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史
《明史·诸王传》补正
刘毅

【专题名称】明清史
【专 题 号】K24
【复印期号】1997年03期
【原文出处】《南开学报:哲社版》(津)1997年02期第74-80页


    《明史》是历代官修纪传体史书中较好的一部,但也同样存在着脱漏和错误。四十余年来,一些明代藩王的陵墓相继被发掘,出土了一批颇有史料价值的墓志等文物资料,为订正《明史·诸王传》中的某些缺载和误载提供了十分珍贵的资料。这里仅举五个比较典型的例子。
    1.关于晋藩末王的身世
    《明史》卷一一六《晋王传》云:“……求桂嗣,李自成陷山西,求桂与秦王存枢并为贼所执,不知所终。”同书卷一○○《诸王世表·晋王表》亦云:“王求桂,穆庶一子,万历三十九年请敕管理府事。四十一年袭封,崇祯末陷于贼”。
    明朝始封晋王为恭王朱棡,明太祖第三子。朱求桂是第十任、十一代晋王,父穆王敏淳。穆王卒于神宗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求桂于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三年丧满后袭封。《明史》关于他“不知所终”、“陷于贼”的记载并不准确。1955年11月,山西省文管会在榆次县苏村清理了一座三室并连的明代大墓,从墓志得知,墓主为晋王求桂[1]。据墓志记载,朱求桂于万历四十一年嗣王位后,食禄十七年,于崇祯三年(1630年)十一月薨逝,谥“裕王”,五年八月下葬。可见,朱求桂并非末代晋王,他已在明亡前十余年死去,如礼殡葬。
    明末被李自成俘获的晋王不是求桂,而是求桂之子审烜。《晋裕王墓志》记载,朱审烜于裕王死前不久的崇祯三年八月被封为晋世子,则末代晋王当是此人。朱审烜被李自成带到北京,但没有随李军败走,而是在清兵入关后投降了清朝。张怡《謏闻续笔》记载,清顺治元年(1644年,明崇祯十七年)五月,摄政王多尔衮占领北京后曾令明“德、晋二王左右并座”。《清世祖实录》中有更明确的关于晋王审烜入清的记载:顺治元年(1644年)八月,摄政王多尔衮赐“晋王朱审煊及妃嫔范氏等银两有差”;九月,“摄政和硕睿亲王赏故明晋王朱审煊貂褂一领,貂蟒袍一袭”;次年五月,“赐故明晋王朱审烜银一千两,郡王、公主各五百两”;数日后,又“给故明晋王朱审烜家口月粮”[2]。《清实录》在顺治元年内将朱审烜之“烜”写作“煊”,实系一人。
    关于朱审烜的最终结局,《清世祖实录》中未见,清初谈迁《国榷》云:“戊子四月己丑,晋王□□、周王绍□、德王□□同遇害,是日大风。”[3]戊子即清顺治五年(1648年)。早在顺治三年(1646年),由于种种原因,清庭对故明宗藩的政策由笼络变为严酷迫害[4],朱审烜当然也就不可能再长久地维持优裕的生活了。
    最后还有一点要说明的是,晋裕王墓清理简报误将晋裕王与晋藩新化恭裕王混为一人,应当纠正。晋裕王是亲王,按明制,封、谥各一字,而新化恭裕王为郡王,封、谥各两字。新化王是晋藩支派,《明史·诸王世表》记载,新化恭裕王名表槏,为晋靖王(朱棡玄孙)之子,其孙新k24h311.jpg后入袭晋王,郡王封除。新k24h311.jpg即晋简王,为裕王求桂之曾伯祖。
    2.关于鲁王肇煇的年齿及生母
    《明史》卷一一六《鲁王传》云:鲁国始封鲁荒王朱檀于太祖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死去,“子靖王肇煇,甫弥月。母妃汤,信国公和女,抚育教诲有度,永乐元年(1403年)三月始得嗣”。但对此《明实录》却有不同的记载,鲁靖王卒于宪宗 成化二年(1466年)七月十五日,当日的《明宪宗实录》附载其小传云:“王,荒王之庶长子也,母妃戈氏。洪武戊辰(1388年,洪武二十一年)生,岁庚辰(1400年,明惠宗建文二年)册封世子,永乐元年进封鲁王,至是薨,年七十九。讣闻,上辍朝三日,遣官谕祭,命有司营葬事,谥日靖。”[5]又查《明太祖实录》记鲁荒王之死在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十二月,“鲁王檀薨,上第十子也,生两月而受封,幼聪慧好文学,善歌诗,年十五之国,服金石药致毒伤目,至是疾作而薨”[6]。《明实录》的这两条记载与《明史·鲁王传》有较大的出入。
    山东邹城文管所收藏的《鲁靖王圹志》提供了重要的旁证材料。该《圹志》云:“王讳肇煇,鲁荒王之子,母戈氏。洪武二十一年六月十二日生,二十三年五月十三日封为世子,永乐元年二月初二日袭封鲁王,成化二年七月十五日以疾薨,享年七十有九。”此墓志发现于山东邹城云山前官庭村。1970年,山东省博物馆等单位发掘了位于邹城九龙山的鲁荒王陵,陵西六十余米的王妃戈氏墓也同时清理,出土的《鲁王妃圹志》云:“妃戈氏,以良家子入侍亲藩,洪武二十三年封为鲁荒王妃,子一人,肇煇,嗣封鲁王”[7]。
    拿《明实录》与戈氏、朱肇煇二人墓志对勘,我们可以发现,《明史·鲁王传》中关于靖王的记载明显有误。其一,鲁靖王朱肇煇生于洪武二十一年六月,当其父荒王死时即洪武二十二年十二月已经一岁有半,按当时的习惯应算两岁,而不是“甫弥月”。其二,肇煇的生母为戈氏,而非汤氏。据明《东瓯襄武王汤公圹志》云,汤氏为信国公、追赠东瓯襄武王汤和之次女,聘为鲁王妃[8];戈氏可能原是侧室或媵妾,于丈夫死后封王妃,承担起抚育肇煇的重任,据戈氏《圹志》记载,她死于英宗正统五年(1440年)十月初九日,享年七十有二。
    关于肇煇受封世子的时间,其墓志云在洪武二十三年,而《明宪宗实录》则云在庚辰年,即建文二年,前后相差十年。查《明太祖实录》二十三年未有册封鲁世子的记载,结合明代亲王世子受封年龄来考察,《明宪宗实录》的记载应是正确的。又,明成祖“靖难”成功后革除建文纪元,而将洪武纪元顺延至三十五年,庚辰年又为洪武三十三年,如此,则《鲁靖王墓志》中“二十三年”或系“三十三年”之误写。
    3.关于宁王宸濠生母的身份
    朱宸濠为第四任、第五代宁王,宁国始封献王朱权之玄孙,武宗正德十四年(1519年)六月起兵谋反,仅四十余日即被汀赣巡抚佥都御史王守仁等击败,次年十二月被赐死,宁国封除。《明史》卷一一七,《宁王传》云:“……上高王宸濠嗣,其母,故娼也”。
    宸濠之父朱觐钧为第四代宁王,即宁康王,卒于孝宗弘治十年(1497年)六月廿九日,其原配王妃徐氏,为南城兵马副指挥同知徐洪之女。觐钧生一子二女,子即宸濠,生母冯氏,称“宁康王次妃”。冯氏墓志1962年在江西南昌市郊梅岭山麓发现,这里在明代称“梅岭青岚”。《冯氏墓志》记载,冯氏为“耆民冯忠之女,弘治十三年(1500年)七月十七日封为宁康王次妃,正德十一年(1516年)十一月初六日以疾薨,享年六十有二”[9]。又清修《朱氏八支宗谱》云,冯氏曾先于弘治十一年七月受封“夫人”。
    关于宸濠生母的身世,《冯氏墓志》提供了与《明史》有异的另外一说。《明武宗实录》中没有冯妃小传,同书记宸濠谋反时曾涉及到其母妃云:“西山青岚龙口穴,先朝所禁者,濠获以葬其母。”[10]但并未涉及其出身。此外,废宸濠为庶人的诏书以及宸濠被擒后《明武宗实录》附载其妃娄氏小传中也都没有谈到冯氏曾为娼。
    宸濠生母为娼之说见于明人私家记载。郑晓《今言》称:“宁庶人者,康王庶子,其母冯针儿,故娼也。”何乔远《名山藏》亦云:“宸濠立,是为宁庶人。庶人母冯针儿,故娼也。”[11]可见《明史》“故娼也”之说是有所本的。至于圹志“耆民女”之说虽缺乏佐证,但仍可备一说。因此,宁康王次妃、嗣宁王生母的身世,在没有发现新的材料之前,“故娼”与“耆民之女”二说似可并存。不过从冯氏在丈夫死后、儿子成为唯一合法王位继承人时才得封“夫人”、尔后进位次妃来看,她出身低微是无可置疑的。
    4.关于益定王由木及益藩诸王
    《明史》卷一一九《益王传》云:“益端王祐槟,宪宗第六子。弘治八年(1495年)之藩建昌(今江西南城),故荆邸也。性俭约,巾服浣至再,日一素食。好书史,爱民重士,无所侵扰,嘉靖十八年(1539年)薨。子庄王厚烨嗣,性朴素,外物无所嗜,三十五年(1556年)薨,无子。弟恭王厚炫嗣,自奉益俭,辞禄二千石,万历五年(1578年)薨。孙宣王翊鈏嗣,嗜结客,厚炫所积府藏悉斥以招宾从,通聘问于诸藩,不数年顿尽,三十一年(1603年)薨。子敬王常k24h312.jpg嗣,四十三年(1615年)薨。子由本嗣,国亡窜闽中”。
    《明史·益王传》说益藩末王名由本,明亡后逃往福建。同书卷一○四《诸王世表·益王表》亦云:“王由本,敬庶三子,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以镇国将军进封嘉善王,三十九年(1611年)改封世子,四十五年(1617年)袭封。”关于益末王,清修《建昌府志》有不同记载,该书卷六云:“益定王朱由木,号正寰,《明史》木作本,敬庶三子,万历三十五年以镇国将军进封世子,四十五年袭,崇祯七年(1634年)薨,谥曰定,子慈炱袭”;“益末王朱慈炱,号涵素,益府《世系》,定嫡一子,崇祯九年(1636年)袭封。乙酉(1645年,南明弘光元年)走闽,复入粤,次年死”。这两种不同的文献对于益府末王的名讳、在位时间的记载迥异。
    1982年3月,江西省文物工作队在南城清理了益王朱由木及其元妃黄氏(卒于天启五年,1625年)、待追封次妃王氏的合葬墓[12],出土的三方圹志解决了史籍留下的疑问。翰林院撰写的益王圹志文谥号处留缺,二妃墓志则称其为“先王”,据此可知墓主下葬时尚未得谥,但益王圹志却明确镌有“王讳由木,于端王为六世孙”等字,据此可以肯定《明史》“由本”之名系误载。又圹志云:朱由木生于万历十六年(1588年)六月二十三日,卒于崇祯某年(志文残缺),某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合葬。另据保存完好的王妃墓志记载,她在朱由木死后“丧过乎哀”,“遂于今崇祯七年(1634年)甲戌十月初八日寅时,后先王二百六日而薨”。据此志文推算,朱由木当卒于崇祯七年三月,以陈垣先生《二十史朔闰表》核准,当为三月初十日。
    益王墓志证明,朱由木已先于明亡前十年以寿终,而并非“国亡窜闽中”,明亡时在位的末代益王是由木之子,即以“益世子”身份题立圹志的朱慈炱。朱由木圹志记载,墓主有七个儿子,另结合两妃残圹志体例推断,慈炱应为嫡出长子。《建昌府志》关于由木、慈炱父子的记载是基本正确的。末王慈炱于南明弘光元年(1645年)南京失守后“捐赀募士,以建昌起”[13],举义抗清,后入福建投奔隆武帝,再随其残部逃至广东,隆武二年(1646年)在广州被清兵杀害。《清世祖实录》在记广州被杀明诸宗室时有“益王思k24h313.jpg”之名[14],应即慈炱。
    关于益定王朱由木,还有一点要说明的是,“由木”并非其本名。明代宗室命名有一定规则,太祖诸子自太子以下每府各赐二十字为行辈用字,自太祖孙辈起每辈用一字为名上一字,其下一字则必用五行偏旁,取五行相生(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之意,世代相传。益定王为燕系第十一辈即“由”字辈,其名下一字当为“木”旁某字,按惯例不应直接用五行字。1979年,江西省文物工作队在南城清理了定王祖父宣王翊鈏的墓[15],据出土的《益宣王墓志》云,益宣王卒于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二月二十五日,有十八子、十四孙,长子即益世子(后来的敬王)常k24h312.jpg,“世子之子名由校,实元孙也”。如此,则“由校”即“由木”之本名。益宣王死后两年多,即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十一月十四日,当朝皇太子之长子(神宗长孙,即熹宗)诞生,次年二月初三日以皇长孙百日诏告天下臣民并朝鲜,二十五日皇长孙命名为由校[16]。益藩之由校大约在此时即以卑避尊,不敢再用本名,只好去“交”存“木”,名“由木”,尽管他已经十九岁。
    益藩共七王,传七世,其世系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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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代益王墓皆在江西南城,除宣王、定王外,端王、庄王二人的墓葬也已经清理发掘[17],其余几座王陵大多已遭破坏。历代益王墓的清理发掘,特别是诸王墓志的出土,为我们研究益藩诸王家族史提供了更多的资料,完全可以重写一篇更充实的《益王传》。现仅据四王墓志,将历代益王生卒及其妻、子情况简述如下:
    益端王朱祐槟,宪宗庶六子,母庄懿德妃张氏。生于成化十五年(1479年)正月初四日,二十三年(1487年)七月封益王,嘉靖十八年(1539年)八月二十四日薨。王妃彭氏。生四子二女。
    益庄王朱厚烨,端王嫡长子,母妃彭氏。生于弘治十一年(1498年)十月十一日,正德四年(1509年)封益世子,嘉靖二十年(1541年)二月十二日袭封益王,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五月二十二日薨。王妃王氏,继妃万氏。无嗣。
    益恭王朱厚炫,端王嫡次子,母妃彭氏。原封崇仁王,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继兄庄王嗣益王位。王妃吴氏。子五人。
    追封益昭王朱载增,恭王嫡长子,母妃吴氏。原封崇仁王长子,卒于父袭王位前。王妃郑氏。
    益宣王朱翊鈏,昭王嫡长子,母妃郑氏。生于嘉靖十六年(1537年)七月二十三日,初封崇仁王长孙,恭王即位后封益世孙,万历八年(1580年)六月初十日袭封益王。万历三十一年二月二十五日薨。王妃李氏、继妃孙氏、次妃李氏。子十八人(《明史·诸王世表》作十九人)。
    益敬王朱常k24h312.jpg,宣王嫡次子(《益宣王墓志》称为嫡长子,实际长子早夭未计入,此从《诸王世表》),母妃孙氏。卒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子十一人。王妃黄氏,次妃颜氏。
    益定王朱由木,敬王庶三子(《益宣王墓志》称为“元孙”),母妃颜氏,余俱见前。
    益末王朱慈炱,定王嫡长子,母妃黄氏,余俱见前。《罪惟录》云其世子后投奔永历帝。
    5.关于福王常洵的谥号
    福王常洵,明神宗第三子,是晚明宫廷斗争的核心人物之一,又因贪婪成性,故颇为时论所讥。崇祯十四年(1641年),李自成攻克洛阳,常洵被杀。《明史》中的《诸王传》、《诸王世表》都称之为“福恭王”,可知其谥曰“恭”。清初计六奇《明季南略》记载,福王由崧称帝南京后追尊先人时亦云:“尊福恭王为恭皇帝,王妃曰孝诚皇后,生母邹氏曰仁寿皇太后……。”[18]看来常洵的谥号在清初似无疑问。
    1924年,福王朱常洵的墓志在河南孟津被盗出土,1986年此志为孟津县文管会征集[19]。圹志榜题“大明福忠王圹志”,志文云:“王讳常洵,乃神宗显皇帝之第三子,母恭恪惠荣和靖皇贵妃郑氏。万历十四年(1586年)正月初五日生,二十九年(1601年)十月十五日册封为福王,四十二年(1614年)三月二十四日之国河南河南府。……崇祯十四年(1641年)正月二十日突有流贼数万攻陷府城,民军逃窜,王独挺身抗节,指贼大骂,二十一日遂死难焉。一时宫眷内官相率赴义,冒刃投缳者百余人。王享年五十六岁,妃邹氏,子一人。讣闻,上辍朝三日,特遣戚监科诸臣诣府察勘,予祭葬从优,一切丧礼视诸藩倍厚,赐谥曰忠。……以崇祯十六年(1643年)正月初八日葬于邙山之原。”《福忠王圹志》谓常洵益曰“忠”,与史书所记不同。谥法乃国家大典,圹志虽多谀文,但断不敢任意改谥,所以常洵之谥当以“忠”为是,“恭王”或系由南明追封“恭皇帝”讹传而来。
    《福忠王圹志》对常洵的评价有很多言过其实的溢美之辞,仅以其被杀为例,《圹志》云:“王独挺身抗节、指贼大骂。”便与明清之际的文献记载严重相悖。一般都认为常洵在洛阳城破时逃匿至迎恩寺中,后被搜出。在农民军面前,常洵并没有“挺身抗节”,更不敢“指贼大骂”。《烈皇小识》云:“王见自成,泥首乞命,自成历数其罪,遂遇害。”[20]《明季北略》讲常洵被搜出时,在籍兵部尚书吕维祺告诫他“名义甚重,毋自辱”;十三岁的小太监崔升也劝他宁死勿屈,并“抱王不去”,但常洵还是希望能徼幸被饶过,结果被杀,“王体肥,重三百余斤,贼置酒大会,以王为?{,杂鹿肉食之,号‘福禄酒’”[21]。《鹿樵纪闻》也说常洵被“脔分股割,与鹿肉同烹,群贼胪食,名曰‘福鹿宴’”[22]。贪暴的常洵得到了酷虐的惩罚,故而明朝遗民多记此事以快笔端。不过,常洵是否真的被杀而分食,《明史·福王传》却?没有明确的记载,该《传》云,福王被杀后,“两承奉伏尸哭,贼捽之去。承奉呼曰:‘王死某不愿生,乞一棺收王骨,虀粉无所恨。’贼义而许之。桐棺一寸,载以断车,两人即其旁自缢死”[23]。看来,这个疑问的最终解决,还有待于更多的资料发现。
    从以上诸项考补中我们可以看出,《明史·诸王传》误载和缺载大多发生于明末诸王中,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史料不足征。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考察:
    其一是晚明官私史书的缺乏。嘉靖万历时期,一些士大夫私修国史,其中虽有规模较大者,如徐学聚的《国朝典汇》、何乔远的《名山藏》等,但这些史书叙事多止于嘉、隆、万三朝。另外更重要的是,崇祯朝没有正规的《实录》,史语所校印本《明实录》的“附录”收有三种崇祯朝史料,其中《明□宗□皇帝实录》只有天启七年九月至十二月;《崇祯长编》六十六卷起于天启七年八月,止于崇祯五年十二月,另附《痛史》本《崇祯长编》两卷,起于崇祯十六年十月至十七年三月,都不完整;再有《崇祯实录·怀宗端皇帝实录》十七卷,崇祯十七年年各一卷,则又过于疏略。这种基本史料的匮乏为修治《明史》者带来了困难。因此,崇祯朝袭封诸王,如晋王审烜、德王由k24h315.jpg、益王慈炱、衡王由棷等多被漏载,他们的父兄被误指为该藩末代王。
    其二是清初形成、编辑的一些史料也存在着严重的问题。众多的私家记载多在禁毁之列,收藏已冒风险,更不可能备史馆存查。官修《清实录》在对待故明诸藩王问题上则多有忌讳之辞和误记、漏记。以两次大规模集中屠杀故明藩王为例,一次是顺治三年(1646年)五月,查获鲁王、荆王、衡王世子金玉银印,于是“鲁王等十一人伏诛”[24],但这十一人到底都是谁,却没有具列。第二次是这年岁末,广州被攻克,随唐王聿k24h316.jpg(绍武帝)逃至广州的诸王差不多全被屠杀;次年二月,征南大将军多罗贝勒博洛奏报:“广州府为唐王朱聿钊弟聿鐭僭号绍武,署两广总督事佟养甲、署提督李成栋帅师进剿,斩聿鐭并伪周王肃k24h317.jpg、益王思k24h313.jpg、辽王术雅、邓王器檙、钜野王寿锄、通山王蕴钺、高密王弘椅、仁化王慈魶、鄢陵王肃汭、南安王企垅、周王世子恭棎、辽王世子俨鐐、宗姓由梧、慈k24h318.jpg,获伪王及文武官员印记共三百九十颗,广郡悉平。”[25]以《明史》之《诸王传》、《诸王世表》等文献考之,这篇奏疏对于被杀诸王的封爵、名讳错写甚多[26]。到《明史》定稿时,清政府对大肆屠杀明宗藩的历史极力掩饰,史官们因而也不敢去详辨史料,甚至对那些见诸本朝《实录》先降后杀的故明诸藩也不予记载。于是明诸末代藩王的结局,不是说被李自成、张献忠所杀,便是以“被执”、“降于我大清”甚至“不知所终”等词为归结。
    墓志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实物资料,它准确地提供了墓主的生卒年月和生平简历,据此足以补史传之缺误。明末一些藩王身世之谜,如查继佐《罪惟录》中“韩王本铉”的身世问题,《清世祖实录》中被杀之鲁王与《明史·诸王传》中崇祯十五年(1642年)清兵破兖州时“被执死”的鲁王以派及南明鲁监国以海三者的关系等,都可以借助于这些人本身或与之有关的墓志资料来破解。当然,墓志也有它的缺陷,最显著的莫过于谀辞充溢,这在前引《福忠王圹志》时已作了说明。这就要求我们在引用墓志时要慎重,务必佐以其它史料。另外,就笔者所知的明代宗藩圹志来看,所称墓主之齿序大多不是自然齿序。夭亡之子不被序齿,这种现象在前面益藩诸王事实考订时已涉及到,又比如湖北江陵出土的《辽简王圹志》称朱植为明太祖第十四子[27]、宁夏同心出土的《庆靖王圹志》称朱k24h319.jpg为太祖第十五子[28]、江西新建出土的《宁献王圹志》称朱权为太祖第十六子[29]等,这三人实际应为明太祖之第十五、十六、十七子,三方圹志均未将早夭之太祖第九子赵王朱杞序齿。由此看来,在明代宗藩圹志中夭亡者不序齿似乎是通例,但明历朝《实录》对于夭亡皇子序齿与否却是体例不一。因此,要考察明代帝王及其子孙的自然齿序、实际生育状况,并不能单凭墓志,还应与《明史》之《诸王传》、《诸王世表》及有关文献互校。
    注释:
    [1]郭勇等:《明晋裕王墓的清理工作》,《文物参考资料》1956年第6期。
    [2]《清世祖实录》卷七,顺治元年八月壬戌;卷八,顺治元年九月戊戌;卷十六,顺治二年五月已丑、五月丁酉。
    [3]清·谈迁:《国榷》卷一○四,弘光元年。
    [4]郑克晟:《试论多尔衮对明皇室态度之演变》,载《清王朝的建立、阶层及其他》,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5]《明宪宗实录》卷三二,成化二年七月甲申。
    [6]《明太祖实录》卷一九八,洪武二十二年十二月庚戌。
    [7]山东省博物馆:《发掘明朱檀墓纪实》,《文物》1972年第5期。
    [8]此圹志见蚌埠市博物展览馆《明汤和墓清理简报》,《文物》1977年第2期。
    [9]郭远谓:《南昌明宁康王次妃冯氏墓》,《考古》1964年第4期。
    [10]《明武宗实录》卷一七五,正德十四年六月丙子。
    [11]明·郑晓:《今言》卷一;明·何乔远:《名山藏》卷三七《分藩记二》。
    [12]江西省文物工作队:《江西南城明益定王朱由木墓发掘简报》,《文物》1983年第2期。
    [13]清·查继佐:《罪惟录》“列传”卷四,“益王”。
    [14]《清世祖实录》卷三○,顺治四年二月乙未。
    [15]江西省文物工作队:《江西南城明益宣王朱翊鈏夫妇合葬墓》,《文物》1982年第8期。
    [16]《明神宗实录》卷四一八,万历三十四年二月壬寅、甲子。
    [17]江西省博物馆:《江西南城明益王朱祐槟墓发掘报告》,《文物》1973年第3期;江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江西南城明益庄王墓出土文物》,《文物》1959年第1期;陈文华:《江西南城明代朱厚烨墓发掘简报》,载江西省博物馆:《江西省考古资料汇编·封建社会部分(下)》,1977年内部刊印。益恭王墓志1987年发现,见1988年第13期《中国文物报》,但志文未公布。
    [18]清·计六奇:《明季南略》卷二,“追尊帝后”。
    [19]李献奇等:《明福王朱常洵圹志》,《中原文物》1987年第3期。
    [20]清·文秉:《烈皇小识》卷七。
    [21]清·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一七,“李自成陷河南府”。
    [22]清·吴伟业:《鹿樵纪闻》卷下,“闯献发难”。
    [23]《明史》卷一二○,《福恭王传》。
    [24]《清世祖实录》卷二六,顺治三年五月壬戌。
    [25]《清世祖实录》卷三○,顺治四年二月乙未。
    [26]唐王聿键误写作聿钊,其弟聿k24h316.jpg误写为聿鐭;周王肃k24h317.jpg、周王世子恭棎应为周藩东会王肃k24h317.jpg、东会王长子恭棎;益王思k24h313.jpg应为益王慈炱;辽王术雅、辽王世子俨鐐应为废辽藩长阳王术雅、长阳王长子俨鐐;邓王器檙应为唐藩德安王器檙;钜野王寿锄应为鲁藩故钜野王位下某爵寿锄;通山王蕴钺应为楚藩通山王位下某爵蕴钺;高密王弘椅应为鲁藩故高密王位下某爵弘椅;南安王企垅应为岷藩废南安王彦泥之玄孙企k24h320.jpg
    [27]荆州地区博物馆等:《江陵八岭山明代辽简王墓发掘简报》,《考古》1995年第8期。
    [28]牛达生:《宁夏同心县出土明庆王圹志》,《考古与文物》1981年第4期。该文认为以朱k24h319.jpg为皇十五子是“靖难之变”的产物。
    [29]陈文华:《江西新建明朱权墓发掘》,《考古》196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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