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我从经验体验到同样的面包,健康时啖之可口,抱病时食之无味;良目爱光亮,而病眼则有羞明之苦;这是不足为奇的。你的正义尚且遭到恶人的憎恨,何况你所造的毒蛇昆虫了,毒蛇昆虫本身也是好的,适合于受造物的下层。恶人越和你差异,便越趋向下流;越和你接近,便越适应上层受造物。我探究恶究竟是什么,我发现恶并非实体,而是败坏的意志叛离了最高的本体,即是叛离了你天主,而自趋于下流,是“委弃自己的肺腑”,[1]而表面膨胀。 十七 我诧异我自己已经爱上了你,不再钟情于那些冒充你的幻像了;但我还不能一心享受天主,我被你的美好所吸引,可是我自身的重累很快又拖我下坠,我便于呻吟中堕落了:这重累即是我肉体的沾染。但对于你,我总记住着,我已绝不怀疑我应该归向于你,可惜我还不能做到和你契合,“这个腐朽的躯壳重重压着灵魂,这一所由泥土搏成的居室压制着泛滥的思想”。[2]我确切了悟“你的永能和你的神性虽非肉眼所可窥见,但观之于天地万物之中,自能灼然辨识”。[3]我研求着将根据什么来衡量天地万物的美好,如何能使我对可变的事物作出标准的评价,确定说:“这应该如此,那不应如此”;我又研究着我根据什么下这样的断语的,我发现在我变易不定的思想之上,自有永恒不变的真理。 这样我逐步上升,从肉体到达凭借肉体而感觉的灵魂,进而是灵魂接受器官传递外来印象的内在力量,也是禽兽所具有的最高威性。更进一步,便是辨别器官所获印象的判断力;但这判断力也自认变易不定。因此即达到理性本身,理性提挈我的思想清除积习的牵缠,摆脱了彼此矛盾的种种想像,找寻到理性所以能毫不迟疑肯定不变优于可变,是受那一种光明的照耀——因为除非对于不变有一些认识,否则不会肯定不变优于可变的——最后在惊心动魄的一瞥中,得见“存在本体”。这时我才懂得“你形而上的神性,如何能凭所造之物而辨认洞见”,[4]但我无力凝眸直视,不能不退回到原来的境界,仅仅保留着向往爱恋的心情,犹如对于无法染指的佳肴,只能歆享而已。 十八 我希望能具有享受你的必要力量,我寻求获致这力量的门路,可是无从觅得,一直到我拥抱了“天主与人类之间的中保,降生成人的耶稣基督”,[5]他是“在万有之上,永受赞美的天主”,[6]他呼唤我们,对我们说:“我是道路、真理、生命”,[7]他因为是“道成为血肉”,[8]以自己的血肉作为我们的饮食——但这时我还没有取食的能力,——使你用以创造万物的智慧哺乳我们的幼年。 我的谦卑还不足以占有我的天主,谦卑的耶稣,这还不能领会他的谦卑所给我的教训。因为你的道,永恒的真理,无限地超越着受造物的上层部分,他提拔服从他的人到他身边,他用我们的泥土在下界盖了一间卑陋的居室,为了促使服从他的人克制自己,吸收他们到他身边,治疗他们的傲气,培养他们的爱,使他们不至于依靠自身而走入歧途,使他们目睹卑以自牧的神性在他们脚下,穿着我们的“皮衣”,[9]因而也能安于微贱,能废然自觉,俯伏于神性之前,神性将起而扶掖他们。 十九 但我并不作如是想。我以为我的主基督不过是一个具有杰出的智慧、无与伦比的人物;我以为特别由于他神奇地生自童贞女,对于轻视现世和争取不朽起了示范作用,他在天主对于我们的计划中,享有教诲人类的非常威权。至于“道成为血肉”,[10]这一语的含义,我是丝毫未曾捉摸到。我从圣经上有关基督的记载中,仅仅知道他曾经饮食、睡眠、行路、喜乐、忧闷、谈话,知道他的肉体必须通过灵魂和思想和你的道结合。凡知道你的道是永恒不变的,都知道这一点,我也照我能力所及知道这一点,并不有所怀疑。因为随意摆动肢体或静止不动,有时感受情感的冲动有时感不到,有时说话表达明智的意见,有时沉默不语,这一切都显示出灵魂和精神的可变性。圣经所载耶稣基督的事迹如有错误,则其余一切也有欺诳的嫌疑,人类便不可能对圣经抱有得救的信心了。假使记载确实,则我在基督身上看到一个完整的人,不是仅有人的肉体,或仅有肉体灵魂而无理性,而是一个真正的人,但我以为基督的所以超越任何人,不是因为是真理的化身,而是由于卓越的人格,更完美地和智慧结合。 阿利比乌斯以为公教徒的相信天主取了血肉,不过相信基督是天主又是血肉,但没有灵魂,因此也没有人的理性;同时阿利化乌斯坚信世世相传的基督一生事迹,如不属于一个具有感觉理性的受造物,便不可能如此;因此他对于基督教的信仰抱着趑趄不前的态度;以后他认识到过去的看法是阿波利那利斯派异端徒的谬论,因此欣然接受了公教信仰。 至于我呢,我是稍后才知道在“道成为血肉”一语的解释上公教信仰与福提努斯的谬论决裂。公教对异端徒的谴责揭示了你的教会的看法和纯正的教义。“需要异端出现,才能使历经考验的人在软弱的人中间显示出来”。[11] 二十 这时,我读了柏拉图派学者的著作后,懂得在物质世界外找寻真理,我从“受造之物,辨识你形而上的神性”,[12]虽则我尚未通彻,但已认识到我灵魂的黑暗不容许瞻仰的真理究竟是什么,我已经确信你的实在,确信你是无限的,虽则你并不散布在无限的空间,确信你是永恒不变的自有者,绝对没有部分的,或行动方面的变易,其余一切都来自你,最可靠的证据就是它们的存在。对于这种种我已确信不疑,可是我还太软弱,不能享受你。我自以为明白,我高谈阔论,但如果我不在我们的救主基督内寻求出路,我不会贯通,只会自趋灭亡。我遍体是罪恶的惩罚,却开始以智者自居,我不再涕泣,反而以学问自负。哪里有建筑于谦卑的基础、基督上的爱,这些书籍能不能教给我呢?我相信你所以要我在读你的圣经之前,先钻研这些著作,是为了使我牢记着这些著作所给我的印象;以后我陶熔在你的圣经之中,你用妙手来裹治我的创伤,我能分辨出何者为臆断,何者为服膺,能知道找寻目的而不识途径的人,与找寻通往幸福的天乡——不仅为参观而是为了定居下来——的道路,二者有何区别。 因为假如我先受你圣经的熏陶,先玩味你的圣经,然后接触到这些著作,这些著作可能会推翻我诚信的基础;即使我的情感上能坚持所受到的有益影响,可能我会认为仅仅读这些著作也能收到同样的效果。 二十一 我以迫不及待的心情,捧读着你的“圣神”所启示的崇高著作,特别是使徒保罗的著作。过去我认为保罗有时自相矛盾,和《旧约》的律法、先知书抵触;这些疑难涣然冰释之后,我清楚看出这些纯粹的言论绝无歧异之处,我学会了“战战兢兢地欢乐”。[13]我开始下功夫,我发现过去在其他书籍中读到的正确的理论,都见于圣经,但读时必须依靠你的恩宠,凡有所见,不应“自夸,仿佛以为不是领受来的”,这不仅对于见到的应该如此,为了能够见到,也应如此,——因为,“所有一切,无一不是受之于天主”,[14]——这样,不仅为了受到督促而求享见纯一不变的你,也为了治愈疾患而服膺不释。谁远离了你,不能望见你,便应踏上通向你的道路,然后能看见你,占有你。因为一人即使“衷心喜悦天主的法律,可是在他肢体之中,另有一种法律,和他内心的法律对抗,把他囚禁于肢体的罪恶法律之中”,[15]他将如何对付呢?主啊,你是公义的,我们背道叛德,多行不义,“你的手沉重地压在我们身上”。[16]我们理应交付于罪恶的宿犯,死亡的首领,因为是他诱惑我们,使我们尤而效之,离弃真理。这样可怜的人能做什么?“谁能挽救他脱离死亡的肉体?”只有凭借你的恩宠,依靠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他是你的圣子,和你同属永恒,你“在造化之初”[17]创造了他,人世的统治者在他身上我不到应死的罪名,把他处死;“我们的罪状因此一笔勾销”。[18] 以上种种,那些书籍中都未写出。在那些字里行间,没有悃款的气色,没有忏悔的眼泪,也没有“你所喜爱的祭献,愤悱的精神,非深痛切的良心”,[19]更没有万民的救援,你所许诺的圣城,“圣神”的保证,普渡人类的酒爵。所以那些书籍中,当然没有人歌唱:“我的灵魂岂非属于天主吗?我的救援自他而来,因为他是我的天主,我的救援,我的堡垒;我安然更不飘摇。”[20]读遍了那些书,谁也听不到这样的号召:“劳苦的人到我身边来”。[21]他们藐视他的教诲,因为他是“良善心谦的”,[22]因为“你把这些事瞒住了聪明卓见的人,而启示于弱小者”。[23]从丛林的高处眺望和平之乡而不见道路,疲精劳神,彷徨于圹壤之野,受到以毒龙猛狮为首的逋逃者重重进逼是一回事;遵循着天上君王所掌管的,为逃避天上兵役的人们所不敢拦劫的,——因为他们避开这条道路,犹如逃避刑罚一般——通向和平之乡的道路,是另一回事。 我读了自称“使徒中最小的一个”,保罗的著作,这些思想憬然回旋于我心神之中,这时仰瞻你的神功伟绩,我不禁发出惊奇的赞叹。
[1] 见《德训篇》10章9节。 [2]见《智慧书》9章15节。 [3] 见《罗马书》1章20节。 [4] 见《罗马书》1章20节。 [5] 见《新约·提摩太前书》2章5节。 [6] 见《罗马书》9章5节。 [7] 见《约翰福音》14章6节。 [8] 见《约翰福音》1章14节。 [9] 见《创世纪》3章21节。 [10] 见《约翰福音》1章14节。 [11] 见《哥林多前书》11章19节。 [12] 见《罗马书》1章20节。 [13] 见《诗篇》2首11节。 [14] 见《哥林多前书》4章7节。 [15] 见《罗马书》7章21,23节。 [16] 见《诗篇》31首4节。 [17] 见《旧约·箴言》8章22节。 [18] 见《新约·歌罗西书》2章14节。 [19] 见《诗篇》50首17节。 [20] 见《诗篇》61首2—3节。 [21] 见《马太福音》11章28节。 [22] 同上。 [23] 同上,11章25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