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儿(第一卷)
第三节


    我在这里不打算多谈医学的无用。我的目的只是从道德方面来考虑医学问题。然而
我不能不说明的是,人们在医学的应用上,也在搞他们在真理的追求上所搞的那种诡辩。
他们老是说,治疗病人就可以医好病人,寻求真理就可以找到真理。他们不知道,结算
一下医生救活一条性命的帐,就需要用一百个被他杀死的病人才能取得平衡,我们从发
现的真理中获得了效益,然而同时发生的谬见也造成了错误,结果也是两相抵消。开导
人的知识和医治人的医学,当然是非常之好的;但是,那种误人的知识和杀人的医学,
就是很坏的了。要告诉我们怎样区别它们。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如果我们懂得忽视真
理,我们就永远不会受谎言的欺骗,如果我们不一反常态地去求助于医药,我们就绝不
会死于医生之手;这两种节制的做法都是很明智的;照这种做法行事,显然能获得很大
的好处。因此,我不争论医学对一些人是不是有用处,但是我要说它对人类是非常有害
的。
    有些人也许又会那样喋喋不休地向我说,错是错在医生方面,医学本身是不会错的。
妙极了,那我们就要医学而不要医生好了;因为,只要医生和医学是联在一起的,则医
生的错误之令人恐惧担忧,比医术的帮助之令人怀抱希望,其程度要大一百倍。
    这门虚假的艺术,是用来治心病而不是治身病的,但是,它对心病的功用,也并不
比它对身病的功用大:它替我们医治的疾病,还不如它使我们感到的疾病的可怕的印象
多;它没有推迟死亡,反而使我们预先感到死亡;它在消耗生命,而不是在延长生命,
而且,即使它能延长生命,但对人类来说也是有害的,因为它硬要我们只关心我们自己
而不关心社会,使我们感到恐怖而忘却责任。我们所以怕危险,是由于我们知道有危险;
至于相信自己不会受任何伤害的人,他是无所恐惧的。诗人使阿基里斯具备了抵抗危险
的武装,但这样一来,也就显不出他骁勇的特色,因为,任何人处在他的地位,都可以
用同样的代价成为一个阿基里斯的。
    如果你们想找到真正勇敢的人,就请到没有医生的地方去好了,在那里,人们是不
知道疾病会带来什么后果的,是很少想到死亡的。人天生是能够不屈不挠地忍受痛苦、
无牵无挂地死去的。正是医生所处的药方、哲学家讲述的教条和僧侣宣扬的劝世文,使
人自甘堕落,忘记了应该怎样死去。
    你们要我教一个学生,就不能再要以上这三种人来教他,否则我是要拒绝的。我绝
不愿意其他的人来搞坏我的事业;我希望单独教他,要不然,我宁可不插手这件事情。
哲人洛克在一生中用了一部分时间研究医学以后,极力劝告大家说,无论是为了预防还
是因为一点儿小病,都不要给孩子吃药。我还要提出进一步的主张,我声明,我没有替
我自己请过什么医生,因此,除了爱弥儿的生命确有危险以外,我也是绝不替他请医生
的,因为医生只有把他杀死,此外就没有办法对他施加更大的毒害。
    我当然知道,医生是不会不利用这种延迟就医的做法而说话的。如果孩子死了,那
就是因为请医生请得太迟了;如果孩子痊愈了,那就是他把他救活的。但愿如此:愿医
生胜利,不过,特别是愿你们只是到了病人临终的时候才去请他。
    孩子虽然不知道怎样治病,但是他应当知道他是生了病;这一种艺术可以补另一种
艺术之不足,而且其成效往往还比较好些;这是自然的艺术。当动物生病的时候,它就
不声不响地静静地忍受着,所以,我们看见呻吟憔悴的动物没有呻吟憔悴的人多。急躁、
恐惧、焦虑,特别是药物,杀害了多少人啊,其实这些人的病是不至于把他们害死的,
只要过一些时间就可以好起来的!也许有人会向我们说,动物由于它们的生活方式更适
合于自然,所以不象我们这样容易感受疾病。说得好!我要我的学生采取的,正是这种
生活方式;他采取这种生活方式,也可以得到同样的好处。
    医学中唯一有用的部分,是卫生学;然而,卫生并不是一门科学,而是一种道德。
节制和劳动是人类的两个真正的医生:劳动促进人的食欲,而节制可以防止他贪食过度。
    要知道哪一种养生法对生命和健康最有用处,只须研究一下那些最健壮和寿数最长
的人所采取的是什么样的养生法就够了。如果经过普遍的观察以后,我们找不到什么例
子说明医药的使用给人类带来了更强健的身体和更长的寿命,甚至经过这一番观察后,
发现这门艺术是没有用处的,那么,既然它是在白白地牺牲时间、人和物品,可见它是
有害的。用来保持生命的时间,不仅是因为消耗了生命,必须从生命中减去,而且,这
种时间是用来折磨我们的,所以它比零年零月零日还糟,它是负数;为了公平地计算起
见,必须从我们余下的时间中把它刨出去。一个人活十年不请医生,对他自己和对旁人
来说,他生活的时间,比之在医生手中过了三十年受难的生活的人,活的时间还多。前
后两种生活我都做过试验,因此,我自信我比谁都有资格从其中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就是我为什么只要健壮的学生的理由,这就是我在保持他有这样的健康体格时所
采取的原则。我不打算详细证明体力劳动和身体锻炼对磨砺性格和增进健康有什么功用,
这是谁也没有争论的;长寿的例子,差不多在所有最喜欢锻炼、最受得住劳累和最爱干
活的人当中都是可以找得到的。我也不打算详细论述为了达到这个唯一的目的,我将采
取哪些关心照料的办法;人们以后可以看到,在我的实践中,采取这些办法是如此的势
所必然,所以只须讲一讲它们的精神,就不必再作其它的解说了。
    有了生命,接着也就有了需要。新生的婴儿需要一个保姆。如果做母亲的愿意尽她
的责任,那就太好了;我们可以写一些东西来指导她;因为这种好处也有它不好的一方
面,它使老师和学生稍为疏远了一点。但是,由于孩子的利益,由于她对老师的尊敬,
情愿把如此珍贵的一笔储蓄交托给他,因此可以相信,母亲是会重视老师的意见的;凡
是她愿意做的事情,她将比另外一个人做得更好。如果我们必须找其他的人做保姆的话,
那首先就要好好地选择这个人。
    富人们倒楣的事情之一,是他们处处都受欺骗。所以说,如果他们对人的看法是很
坏的话,又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呢?使他们腐化堕落的,是财富;真是活该报应,头一个
感受到他们所知道的这个唯一的工具的缺点的,也是他们自己。在他们家中,除了他们
亲手做的事情以外,其他都是弄得挺糟糕的;可是,他们在家中差不多是从来不做什么
事情的。要找保姆的时候,他们就请产科医生替他们找。其结果怎样呢?最好的保姆总
是给产科医生钱多的那个人。因此,我是不同产科医生商量替爱弥儿找保姆这件事情的,
我要亲自细心地挑选。在这方面,也许我不象外科大夫那样口若悬河地说出我的道理,
但是,我的确是出自一片诚心,我的热情将不如他的贪婪那样欺骗我。
    挑选保姆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奥妙之处,它的法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过,我不知道
对乳母的年龄以及乳汁的质量是不是要加以更多的注意。新乳汁是十分稀薄的,它差不
多是一种轻泻剂,用来清洗残剩在新生的婴儿肠子中的浓厚的胎便。以后奶汁就慢慢地
浓厚起来,把一种比较凝固的营养品给予婴儿,这时候,他已经长得更加强壮,可以消
化这种东西了。可见,在各种女性的动物中,大自然之所以按吃奶的小动物的年龄而改
变乳汁的浓度,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此,一个新生的婴儿需要一个新近才坐过月子的保姆。她有她的难处,这我是知
道的;不过,人们一跳出自然的秩序,为了做好事情,大家都是有自己的难处的。唯一
的权宜之计,就是把事情搞坏;人们所选择的,也就是这个办法。
    保姆必须是一个身心两健的人:感情的放纵,也象脾气的暴烈一样,是会败坏她的
奶汁的;再则,单单选择身体,那也只能达到半个目的,也许,奶汁好而保姆不好;好
的品格和好的性情,同样是很重要的。如果找的是一个品行不端的妇女,那么,我虽不
说她哺育的乳儿会沾染她的恶习,但是我要说,他将来是要吃她的恶习的苦的。她既然
用乳汁哺育他,难道不应该热情、耐心和温存地照顾他?难道不应该把他收拾得干干净
净的?如果她又贪吃又放荡,那么,她不久以后就会损坏她的乳汁;如果她是粗心大意
的,或者性情是很急躁的,那么,这个既不能自卫,又不能诉苦的可怜的孩子,在她的
摆布之下,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不论什么事情,邪恶的人是绝不能把它办好的。
    保姆的选择之所以更加重要,是由于她所哺养的婴儿,除她以外,就不应再有其他
的保姆,正如除了他的老师以外,他就不能再有其他的教师。这个习惯,在古人当中就
已经是有了的;古时候的人虽不如我们好发议论,但比我们更加贤明。保姆哺育女孩子
以后就不会再离开她了。所以在古人的戏剧中,扮演知心人的,大多数都是乳母,其原
因就在这里。一个孩子,陆陆续续由几个人培养,是绝对培养不好的。每换一次人,他
就要暗中把他们加以比较,这样一来,往往会使他对管教他的人愈来愈不尊敬,因而也
就降低了他们对他的威信。如果有那么一次,他认为大人也并不比小孩子更明白多少道
理,那么,年长的人的威信就会消失,对他的教育也就会失败的。一个孩子,除了他的
父亲和母亲以外,就不能再有其他的长辈,在没有父母的时候,就只能以他的保姆和他
的老师为他的长辈;而且在这两个人当中,有一个是多余的;不过,这样的分担是不可
避免的;在这方面,我们只能够这样来补救,即:担负管教这个孩子之责的男子和妇女,
在牵涉到孩子的事情上,要配合得如此恰当,以至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就如同一个人似
的。
    保姆的生活必须舒服一些,吃的东西也必须比较的丰富,但是她不应当把她的生活
方式全部加以改变;因为一下子突然地和全部地改变她的生活方式,即使是从坏变到好,
对健康来说也总归是有危险的;而且,她平常的养生方法既然已经让她或者已经使她长
得很健壮,那么,叫她改变她的生活方式又有什么好处呢?
    乡村的妇女比城里的妇女肉吃得少,蔬菜吃得多;这种素食的养生法,似乎对她们
和她们的孩子是好处多于坏处的。当她们给中产之家的孩子做乳母的时候,人们便拿一
锅一锅的肉给她们吃,以为肉汤和肉可以使她们有更好的乳糜、生更多的乳汁。我一
点也不赞成这种办法;我有我的经验,我从验验中知道,这样养大的孩子,比其他的孩
子更容易患腹痛和生肠虫。
    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肉食本来就是虫类丛生的;这种情况,在素食上就不会产生。
乳汁虽然是在动物的身体内炼制而成的,但它是一种植物性食物;我们把它加以分析,
就可以看出来;它容易变酸;而且,它不仅不象动物性食物那样产生残余的挥发性碱质,
反而象植物似地产生一种中性盐。
    食草动物的奶,比食肉动物的奶更甜,对身体也更有益处。由于乳汁是由跟它同一
种性质的东西构造成的,所以能够更好地保持它的性质,而且不容易腐败。如果说要看
数量的话,大家都知道,淀粉比肉类能产生更多的血液,因此它们也一定能产生更多的
奶。一个孩子,如果不是过早地给他断奶,如果断奶后只给他吃植物性食物,而且他的
保姆也只吃蔬食,那么,要说他生肠虫的话,我是不相信的。
    也许,植物性的营养品所产生的乳汁很快就会变酸;但是我绝不把变酸的奶看作一
种不卫生的食物:有些民族,不喝其他的奶,他们全喝酸奶,喝起来也感到挺舒服;一
切的中和剂,在我看来都是骗人的。有些人的脾胃因为不适于喝奶,所以任何中和剂都
不能够把乳汁变得适合于他们的脾胃,至于另外一些人,即使不用中和剂,也能够喝奶。
有些人害怕吃提炼过的或凝结的奶汁,这真是荒谬,因为大家都知道,奶汁在胃里总要
凝结起来的。正是它要凝结起来,所以才能变成一种相当坚实的食物,以滋养婴儿或幼
小的动物;如果它不凝结,光从肠胃里流过去,是不能滋养他们的。人们枉自用各种各
样的方法把奶汁加以稀释,枉自用各种各样的中和剂,因为,无论是谁,喝了奶就得消
化奶酪;这是没有例外的。胃的构造十分适合于凝结奶汁,所以制干酪用的胃膜也是拿
小牛的胃来做的。
    因此,我认为,改变乳母的平常的食物,是不必要的,只须使她吃的食物丰富一点,
选择得好一点,就够了。素食之所以引起便秘,并不是由于食物的性质,它们之所以不
卫生,完全是由于烹调的原因。你们必须改变你们的膳食的做法,不要把食物烤焦了,
也不要用油炸;不要把牛油、盐和乳制品拿去煎炒;用水煮的蔬菜,要热腾腾地拿到桌
子上以后才用上调料;素食不仅不使乳母便秘,反而会使她有丰富而优良的奶。当大家
已经明白素食法对婴儿是最有好处的时候,还能说肉食的养生方法对乳母最相宜吗?这
两个方法是相互矛盾的。
    空气对儿童的体格作用之大,特别是在生命开始的头几年更为显著。它穿过细嫩的
皮肤上所有的毛孔,对那些正在成长的身体产生强烈的影响,给它们留下永不磨灭的印
象。所以,我不主张把一个农家妇女从乡下请进城来,关在自己家里的一间屋子中喂孩
子的奶,我宁肯叫孩子去呼吸乡村的好空气,而不愿意他呼吸城里的坏空气。他将象他
那位新母亲一样的生活,住在她乡下的房子里,而他的老师也跟着他到乡下去。读者也
许还记得,这位老师并不是一个雇用的仆人,而是他父亲的朋友。“但是,如果找不到
这样一个朋友,如果这样迁移起来不方便,如果你提出的办法都行不通,又怎么办呢?”
人们也许会这样问我的……,该怎么办,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用不着再请人在这方面
出什么主意了。
    人类之所以繁衍,绝不是为了要象蚂蚁那样地挤成一团,而是为了要遍布于他所耕
种的土地。人类愈聚在一起,就愈要腐化。身体的不健全和心灵的缺陷,都是人数过多
地聚在一起的必然结果。在动物中,人是最不宜于过群居的生活的。人要是象羊群似地
挤在一起,不久以后就会全部消灭的。人的呼吸,对他的同类来说,是有致命的危险的:
这一点,无论从实际或抽象方面说来都是真的。
    城市是坑陷人类的深渊。经过几代人之后,人种就要消灭或退化;必须使人类得到
更新,而能够更新人类的,往往是乡村。因此,把你们的孩子送到乡村去,可以说,他
们在那里自然地就能够使自己得到更生的,并且可以恢复他们在人口过多的地方的污浊
空气中失去的精力。乡村中的孕妇急于想到城里来生孩子;恰恰相反,妇女们应该是从
城里到乡村去生孩子的,特别是那些愿意自己哺育孩子的妇女更应该这样。她们觉得不
如意的地方,也许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多;住在一个对人类更觉自然的环境里,尽了自
然的责任,跟着也就获得了快乐,而这样的快乐,不久就会使她们再也没有兴味去享受
那些同这种责任无关的快乐了。
    在分娩以后,人们就先用温水洗涤婴儿,而且在温水里一般还加一点酒。我觉得,
在水里加酒,是不必要的。由于大自然并未产生任何酵素,所以我不相信人工制造的酒
对大自然创造的人的生命有什么用处。
    由于同样的理由,所以也不是非要那样小心翼翼地把水加热不可的;事实上,有许
多的民族就不用别的,单单把新生的婴儿放在河里或海里洗一洗就行了;可是我们的孩
子,由于父母的体质单薄,在未出生以前就已经是把身体弄得很软弱了,所以来到世界
上的时候就带来了一种娇气,不能马上就去受那些可以使他们恢复健康的种种锻炼。只
能够一步一步地使他们恢复元气。开头还是照习惯做,然后才逐渐逐渐地摆脱习惯。要
经常给孩子洗澡,他们搞得很脏,这就表明他们是有这种需要的。如果只给他们擦澡,
那就会伤害他们的皮肤;随着他们的体质愈来愈强壮,就可以逐渐减低水的温度,一直
到最后,无论夏天或冬天都可以用冷水甚至冰水洗澡。为了不至于使他们受到什么伤害,
就需要慢慢地、一次一次地、在不知不觉中减少水的温度,我们可以用寒暑表来准确地
测量这种降低的度数。
    这个洗澡的习惯一经养成以后,就不要中断,应该一生都把它保持下去。我之所以
这样重视这个习惯,不仅是为了清洁和眼前的健康,而且是把它当作一个增强体质的办
法,使肌肉的纤维更柔和,使他们在应付不同程度的暑热和寒冷的时候,既不感到吃力,
也没有什么危险。为此,我希望他们在长大的时候,要慢慢养成这样的习惯:有时候,
身体受得住多热,就用多热的水洗,而且常常在尽可能寒冷的水中沐浴。这样一来,由
于水是一种密度更大的流体,使我们受到影响的地方比较多,而且作用也大,所以只要
习惯于忍受不同温度的水之后,对于空气的温度差不多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当婴儿脱离衣胞,开始呼吸的时候,就不要把他裹在比衣胞还包得紧的襁褓里了。
不要给他戴什么帽子,不要给他系什么带子,也不要给他包什么襁褓;给他穿上肥大的
衣服,让他的四肢能够自由,既不沉重到妨害他的活动,也不暖和到使他感觉不出空气
的作用。把他放在一个垫得好好的摇篮里,让他在里面没有危险地随意活动。当他的体
质开始增强的时候,就让他在屋子里爬来爬去,让他发展,让他运动他小小的四肢;这
样,你将看到他一天一天地强壮起来。把他跟一个用襁褓包得紧紧的同年的孩子一比,
你将对他们的发育的差异之大,感到惊奇。
    应当估计到,乳母是会提出强烈的反对的,因为,把手足捆得紧紧的孩子,比需要
经常加以看管的孩子所给她的麻烦少得多。此外,穿着宽大的衣服,也容易使人看出孩
子的肮脏样儿来,因此就必须常常洗涤。最后,她们还可以用风俗习惯来作为反对的论
据,因为这在有些地方,无论什么地位的人都是不能随便加以反对的。
    你不要同乳母讲什么道理,你命令她做,看着她做就行了,为了使你规定的事项做
起来很顺利,你必须不辞劳苦。你为什么不分担这些事情呢?在平常的教养方面,大家
只关心孩子的体格,只要他活着,身体不衰弱下去,其他就无关紧要了;可是这里所说
的,教育是随生命的开始而开始的,孩子在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学生,不过他不
是老师的学生,而是大自然的学生罢了,老师只是在大自然的安排之下进行研究,防止
别人阻碍它对孩子的关心。他照料着孩子,他观察他,跟随他,象穆斯林在上弦到来的
时候守候月亮上升的时刻那样,他极其留心地守候着他薄弱的智力所显露的第一道光芒。
    我们生来就是有学习的能力的,不过在生下来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
罢了。我们的心灵被束缚在不完善和不成熟的器官里,甚至对它本身的存在也感觉不出
来,初生的婴儿的动作和啼哭,纯粹是出于机械的效果,其中是没有什么意识和意志的。
    假使一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具有成人的身材和体力,假使他出生的时候,比方说,
就从母腹中带来了种种的装备,宛如帕拉斯从丘必特的脑壳里跳出来就带着武器似的,
那么,这个小大人将是一个十足的傻瓜。一个机器似的人,一个不活动和差不多没有知
觉的铸像: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一个人也不认识,也不知道把眼睛转过去
看他需要看的东西,他不仅看不见他身子以外的任何物件,甚至感觉器官促使他观看的
东西,他也不能把它反映到感觉器官里去;他的眼睛不能辨别颜色,耳朵不能辨别声音,
身体接触到任何物体也没有感觉,他甚至不知道他有一个身体;他的手接触到什么东西,
他脑子里才知道有什么东西;他的一切知觉都集合在一点上,而且只是存在共同的“感
觉中抠”里;他只有一个观念,即“我”的观念,他使他的知觉都要符合这个观念;而
这个观念,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这个感觉,也许就是他比一个普通儿童具备得多些的
唯一的东西。
    这个人由于一下子就长大了,所以也不会用两脚站立;他需要花很多的时间去学习
怎样才能站得平稳,也许他连试站一下也不知道怎样试法,你们将看到,这个高大强壮
的身躯只能象一块石头似地呆在原地不动,或者象一只小狗似地爬行。
    身体的需要将使他感到难受,然而他又不知道究竟需要些什么,也想不出用什么方
法去满足。在胃和手足的肌肉之间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因此,即使周围都是食物,他
也不知道向前迈一步或伸出手去拿取;由于他的身子已经成长,他的四肢已经充分发达,
而且不象婴儿那样地动个不停,所以,也许他还没有做任何寻找食物的行动以前,就已
经饿死了。只要稍稍回想一下我们获得知识的次序和进度,我们就不能否认,一个人在
没有获得自己的经验或学会他人的经验以前,他天然的无知和愚昧的原始状态大概就是
如此。
    人们知道,或者说,人们可以认识到,我们当中每一个人都应该从头一点做起,方
才可以达到通常的理解程度;但是,谁知道终点在哪里呢?每一个人的进步是多一点还
是少一点,这要看他的天资、他的兴趣、他的需要、他的才能、他的热情以及他所抓紧
的机会。我还不知道哪一个哲学家竟敢这样大胆地说:“一个人只能达到这个极限,他
再也不能超过了。”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天性许可我们成为怎样的人,我们当中谁也没有
测量过这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有多大的距离。人的灵魂竟卑贱到永远也激发不起这样的
思想,而且有时候不敢骄傲地对自己说:“我已经超过那个尽头多么远了!我还可以达
到更高的境界!为什么让同我相等的人比我走得更远呢?”
    我再说一次:人的教育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在能够说话和听别人说话以前,
他已经就受到教育了。经验是先于教育的;在他认识他的乳母的时候,他已经获得了很
多的经验了。如果我们追溯一下最粗野的人从出生一直到他长到目前为止的进步过程,
我们就将对他的知识之多感到惊奇。如果我们把人的知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所有的
人共有的,另外一部分是学者们特有的,那么,把后者同前者一比,就显得是太渺小了。
可是,我们是不大重视我们所获得的一般的知识的,因为它们是我们在不知不觉之中甚
至是在未达到有理智的年龄以前获得的;此外,学问之所以受到重视,只是因为有它的
差别,而且,正如在代数方程式里一样,是因为公有数是不加计算的。
    甚至动物也能学到很多的东西。它们有感觉,它们必须学会使用它们的感觉;它们
有种种需要,他们必须学会满足它们的需要;它们必须学会吃东西,学会走路,学会飞
翔。四足动物从出生的时候起就能站立,但是并不因此就知道怎样行走,我们从它们开
始走的那几步来看,就明白它们是在做没有把握的尝试。逃出笼门的金丝雀是不会飞的,
因为它从来没有飞过。对有生命和有感觉的生物来说,所有一切都是教育。如果植物能
向前行动的话,它们就必须具有感觉,必须获得知识,否则它们的种类很快就会消灭。
    孩子们最初的感觉纯粹是感性的,他们能感觉出来的只是快乐和痛苦。由于他们既
不能走路,又不能拿东西,所以他们需要很多的时间才能逐渐养成见物生情的感觉;但
是,当那些事物时而展现时而离开他们的视线,并且在他们看来是有其大小和形状的时
候,感性的感觉又反过来使他们受到习惯的支配;我们看见,他们的眼睛不断的转向阳
光,如果光线是从旁边射来的,他们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将转到那个方向,以致我们应
当想办法使他们的脸背过阳光,以免他们变成斜视眼或养成侧视的习惯。他们应当趁早
习惯于黑暗,否则他们一看见阴郁的情景就要哭叫。过分严格地规定饮食和睡眠,将使
他们觉得每隔一定的时间之后,就必须进那样多的饮食和睡那样多的觉,以致不久以后,
他们之所以想吃想睡,就不是因为有所需要,而是由于有了那样的习惯,或者说得更确
切一点,习惯使他们在自然的需要之外又增加了一个新的需要,这是必须预先防止的。
    应该让孩子具有的唯一的习惯,就是不要染上任何习惯;不要老用这只胳臂而不用
另一只胳臂抱他;不要他习惯于常常伸这只手而不伸另一只手,或者老是用那只手;不
要到了那个钟点就想吃、想睡、想动;不要白天黑夜都不能够独自呆在那儿。应该趁早
就让他支配他的自由和体力,让他的身体保持自然的习惯,使他经常能自己管自己,只
要他想做什么,就应该让他做什么。
    从孩子开始对事物有辨别能力的时候起,就必须对我们给他的东西加以选择。当然,
所有一切事物都使人发生兴趣。他自己觉得他是那样的柔弱,以至凡是他不认识的东西,
他都感到恐惧;看见新事物而不受其影响的习惯,可以破除这种恐惧。在没有蜘蛛的干
干净净的房子里养大的孩子,是害怕蜘蛛的,这种害怕的心理,往往到成人时还保持着。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乡下的人,无论男子、妇女或小孩,害怕蜘蛛。
    既然是单凭我们选择给孩子看的东西,就足以使他养成一个胆小或勇敢的人,那么,
为什么不在他开始说话和听话以前就对他进行教育呢?我希望人们使他习惯于看新事物,
看丑恶的和讨厌的动物,看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要逐渐地先让他在远处看,直到最后
对这些东西都习惯了,并且,从看别人玩弄这些东西,到最后自己去玩弄这些东西。如
果在童年的时候看见蟾蜍、蛇和大海虾都不怕,那么,到他长大的时候,不管看见什么
动物他也不会害怕了;天天都看见可怕的事物的人,就不觉得它们可怕了。
    所有的孩子都害怕面具。我起初拿一个样子好看的面具给爱弥儿看,然后叫一个人
站在他面前把面具戴在脸上,于是,我就开始发笑,所有的人都笑,而孩子也就跟着大
家笑起来了。我就逐渐地让他习惯于看一些比较难看的面具,最后就看样子丑恶的面具,
如果我把进度安排得非常好,那么,到最后一个面具的时候,他不但不害怕,反而会象
看见头一个面具那样发起笑来。从此以后,我就不再耽心别人用面具来吓他了。
    当赫克托向安德罗马克告别的时候,小阿斯塔纳克斯被他父亲头盔上飘动的羽饰吓
了一跳,于是就认不出他的父亲来哭哭啼啼地扑到乳母的怀里,使他的母亲一边含着眼
泪一边又苦笑起来;应该怎样来消除这种恐惧呢?赫克托是这样做的:他把头盔放在地
上,然后去逗弄孩子。在孩子稍稍安静下来的时候,赫克托也没有到此就算了;他走到
头盔那里,玩弄羽毛,并且叫孩子也来玩弄;最后,如果一个妇女敢用手去拿赫克托的
军器的话,乳母就该走过去把头盔拿起来,一面笑着,一面把它戴在自己的头上。
    如果说要锻炼爱弥儿听惯枪声的话,我就先在短铳里点一个信管,这突然而眨眼即
灭的火焰,这闪光,将使他感到欢喜;跟着,我又多加一点火药,再做一遍;我逐渐地
用短铳发射少量的没有弹塞的弹药,然后再发射较多的弹药,最后我就能够使他习惯于
长枪、臼炮和大炮的射击以及最吓人的爆炸了。
    我曾经观察过,孩子们是不怎么畏惧雷鸣的,除非那霹雳的声响确实可怕、震耳欲
聋,否则他们是不害怕的,只有在他们知道有时候雷是可以伤人或打死人的时候,他们
才会产生惧怕的心理。当理智开始使他们感到恐惧的时候,我们就要用习惯使他们振奋
起来。只要我们循序渐进,就可以使大人和孩子对一切都无所畏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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