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史
高加索民族冲突的热点
——车臣、俄罗斯对垒溯源
邓新裕

【专题名称】世界史
【专 题 号】K5
【复印期号】1995年07期
【原文出处】《史林》(沪)1995年02期第103-109,22页


    近一时期来,地处高加索一隅的车臣烽火连天,血战不止,环绕着车臣共和国脱离俄罗斯联邦独立的争执到了兵戎相见的白热化阶段,成为当前民族冲突的一大热点。俄罗斯军队经过持续的激战后占领了首都格罗兹尼,但杜达耶夫的车臣武装退据市外,继续抗击俄军,战事有可能蔓延到车臣其他部分,并成为旷日持久的态势。这一情况令人想起了沙俄时代争取独立的车臣人长期与俄国对抗的情景。车臣与俄罗斯的冲突包含着强烈的宗教、民族因素,同时也有其深刻的历史原因,车臣为脱离俄罗斯独立而大开战端可以在不太久远的历史上找到它的先例。本文旨在探索、分析这一冲突的各种远因近由。
      长期反抗俄国的传统
    早在18世纪沙俄南下向黑海扩张,到达了高加索地区,与居住在高山深谷间和广阔草原上的各种当地民族发生接触,其中就有车臣人。
    首先,让我们来考证一下车臣这个民族。车臣是高加索部落居民的后代,是当地的土著居民。上溯至上古时代,他们的祖先曾受到顿河地区的阿兰人的压力而被驱赶进入山区。①车臣人居住在高加索山脉北坡的山毛榉树林里,讲一种叫做纳赫语的高加索语言,他们把自己叫做纳赫乔人。车臣语言中有许多方言,应属高加索语系,其中,住在毗邻的达吉斯坦境内和与之交界地区的车臣人讲的一种高地方言分支带有许多达吉斯坦语和突厥语词语,所以有人就因此认为车臣人属于突厥语系,这点是有争议的。
    车臣人分成许多部落,最初过着游牧生活。关于这个民族的情况直到18世纪,亦即沙俄与车臣人接触后才为外界所知。车臣,这个名字也是位于山下的该部落最大的一个村庄的名称,俄国人也用这个村名来称呼这一民族,组成前车臣—印古什共和国的印古什人是车臣部落之一,这个名字也是位于山麓下的该部落最大的一个村庄的名称,俄国人也用这个村名来称呼这个部落。印古什人与车臣人语言互通,实际上是西车臣人②。
    一如高加索地区的其他游牧民族,车臣人受到了伊斯兰教的浸润。伊斯兰教官信仰逐渐渗入车臣人中,但车臣与印古什至18世纪末才完全成为穆斯林的民族,他们属于逊尼派穆斯林。起初车臣曾受制于切尔克斯人③,在18世纪时获独立,这时他们的文明已达到了很高的程度。
    此时车臣实施一种相当独特的社会制度,它仍保持着封建结构,但却是一个无阶级的社会,其中所有的车臣人都是“贵族”,④他们过着一种民主的部落生活。与等级观念森严的当地其他土著切尔克斯人的组织形成鲜明对照,车臣社会的性质几近无政府状态。⑤
    除了车臣、印古什人和切尔克斯人外,高加索地区的其他民族主要有鞑靼人、达吉斯坦人、阿塞拜疆人以及格鲁吉亚人和亚美尼亚人等。其中除最后两个民族外都是信奉伊斯兰教的穆斯林。鞑靼人在克里米亚建立了一个依附土耳其的汗国。沙俄的南下高加索与这些穆斯林居民发生冲突,遇到了他们的激烈反抗,引发了一连串的抗俄斗争。在这方面车臣首当其冲,在车臣落入俄国之手后,当地的穆斯林山地居民响应一个首领人物曼苏尔·马舍玛的号召,在1785年对沙俄进行“圣战”。曼苏尔是个具有胆略、并带有几分神秘色彩的人物,他把车臣人聚集起来有组织地抗击沙俄军队。车臣战士熟悉地形,行踪游移不定,使俄军一时奈何他们不得。这次反抗持续了6年,至1791年才被平息下去,开了车臣人抗拒沙俄的先声。
    沙俄对这片崎岖险峻的边远地区的征服并不是轻而易举的,它修造了许多要塞,设置了好些哥萨克人屯居的村落,组成了几个设防的军事屯居区,分别以所在地点命名为顿河、捷列克⑥、库班⑦、哥萨克屯居区。沙俄除动用哥萨克部队与俄国正规军一起对奥斯曼土耳其作战外,同时利用这个兼有农民和军人两种身份的军事阶层为其占领新征服的边疆,镇压与防备那些桀骜不驯的车臣人、切尔克斯人等山地居民起事。然而武力抗俄的事件仍防不胜防。
    与此同时,俄土战争也在外高加索一带激战正酣。高加索地区在历史上向来就是边境地带,原来属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边疆。自16世纪末以来,沙俄通过几次俄土战争把土耳其的边界一步步向后推移,俄土遂以高加索为界,再开战端。在俄土战争以及也是在高加索边境进行的俄国对波斯的战争中,当地那些信奉伊斯兰教的穆斯林居民,如车臣人、切尔克斯人、鞑靼人、达吉斯坦人、阿塞拜疆人等都支持土耳其或波斯,站在这两个伊斯兰教国家一边,希望阻止沙俄的扩张;而信奉基督教的亚美尼亚人和格鲁吉亚人都支持俄国,希望得到与他们源出同一宗教的东正教国家俄国的保护,免受土耳其的威胁。⑧这些民族以宗教信仰为界,分属俄、土或俄、波两大阵营,壁垒如此分明。可见宗教因素,连同民族因素在冲突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作为土耳其的附庸国,讲同一突厥语的克里米亚鞑靼汗国援土反俄自不待说,车臣人的抗俄斗争也是以伊斯兰教圣战的名义进行的。从上看来,早在沙俄插足这片地域时就遇到了强大的伊斯兰教的阻力,高加索的穆斯林民族有着反抗俄国的传统。
      车臣的穆里德运动及其余波
    18世纪末,叶卡特琳娜二世从土耳其手中夺得了对克里米亚鞑靼汗国的控制权,继而将其并吞。至19世纪初,沙俄在1829-30年间又战胜了土耳其,土耳其把整个高加索让给了俄国。在土耳其退出这一地区后的一个时期内,切尔克斯人继续抵御俄军的占领,此后,一大部分切尔克斯人迁移到土耳其境内去了。这些骁勇善战的切尔克斯人离去后,车臣人成了反抗俄国争取独立的主要力量。
    然而,虽然俄国人占领了整个外高加索,但那些山地部落居民仍不臣服沙俄,使沙俄政府面临严重的内部治安问题,尤其是在车臣、达吉斯坦和切尔克斯人居住的地区⑨。山地部落居民与俄国占领者发生了激烈的斗争。车臣的反抗仍以宗教为号召,在曼苏尔之后,伊斯兰教穆里德运动正如火如荼地兴起。这一运动揉合了一些神秘的成分和社会改革的目的,“穆里德”意为信徒或追随者,包括一些寺院清修会和战斗的穆斯林派别成员,所有的人一律平等,服从精神领袖教长,同时免除了对村里长老和地主的义务。他们生活中最神圣的职责和目标是战死在对异教徒,即俄国占领者进行的战斗中。1830年,教长卡齐毛拉在一个名叫京里的山村聚集了数百名穆里德战士首先发难,打出了“圣战”的旗号,立即得到了车臣人和其他部族的响应。他们对连连遭俄军讨伐早已怒火中烧,长期的积怨终于爆发了。卡齐教长率众歼灭了几支俄军分遣队,焚烧哥萨克人屯居的军事村落,攻打俄军要塞,队伍迅速壮大。有一段时期,大批车臣人包围了符拉迪夫拉兹,城中俄军势穷力蹙。
    俄军遭到突如其来的打击,惊魂方定,集结了10000名士兵和哥萨克部队,花了3年时间才把这场运动扑灭下去。卡齐毛拉阵亡,俄军伤亡不下3000人。
    沙俄没有认识到穆里德运动的真正力量和车臣人的坚强斗志。时过不久,他们在另一位更有作为的新教长夏米尔的带领下于1834年又卷土重来。这位宗教和政治领袖向车臣居民作穆里德运动的伊斯兰教义宣传,激发他们的民族热情。车臣的无阶级的社会结构更易于接受财富均等的平均主义教义,争取独立的抗俄运动迅猛发展。
    高加索的事态惊动了沙皇尼古拉一世,他急于平息那里的局势,于是亲自出巡,视察了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在第比利斯向夏米尔发出邀请,约他到驻留的行辕赴会,允诺赦免他的所作所为。夏米尔拒绝了对他的利诱,矢志抗争到底。接着就招来了一连串的讨伐。1838年,沙俄将军格拉贝伯爵率领8500人的兵力围困夏米尔的据地阿胡尔戈达80天之后,攻下了这个地点。俄军仿亡逾3000人,但夏米尔却安然逃脱,藏匿在车臣南部人迹罕至的伊契凯里亚森林里。1840年春,他在东高加索的车臣与活动在西高加索的残余的切尔克斯人抵抗力量遥相呼应,又恢复出击。1840-42年,俄军在与穆里德运动的多次遭遇战中损失了35000兵力。
    1843年,夏米尔在战场上采取主动,把攻击从车臣扩大到达吉斯坦。几千名新兵加入了他的队伍,其中有著名的哈吉·穆拉特⑩。俄军在战场上损失的兵力上升到12000人,几十门大炮被车臣人虏获。整个车臣陷入了一片起义的汪洋大海中。俄军被迫撤出了达吉斯坦的许多地点。
    穆里德运动使圣彼得堡宫廷坐卧不安,尼古拉一世命令俄第五军团进驻高加索,集中了30000兵力和许多火炮,由沃龙佐夫亲王统领,前来对付这个令俄军生畏的教长。沃龙佐夫深知要征服车臣必须采取逐步清剿的战略,制订了长期作战的计划: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沿途筑堡,砍倒山毛榉树林,剥夺车臣山地部落放牧的草场。尼古拉一世力主一举生擒活捉夏米尔,扑灭反抗运动。他亲自干预俄军的军事行动。1845年,夏米尔采取灵活的游击战术与俄军的重兵周旋。
    为了捕捉夏米尔,当年暮春,18000名俄军步兵和哥萨克骑兵带了50门大炮,在沃龙佐夫的亲自指挥下,经过艰难的行军直插夏米尔所在的营地。教长得到密报后就马上撤退,再次藏身到伊契凯里亚森林里去,同时在达尔戈山村集中兵力。由于俄军补给减少,沃龙佐夫分兵一半追寻敌踪。他率队翻越了荒芜的高山,进入了达尔戈地区。夏米尔仍避免接战,让俄军占领山村。沃龙佐夫见寻不到敌踪决定穿越山毛榉树林回师格罗兹尼的大本营,不料车臣的神枪手就埋伏在林中每一棵大树的后面,雨点般的枪弹一齐射向俄军。俄军丢弃了马匹辎重,花了整整一星期,翻山穿林狼狈逃回格罗兹尼。共损失了4000人,包括3名将军和200名军官。(11)这就是“达尔戈事件”,是夏米尔成功地运用游击战对付俄军大军团的一例。
    夏米尔在此役中声威大振,投奔他队伍的人越来越多。土耳其方面不断收到山地部落居民动向的谍报,不失时机地援助支持他们阻止沙俄建立起对当地的统治,以削弱它的宿敌。土耳其一如既往,仍保持着对当地的穆斯林居民的巨大影响:过去以切尔克斯人、阿塞拜疆人为主,现在则是以影响车臣人为主,不时派使者到夏米尔驻地进行联络。车臣人已取代了切尔克斯人成了最坚强的反抗力量。在伦敦方面,英国政界把夏米尔的运动看成车臣人反抗俄罗斯帝国的民族斗争。(12)
    1853年,克里米亚战争爆发,英、法助土攻俄。夏米尔伺机出击。他曾派人到君士坦丁堡去联络,双方使者往还。穆里德战士时常配合土军袭击俄军的后方,牵制它的军事行动,或对之形成威胁。夏米尔及其部下在与恰夫恰瓦泽亲王统领的龙骑兵和哥萨克骑兵交战后,派了一队人马直捣亲王的老巢齐农达利城堡,火烧城堡掳走了他家族中的贵妇,用以交换被沙俄扣作人质的儿子。沙俄对屡屡受到夏米尔的掣肘十分恼怒,很想除掉这个心腹之患,但因前线战事吃紧抽调不出兵力而只能作罢。直至1856年克里米亚战争结束后,沙俄才得以调集3个军团的兵力开入车臣和达吉斯坦,前来扑灭这场运动。但这也不是容易的事,俄国将军花了两年时间削弱车臣的抵抗力量,在1859年攻破并占领了夏米尔的据点韦坚。夏米尔带了500人逃往他设在山峡中的最后一个据点古尼卜。沙俄高加索总督动用了40000兵力和48门大炮来围攻他,夏米尔在当年夏天据点失陷被俘。(13)
    车臣的这场反抗运动持续了30年左右,可见其长期性。然而它的影响持续更久,夏米尔史诗般斗争的传奇永远留在山地居民的心中。沙俄在事过20年后仍风声鹤唳,在1877-78年最后一次俄土战争中用重兵把守车臣和达吉斯坦,不敢调往前线。而车臣人时刻准备着起事,他们确实把毛瑟枪从土中挖了出来与俄军交了一阵火。
    在以后的事态发展中,这类起义的事件多次发生。即使原来与沙俄相安无事的印古什人,也因不堪忍受捷列克河哥萨克人把他们从世代居住的肥沃的土地上赶到高山里而奋起反抗。他们与哥萨克人的冲突一直持续到20世纪。
    车臣山地居民抱有一种对一切俄国事物敌视的心理,1917年后的国内战争时期,白军占领了车臣,出于上述敌视心理,他们与布尔什维克合作,一起驱逐白军。在红军把白军赶走取代了他们的地位后,车臣人的这种心理仍未消失。就在红军同反叛的山地居民作战时,夏米尔的出生地被看管起来(14)。不过,在苏维埃政权建立和巩固后,当地山地居民的反抗都已不复存在了。
      德占时期留下的创伤
    在俄罗斯与车臣的关系中还残留着一个很深的创伤,一些车臣人和印古什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曾帮助入侵高加索的德国军队,有的人加入了德国人的组织,有的人在经济上和其他方面与德国人合作。
    1941-42年间,德国军队在攻陷了克里米亚半岛后又向高加索发起进攻,与苏联红军几经鏖战,推进到车臣——印古什共和国境内,攻打格罗兹尼不下。最初,克里米亚的一些鞑靼人把这些德国入侵者当作“解放者”来欢迎。后来,车臣人、印古什人,还有卡尔梅克人,(15)与鞑靼人一起在德国占领期间站在德国人一边,参加了德国军队与入侵者合作。利用当地反对苏维埃政权的居民为德国战争机器服务的主意是率领德国和罗马尼亚师团进攻克里米亚的德军统帅曼斯坦提出来的。他主张在占领区内仅留少数驻军,让尽可能多的德军脱出身来到前线去打仗,为此他想出了利用当地人的办法。曼斯坦说:“为数众多的所谓的反苏分子的被动态度必须断然变成明确的(与德国)积极合作反对布尔什维克。在不存在这种合作的地区,必须以恰当的手段强制造成这种合作。(16)
    为了达到这一目标,曼斯坦竭力拢络高加索当地的一些居民,如他所说的,不遗余力地加强德军与高加索居民的“亲善”关系。他放宽对这些穆斯林居民宗教信仰和他们本民族文化的限制,允许他们建造清真寺、成立表演民族艺术的剧团等,同时鼓励他们加入治安组织,帮助德国占领当局维持当地的“新秩序”,曼斯坦在占领区内的施政方针是“维持治安,防止苏维埃政权死灰复燃”。德军用劝诱拉拢的手法先后招募到克里米亚鞑靼人、伏尔加鞑靼人、车臣人、印古什人和卡尔梅克人,把他们编入自卫营,负责地方治安,防止当地人民流露对占领当局的不满情绪或发生骚动。德军还用自卫营来对付苏联游击队,发给他们一些一般的武器装备,组成讨伐队派到山里去搜索游击队,与苏联爱国者作战。
    按照纳粹种族主义理论,“蒙古人、鞑靼人……都被认为是次等民族,俄罗斯的亚洲化破坏了种族的纯真”。(17)但是,曼斯坦对种族问题不感兴趣,他只考虑如何赢得战争。而德军与苏联红军在高加索的高山间和坚城下的战斗是相当猛烈的,牵制了德军的许多师团,德国占领当局的确需要车臣人、鞑靼人等当地民族组成的伪军担任后方的辅助作战和治安工作。参加自卫营的车臣人具体人数不祥,但德国从高加索地区的各族居民中总共招募到110000名所谓的志愿人员加入了德军的自卫组织。(18)
    参加自卫营的人员与苏联游击队进行了尖锐的斗争。那些前游击队员在战后的回忆中叙述了高加索地区的战斗时叙述:“法西斯分子从当地的那些资产阶级族主义分子……那里找到了社会支持。叛徒对当地居民了解得很清楚,将所有他们认为是可疑的人(通常是爱国者)交给了德国警察。”(19)另据1941年12月5日德国党卫军关于高加索战区的报告,其中提及德军接获的大部分有关游击队藏匿地点的有价值的情报都是当地人提供的。(20)这就是指当地那些投敌的自卫营人员和与敌人合作的村民。
    前苏联史学界指责车臣、鞑靼人中帮助过德寇的分子的罪状有:一,在德军占领克里米亚和高加索时期与德国和罗马尼亚占领军积极合作;二是,武装起来对抗苏联游击队的对敌斗争;三是,参加德国人组织的自卫营。西方史学界一般都接受苏联的这一观点。
    另一方面,必须指出,也有许多高加索各族居民加入了苏联军队,在前线与法西斯德国作战,或参加了苏联游击队,抵抗纳粹占领军。尽管如此,一些民族的败类破坏了整个民族的形象,“在有些村子里,一部分当地居民非但不帮助游击队,反而协助德国和罗马尼亚占领军当局”(21)。苏联对于车臣人、鞑靼人等高加索民族中部分人资敌一事一直耿耿于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这段插曲成了俄罗斯与车臣关系中的一段创伤,它残留至今,仍伤害着俄国人的民族感情。
      痛苦的民族大迁徙
    车臣人与高加索其他几个民族因与德军合作,在战争后遭到了无情的报复。整个民族被迁徙到异乡客地,造成了一场民族悲剧,在车臣的民族心理上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创伤。
    随着1943年在斯大林格勒取得胜利后,苏联红军发起强大的攻势,德军在高加索的防线随后也瓦解了。就在苏军收复该地后,1944年2月23日,所有的车臣人和印古什人都被强制迁离了他们的故乡,遣送到遥远的中亚地区去。5月18日,在苏军收复克里米亚后仅一个月,全体鞑靼人也被如法迁徙。约一年后,苏联在1945年6月30日发布命令,撤销了车臣——印古什自治共和国和鞑靼自治共和国。命令中说:“在伟大卫国战争期间,当苏联人民正在英勇地与德国法西斯入侵者斗争,保卫祖国的独立和荣誉时,许多车臣人和克里米亚鞑靼人在德国特务的鼓动下参加了德军组织的志愿部队,与德国军队一起同红军部队作战;……同时,车臣——印古什自治共和国和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全体居民中大部分人都未起来反击祖国的叛徒。鉴此,车臣人和克里米亚鞑靼人被重新安置在苏联其他地区,他们将在那里得到土地和必要的政府帮助,建立起他们的经济生活。”(22)车臣—印古什自治共和国被并入斯塔夫罗波尔地区,克里米亚鞑靼自治共和国改为克里米亚州。
    这次民族迁徙是在伏罗希洛夫的监督下执行的,具体的负责人是内务部第一副人民委员谢罗夫。车臣人、印古什人和鞑靼人不管男女老少,包括老弱病残,一律被集中起来,送上货运车厢,车上挤得水泄不通,经过二三个星期的列车长途跋涉,越过被烈日烤得发烫的草原,送到中亚的哈萨克。同时被强迫迁徙的还有卡尔梅克人、梅斯赫特土耳其人、(23)伏尔加日尔曼人(24)。被迁徙的人口以妇女和儿童占多数。
    根据身历者和曾参加执行集体迁徙的前内务部官员的叙述,许多人只是在被迁走前几分钟才得到通知,根本无法收拾行装和带走必需的物品。他们随手取了一点东西就去集合了。连那些曾抵抗过纳粹的游击队、德国占领时期的地下工作者以及党的工作者,作为整个民族也被一起遣送到异乡客地去。甚至那些为苏维埃政权而战、打击德国法西斯的战士也在被遣送之列。有些车臣人、鞑靼人仍在红军正规部队中作战,他们也没有逃过迁徙的命运,在战争结束时,他们一脱下军装就被送到哈萨克北部他们同胞的流放地。其中包括一些曾参加过解放克里米亚半岛,因作战英勇而获得“苏联英雄”称号的军人。一个前内务部官员伯利茨基陈述:“如同北高加索的车臣——印古什共和国的情况,所有的人突然在同一时间被抓起来,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以致他们连抗拒的机会都没有。他们被强行塞进像挤沙丁鱼般的货车内。车厢上了锁,由军队看守着。旅途中的情况十分悲惨,老年人、儿童、病弱者不堪忍受极其恶劣的条件在途中纷纷倒毙,许多人死于干渴、窒息、空气恶浊。只是在列车到达中途站偶而停靠时才供给饮水和食物,稍作停留就继续向前进发,根本不让家属埋葬死去的亲人。车臣、鞑靼等民族在长途迁徙中减少了许多人口。
    在目的地中亚,等待他们的是严酷的气候和极其艰难的生活条件。来自山明水秀的高加索山区和里海、黑海之滨的车臣人和其他民族不能适应这里炎热的天气和不利的自然环境:疟疾流行,水质远比他们故乡差,甚至很不清洁。许多人病倒了,变得衰弱了,又有大批人死亡。连同死于途中的人,车臣在1944—45年间丧失了大量人口。重新定居远非如官方命令的口吻那样轻描淡写,刚来时他们被分配到马厩、地窖、草棚里去居住,在生活、劳动上备尝艰辛,连在新定居区内搬迁也不准。加之,由于官方的宣传,招致当地人民对他们采取不友好态度。凡此种种,在整个车臣民族的心理上留下了巨大的创伤,恰如苏联曾因车臣某些分子不忠而受到创伤一样,冤冤相报,成见越来越深。
    身在异乡的车臣人没有一刻不在盼望回到他们的故土。直至1956年,苏联领导才认为,“不能由于个别几个人或部分人的敌对行为而让包括妇女、儿童、老人、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在内的整个民族对此负责,使他们遭受巨大的苦难”。(25)次年,车臣人和印古什人被允许回到原地,恢复了车臣——印古什自治共和国。至于鞑靼人,他们又过了10年才返回原地。
      车俄冲突又起
    以上全面追溯分析了车臣与俄罗斯在各历史时期的关系与纠葛。车俄新的一轮冲突的历史时期又发生了,从某些方面来看,可以说是以往冲突的继续。
    在苏联解体后,哈萨克斯坦、阿塞拜疆、吉尔吉斯等前苏联的各加盟共和国都取得了独立,车臣人认为他们与哈克萨人、阿塞拜疆人等俄罗斯的其他少数民族一样有独立的要求和权利,以杜达耶夫为首的车臣人宣布车臣脱离俄罗斯联邦独立,杜达耶夫把他统率的苏联军队改编为车臣武装力量。俄罗斯从一开始就声色俱厉地对车臣采取强硬立场,拒不承认车臣的选举和独立,联邦议会宣布其为非法和无效。此外,在经济上对车臣实行制裁,在军事上准备干预。
    俄罗斯决不能同意车臣从俄联邦分裂出去,这是因为:
    在经济方面,车臣北面就是俄罗斯的黑土地带产粮区,车臣是这个粮仓的屏障。同时,车臣本身拥有大量矿藏和石油,其石油加工工业在该地区占有重要地位。车臣境内的输油管道又是俄罗斯石油从南方出口的唯一出海口,俄罗斯不能丢失这一经济要地。
    在俄罗斯联邦内部及各民族关系方面,如前所述,车臣是高加索山地居民中一个较古老的民族,地处高加索山地民族集中地区的辐凑,与俄罗斯其他5个高加索山地民族的自治共和国:印古什、达吉斯坦、卡尔梅克、北奥塞梯、卡巴尔达——巴尔卡尔交界或相望,车臣的独立举动牵一发而动全局,俄罗斯不能让车臣独立成为其他几个已出现骚动不安苗子的高加索自治共和国,甚至俄联邦其他部分效仿的榜样,因而对俄罗斯的完整统一至关重要。
    在宗教方面,如同历史上的情况,俄国卷入高加索事务后总是与伊斯兰教势力相抗衡。俄罗斯对国境以南的伊斯兰教势力的迅猛发展仍保持警觉。车臣独立有可能产生连锁反应而在俄肘腋下出现好几个伊斯兰教国家,这是它不愿看到的。
    在所有的压力都归于无效后,俄罗斯就出兵车臣。但俄罗斯出兵最初并不是公开宣称前去扑灭独立运动的,而是要求车臣内部的车臣人与印古什人的战争限期停火。印古什人不同意车臣独立,进而自己宣称脱离车臣——印古什共和国独立,但留在俄罗斯联邦内。因此,俄罗斯在车臣内战中支持印古什人。
    在军事上,车臣战争在1994年11月打响后,俄军方估计可以轻易击败只有3000人的车臣军队,占领首都格罗兹尼。莫斯科把车臣独立政权说成是土匪流氓。然而俄军却没想到车臣的抵抗如此顽强,成千上万的车臣人拿起武器有效地抗击俄军,连坦克部队也被阻挡住。
    在格罗兹尼被攻下后,车臣战争的后续发展更为令人关注,是否能通过谈判达成和平?抑或有可能扩大到南部山区?俄罗斯军队在格市遭遇的只是车臣武装的一部分,而大部分车臣武装以及居民抵抗是在南部山区。车臣在解决了印古什人的内战后,已同南部山区的武装力量会合。高加索山地居民向来流行尚武之风,车臣当地武器市场十分兴旺,一旦战争拖长,将不乏军火供应。究竟战事将向何方向发展,且拭目以待。
    注释:
    ① 阿兰人是公元前2世纪前后居住在顿河东岸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后西侵进犯罗马帝国边境,继而为其守边。在西罗马帝国末年曾随蛮族汪达尔人入侵西欧并进入北非。
    ② 把同一民族分成车臣人和印古什人是出自俄国人的考虑。沙俄南下扩张至车臣时,东部的车臣部落曾激烈抵抗俄军进犯,但西车臣部落却未作任何抵抗,俄国人因此而认为它们是两个不同的民族。
    ③ 切尔克斯人曾广泛分布在高加索各地,勇武善战,服属于奥斯曼土耳其。在俄土战争中助土,在高加索归属俄国后大部分迁移到土耳其。许多切尔克斯人曾为埃及的马木路克王朝当雇佣军。
    ④ 罗歇·卡拉蒂尼:《苏联的民族与少数民族》,185页,马黎,1990年。
    ⑤ 艾伦、穆拉托夫:《高加索战场》,13页,剑桥,1953年。
    ⑥ 捷列克河为流经车臣境内格罗兹尼,最后注入里海的河流。
    ⑦ 高加索一河流名。直至19世纪初叶,库班河畔及附近的库班草原上一直居住着大批切尔克斯人,他们猛烈反抗沙俄南下扩张。
    ⑧ 《哥伦比亚百科全书》,364页,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纽约,伦敦,1963年。
    ⑨ 艾伦、穆拉托夫:《高加索战场》,46页,剑桥,1953年。
    ⑩ 哈吉·穆拉特因托尔斯泰的同名小说而著名。他是一个高加索山区的一名勇猛的战士,后来背弃了夏米尔投向俄国军队。他在潜身前去探望儿子时被害身死。
    (11) 沃龙佐夫的报告,载《事件》第5卷,383-4页。
    (12) 艾伦、穆拉托夫:《高加索战场》,49页,剑桥,1953年。
    (13) 夏米尔被俘后先后被困禁在圣彼得堡和卡卢加。1870年他被允许去麦加朝圣,殁于1871年。
    (14) 艾伦、穆拉托夫:《高加索战场》,509页、518页,剑桥,1953年。509页、518页。
    (15) 卡尔梅克人是蒙古人的后裔,定居在顿河地区。共有5000名卡尔字梅克人参加了德军的自卫营,在所有民族中人数最少。
    (16) 达林:《德国在俄国的统治,1941-1945》,260页,伦敦,1957年。
    (17) 帕犊特里克:《在字与苏维埃红星之间》,46页,杜塞尔多夫,1971年。
    (18) 菲舍尔:《克里米亚的鞑靼人》,155页,斯坦福大学,1978年。
    (19) 叶卡捷琳娜·尚科:“克里木的战火”,载《伟大的地下工作》,49页,莫斯科,1972年。
    (20) 迪克森、海尔布伦:《共产党人的游击战》,121页,纽约,1955年。
    (21) 《伟大卫国战争时期的克里木,1914-1945》,227-30页,辛菲罗波尔,1973年。
    (22) 《消息报》,1946年6月28日。这一命令在发布一年后才见报。
    (23) 居住在苏联与土耳其边境梅赫斯特地区的土耳其化的居民。他们并未与德国入侵者合作,也被迁徙到乌兹别克。原因是因苏土关系紧张。
    (24) 居住在苏联的讲日尔曼语的德国人。战时部分人随军撤退到了德国,其余的人被迁徙到西伯利亚和哈萨克北部。
    (25) 沃思:《战时的俄国,1941-1945》,581页,纽约,196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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