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史
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归属考
——从明代陈侃《使琉球录》谈起
米庆余

【专题名称】明清史
【专 题 号】K24
【复印期号】2003年01期
【原文出处】《历史研究》(京)2002年03期第182~189页
【作者简介】米庆余,1938年生,教授。南开大学日本研究中心 300071
【内容提要】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的主权问题, 在现今的中日关系中存在争议。 1534年中国明代琉球册封使陈侃上呈的《使琉球录》中,便对中琉疆界作有明确记载,后世中、日、琉球三国的政府官员、学者乃至岛民水夫亦皆以为是。这充分证明: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原本便是中国领土,历史记载的古米山(现今的久米岛)才是古代琉球王国的西部疆土。“古人日以远,青史字不泯”。只有尊重历史,才能认识和解决现实问题。
【关 键 词】钓鱼岛/使琉球录/中国领土


    “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知今不知古,谓之盲瞽”。这是东汉思想家王充的名言。在现今日本对我钓鱼岛主权持有异议的情况下,闻古而知今,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为此,本文拟从明代册封使陈侃在《使琉球录》中的记载谈起,兼及古代日本和琉球王国的历史记载,说明琉球王国的疆界范围,以证明自古以来钓鱼岛便是中国的领土。
        一 古米山“乃属琉球者”是中琉疆界
    1534年(明嘉靖十三年),陈侃出使归来,在其进呈的《使琉球录》中,即通常所说的“复命书”中,对出使琉球有一大段明确而详细的记述。日本学者引证较少,间有蓄意删减者,兹转录如下:
    嘉靖丙戌(1526年)冬,琉球国中山王尚真薨。越戊子(1528年),世子尚清表请袭封……(嘉靖十一年)蒙钦差臣等克正副使赍捧诏敕,前往琉球,封尚清为中山王。臣等随即辞朝前来福建造船,船完之日过海行礼。……(嘉靖十三年五月)五日始发舟……八日出海口,方一望汪洋矣。水顺而为,波涛亦不汹涌……惟天光与水光相接耳,云物变幻无穷,日月出没可骇……虽若可乐,终不能释然于怀。九日隐隐见一小山,乃小琉球(台湾)也。十日南风甚迅,舟行如飞……过平嘉山(彭佳山),过钓鱼屿(钓鱼岛),过黄毛屿(黄尾屿),过赤屿(赤尾屿),目不暇接,一昼夜兼三日之路程……十一日夕,见古米山,乃属琉球者。夷人歌舞于舟,喜达于家。夜行彻晓,风转而东,进寻退尺,失其故处。又竞一日,始至其山(古米山)。有夷人驾船来问,夷通事与之语而去。十三日,风少助顺,即抵其国。奈何又转而北,朔不可行。欲泊山麓,险石乱伏屿下,谨避之,远不敢近,舟荡不宁。长年执舵甚坚,与风为敌,不能进亦不能退,上下于此山之侧。然风甚厉……相持至十四日夕,舟刺刺有声,若有分崩之势。……众曰不可支矣,齐呼天妃而号……于是,有倡议者曰:风逆则荡,顺则安,曷回以从顺,人心少宁,衣袽有备,上可图也。有一执舵而云:海以山为路,一失此山,将无所归,漂于他国,未可知也,漂于落漈,未可知也,守此尚可以生,失此恐无以救。夷通士从旁赞之。予等亦知其言有据。但众股栗啼号不止,姑从众以纾其惧,彼亦勉强从之。旋转之后,舟果不荡……众心遂定。翼午,风自南来,舟不可往,又从而北。始悔不少待也。计十六日旦,当见古米山,至期四望,惟水沓无所见。执舵者曰:今将何归?众始服其先见,彷徨踯躅,无如之何。予等亦忧之,亟令人上桅以觇去,远见一小巅微露,若有小山伏于其旁。询之夷人,乃曰:此热壁山也,亦本国所属,但过本国三百里,至此可以无忧,若更从东,即日本矣。申刻,果至其地泊矣。十八日,世子遣法司官一员,来具牛羊酒米瓜菜……。通事致词曰:天使远临,世子不胜忻踊,闻风伯为从者惊,世子益不自安……谨遣小臣具菜果,将问安之敬。予等爱其词雅,(聆)受之时,予之舟已过王(国)之东。欲得东风,惟顺夏日,诚不易得也。世子复遣夷众四千人,驾小船四十艘,欲以大缆引予之舟……船分左右,各维一缆……一昼一夜,亦行百余里。十九日,风逆甚,不可以人力胜,遂泊于移山之奥。……二十三日,世子复遣王亲一员,益以数舟而来……法司官左右巡督,鼓以作气,自夜达旦……。予等二十五日方达泊船之所,名曰那霸港(注:陈侃:《使琉球录》,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24—30页(据《中山世鉴》所载,个别字作了订正)。)。陈侃所谓“十一日夕,见古米山,乃属琉球者”,以及“又竞一日,始至其山……风少助顺,即抵其国”的叙述,实际讲的正是中琉疆界。因为中琉之间没有第三国,所以没有任何可作怀疑之处。恰如琉球《万国津梁钟》铭文所称:“琉球国者,南海胜地……以大明为辅车,以日域为唇齿,在此中间涌出之蓬莱岛也。”(注:尚泰久王五年(1458年)铸成,见宫诚荣昌《琉球历史》(吉川弘文馆,1977年)第83页。)然而,日本国士馆大学教授奥原敏雄却称:陈侃的《使琉球录》主要是关心出使航路(注:见高桥庄五郎《尖阁列岛笔记》(日本:青年出版社)第201页。)。言外之意,在于否定陈侃对中琉疆界的明确记载。 从而也就陷入了错误之中。
    其一,“十一日夕,见古米山,乃属琉球者”,用语肯定,无稍假借。按照日本学者的译法是:“十一日夕,古米山をみる。乃ち琉球に属する者なり”(注:参阅徐恭生著《中国·琉球交流史》(西里喜行等译,ひるぎ社,1991年)第19页。)。这是熟知汉语的日本学者都可以明白的。奥原教授如果不带偏见,当应明白陈侃这种记载的含意。
    其二,陈侃随后记称:“夷人歌舞于舟,喜达于家。”这是琉球人的切身实感,也从另一侧面证实了古米山作为中琉疆界的事实。而且与“夷通事”所赞同的“一失此山(古米山)”,继续往北,“漂于他国,未可知也”,具有内在的、不可分割的联系。
    其三,陈侃作为册封使节,其国境意识非常清楚。如该书内含的《天妃灵应记》中记称:“琉球国请封,上命侃暨行人高君澄,往将[其]事,飞航万里,风涛叵测……将至其国,逆水荡舟……群乞神风,定塞袽乃得达。”这中间的“将至其国”,也正是前文所述的“当见古米山”之时。也就是说,陈侃的《使琉球录》绝非所谓主要关心航路,而是以其明确的疆土意识,肯定地记载了当时中琉两国的边界。
    战前,日本藤田元春在其著述的《日本交通之研究》(1938年成书)中,为了把钓鱼岛列入日本的版图,也曾引证陈侃的《使琉球录》,但却蓄意删掉了“见古米山乃属琉球者”的明确记载,以及“夷人歌舞于舞,喜达于家”的明确记实(注:见高桥庄五郎《尖阁列岛笔记》第130—131页。)。藤田的这种手法,实令正直学者耻笑。数十年过去了,奥原教授犯了同样的错误。
        二 陈侃对琉球疆土的记实
    人们知道,自中国明代洪武五年(1372年),行人杨载受命携带国书出使琉球之后,琉球王便开始接受中国皇帝的册封,并向中国纳贡称臣,采用中国法定年号、正朔。时至清代光绪年间,长达五百余年,一直处于中国的册封体制之下,是为中国的臣属之国。如洪熙元年(1425年)中国仁宗皇帝派遣内官柴山封尚巴志为中山王,并谕祭先王尚思绍时,其诏敕曰:“昔我皇考太宗文皇帝,恭膺天命,统御万方,思施一视,远迩同仁。尔父琉球中山王思绍,聪明贤达,茂笃忠诚,敬天事上,益久弗懈,朝贡有常,罔愆于职……念尔父告终已逾再岁,非有嗣嫡之贤,曷膺传袭之重。兹特遣官柴山赍敕,命尔世子尚巴志为琉球国中山王,以继其世于戏,立忠立孝,格守藩服”云云(注:见蔡铎本《中山世谱》(冲绳县教育委员会,1973年影印本)第175—176页。)。
    然而,琉球王国拥有自己的疆土领地,中国政府并不干涉琉球王国的内政。1716年完成的《中山王府相卿传职年谱》序称:“昔成周遣官,三公六卿,分职率属,以唱九州之牧,阜振纪纲而四海兆民自治矣。惟我中山,虽海外一撮士,治国纲纪,岂亦可不举行哉。况大明以来,世承封爵,称东南藩屏之邦,故设一相三卿,分职理政事,振纲肃纪,康成民人,其所由来者旧矣”(注:《中山王府相卿传职年谱·位阶定》序,日本法政大学冲绳文化研究所,1986年。)。也就是说,琉球王国自理其政,由来久矣。
    陈侃的《使琉球录》在这一方面也作了如实的记载:
    琉球国在泉州之东,自福州视之,则在东北。……其君臣之分,虽非华夏之严,而上下之节,亦有等级之辨。王之下则王亲,尊而不与政也。次法司官、次察席官,刑名也。次那霸港官,司钱谷也。次耳目官,访问也。此皆士官而为武职者也。若大夫、长史、通事等官,则专司朝贡之事,设有定员而为之职者也。……至于赋敛,则窃古人井田之遗法,但名义未解备,王及臣民各分其土,以为禄食。……山川则南有太平山,西有古米山、马齿山,北有硫黄山、热壁山、灰佳山、移山、七岛山……
    这些记载,进一步说明了奥原教授的前述说法毫无根据。而其中有关琉球王国山川的记述,更是现今考察古代琉球王国疆土范围的力证:
    其一,所谓“南有太平山”。这是当时琉球王国的南部疆土。据琉球首里王宫正殿栏干铭文记载(1477—1522年尚真王治世期间):“西南有国,名曰太平山。弘治庚申春,遣战船一百艘攻之,其国人竖降旗而服从。翌年,航海来献岁贡。”(注:据大城立裕《冲绳历史散步》(创元社,1991年)第45页所收铭文插图。)其中的“弘治庚申”,是遵从明孝宗的弘治年号,时为1500年。蔡铎本《中山世谱》尚真王卷内亦称:“琉球国管辖之岛,名曰宫古,次曰八重山,每岁纳贡。”(注:蔡铎本《中山世谱》,第141页。)冲绳出身的学者确认, 当时的“山”,实为岛、国或村落之意,“太平山”即现今的宫古岛、八重山岛的总称。由此可见,陈侃的“南有太平山”的记述,不仅与现今保存的铭文相符,而且与当时琉球王国的实际疆土领域是一致的。
    其二,陈侃记载的“西有古米山、马齿山”,即琉球王国的西部属地。当代学者确认,古米山即现今的久米岛,而马齿山则是现今的庆良间诸岛。从两者的实际位置而言,古米山在西,马齿山在东,恰好构成现今冲绳本岛的西部外围。据琉球第二部国史《中山世谱》记载:“英祖登位(1264—1274年),施仁敷志,恤民进贤,刑措不用,国人大服。西北大岛、久米岛等处,亦始来朝,而国大治矣。”(注:蔡温:《中山世谱》,见《琉球史料丛书》(4)(名取书店,1941年)第24页。)显而易见,陈侃所记述的琉球“西有古米山、马齿山”,也是符合实际的,并与前述的“见古米山,乃属琉球者”,具有同样的含义。
    其三,“北有硫黄山、热壁山……”这是当时琉球王国的北方领土。琉球第三部国史《球阳》记称:“咸淳五年(1269年),久米、庆良间、伊比屋等岛,皆始入贡”;“七年,大岛等处,皆始入贡……次后,每年入贡”,“王命辅臣于泊村建公馆,设官吏治诸岛之事”(注:桑江克英译注本《球阳》(三一书房,1971年)第17页。)。这中间的“伊比屋”即陈侃记述的热壁山,也就是现今的伊平屋岛,而“大岛等处”,系指现今喜界(也称奇界、鬼界)、奄美大岛等岛屿。日本长门本《平家物语》(推定为十三世纪中期成书)中也称:“鬼界有十二岛,人口五岛从日本,内七岛不从我朝。”(注:见《东恩纳宽惇全集》第7卷(第一书房,1980年)第46页。)这“内七岛”中便包括现今的琉黄岛,即陈侃记载的硫黄山。由此可见,陈侃对当时琉球王国的北方领土的记载也是真实的。所以,当年陈侃所乘的使船漂至热壁山之际,“夷人”亦谓“本国(琉球)所属。”
    当年与陈侃同行的副使高澄,在《使琉球录》的后序中谈到:“天下事,履之而后知,及之而后喻,未有不身试之而知其然者。”“今夏五月,至其国土……其间得于见闻之,久询访之,真者似与诸(书)所载稍不同……因纪使事而复之诸书。”也就是说,陈侃《使琉球录》之所以能够做出切合实际的记载,并非只是源于自古以来中国人对琉球及其疆界领域的了解,而且是源于陈侃等人抵达琉球之后,对琉球王国的刑典制度、山川领地有所“询访”、“见闻”所致。从这个意义上讲,陈侃对琉球疆界的记实,乃是中琉两国政府官员以至岛民水夫的共识,具有确凿无误的价值。
        三 后世对陈侃记载的确认
    如上所述,由于陈侃的《使琉球录》源于实践,特别是有关对当时琉球王国领土的记载,乃是基于实地考察。因而记事准确,并得到了后世的普遍认同。现以中、日、琉三国官员、学者的著述为例:
    (一)清代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徐葆光作为册封副使与正使海宝一道前往琉球。同年六月初抵达那霸,翌年二月启程归国后,在其进呈的《中山传信录》的序言中,记述了编纂该书的具体过程:
    琉球见自《隋书》,其传甚略。《北史》、《唐书》、宋元诸史因之。正史而外,如杜氏《通典》、《集事渊海》、《星槎胜览》、《赢虫录》等书所载山川风俗物产,皆多舛漏……。嘉靖甲午(1534年),陈给事侃奉使,始有录,归上于朝。其疏云:访其山川风俗人物之详,且驳群书之谬,以成纪略质异二卷,末载(琉球)国语国字。而今,钞本什存二三矣……今臣奉命,为检讨臣海宝副以往,自己亥(1719年)六月朔至国,候汛逾年,至庚子(1720年)二月十六日始行,计在中山凡八阅月。封宴之暇,先致语国王,求示《中山世鉴》及山川图籍,又时与其大夫之通文字译词者遍游山海间,远近形势皆在目中。考其制度礼仪,观风问俗,下至一物异状,必询名以得其实,见闻互证。与之往复,去疑存信。因并海行针道封宴诸仪图状并列,编为六卷(注:徐葆光:《中山传信录》,见《和刻本汉籍随笔集》第15卷(汲古书院,1977年)第29页。)。
    徐葆光所进呈的《中山传信录》,和当年陈侃进呈的《使琉球录》一样,也是经过实地考察,久经“询访”而成。从而也就构成了两者的一致性和可信性。特别是有关琉球王国山川属地的记载,由于徐葆光滞留在琉球的时间更长,因而较之陈侃的记述更为详尽。其中明确记载“琉球属岛三十六,水程南北三千里,东西六百里,远近环列”等等。随后,则具体地记载了三十六岛的名称,并附有地图(注:徐葆光:《中山传信录》,见《和刻本汉籍随笔集》第15卷(汲古书院,1977年)第107—110页。)。即:
    “东四岛”——姑达佳(译为久高)、津奇奴(译为津坚)、巴麻(译为滨岛)、伊计;
    “正西三岛”——马齿二山(东马齿山大小五岛,西马齿山大小四岛)、姑米山;
    “西北五岛”——度那奇山(译曰渡名喜岛)、安根坭山(评曰粟国岛,又为安护仁·与度那奇)、椅山(亦曰椅世麻、曰伊江岛)、叶壁山(士名伊平屋岛)、硫黄山(又名黑岛山.亦名鸟岛);
    “东北八岛”——由论、永良部(讹为伊阑埠)、度姑(译曰德岛)、由吕、乌奇奴、佳奇吕麻、大岛(土名乌父世麻)、奇界;
    “南七岛”——太平山(一名麻姑山)、伊奇麻(译曰伊嘉间)、伊良保、姑李麻(译曰古里间)、达喇麻、面那、乌噶弥;
    “西南九岛”——八重山(一名北木山、土名彝师加纪又名爷马)、乌巴麻二岛(译曰宇波间)、巴度麻(译曰波渡间)、由那姑呢、姑弥、达奇度奴(译为富武)、姑吕世麻(译为久里岛)、阿喇姑斯古(译曰新城)、巴梯吕麻(译曰波照间)。徐葆光所记载的琉球三十六岛,如括号内所示,原本便有种种不同的称谓,现今也难免如是。但其中所记载的“正西三岛”,却与陈侃所记载的以古(姑)米山为界全然相同,无非是将马齿山详分为东西两山、各含小岛而已。这不仅是对陈侃记载的认同,而且进一步证实了姑(古)米山正是中琉分界之地。
    徐葆光在例举琉球的“东北八岛”之后,还特别记载“奇界亦名鬼界,去中山九百里,为琉球东北最远之界”,“以上八岛,国人称之曰乌父世麻”。“此外,即为土噶喇,亦作度加喇,七岛矣”,“以非琉球属岛,故不载”(注:《中山传信录》,见《和刻本汉籍随笔集》第15卷第109 页。)。这同陈侃所记载的琉球“北有硫黄山、热壁山、灰佳山、移山、七岛山……”,以及前述日本长门本《平家物语》的记载也是相互吻合的。
    此外,徐葆光在《中山传信录》中,还专门对琉球官员、地理学者程顺则(1663—1734年)的《指南广义》作了注释。他在引述“《指南广义》云,福州往琉球,由闽安镇出五虎门,东沙外开洋……用乙卯针六更,取姑米山”的行文下边,明确地注释了姑米山乃是“琉球西南方界上镇山”的内容(注:《中山传信录》,见《和刻本汉籍随笔集》第15卷第37页。)。
    日本著名历史学家井上清教授和国内同行专家认定:这是徐葆光在编纂《中山传信录》时补注的。这种明确的注释,至少具有两重含义:第一,徐葆光以其亲身的经历,对姑米山的地理位置,作了极为明确的认定,也即再次确认姑米山是中国与琉球王国的分界地;第二,从《中山传信录》的编纂过程来看,徐葆光在内含“针路”的卷一中谈到:“风信考以下至此,皆《指南广义》所载,或采禁忌方书,或出海师舵工所记,其语不尽雅驯而参考多验,今附此以告后来者。”(注:《中山传信录》,见《和刻本汉籍随笔集》第15卷第37页。)《中山传信录》还进一步谈到:“今从国王所请,示地图。王命紫巾大夫程顺则为图,径丈有奇,东西南北,方位略定,然但注三十六岛土名而已。”(注:《中山传信录》,见《和刻本汉籍随笔集》第15卷第110页。)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山传信录》所记载的姑米山乃是“琉球西南方界上镇山”的明确注释,是徐葆光与程顺则等琉球官员、海师等人的共识或认定。而且,这种明确的注释记载,又是从琉球王国的角度,对陈侃所记载的中琉疆界,做了毫无疑问的确认。
    (二)雍正二年(1725年),时值琉球王尚敬治世期间,琉官紫巾大夫加授法司品衔、国师蔡温,受命修成琉球第二部国史——《中山世谱》。其序言记称:
    自舜天践祚而来,国俗革变,政法寝具。迄我始祖金丸王承天命,登大位,集前王之大成,创万世之鸿业,礼乐政刑,教化之治,烂然大兴……传至质王,恭逢皇清定鼎,文明益开,卒以历代事功及祖德宗功,昭穆亲疏之非轻,特命按司向象贤始用番字,著《中山世鉴》一部。然前代纪籍,颇致湮没,象贤深为之叹。既而贞王嗣立,斯文大明,如日中天,仍命总宗正尚弘德等改以汉字,重修世鉴。颜曰《中山世谱》。时,臣温之父,紫巾大夫蔡铎,奉命手修世谱,亦以前代难考而叹焉。方今恭遇圣上殿下修德崇道,百度悉举,康熙己亥受封之时,臣温在册使徐公处,获琉球沿革志及使录等书,委曲读之,始知象贤所著世鉴,果有误差,兼多缺阙……臣温奉命改修是谱。盖是谱也,缵前谟,光后绪,而垂鉴于万世,诚非臣温朽材之所及。然而今不正焉,则前代履历之事,其何以得明之。爰以其所获之书,与夫本国记传及隋、唐、宋、元之史,博采旁搜,互致参考。昔之所误,今始正之,昔之所缺,今始补之,以成全部……伏愿居今稽古,综千圣之心以为心,修己治人,集百王之善以为善,而政治之美,麟趾之祥,与天地俱重矣。”(注:《中山世谱》序,见《琉球史料丛书》(4)第3—4页。)这段自序,讲的虽是琉球国史的形成经过,但也明确了世谱乃是参酌古今内外传记、史书,加以“互致参考”,是经过“昔之所误,今始正之,昔之所缺,今始补之”的过程而完成的。这说明《中山世谱》的完成,在琉球王国的历史上,乃是一件大事。今日观之,《中山世谱》也是琉球王国的重要典籍。其对本国所属的山川疆土,也有明确记载:“成化年间(中国明宪宗年号,时为1465—1487年),我始祖王,以御锁侧官恭承天命,创业垂统,境内三府三十六岛,一视同仁,靡间遐迩”(注:《中山世谱》序,见《琉球史料丛书》(4)第3页。),并附有图绘——《琉球舆图》,清楚地标出了琉球本岛及周围三十六岛的名称,即:北起奇界(俗叫鬼界)、乌世麻(俗叫大岛)、佳奇吕麻(俗叫垣路间)、乌奇奴(俗叫冲野)、由吕(俗叫与路)、永良部、由论(俗叫与论)、度姑(俗叫德鸟)、硫黄岛(俗叫鸟岛)、叶壁(俗叫伊比屋)……南至由那姑尼(俗叫与那国)、巴度麻(俗叫鸠间)、姑吕世麻(俗叫黑岛)、巴梯吕麻(俗叫波照间)等等,而图中的西部岛屿,则正是陈侃在《使琉球录》中认定的姑(古)米(俗叫久米)。
    进而,《中山世谱》在所记载的三十六岛之后,还专门作了如下说明:“凡管辖之岛,星罗棋布,环国如藩,皆隔海之地也,衣服容貌,自古至今,总受中山一统之制,而与他国不类。自明以来,中华人所称琉球三山六六岛者,即是也。”(注:《中山世谱》序,见《琉球史料丛书》(4)第11页。)也就是说,蔡温奉命编纂国史时,再次确认了陈侃记载的古米山“乃属琉球者”的事实,从而也使陈侃的记载具有了中琉双方政府认定的含义。
    (三)日本天明五年(1785年),仙台藩士林子平(1738—1793)出版了著书《三国通览图说》,内载朝鲜、琉球和虾夷(今北海道)三国的地理情况,并附有五幅地图,即《三国通览舆地路程全图》、《朝鲜八道之图》、《琉球三省并三十六岛之图》、《虾夷国全图》和《无人岛大小八十余山之图》。
    其中,《琉球三省并三十六岛之图》的珍藏原版,现今分别收藏在东京大学和早稻田大学的图书馆内。东大收藏本为“旧和歌山德川氏藏”,早大收藏本为“上毛桐生村长泽纯藏书”,两者皆为“天明五年秋东都须原屋市兵卫梓”的着色原版。
    从上述地图着色上可以明确看出:临近中国大陆的花瓶屿、彭佳屿、钓鱼台、黄尾山、赤尾山,以及这些岛屿北部的里麻山、台山、鱼山、凤尾山、南杞山等,都是与中国大陆相同的浅红色。而琉球三省及三十六岛,北起奇界,南至宫古、八重山诸岛,则概为浅棕色,并且与日本列岛的浅灰绿色有明显的区别。
    同样,在林子平所绘制的《三国通览舆地路程全图》中,标有“ケイロウ山”(鸡笼山)以东的海面上,绘有五个小岛,虽然没有标出岛名,但也同为中国大陆的浅红色。而这五个岛屿,则是上述《琉球三省并三十六岛之图》中所标出的花瓶屿、彭佳屿、钓鱼台、黄尾山和赤尾山等五岛。由此可见,无论是宏观的“三国通览”地图,还是具体的“琉球图”所绘出的花瓶屿、彭佳屿、钓鱼台、黄尾山和赤尾山等岛屿,均是中国的固有领土。
    前文提到的奥原敏雄教授认为,林子平《三国通览图说》中的地图着色,决不是用来识别领土归属的。因其著书引证了《中山传信录》的记载,所以充其量只有二等价值。与此同时,他还认为林子平不过是个“信口开河”的学风不严者(注:《尖阁列岛笔记》,第195页。)。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据高桥庄五郎先生研究,林子平是个“卓越的经世家”,他从仙台游学江户(今东京),1775年去过长崎,从荷兰人那里得悉沙俄南下扩张的消息,痛感日本防卫的紧迫性,并认为必须将此事告诸整个日本民众,因而认真研究地理学、兵学,并著述了《三国通览图说》,出版了《海国兵谈》(1786年)。1775年以后,林子平再次赴长崎,并在江户与大槻玄泽、宇田川玄随、桂川甫周等学者多有交往,了解海外事情。林子平对沙俄南下扩张具有预见性的观察,得到了尔后的证实。“仅此而论,林子平也不是信口开河者,而不能不谓他确有先见之明”(注:《尖阁列岛笔记》,第199页。)。
    此外,林子平的《三国通览图说》后经伊尔库茨克,于1823年传入德国学者手中,并在巴黎译成法语出版,也为着色图绘。后来,在日美有关小笠原群岛归属问题的交涉中,林子平所绘制的《无人岛大小八十余山之图》,更是起到了“有力”的作用。再者,据高桥氏研究,林子平的三十六岛图有几种版本。其中之一则是将花瓶屿、彭佳山、钓鱼台、黄尾山、赤尾山等岛屿,集中地绘制在鸡笼(基隆)山附近。该图“可能是初版或被幕府没收的版本”,也是“日本天明五年秋东都日本桥室町三丁目须原屋市兵卫”刻制的(注:《尖阁列岛笔记》,第197 —199页。)。但是,无论如何,包括钓鱼群岛在内的上述岛屿, 始终被确认为中国的岛屿。这说明奥原教授对林子平《三国通览图说》的评价是不负责任的。
    (四)日本德川幕府末期,江户各书房相继出版了种种有关琉球的读物。从现今本邦书籍株式会社再版重印的《江户期琉球物资料集览》(1981年版)中可以看到,内含的《琉球奇谭》(1832年,著者米山子)、《琉球入贡纪略》(1850年,著者山崎美成),以及《中山国使略》(1850年,富冈手皜校正)中,也都附有琉球王国属地地图。然而,一个共同的特点是,全部记称琉球三十六岛,而且从正确的地理位置来考察,其西部的岛屿,又都是姑米山。
    上述三部著书中稍有不同的,则是《琉球入贡纪略》的附图内,绘有从福建沿岸向外延展的五山:花瓶山、彭佳山、钓鱼台、黄尾山、赤尾山。但所记名称均在表示地理位置的圈形之外,用以和一律标在圈内的琉球三十六岛的名称相区别。此外,在上述五山的左侧,绘有从大陆向外延展的里麻山、台山、鱼山、凤尾山、南杞山,也是把名称标在表示岛屿的圈形之外。进而,该图在圈内标注奇界的岛屿下边,还明确记载:“由此为琉球之地,五间切也”;在圈内标注“德之岛”(度姑)的下边,还记称:“从奇界至渡名喜为十一岛,乃大岛支配,十一岛之村数,计二百六十村,土人称之为小琉球。南方台湾之南部有小琉球山,与之不同。”(注:以上见《江户期琉球物资料集览》第1 卷所收重印原版图绘。引文中的“间切”是指琉球王国的地方建制,相当于郡县级。)
    上述“琉球读物”作者之一的米山子,是日本对琉关系密切的萨州人,其书中对琉球三十六岛的记述,也可以说是从第三者的角度,即从日本萨摩藩的角度,验证了陈侃对古代中琉疆界的记载。这说明至少是从陈侃进呈《使琉球录》开始,中琉两国的疆界便是明确的。尔后,历时上下数百年,琉球王国的西部疆土便是古米山,即现今的久米岛。
    (五)1970年,日本前外务省官员、著名外交史家鹿岛守之助,出版了《日本外交史》第3卷,其中第四章为“琉球诸岛归属问题”, 并附有《琉球诸岛图》。内中详细列出了奄美大岛、冲绳群岛、宫古群岛等三大群岛的岛屿名称,其西部疆界也是自古以来便被确认的久米岛,而没有列入钓鱼岛等岛屿也即现今日本某些著书中所谓的“尖阁群岛”。这进一步说明,只要不是别有用心,任何一位琉球问题的研究者,都不能不承认钓鱼岛及其附近小岛屿(统称钓鱼岛群岛)自古便是中国领土。
    以上种种说明:陈侃的《使琉球录》不仅明确地记载了中琉两国的疆界,证明了钓鱼岛群岛是中国的领土,而且得到了后世中、日、琉球三国学者、官员乃至中琉两国政府的确认。
    “古人日以远,青史字不泯”。只有尊重历史,才能认识和解决现实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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