对外联系使用的主要语言。最著名的赫梯——古埃及平等条约,即所谓的“银板条约”,最早则由签约双方分别用阿卡德语起草。此外,赫梯国王们还使用阿卡德语与古埃及、巴比伦和亚述国王们书信往来。
    赫梯书吏们无疑还通晓苏美尔语。许多苏美尔语文献也同样藏于赫梯皇室档案库中。值得提及的是苏美尔、阿卡德和赫梯词汇对照表的发现。在同一块泥板上,苏美尔、阿卡德和赫梯语词汇从左至右各呈纵向平行排列,即每一横排的词汇所属三种不同的语言。但他们的含义完全相同。现已发现这类文献数十篇。这些词汇对照表无疑是赫梯书吏学习阿卡德语和苏美尔语的课本。此外,苏美尔语和阿卡德语词汇在赫梯帝国时期的各类文献中的出现都极为普遍。特别是由于他们的广泛借用,以致于我们至今仍然不知道某些名词的赫梯语形式。
    通过对赫梯和巴比伦各类文献的比较研究,我同意赫梯学家和亚述学家们的观点,即赫梯历史文献、书信、法律文献、预兆文献、史诗以及土地赠与文书的写作格式普遍受到阿卡德文法的影响。
    赫梯编年史和条约文献的开篇格式完全与阿卡德文同类文献的格式相同。
    赫梯土地赠与文书通常包括八个部分。从引文开始,依次是赠送物品名录,所谓的那苏——那达努形式、辩解词、惩罚和诅咒惯用语、文书颁布地点、证人和书吏的名字。他们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构成了一个特定的格式。然而,这一固定结构实际上就是阿卡德文同类文书格式的翻版。
    诅咒词是古巴比伦人特有的一种文字表达方式。自赫梯中王国时期,它亦见于赫梯印章、土地赠与文书和条约文献。它在赫梯文献中以阿卡德文的形式出现,而且其内容也几乎与古巴比伦人的诅咒词完全相同。可以肯定,这也是赫梯人向古巴比伦人学习的结果。
    在赫梯宗教领域,美索不达米亚人的神名出现在赫梯语各种文献之中。巴比伦埃阿神和达姆基那神正如玛尔杜克神一样受到赫梯人的崇拜。即使苏美人的神灵,如阿拉鲁神、安吐神、阿努神、恩里尔神和尼恩里尔神等也为赫梯人所敬拜。他们成为赫梯万神殿的一部分。
    赫梯人在帝国时期还接受了美索不达米亚人的某些宗教观念。格茨认为赫梯国王们称自己为“我的太阳”绝不是偶然〔1〕。 这一称法把自己与太阳神联系在一起,表明他们是太阳神的人间化身。该现象在赫梯古王国时期尚未出现,很可能是美索不达米亚人宗教思想的反映。
    美索不达米亚人的赞美诗和祈祷文除了被赫梯书吏们用作课本和翻译教材外,他们还在赫梯人中间广为流传和运用。这一点已在众多的赫梯文赞美诗和祈祷文中得到证实,如太阳神颂诗和祷文,和穆瓦塔里二世国王在非常时刻的祷文等。特别是第一篇祷文包含了大量的巴比伦文化成份。
    赫梯文太阳神颂诗正如同阿卡德文本一样以同样的表达方式开篇:啊!太阳神,正义之主!在哈吐沙,太阳神被尊为法官,是国王和仁慈者的象征。他有一把天青石胡须,是宁卡尔女神和恩里尔神的儿子。他参与分配财产,有穿过天国之门的经历。他受父命主宰了四方国土。赫梯太阳神的所有这些特征也都体现在美索不达米亚人的太阳神的身上。因此,不难看出,太阳神在赫梯人和巴比伦人祷文中的描写具有许多共同之处,赫梯人敬奉太阳神的宗教观念直接源于巴比伦人的传统宗教思想。
    预知未来发生的事是巴比伦人宗教生活中一项特有的活动内容,预兆活动十分丰富。大量阿卡德语预兆文献出土于赫梯皇室档案库,涉及内容广泛,包括占星术、分娩、雷雨、地震、油的流向、观相术和梦觉等预兆。这些文献的成文年代确定在公元前14到13世纪间,大概是在这一时期直接从两河流域传入小亚半岛。由于至今尚无任何一篇预兆文献属于赫梯古王国时期的作品,因此,巴比伦人的预兆活动对赫梯人的影响大约是在赫梯中王国后期或帝国前期开始的。
    赫梯文预兆文献大多是阿卡德语预兆文献的赫梯语译本,其中一些赫梯文本就是阿卡德文本的对句翻译〔2〕,如伊库尔·伊普斯预兆。 它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在文献的写作结构上,均类似于新巴比伦和新亚述时期的同类文献。此外,赫梯睡眠预兆与在哈吐沙发现的古巴比伦时期的阿卡德文同一种预兆在内容上和各部分的排列顺序上也具有明显的一致性。
    赫梯宗教仪式也无不渗透着美索不达米亚文化的影响。通过对赫梯人和美索不达米亚人替身宗教仪式的比较研究,可以看出,赫梯国王的替身物仪式与美索不达米亚人的这一宗教习俗非常相似。在美索不达米亚,当食出现时,意味着国王将寿终正寝。因此,国王的一个替身物将被暂时地摆放在御座上,以死者身份取代真正的君主。这样,国王便可获得新生。这一记载与我们在赫梯宗教仪式文献中看到的内容完全一致。此外,巴比伦人的“清洁口腔”仪式和治疗失眠症的宗教仪式也都为赫梯人效仿和运用。
    阿卡德语神谕文献在哈吐沙的发现说明赫梯人对巴比伦人神谕活动有着广泛的兴趣。提拉努神谕文献现已发现有阿卡德和赫梯语两种文本。另二篇阿卡德语神谕文献分别是肝脏神谕和库什神谕。特别是前者为巴比伦人特有的、普遍使用的一种占卜术。这些占卜术实际上已见于赫梯文献并为赫梯人使用。因此,可以肯定,赫梯人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巴比伦人的神谕观念,掌握了从事各种神谕活动的方法。
    美索不达米亚人的神话文学作品也为赫梯人学习和传颂。从史诗、传说到故事,这些异域神话文学作品相继在赫梯皇室档案库发现。其中,最著名的是吉尔伽美什史诗。这篇史诗文献留传下来阿卡德语、赫梯语和胡里特语三种不同的语言文本。它是赫梯书吏们学习美索不达米亚神话文学的主要作品。赫梯语文本是阿卡德文本的一个翻译节略本,这是因为赫梯书吏根据需要和爱好在译文过程中作了删减。那拉姆——辛神话和萨尔贡的传说二篇作品均现存阿卡德语和赫梯语两种文本。另二篇短小的巴比伦神话作品是撒旦海达姆神话和英雄古尔帕尔安查克哈史诗。他们虽也被看作是胡里特人的神话作品,但作品中大量的巴比伦神话文学素材无疑表明了他们最早很可能就是美索不达米亚人的神话文学作品。
    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作品已具备了真正文学作品的某些特点,而且形成了若干种文学体裁。回忆录便是其中的一种。纵观赫梯文献,它已被赫梯人借鉴并广泛运用到了诸如文学和历史等各类文献之中。这一体裁的运用在赫梯古王国时期的文献中已得到证实,且多见于帝国时期。因此,它对赫梯文学的发展以及文献写作的影响十分显著。
    苏美尔语、阿卡德和赫梯语三种不同语言的格言文献在哈吐沙的发现表明了赫梯人学习古巴比伦人格言和谚语的兴趣。这些短小、简明的民间谚语和格言很可能不仅是赫梯书吏学习苏美尔语和阿卡德语,而且还是学习美索不达米亚文学的教材之一。此外,赫梯学家们还发现了几篇阿卡德语所谓智慧(Wisdom)文献。其中一篇是双语文献,赫梯语译文亦保存下来。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一篇属于赫梯人自己的智慧文献。因此,美索不达米亚文学对赫梯人的影响已不局限于传颂几篇史诗和神话作品了。总之,那些具有真正文学性质的美索不达米亚文学作品的传入促进了赫梯神话文学的发展。
    美索不达米亚经济对小亚半岛的影响早在古亚述商人贸易殖民时期就已开始。根据公元前19世纪古亚述时期文献的记载,两河流域和小亚半岛东部和东南部地区之间已建立起贸易往来关系。小亚半岛的金属制品、特别是铜,通过古亚述商人出口到两河流域换取美索不达米亚人的羊毛、谷物等农产品和锡。印欧赫梯人迁居小亚半岛后,他们也受到这一贸易活动的影响,并直接或间接地与古亚述商人从事物物交换活动。
    随着古代西亚各国间贸易往来的日趋频繁,银逐渐成为各国货物交换的媒介。赫梯人也将其作为他们对内对外交换时使用的主要流通货币。显然,赫梯人适应了该地区经济发展的需要,接受了美索不达米亚人以银充币的货币体系。
    赫梯人使用的重量单位名称主要有塞克尔和米那二种。事实上,他们是阿卡德语词汇并且作为重量单位名称在美索不达米亚早已广泛使用了。因此,赫梯人对巴比伦人银币制和重量单位名称的使用是他们的东部邻居对赫梯文明的贡献。
    赫梯医学文献的发现使我们对他们的医学知识和技能有了一定的了解。然而,巴比伦医学对赫梯人的影响随着阿卡德文医学文献在哈吐沙的发现和破译而得到了证实。这些巴比伦医学文献分别是药典、治疗结膜炎和感冒发烧的处方。另二篇文献涉及的是自然分娩和治疗阳萎的内容。这些阿卡德文医学文献很可能均出自赫梯书吏之手,因为文献中的许多阿卡德文句法不规范,而且一些药方还出现了错误。〔2〕
    赫梯语医学文献也同样包括了治疗上述疾病的药方。但是,与巴比伦同类药方相比较,内容完全相同。因此,它表明赫梯医生在很大程度已依赖于巴比伦人的医学书籍行医治病。此外,他们还直接地借用了许多苏美尔语和阿卡德语的医学术语,如药草、咳嗽等。〔3〕
    更为重要的是巴比伦医生曾活跃在赫梯都城。在赫梯帝国时期,巴比伦医生至少先后二次远道来到哈吐沙。一次是在赫梯国王穆瓦塔里二世统治时期;另一次在国王哈吐什里三世统治时期。根据哈吐什里三世国王致巴比伦国王卡达什迈——恩里尔的一封信,我们了解到了巴比伦医生的派遣以及他们在哈吐沙的活动情况。巴比伦医生们在赫梯国土的行医,传播了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人的医术,对赫梯医学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
    赫梯艺术领域中的美索不达米亚文化成份主要体现在雕刻艺术方面,诸如雕刻技巧、手法和圆形等技术。巴比伦人使用的是一种粗线条的、具有可塑性的浮雕术,而这一雕刻艺术风格已充分地体现在赫梯人的雕像作品中,如哈吐沙各城门的雕像。
    圆筒印章是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人的一大发明。自公元前二千纪初,随着古亚述人与半岛土著哈梯人和印欧赫梯人间频繁的贸易往来,它也随之出现在这一地区,而且被赫梯人掌握了印章雕刻和制作的方法。许多印章在哈吐沙的发现已证实了这一论断。格尔尼认为他们实质上是安那托利亚半岛的一个外来物,是巴比伦艺术的一个分支。〔4 〕不管怎样,赫梯印章的发展与巴比伦圆筒印章的影响分不开。
    仍值得一提的是活跃在赫梯王宫的巴比伦雕工。从赫梯国王哈吐什里三世给巴比伦国王的一封信中,我们了解到该赫梯国王曾不止一次地向巴比伦国王请求派遣雕刻工,并作出了一旦雕刻工完成了他的工作立即送他回去的许诺。〔5 〕这封书信的发现为证实美索不达米亚艺术对赫梯艺术的影响提供了有力的文献证据。
    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已走过了近二千年的文明史发展道路之后,赫梯文明的起源和发展才刚刚起步。古代印欧赫梯人是赫梯文明的主要创造者,自公元前二千年,他们从游牧逐渐向定居农耕过渡,落后的游牧民族不断受到两河流域先进的农业文明的影响。我认为这一影响最早很可能是在他们迁徙并途经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和西北部地区的过程中实现的,而在古亚述商人贸易殖民时期,他们已经与古亚述人有了直接的、广泛的接触,并已汇入到小亚土著文化和美索不达米亚文化相互交流的潮流之中。从这一时期到赫梯古王国,从中王国到帝国时期,赫梯人不仅通过与美索不达米亚人的直接交往,而且先后通过古代哈梯人、北部叙利亚人和胡里特人间接地学习和接受了美索不达米亚文化。美索不达米亚文化的影响贯穿于赫梯文明发展的全过程。正如文中论及,我认为,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在古亚述贸易殖民时期、赫梯古王国时期以及中王国时期,对赫梯文明的发展也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同时,也应积极肯定古代哈梯人在传播美索不达米亚文化中的作用。
    从楔形文字的借用到阿卡德语和苏美尔语的学习和使用;从对神灵的崇拜和宗教观念的接受到赫梯宗教的形成和发展;从对神话、史诗、民间谚语和哲人警句的学习,到赫梯神话文学的形成;从重量单位名称的借用到货币名称和体系的统一;从借用若干巴比伦人的医学术语到对巴比伦医术的学习,我们清楚地看到了赫梯文明中大量的美索不达米亚文化成份。因此,表明了两河流域文明在语言文字、宗教、神话文学、经济、医学和艺术领域对赫梯文明的显著影响。限于篇幅,许多更为祥实的资料只能割舍,但我们足以确信,无论是在广度上,还是在深度上,美索不达米亚文化都成为对赫梯文明影响最大的一支外来文化。
    美索不达米亚文化的巨大影响,丰富和发展了赫梯文化,加之其它几支外来文化的影响,使其在短短的几百年里形成为一个融合了多种文化、文明程度较高的、颇具特色的文明体系。这使得赫梯文明不仅在古代近东地区,而且即使在同时代的整个古代文明世界也独树一帜。
    我认为同样重要的是,赫梯王国的迅速发展和崛起也与美索不达米亚文化的影响和印欧赫梯人学习外来文化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密不可分。
    他们善于借鉴和学习,吸收一切有利于本民族发展的异族先进文化成就。楔形文字和阿卡德语的借用和精通,意味着他们掌握了一把了解和认识美索不达米亚人、文化和其它地区发展状况的钥匙,并且为赫梯人加强与巴比伦、古埃及和叙利亚各附属国以及周边各国间的联系和往来奠定了基础。货币体系的一体化和重量单位名称的借用无疑为赫梯人与它国之间经济贸易的往来提供了便利,有利地促进了赫梯经济的发展。所有这些都表明了印欧赫梯人从一开始就使其发展与近东地区文明化程度较高的国家的发展联系在一起。正如我们从出土于哈吐沙的文献资料所看到的,他们通过各种途径,积极主动地借鉴和学习外来先进文化,特别是与古巴比伦王国之间的各种联系和往来频繁不断,而不是偏安一隅,孤立地在寻求自我的发展。同时,由于他们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已有二、三千年文明史,文明程度较高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基础之上,因此,赫梯文明、赫梯王国也得以在一个较高的起点上发展起来。所以,赫梯王国能够迅速发展和强大并在一、二百年内发展成为一个能与古埃及、巴比伦和亚述王国相抗衡的政治、军事强国。公元前14到13世纪,赫梯人的文明化程度全面提高,赫梯文明的发展水平在某些方面已不逊色于古老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和古埃及文明。
    从赫梯文明的发展不难看出,外来先进文化的借鉴、学习和吸收是落后的游牧民族加快和提高文明化程度、发展和壮大自己的一条必由之路。一个民族的发展,只有不断借鉴和学习其它民族的优秀文化,才能不断充满活力,走在文明发展的前列。古代赫梯人在公元前二千纪走过的文明史道路是否能给我们以这一启示呢?
    注释:
    〔1〕A ·格茨:《赫梯人的国家和社会》(State and Societyof the Hittites),见《德国古代史杂志》(Historia, Zeitschriftfür Alte Geschichte)第30卷(1964)第30页。
    〔2〕F·科赫尔:《一篇出自博阿兹柯伊的阿卡德文医学学生课文》 (Ein akkadischer medizinischer Schülertexte aus Bogazky),见《德国东方学研究档案》(Archiv für Orientforschung )第16卷(1952—53),第47页。
    〔3〕C·布尔得:《赫梯医学文献》(Hethitische medizinischeTexte), 见《德国博阿兹柯伊文献研究丛书》 (Studien zu den Bogazky-Texten)第19卷(1974)第80—85页。
    〔4〕O·R·格尔尼:《赫梯人》(The Hittites),伦敦, 1954,第197页。
    〔5〕H·弗兰克伏尔特:《古代东方的艺术和建筑》(H. Frankfort, The Art and Architecture of the Ancient Orient),纽约, 1970,第221—2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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