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史 |
明代天地会资料的新发现
马世长
【专题名称】明清史
【专 题 号】K24
【复印期号】1996年06期
【原文出处】《文物》(京)1996年08期第59-61页
对天地会这一民间结社组织的研究，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然而关于天地会起源的年代，则存在诸多歧异。
《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卷Ⅱ“天地会”条称，天地会为：“清代秘密结社。又名‘洪门’，俗称‘洪帮’。是清代历史上一个重要秘密结社组织。”
“天地会创立的时间，有几种不同说法，一说为郑成功部下陈永华所创，一说起于康熙十三年。一说起于雍正年间。近年又有起于乾隆二十六年、三十二年的说法，至今仍无定论。”总之，多数学者将天地会起源年代限定在清代康、乾之世。
诸家在天地会起源年代问题上的分歧，实由于所据史料的不同。
主康熙甲寅年（1674年）说者，有孙中山、陶成章、肖一山、罗尔纲等先生。其立论之依据，是天地会的秘密文件和该组织内部的传说。
持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说者，以蔡少卿、秦宝琦先生为代表。其史料根据主要是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闽浙总督伍拉纳的奏折。
罗照先生近年潜心于天地会有关遗迹、遗物、地方文献以及天地会传说等资料的调查与收集。曾频繁往来于京闽、京粤之间，寻觅线索，深入踏查，所获颇丰。他根据迄今已收集到的种种资料判断，天地会组织在明崇祯时期应该已经出现，“洪门”组织在清顺至时期已经形成，而早期天地会的核心组织，是一个特别的佛教派别——香花僧。
王重民先生认为，天地会组织始于明代，撰有《天地会始于明季说》一文，载于《子曰丛刊》第五辑。王先生是根据明末潘季驯《兵部奏疏》中《擒获妖党》一疏。明万历十年二月十日，苏松常镇兵备道揭帖称：拿获甘露寺僧汪元洪等。汪元洪供认，他有异姓兄弟十人，北方五人，名曰北票；南方五人，是为南票。王先生认为，异姓兄弟以票为号，与洪门组织相合，故洪门始于明季。
综其上述，不难发现：天地会研究的不断深入与天地会起源年代诸说的提出，皆与天地会史料的发现相关，因而天地会起源年代问题的最终解决，亦必然要依赖新资料的发现。笔者因一意外机遇，在甘肃河西一座佛教石窟中，发现一则明代天地会资料，现公布于此。或许对治天地会史之学者，有些许参考价值。
1994年夏，我与在北京大学考古系作博士后的李裕群和研究生暨远志二同志，配合张掖马蹄寺文管所调查张掖地区佛教石窟。当我们在肃南裕固族自治县马蹄寺石窟的千佛洞区第二窟测量与记录时，发现该窟明代重妆壁画时留下的一方墨书榜记。榜记写在预先设计好的横长形的题榜上，其墨书文字清晰可辨，文字内容是当地天地会会众集资重妆佛像的经过。今将榜题文字内容迻录如后，行前数字表示行数，为笔者所加，文字中的别体、简体字在括号中标出本字（图一、二）：
图一 甘肃张掖马蹄寺石窟新发现的明代天地会榜记
1 大明国陕西行都司甘州城南
2 新开小满渠李明堡地
3 方各氏庄居住奉
4 佛舍金信士杨禄室人王氏
5 男杨添库张氏
6 孙剌麻失（施）艮（银）一刃（两）
7 信士张德室人朱氏张国化
8 合家艮（银）三钱
9 信士朱汉 氏 艮（银）二钱
10 信士马玉
11 信士乃廷卒 杨氏艮（银）一钱
12 信女南氏艮（银）一钱众等舍金一厘
13 信士代良臣 左希明艮（银）三钱汪福
14 陈氏艮（银）二钱
15 雷国甫 金氏艮（银）一钱
16 天地会一会二十名施米三斗买金半厘
17 万历四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
18 永昌水磨川进香信士花廷文
19 赵应凤马步云张得思张应文
20 毛奉蛟毛奉朝张应魁毛国税
21 周孝
22 大明万历二十八年九月金到
墨书榜题中包含两条不同年代的题记。1至16行、第22行，写于明万历二十八年，另一则题记，17至21行，是九名来自新昌水磨川的佛教信徒到此进香，利用原题记的空白处补写题记，内容与万历二十八年题记内容无涉。
马蹄寺石窟位于甘肃省张掖地区裕固族自治县马蹄区的祁连山境内，距张掖市约60公里。窟群包括若干小的窟区，千佛洞区即其一。第二窟是一个典型的中心柱窟，窟高约5米，南壁、北壁东端均有残损。中心柱为方形柱体，四面开龛造像或于柱壁贴影塑佛、菩萨之类造像，时代属于北朝早期。南、西、北壁表层壁画为明代重绘，有佛、菩萨和罗汉等内容。我们发现的题记位于南壁西端的中部。
图二 马蹄寺新发现的明代天地会榜记录文
题记中之甘州即张掖，明代隶属陕西行都司。小满渠，题记指明在甘州南，其位置正值从张掖市至马蹄寺的途中，今仍有小满乡。题记主要是记载李明堡的一群佛教信徒集资，购买黄金以妆銮佛像。明万历二十八年九月，集资工作完成，所购黄金已办妥，估计已将此金送至石窟，故请人于壁上题写了集资经过和参与人。由题记年代可知，千佛洞二窟明代壁画，重绘于万历二十八年前后。
集资的人士中除已具名者外，还有天地会会众二十人。这二十人并未写明姓氏，是施舍数量不多，抑或是另有别的原因，耐人寻味。
张掖马蹄寺千佛洞发现的这则明人题记清楚地表明，至迟在明万历年间，河西甘州附近已有名曰“天地会”的民间结社组织。该组织已具有相当规模，设有若干分会，其分会一会之众至少有二十多人，成员主要是农民。从会众集资舍金重妆佛像，说明这里的天地会是佛教信徒的结社组织。佛教信徒的民间组织——邑社，起源甚早，是佛教在中国传播、发展的产物，至迟在十六国、北魏时期已经出现。邑人集资共同雕造佛像、佛教造像碑之举，屡见于各地石窟或佛教遗物的铭刻题记中。到了明代，这种民间结社除了从事佛事活动外，其他活动的内容和性质尚不能详知，有待进一步研究。
河西明代之天地会与东南沿海地区天地会名称之完全一致，恐非纯属偶然，其间似乎存在某种联系。因而在探讨天地会之起源时，不应仅限于闽、粤沿海一带。如果今后在甘肃河西一带进一步发现天地会的其他资料，我们不会感到意外。
【专 题 号】K24
【复印期号】1996年06期
【原文出处】《文物》(京)1996年08期第59-61页
《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卷Ⅱ“天地会”条称，天地会为：“清代秘密结社。又名‘洪门’，俗称‘洪帮’。是清代历史上一个重要秘密结社组织。”
“天地会创立的时间，有几种不同说法，一说为郑成功部下陈永华所创，一说起于康熙十三年。一说起于雍正年间。近年又有起于乾隆二十六年、三十二年的说法，至今仍无定论。”总之，多数学者将天地会起源年代限定在清代康、乾之世。
诸家在天地会起源年代问题上的分歧，实由于所据史料的不同。
主康熙甲寅年（1674年）说者，有孙中山、陶成章、肖一山、罗尔纲等先生。其立论之依据，是天地会的秘密文件和该组织内部的传说。
持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说者，以蔡少卿、秦宝琦先生为代表。其史料根据主要是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闽浙总督伍拉纳的奏折。
罗照先生近年潜心于天地会有关遗迹、遗物、地方文献以及天地会传说等资料的调查与收集。曾频繁往来于京闽、京粤之间，寻觅线索，深入踏查，所获颇丰。他根据迄今已收集到的种种资料判断，天地会组织在明崇祯时期应该已经出现，“洪门”组织在清顺至时期已经形成，而早期天地会的核心组织，是一个特别的佛教派别——香花僧。
王重民先生认为，天地会组织始于明代，撰有《天地会始于明季说》一文，载于《子曰丛刊》第五辑。王先生是根据明末潘季驯《兵部奏疏》中《擒获妖党》一疏。明万历十年二月十日，苏松常镇兵备道揭帖称：拿获甘露寺僧汪元洪等。汪元洪供认，他有异姓兄弟十人，北方五人，名曰北票；南方五人，是为南票。王先生认为，异姓兄弟以票为号，与洪门组织相合，故洪门始于明季。
综其上述，不难发现：天地会研究的不断深入与天地会起源年代诸说的提出，皆与天地会史料的发现相关，因而天地会起源年代问题的最终解决，亦必然要依赖新资料的发现。笔者因一意外机遇，在甘肃河西一座佛教石窟中，发现一则明代天地会资料，现公布于此。或许对治天地会史之学者，有些许参考价值。
1994年夏，我与在北京大学考古系作博士后的李裕群和研究生暨远志二同志，配合张掖马蹄寺文管所调查张掖地区佛教石窟。当我们在肃南裕固族自治县马蹄寺石窟的千佛洞区第二窟测量与记录时，发现该窟明代重妆壁画时留下的一方墨书榜记。榜记写在预先设计好的横长形的题榜上，其墨书文字清晰可辨，文字内容是当地天地会会众集资重妆佛像的经过。今将榜题文字内容迻录如后，行前数字表示行数，为笔者所加，文字中的别体、简体字在括号中标出本字（图一、二）：
图一 甘肃张掖马蹄寺石窟新发现的明代天地会榜记
1 大明国陕西行都司甘州城南
2 新开小满渠李明堡地
3 方各氏庄居住奉
4 佛舍金信士杨禄室人王氏
5 男杨添库张氏
6 孙剌麻失（施）艮（银）一刃（两）
7 信士张德室人朱氏张国化
8 合家艮（银）三钱
9 信士朱汉 氏 艮（银）二钱
10 信士马玉
11 信士乃廷卒 杨氏艮（银）一钱
12 信女南氏艮（银）一钱众等舍金一厘
13 信士代良臣 左希明艮（银）三钱汪福
14 陈氏艮（银）二钱
15 雷国甫 金氏艮（银）一钱
16 天地会一会二十名施米三斗买金半厘
17 万历四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
18 永昌水磨川进香信士花廷文
19 赵应凤马步云张得思张应文
20 毛奉蛟毛奉朝张应魁毛国税
21 周孝
22 大明万历二十八年九月金到
墨书榜题中包含两条不同年代的题记。1至16行、第22行，写于明万历二十八年，另一则题记，17至21行，是九名来自新昌水磨川的佛教信徒到此进香，利用原题记的空白处补写题记，内容与万历二十八年题记内容无涉。
马蹄寺石窟位于甘肃省张掖地区裕固族自治县马蹄区的祁连山境内，距张掖市约60公里。窟群包括若干小的窟区，千佛洞区即其一。第二窟是一个典型的中心柱窟，窟高约5米，南壁、北壁东端均有残损。中心柱为方形柱体，四面开龛造像或于柱壁贴影塑佛、菩萨之类造像，时代属于北朝早期。南、西、北壁表层壁画为明代重绘，有佛、菩萨和罗汉等内容。我们发现的题记位于南壁西端的中部。
图二 马蹄寺新发现的明代天地会榜记录文
题记中之甘州即张掖，明代隶属陕西行都司。小满渠，题记指明在甘州南，其位置正值从张掖市至马蹄寺的途中，今仍有小满乡。题记主要是记载李明堡的一群佛教信徒集资，购买黄金以妆銮佛像。明万历二十八年九月，集资工作完成，所购黄金已办妥，估计已将此金送至石窟，故请人于壁上题写了集资经过和参与人。由题记年代可知，千佛洞二窟明代壁画，重绘于万历二十八年前后。
集资的人士中除已具名者外，还有天地会会众二十人。这二十人并未写明姓氏，是施舍数量不多，抑或是另有别的原因，耐人寻味。
张掖马蹄寺千佛洞发现的这则明人题记清楚地表明，至迟在明万历年间，河西甘州附近已有名曰“天地会”的民间结社组织。该组织已具有相当规模，设有若干分会，其分会一会之众至少有二十多人，成员主要是农民。从会众集资舍金重妆佛像，说明这里的天地会是佛教信徒的结社组织。佛教信徒的民间组织——邑社，起源甚早，是佛教在中国传播、发展的产物，至迟在十六国、北魏时期已经出现。邑人集资共同雕造佛像、佛教造像碑之举，屡见于各地石窟或佛教遗物的铭刻题记中。到了明代，这种民间结社除了从事佛事活动外，其他活动的内容和性质尚不能详知，有待进一步研究。
河西明代之天地会与东南沿海地区天地会名称之完全一致，恐非纯属偶然，其间似乎存在某种联系。因而在探讨天地会之起源时，不应仅限于闽、粤沿海一带。如果今后在甘肃河西一带进一步发现天地会的其他资料，我们不会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