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译世界学术名著

[英]霍布斯《利维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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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论这种黑暗所产生的利益以及其归属于谁的问题

  


  西塞罗非常推崇地提到罗马人中一位姓卡西的严厉法官在刑事案件方面所订立的一种习惯法。那便是在证人的证据不充分时询问原告,“对他有什么利益”也就是被告在这一事情上所取得的或打算取得的利益、荣誉或其他满足是什么。因为在所有的推定中,把行为者的情形说明得最清楚的莫过于行为的利益。我在这里打算根据同一法则来考查一下,究竟是哪些人在我们这一部分基督教世界里用一些与人类和平社会相冲突的学说把人民迷惑了这样久。

  首先,关于今世在地上的卫道教会就是上帝的国(即荣耀的国或福地,而不是神恩的国,后者只是福地的许应)这种错误的说法便牵连着以下各种世俗的利益。第一,教会的教士和教师因此就有权力成为上帝的公务仆人,并具有管理教会的权利。结果由于教会和国家是同一种人格,他们便成了国家的管理者和统治者。根据这一身份,教皇使所有基督徒国王的臣民相信,违背他的意旨就是违背基督本身;在他和所有其他国王(被灵权一字迷惑住了)之间发生分歧时,就要背其他们的合法主权者,这实际上就是统治全部基督教世界的太上皇。原因是这样:他们最初虽然是在皈依基督教的罗马皇帝之下、并在罗马帝国范围内(这一点他们自己也承认),以从属于世俗国家的教皇职位的名义被授与基督教义最高教士的权利的,然而在帝国分裂和瓦解以后,就不难在已经服从他们的人民头上强加上另一种权利,也就是圣彼得的权利。这不但是打算用来保全他们自称具有的整个权力,而且要把这一权力扩展到皈依基督教的行省中去,虽然这些行省已经不再联合在罗马帝国之中了。考虑到人们的统治欲,这种太上皇的利益就是一种充分的推断,说明声称具有并长期享有这一王位的教皇就是编造“今世在地上的教会是基督的国”这一教义,并以此夺得这一王位的人。因为承认这一点之后,我们就必须认为基督在我们之中有一个代治者存在,他的谕令由这代治者告诉我们。

  当许多教会否认了这种教皇的太上权力之后,人们于是就有理由推断:所有这些教会的世俗主权者都应当从这一太上权力中收回自己手中原先拥有、而又轻率地放走的那些权力。在英格兰事实上就是这样,只不过国王用来管理教会当局的人由于主张自己的职务是根据神权而来的,看来纵使没有篡夺驾凌于世俗权力之上的最高地位,也篡夺了与世俗权力分庭抗礼的独立地位。同时,看起来他们只不过是在承认国王拥有任意剥夺他们行使职权的权利的情况下,才篡夺了这种地位的。

  但在长老会具有这种职权的地方,虽然罗马教会的许多其他教义都禁止传播了;但关于基督的国已经到临、并已从救主复活时开始这一教义则仍然保留着。不过这“对他们有什么利益”呢?他们希图从这里得到什么利益呢?这就是教皇所希图的那一目的——对百姓具有主权。人们把自己合法的君主开除教籍时,除开是为了革除他在自己王国中的一切侍奉神的公务职位,并且在他以暴力来恢复这种职位时能用暴力来抵抗他以外还有什么呢?当人们不得到世俗主权者的批准就将任何一个人开除教籍时,除开是剥夺了他的合法自由、也就是篡夺了一种统治自己弟兄的非法权力以外,又是什么呢?

  因此,制造出这种宗教中的黑暗的人便是罗马教会和长老会的教士。

  在这一项之下,我还要提出他们获得这一宗教主权以后,有助于其保持这种灵权的一切说法。首先要提出的说法是“教皇在他的公务职权方面是不可能犯错的”。因为相信这一点正确的人,谁又会不心甘情愿地服从他的一切命令呢?

  其次,有一种说法认为不论是在哪个国家中,所有其他的主教的权利都既不是直接从上帝那里得来的,也不是间接从世俗主权者那里得来的,而是从教皇那里得来的。由于这一说法,基督教国家中便出现了许多有权势的人(主教就是这种人),他们要依靠教皇并且要服从他,虽然他是一个外国君主。通过这种方式,他就能能对于不服从他的意愿并按照他的利益进行统治的国家发动内战,他也确实发动了许多次这种内战。

  第三种说法是这些主教、所有其他教士以及所有的修士和辅理修士都可以豁免世俗法权的管辖。因为通过这种方式,每一个国家便都有一大部分人得到法律的好处,并且受到世俗国家的权力保护,然而却可以不负担公共开支,而且可以不和其他臣民一样由于自己的罪行而受到惩罚。这样一来,他们便不害怕任何人,而只惧怕教皇。并且会依附于他,支持他的太上皇位。

  第四,是把祭司(也就是献祭者)的称号赋与他们的教士(在《新约》中就是长老。

  这职位在上帝是犹太人的王时,在犹太人中是世俗主权者和上帝的代治者的称号。还有,他们也把主的晚餐当成一种祭献,使人民相信教皇对所有的基督徒都具有摩西和亚伦对犹太人的那种权力,那便是大祭司当时所具有的一切世俗和宗教权力。

  第五,婚姻是一种圣礼的说法,使圣职者能审定婚姻是否合法,这样他们就可以审定哪些儿童是合法婚姻的子嗣,于是也就能审定世袭王国的继承权。

  第六,禁止祭司结婚可以保证教皇对国王的统治权。因为国王如果是一个祭司,他就不能结婚并将王国传与他的后裔;如果他不是一个祭司,那么教皇便自称对他和他的人民具有祭司的教权。

  第七,从秘密忏悔中,他们对国王们和世俗国家的大人物们的阴谋便能获得比这些人对教会国家的阴谋所能获得的更好的情报,并用这种办法来保证他们的权力。

  第八,通过圣者的列圣和宣告殉道者,来保证自己的权力。因为这样一来,当教皇通过开除教籍宣布世俗主权者为异教徒或教会的敌人(根据他们的解释便是教皇的敌人)时,就可以诱使头脑单纯的人誓死不屈地顽抗世俗主权者的法律或命令。

  第九,他们还通过赋与每一个祭司以制造基督、规定忏悔以及赦免与保留罪等权力来保证自己的权力。

  第十,圣职人员由于炼狱、外功折罪和赦罪符等说法,而发财致富。

  第十一点,由于运用魔鬼学和符咒以及与此有关的东西,他们使(或自以为使)人民更加畏惧他们的权力。

  最后,大学(全都是根据教皇的权力设立和管辖的)中所教导的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伦理学和政治学,以及毫无准则的区分之说,粗陋的术语和经院学者的含糊用语等等,都帮助他们使这些错误不被察觉,并使人错误地把虚妄哲学的鬼火当成了福音之光。

  以上这些如果还嫌不够,我还可以另外再提出他们的其他一些黑暗学说;这些学说的利益显然有助于建立非法权力以辖治基督教臣民的合法主权者。或是对这种权力建立起来后加以维持有好处,还可能对维持这种权力的人的世俗财富、荣誉和权柄有好处。

  因此,根据前面所说的“对他们有什么利益”的法则,我们便可以完全公道地宣称,教皇、罗马教会的教士以及其他使人们坚信今世现存的教会就是《新约》和《旧约》中所提到的上帝国那种错误言论的集团肇始了这一切性灵的黑暗。

  那些皇帝以及其他基督教徒主权者让这些错误学说和教士们对他们职权的同类侵犯在自己的政府下不声不响地发展,为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东西和他们的臣民带来了不安;他们虽然是由于对后果缺乏预见、对传道士的计谋缺乏领悟而遭受了这样的侵害,但却可以认为是他们自己和臣民所受损失的帮凶。因为如果没有他们的批准,煽惑乱众之说一开初就不可能公开传布。我说的是他们在开始时是可以阻止这些学说传布的。然而当人民一旦被这些宗教人物迷住了心窍以后,任何人便都想不出办法来补救。至于上帝(他对人们危害真理的一切阴谋诡计从来都是及时地予以摧毁的)赐予的补救办法,我们就要谨候神恩了;他很多时候让他的敌人的野心极度扩张,并高度发展,使得由此而产生的暴乱把他们的前人小心翼翼地封住的眼睛打开,并让他们由于抓得太多反而全都丢了;正象彼得的网由于鱼太多、一阵挣扎而被弄破了一样。然而有些人没有耐心,在他们的臣民的眼睛还没有被打开的时候就力图抵抗这种侵犯,结果只是助长了他们所要抵抗的势力。因此我便不责备腓特烈大帝为我国人教皇安德良执鞭坠蹬,因为他的臣民当时的倾向就是那样,他要是没有那样做的话,就不可能继承帝国了。我所要谴责的是另一些人,他们开初时权力是完整的,但由于让这种说法在他们自己领域内的大学中制造出来,于是当以后各届教皇插足到一切基督教主权者的宝座中来、任意蹂躏凌虐他们和他们臣民时,充当了为他们执鞭坠蹬的人。

  人们臆造的东西是怎样编织成的、还会怎样解开;方法一样,只是次序倒过来了。

  上述这个蜘蛛网开始于一些权力的因素,诸如智慧、谦卑、诚挚和使徒的其他美德;归依基督教的人们服从使徒都是出于敬仰,而不是由于义务。他们的良知意识是自由的,他们的言行除开世俗权力者以外不服从任何人。后来当教会的教民增加时,长老们便聚会讨论应当宣教什么,于是就在承担义务,不教导违反他们的会议所规定的东西的情况下,他们使人认为百姓因此就有义务要服从他们的教义,如果有人拒绝时,便拒绝和这种人往来(当时称为开除教籍)。这不是把他们当成不信者而不和他们往来,乃是把他们当成不服从的人而拒绝和他们往来,这是对他们的自由所打上的第一个结。以后当长老的数目日益增多,主要城市或省份的长老便取得了管辖地方长老的权力,并给自己封上了主教的称号,这是对基督徒的自由所打上的第二个结。最后,罗马的主教由于帝都的关系,取得了管辖帝国所有主教的权力;这种权力一部分是根据皇帝本身的意旨、一部分是根据最高教长的称号、最后当皇帝过于积弱时,则是根据圣彼得的特权而取得的;这是第三个和最后一个结,也是教皇权力的全部组合和结构。

  因此,分析和解决的办法便要按照同一方式进行;但要从最后打的一个结开始;如我们所见到的英格兰凌驾于政治之上的教会当局的解体,情形便是这样。首先,教皇的权力被女王伊丽莎白全部解除;主教原先根据教皇的权力执行其职权,后来则根据女王及其继承人的权力执行同一职权;只是由于他们保留着“蒙神权派任”这一款式,才被认为是根据直接神权而取得其职权的,这样便解开了第一个结。其后,英格兰的长老推翻了教皇权力,于是便解开了第二个结。几乎就在同时,长老的权力也被剥夺了,于是我们便又归于原始基督教徒的独立状态,每一个人都可以随自己的心愿属于保罗、属于矶发或属于亚波罗。这种情形如果没有竞争、同时又不根据我们对教士的个人感情来衡量基督(保罗曾责备哥林多人有这种毛病),也许便是最好的方式。首先,由于除开道本身以外,应当没有任何权力可以管辖人们的良知意识;而道使信仰在每一个人身上发生作用时,并不永远按照栽种和浇灌的人的目的,而是按照叫它生长的上帝本身的目的。

  其次,有人教导旁人说,每一个小错里都存在着极大的危险,于是便要求自己具有理性的人服从另一人的意见或服从许多其他人的多数意见,这是不合理性的,其情形差不多等于是把自己的得救用掷骰子看单双的方式进行冒险。这些教士们失去自古传下的权力时也不应当感到不高兴。他们应当比谁都清楚,保持权力要依靠取得权力的同一类美德,也就是靠智慧、谦卑、对教义的明晰了解、交谈的诚恳等,而不能通过压制自然科学和天赋理性所产生的道德等方式加以保持。同时也不能用含含糊糊的话,或冒称自己满腹经纶、苦于无法表达来加以保持;同时也不能用装神弄鬼的骗术来保持;或是用那种在教会教士身上不但是过失、而且是丑闻、当他们的权力被压制下去以后就一定会使人在某个时候摔跤的那些过错来加以保持。

  但是自从今世卫道教会就是《新约》和《旧约》中所说的上帝国这一说法流行于世以后,追求这方面的职位的野心和竞争便渐次地显露出来了,尤其是争夺基督的代治者的崇高职位、以及争夺取得了这种主要公职的人那种豪华排场的野心和竞争,一步又一步地变得如此明显,以致使他们失去了教士职位所博得的内心敬仰;因为当时世俗国家里面具有任何权力者中最聪明的人,只要有他们的君主的准许便可以拒绝对他们有任何进一步的服从。于是自从罗马的主教由于自称是圣彼得的继承人而擅踞总主教之位以后,他们整个的各阶层教士或黑暗的王国就可以恰当地比之于妖魔的王国;也就是可以比之于英国老妪关于妖魔鬼怪和关于神鬼在夜晚作祟的神话而不为失当。

  人们如果看一看这庞大的教权原来的情况的话,他就很容易觉察到,教皇之位不过是已死亡的罗马帝国的鬼魂带着皇冠坐在帝国的坟墓上。因为教皇正是象这样骤然间从异教权力的废墟上兴起的。

  他们在教会里和公告的教谕中所用的语言也是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通用的拉丁文,这不是古罗马语言的鬼魂又是什么呢?

  不论是哪一国的妖魔,都只有一个共同的国王,我国有些神话编造者称之为奥伯龙王,但《圣经》中则称之为比西勃——妖魔的王。教士也是不论在哪一个国家的领域中,都只承认一个共同的王——教皇。

  教士是性灵人物和魔鬼的神父。而妖魔鬼怪则是幽灵和鬼魂。妖魔鬼怪呆在黑暗的地方、荒僻的地方和墓地里。教士则在阴暗的教义里面、在修道院中、教会和教皇墓地中行走。

  教士有他们的主教座堂。这种教堂不论是耸立在哪个市镇中,都由于圣水和某种被称为驱魔符的符咒而具有一种力量,可以使这些市镇成为城市,也就是成为都城。妖魔也有它们具有魔力的城堡,而某些巨妖则统治着这些城堡的周围区域。

  妖魔无法抓来责问它们所造成的伤害。教士也是不见于世俗法庭上的。

  教士用形而上学、奇迹、传说和篡改了的《圣经》结合而成的某种咒语使青年人不能运用理智;因之而使他们不论做什么事都不行,只能执行教士命令他们做的事。据说妖魔也是从摇篮里把小孩弄走,把他们搞成天然的傻瓜,一般人因而称之为鬼孩子,并且爱淘气使坏。

  妖魔究竟是在什么魔法窟中施妖法,老太太们没有确定的说法,但教士的魔窟则大家都知道是接受教皇权力管辖的大学。

  当妖魔不高兴什么人时,据说就打发鬼孩子去“整”他们。当教士们不高兴什么世俗国家时,也让他们的鬼孩子(即迷信和受迷惑的臣民)去笰E 惑人心、“整”他们的国王,或是用诺言迷惑一个国王去“整”另外一个国王。

  妖魔是无嫁娶的,但其中却有淫魔和血肉之躯的凡人交媾。教士也是不结婚的。

  教士通过敬畏他们的愚民的奉献和什一税等刮地皮。鬼故事中也说妖魔跑进牛奶场去刮奶油皮大吃特吃。

  妖魔王国中通行的是什么钱币,在鬼故事中没有记录。至于教士则在收受钱财时接受我们大家一样的钱财,而在付钱给别人时给的却是列圣式、赦罪权和弥撒。

  在教皇国与妖魔王国之间,除开这一种以及这类的类似之处以外,还可以补充一点:妖魔除开愚民由于听了老太太或老神话家的神鬼故事而在他们的心中存在以外,在其他地方都不存在。同样的情形,教皇的教权在其本身的世俗主权所辖的领域以外,只存在于受骗的百姓听到虚假的奇迹与传说以及错误的《圣经》解释后,对开除教籍一事所产生畏惧感之中。

  因此,亨利八世和伊丽莎白女王便不难用符咒把他们赶出去了。这个罗马幽灵现在跑出去,在中国、日本和印度等瘠薄的“无水之地上来往传道;但谁又能说他们将来不会回来、甚至带回一群比自己更恶的鬼来,进到这打扫干净的屋子里并住在这里,使这儿最后的景况比先前更不好呢?”因为现在声称上帝国在今世、并企图从中取得不同于世俗国家权力的另一种权力的人不只是罗马教会的教士而已,此外还大有人在。关于政治学理论,我打算要谈的就此告终了。在我复审以后,将公诸国人,请予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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